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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我坐火车从北京出发,傍晚时分抵达首尔。由于长途旅行,我感到浑身疲乏、双腿酸痛,晚饭后我决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腿脚。我漫无目的地逛到了一条热闹的小街上,看着那些身穿白长袍、头戴小白帽的韩国人,我感觉有些好笑。有几家店铺开着门,里面陈列的商品吸引了我这个外国人的目光。没过一会儿,我就走到了一家旧书店,一眼瞧见书架上摆满了英文书,我便走进去看看。我浏览了一些书名,不免心中一沉。这些书有的是关于《圣经·旧约》的评注,有的是研究《使徒保罗书信》的论著,还有一些无疑是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的布道文集和生平传记,不过这些人的名字我并不熟悉,足见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据我揣测,这里陈列的应该是某位传教士的藏书,他在辛劳传教的过程中不幸亡故,他的藏书被某个日本书商买下了。日本人是精明的,但我还是难以想象,在首尔会有人来买一套研究《哥林多书》的三卷本专著。不过,就在我刚要转身走开时,我留意到在这部专著的第二卷和第三卷之间竟然夹着一本用纸包着的小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把这本小书抽了出来。我看到书名是《扑克玩法大全》,封面上的图是一只手抓着四张A。我在扉页上看到作者名叫约翰·布莱克布里奇,是一名精算师和律师,前言是1879年写的。我不明白这本小书怎么会夹在一位已经作古的传教士的藏书当中。我翻阅了其中的一两本书,想看看是否能找到这位传教士的名字。或许这本小书出现在这里纯属偶然。也可能这本书是哪个债台高筑的赌棍的全部藏书,在他为了支付旅馆账单而变卖自己的财物时,这本小书不知怎么跑到了这些书架上。不过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传教士的遗产,在他读神学书读累了的时候,他总会随便翻翻这本轻松活泼的小书,让自己的脑筋休息一下。可以想象,在韩国的某个地方,夜深人静时,也许他孤身一人在传教士寓所里无数次地玩扑克牌,目的是要亲身试试,是不是真的要发六万五千次牌才有可能抓到一副同花顺。但就在这时,我留意到店主在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我,我便转过身去问他这本书的价钱。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后告诉我,付二十钱[当时通用的日元货币单位,1钱相当于百分之一日元]就可以拿走。我把书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花这么一点儿小钱买到过更好的消遣读物。约翰·布莱克布里奇先生在他的这本小书中做了一件事,这是任何作家刻意为之也不易做到的,但是如果无意间做到了,却可以为一本书增添几分难能可贵的趣味:他在书中为自己描绘了一幅完整的自画像。他给读者留下的形象如此栩栩如生,以至于我一度相信这本书的卷首一定有一幅他的木刻肖像图,可是有一天我又翻阅此书时,却发现根本没有这样的肖像图,我为此颇感惊讶。我读完此书后清晰地看到了他是一个中年人,身穿黑色燕尾服,头戴圆顶高礼帽,系着黑色丝绸领圈,脸刮得很干净,下巴方方正正,嘴唇很薄,眼神警觉。他面色发黄,脸上已有些皱纹。这样一副面容不免会显得严肃,不过在他讲故事或者说冷笑话的时候,他的两眼会闪闪发光,满脸笑容非常迷人。他爱喝勃艮第葡萄酒,但我无法相信他会喝得稀里糊涂,影响自己发挥出众的才智。他在牌桌上很难做到心慈手软,对任何违规之举毫不留情。他很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生活已经教会了他一些道理,“人往往讨厌自己伤害过的人,却喜欢受过自己恩惠的人;人自然会对有恩于自己的人避而远之;人的行为都是受自己的利益驱使的;感恩只是因为心中仍在期待获得更多的利益;人往往对别人做出的承诺念念不忘,而对自己做出的承诺不放在心上。”

    可以推想他是个美国南方人,因为在谈到扑克牌戏的“大满贯”时,他认为那只是为了增添玩牌乐趣而想出来的花架子而已,还说美国南方人很少有这种玩法。“最后这个事实是很能说明问题的,”他说,“因为南方是这个国家最保守的地区,可以说也只有在南方,人们还可能找到对社会问题的正确认识。革命家科苏特[科苏特·拉约什(1802——1894),匈牙利革命家,1848年革命领导人,革命失败后,被迫流亡海外]在里士满[美国弗吉尼亚州首府,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是当时的南方邦联政府的首都]以南地区无所建树,什么唯心论,自由恋爱,都从未得到南方人的青睐。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南方人就更尊重自己对‘大满贯’的判断。”在他那个年代,“大满贯”是个创新之举,而他却对此大加谴责。“现在时代不同了,”他说,“扑克牌戏的玩法已经完善,在目前的规则中增添任何新的内容都必定是毫无价值的。‘大满贯’是一些牌技不精的玩家(在俄亥俄州的托莱多)发明的,目的是要补偿同高手玩牌时输钱的损失。其背后的原理类似于下赌注玩惠斯特牌戏的人每隔几分钟都必须停下来,去买彩票,或者去抽奖,或者合赢一局基诺彩票。”

    扑克是绅士玩的牌戏(他毫不犹豫地频频使用“绅士”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声称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做一名绅士是既能享有特权又要承担义务的)。抓到一副同花顺当然令人尊敬,但不是因为能赢钱(“我从未见过有谁抓到一副同花顺就赢了很多钱的,”他如是说),而是“因为这样可以防止任何一个牌手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从而使绅士们不必在胜负已定的牌局上再下赌注。如果没有顺子的玩法,也就没有同花顺了,那么四张A就是稳赢的好牌,没有哪位绅士会抓到这样的好牌还不叫牌的”。我要坦白,他的这个说法触到了我的痛处,因为我这辈子真有一次抓到过同花顺,但我还在加注,直到最后被别人叫了牌。

    约翰·布莱克布里奇先生有其独特的个人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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