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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那时,我们或许就会幻想太阳已经永驻,就像约书亚向耶和华神祈祷,让太阳停驻在以色列一样。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后,只要一想起这两个人,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单纯的一对恋人,想到他们之间的爱,我还是会感到心痛。我的心被撕碎了,就像我有时在夜里远望一轮明月从无云夜空照耀在海面上,也总会感到心碎一样。当一个人沉浸在至美的欣赏中时,总会同时感到黯然神伤的。

    “他们还是孩子。姑娘人很好,可爱又善良。那小伙子我不了解,不过,我乐意相信他那时无论如何是纯真坦诚的。我乐意相信他的灵魂跟他的身体一样美好。但是我只能推测,他并不比混沌初开时生活在山林中的野人有更多的灵魂。那时的野人用芦苇做风笛吹奏,在山涧小溪里洗澡,随时可以见到一群小鹿追赶着一个长胡须的半人马奔跑在林中空地上。有灵魂是一件麻烦的事,人类灵魂觉醒后就失去了伊甸园。

    “红毛来到岛上时,这里刚刚暴发过一场传染病,那是白人带到南太平洋来的,三分之一的岛民丧失了生命。据说那姑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好寄居在远房表亲的家中。那家人有两个弯腰驼背、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还有两个年轻些的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儿。红毛去那里住了几天。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担心那里离海岸太近,有可能会遇见白人,暴露了自己的藏身地。也许是因为这对恋人受不了总有别人在身边,打扰了两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有一天早晨,他们俩离开了这家人,只带了那姑娘仅有的几件物品,他们沿着椰树丛中的一条绿草小径一直走到你看到的那条河边。他们得过桥,就是你刚才走过来的那座桥。看到那小伙子害怕了,姑娘开心地咯咯笑了。她牵住小伙子的手走上桥,刚走过铺在桥上的第一根树干时,小伙子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他只好脱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才冒险过了桥,姑娘把他的衣服顶在头上带过了河。他们就在河对岸的那间空茅屋里住了下来。我不知道这间茅屋是不是属于那姑娘所有(在这岛上,土地所有权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茅屋的主人在暴发流行病时丧生了,反正没有人质疑他们,那茅屋就归他们所有了。他们的全部家什就是几张用来睡觉的草席,一面破碎的镜子和一两只碗。在这片舒适宜人的土地上,这也就足以安家过日子了。

    “人们常说,幸福的人没有历史,幸福的恋人更是如此。他们俩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可日子还是过得飞快。姑娘有土著名字,可是红毛叫她萨丽。他很快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本地土话,他经常一连几个钟头躺在席子上,听着姑娘开开心心地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他话不多,没准儿他的脑子一直都跟没睡醒似的。他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着姑娘用本地烟草和香兰叶给他卷的烟。姑娘用灵巧的手指编织草席时,他就在一旁静静瞧着。经常会有土著岛民来串门儿,没完没了地拉扯当年部落打仗的往事。有时,小伙子会去珊瑚礁上捕鱼,带回家满满一筐五颜六色的鱼。有时他也会在夜里举着灯笼去抓龙虾。他们吃饭很简单,茅屋周围长满了芭蕉树,萨丽会摘一些芭蕉烤了吃,她也会做美味的椰子酱,河边的面包树上的果实也是他们常吃的食物。逢节庆日子,他们会宰一头小猪,在滚烫的石头上烹熟。他们一起在河里洗澡;傍晚,他们会划着装有很大船桨的独木舟到环礁湖上游玩。湛蓝的海水在夕阳下呈现出葡萄酒色,犹如《荷马史诗》中的希腊大海。不过在环礁湖上,海水的颜色千变万化,时而像海蓝宝石,时而像紫水晶,时而又像翡翠;转瞬间,又被落日余晖映照得金光闪闪。夕阳西下后,水面上又变幻出各种颜色:珊瑚色、棕色、白色、粉色、红色、紫色。这时的环礁湖呈现出奇幻的景象,犹如一座魔幻花园,在水里匆匆游来游去的鱼儿活像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彩蝶。一切恍如梦境。在珊瑚礁丛中可以看见水底一片洁白的细沙,这里的水清澈极了,他们就喜欢在这里洗澡。洗完澡后,他们感觉浑身舒畅,满心喜悦,在薄暮中手牵手踏着柔软的草地回到河边,一路上听着八哥在椰树林中欢快歌唱。夜幕降临后,寥廓的天空金光闪烁,看上去比欧洲大陆的天空更加宽广。温和的海风轻柔地吹进敞开的茅屋,漫漫长夜还是过得太快。姑娘才十六岁,小伙子刚满二十。晨曦悄悄穿过茅屋的木柱溜了进来,窥视着这对可爱的孩子相拥酣睡在梦乡。阳光躲在硕大斑驳的芭蕉树叶后面,不忍心惊扰他们。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像波斯猫恶作剧地伸出了爪子,把一缕金色的阳光抛到他们的脸上。他们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含笑迎接新的一天。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一年悄然逝去。这对恋人相爱如初——我不想说他们爱得充满激情,因为激情中总会带有悲伤的影子,总有一丝凄楚或痛苦。我只想说,他们爱得全心全意,爱得单纯而自然,正如他们初次相见时立刻彼此倾心一样,这是天作之合。

    “如果那时有人去问他们,我可以肯定,他们绝不会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有一天会终止。难道我们不知道,爱情的本质要素就是相信其永恒不朽吗?不过那时或许在红毛的心里已经埋下一粒很小的种子,他自己并不知道,姑娘也没有察觉,这粒种子日后会发芽成长,变成厌倦。有一天,一个土著岛民从那个小湾口跑过来告诉他们,离海岸不远处停了一艘英国人的捕鲸船。

    “‘太好了,’红毛说,‘我要去看看能不能拿些果子和芭蕉换一两磅烟叶来。’

    “萨丽不停地为他卷的香兰叶烟抽起来劲儿挺大,味道也不错,可他不满足。他突然特别想抽真的烟草,浓烈辛辣的烟草。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抽烟斗了,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了。别人可能会想,萨丽应该能觉察到此事多少有些不祥的征兆,自然会设法劝阻他不要去,可是她一心陶醉在爱情中,从来就没想过地球上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将红毛从她身边夺走。他们一起上山,采了一大篮子的野柑橘,青青的柑橘,但是吃起来又甜又多汁;两人又在茅屋周围摘了一些芭蕉,从树上摘了些椰子,还有面包树的果子和杧果,他们一起把这些果实抬到了湾口,装上一条摇摇晃晃的独木舟,红毛和那个来告诉他们捕鲸船消息的土著男孩儿一起将独木舟划走了。

    “从此萨丽再也没有见到他。

    “第二天,那土著男孩儿一个人回来了。他哭哭啼啼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们划了好长时间才将独木舟划到了那艘捕鲸船旁边。红毛朝船上大喊了几声,有个白人趴在船舷上看了一眼,便叫他们上船。他们把运来的果子搬上船,红毛把果子堆到甲板上。接着,那个白人就和他谈了起来,他们似乎谈成了交易。一个人走到船舱里拿了些烟草上来。红毛马上抓了一撮烟草,点上了烟斗。男孩儿学着他津津有味地吐出一大团烟雾的样子。然后,他们对红毛说了些什么,红毛就跟他们走进了船舱。舱门开着,男孩儿好奇地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看见他们拿出了酒瓶和酒杯。红毛边喝酒边吸烟。他们好像问了他什么事儿,只见他连连摇头,哈哈笑了。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人也哈哈笑了几声,随即又给红毛倒满了酒。他们继续聊天、喝酒,男孩儿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很快就蜷缩在甲板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人一脚踢醒,他一骨碌跳了起来,发现船正在缓缓驶出环礁湖。他又一眼看到红毛还坐在桌旁,脑袋死沉沉地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酣。他想要走过去叫醒他,可是一只粗壮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个男人凶巴巴地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指了指船舷。男孩儿大声喊叫红毛,可是转眼他就被抓起来,扔出了船舷。无奈之下,他只好游到了在附近漂着的独木舟旁,将独木舟推到礁石边。他爬上了独木舟,一路哭着划到了岸边。

    “事情够明显的。由于船员逃走或疾病蔓延,捕鲸船上缺少人手,红毛上船时船长要他签约留在船上干活,被他拒绝了,所以船长就把他灌醉,绑架了他。

    “萨丽悲痛欲绝,整整哭喊了三天。岛上的土著想方设法安慰她,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不吃不喝,很快就精疲力竭,心神恍惚。她从早到晚坐在那个小湾口,眼巴巴望着环礁湖,无望地盼着红毛说不定能脱身逃回来。她呆呆地坐在白色的沙滩上,一坐就是几个钟头,泪流满面,直到夜幕降临,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那座树干搭成的木桥,回到河对岸曾经给她带来过幸福的那间茅屋里。红毛来到岛上之前她曾住在亲戚家,这些亲戚都叫她搬回去住,可她不肯去,她坚信红毛会回来,她要让他回来后能在当初离开她的地方找到她。四个月后,她产下一个死婴,过来帮她接生的老婆子留在茅屋里陪她。她生活中的一切快乐都已不复存在。如果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痛苦渐渐淡漠,那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已经被埋在心底的忧伤取代。这里的岛民虽然感情来得狂烈,但都不长久,像她这样能够对感情矢志不渝的姑娘是难以想象的。她始终没有放弃心中的信念,深信红毛迟早会回来。她就在那里守候着他,每次有人从这座树干搭成的小木桥上走过来,她总会留心张望:说不定是红毛终于回来了。”

    尼尔森说到这里打住了,轻轻叹了口气。

    “那姑娘最后怎样了?”船长问。

    尼尔森苦涩地笑了笑。

    “哦,过了三年后,她跟另一个白人一起生活了。”

    船长笑了一声,他肥胖的脸上露出讥嘲。

    “通常都是这样的结果。”他说。

    瑞典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愤恨。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肥胖的粗俗男人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强烈的反感。不过他的思绪已经游离开去,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他回想起了二十五年前他刚来到这个小岛时的情形,那时他厌倦了在阿皮亚的生活,讨厌那里的人终日沉湎于酗酒、赌博和肉欲的习气。他生病了,虽然曾经雄心勃勃地追求在事业上功成名就,眼下也只能放弃了。他毅然将自己希望日后声名显赫的梦想统统抛到脑后,一心只想平平安安地度过来日无多的几个月时光。当时他寄居在一个混血商人的家里,那人在离海岸两三英里的一个土著村子的边上开了一家商店。有一天,他在椰树林中的草径上漫无目的地漫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萨丽曾经住的那间茅屋。那个地方简直美得勾魂摄魄,几乎让他感到心都痛了,就在那时,他见到了萨丽。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忧伤,莫名地打动了他。南太平洋的卡纳卡土著民族不乏美女,但大都是那种单纯身体长得匀称的美。那种美是空洞的。然而,萨丽那双含有哀怨的乌黑眼睛却让人感到神秘莫测,你能从中感受到一个人的灵魂的痛苦而复杂的探索。商人给他讲了萨丽的故事,他听了大为感动。

    “你觉得红毛还会回来吗?”尼尔森问。

    “恐怕不会了。你想啊,等到这艘船跑完货才能付清船员的薪水,那也得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到那时,他早把这姑娘忘到脑后了。我相信,他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绑架了,一定会气疯了,这是不用说的,他肯定想要跟他们打斗。但他寡不敌众,只能忍气吞声。可是我猜想,过不了一个月,他兴许就会觉得离开这个小岛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可是尼尔森忘不了这个故事。也许是因为他生病了,身心虚弱,而红毛身强体健,活力四射,才激起了他的浮想联翩。他自己长相丑陋,其貌不扬,所以他对长相英俊的人会格外高看一眼。他从未真正喜欢过谁,当然也从未被谁喜欢过。这一对年轻人之间的恋情使他感到未曾有过的愉悦。这种情感美得不可言喻,可以说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绝对的”美。他再次来到了那间河边的茅屋。他颇有语言天赋,思维活跃,习惯了勤奋用功,他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学习本地的语言,而且改不了老习惯,早已开始搜集材料要写一篇研究萨摩亚语言的论文了。同萨丽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婆子请他进屋坐,又给他端上卡瓦酒,还递了香烟。老婆子很高兴有人同她聊天,不过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萨丽。这个姑娘让尼尔森想起了那不勒斯博物馆里的塞姬[又译普赛克、普叙喀等,希腊神话中象征人类灵魂的美少女]雕像。她的五官有着同那雕像一样清晰纯净的线条,虽然她已生过一个孩子,可她仍有清纯少女的风韵。

    直到他见过萨丽两三次后,萨丽才终于肯开口说话,不过那也只是问他在阿皮亚是否见到过一个叫红毛的人。那时红毛已经失踪两年了,可她显然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没过多久,尼尔森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萨丽。他每天都想跑到河边去见她,只能用毅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过就算他人不在她身边,他满脑子想的也都是她。起初他是把自己看作一个将死之人,只想要见见她的面,偶尔听她说说话,这种爱的感觉让他感到幸福极了。他陶醉于这种爱的纯真。他对萨丽别无他求,只想有机会在这个美妙的姑娘身边编结美丽的幻想之网。让人想不到的是,这里的新鲜空气、稳定的气候、充足的休息,还有简单的饮食,渐渐对他的健康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奇妙效果。他夜里不再发高烧,咳嗽减少了,体重也开始增加。半年过去了,他一次都没有咯血。突然,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仔细研究了自己的病情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认为只要精心调理,自己的病有望康复。他大喜过望,再次展望起未来的生活了,还做了具体的计划。显然,活跃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了,但他可以在这里的岛上生活下去,他的微薄收入在别的地方或许难以为继,可是在这里也足够过得下去了。他可以种椰子树,这样他也就有正当的活儿可干了。他还可以安排把他的书和钢琴运过来。不过这一切都欺骗不了他自己机敏的头脑,他心里知道自己只是想要遮掩内心难以摆脱的欲望罢了。

    他想要得到萨丽。他爱的不仅是她的美貌,还有他从那双满是哀怨的眼睛后面窥见的蒙着阴影的灵魂。他要用自己的激情去让她陶醉,总有一天他可以让她忘掉过去。他原以为自己此生不可能再奢望获得幸福,可现在幸福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之中,幻想自己也可以给她带来幸福。

    他请求萨丽同他一起生活。萨丽拒绝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未感到沮丧,他相信迟早有一天她会同意的。他的爱无可抗拒。他把自己的心愿告诉了那个老婆子,让他有些吃惊的是,这老婆子和周围的邻居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都力劝萨丽接受他的好意。毕竟这里的土著岛民都乐意嫁给白人的,何况按岛上的标准来看,尼尔森也算得上有钱人了。为尼尔森提供食宿的那个商人去找了萨丽,劝她不要犯傻,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指望红毛还会回来了。萨丽的抵抗反而更激起尼尔森的欲望,原本纯真的爱恋现在变成了折磨人的激情。他决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不给萨丽片刻安宁。最后,他的再三纠缠,以及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时而恳求时而责备的轮番劝说,把她弄得不堪其烦,终于答应了。可是第二天,当他兴冲冲地去见她时,他发现她已在夜里将她曾经与红毛共同居住过的那间茅屋放火烧掉了。那个老婆子气急败坏地跑到他跟前,一个劲儿数落萨丽不像话,可他挥挥手叫她走开。烧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可以就在原地再盖一栋欧式平房。如果他想要把钢琴和那么多书都运来的话,欧式房屋反而会更适合。

    就这样,这栋他已经住了好多年的小木屋建起来了,萨丽成了他的妻子。可是他只在头几个星期沉醉在温柔乡里,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萨丽给他带来的快乐,此后他就感受不到什么幸福了。萨丽是因为不胜其烦才勉强顺从了他,可是她肯给予他的都是那些她毫不看重的。至于他曾隐约窥见过的她的灵魂,他根本得不到。他知道萨丽并不爱他。她依然爱着红毛,一直在等待他回来。尼尔森知道,尽管自己很爱萨丽,对她温柔体贴,慷慨大方,但是只要有了红毛的踪迹,她还是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丝毫不会顾念他的痛苦。他陷入悲痛之中,猛力敲打着这个女人如此密不透风的心门,可是那道门总是拒绝为他打开。他的爱越来越苦涩,他千方百计用温情去融化她的心,可她的心始终坚如磐石。他做出对她漠不关心的姿态,可她压根儿不理会。有时他会发火,狠狠骂她,而她只是默默流泪;有时他觉得自己上了当,所谓的灵魂只不过是他自己无端想象出来的,而他无法进入她心中的圣殿是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圣殿。他的爱变成了他一心想要逃脱的牢笼,可是他连打开牢门的力量都没有,尽管他只需要打开牢门走出去就可以获得解脱。在这无尽的折磨中,他终于变得麻木,万念俱灰了。最后,爱情的火焰燃尽,当他看到萨丽的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那座独木小桥时,他再也愤怒不起来了,只是感到不耐烦。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一切都习惯了,也很方便,每当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激情,他总是淡然一笑。萨丽已经老了,因为岛上的女人衰老得快,即便他对萨丽已经没有爱了,至少他还有忍耐之心。萨丽从不打扰他。他安然满足于弹弹钢琴,看看书。

    他思绪万千,只想继续说下去。

    “每当我现在回想起红毛和萨丽的那段短暂的炽热爱情时,我仍觉得他们或许应该感谢无情的命运摆布,使他们在彼此深深相爱时就分开。他们当然痛苦,但那痛苦是美的。他们有幸逃脱了爱情的真正悲剧。”

    “我不明白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船长说。

    “爱情的悲剧不在生离死别。你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多久就会彼此再也不当一回事了?噢,最让人痛苦的是,你看着一个自己曾经那么痴心爱恋的女人,以前你感觉只要一分钟见不到她都会无法忍受,可现在你心里知道,哪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她都无所谓了。爱情的悲剧是无动于衷。”

    可是就在他讲这番话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非常不可思议的想法。虽然他看上去是在对船长说话,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说给他听,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出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而已。尼尔森两眼盯着面前的这个人,却又好像看不见他。现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他看见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另一个人。仿佛他是在看着一面哈哈镜,本来在哈哈镜里看见的人要么特别矮胖,要么瘦长得不成人样,可是他现在看见的却恰恰相反,他在眼前这个丑陋的肥胖老头身上恍惚看见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身影。他瞪大眼睛迅速打量了他一番。他为什么会阴错阳差地来到这个地方?他感到一阵心慌,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里蓦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疑惑。他心想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也许这偏偏就是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不丁问道。

    船长脸上的皮肉皱了起来,他狡黠地笑了一声。这时他看上去满脸恶毒,简直粗俗不堪。

    “我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我自己都差点儿想不起来啦。不过三十年前岛上的人都叫我红毛。”

    他硕大的身体抖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轻笑,轻得几乎听不见。太可恶了!尼尔森不禁打了个冷战。红毛却觉得好笑极了,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滚落到他的脸颊上。

    尼尔森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是个土著女人,看上去人高马大,体形健壮而不显臃肿,皮肤很黑(当地的土著女人总是随着年龄增长而肤色越来越黑),满头白发。她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裙,薄薄的衣服凸显出她丰满的胸脯。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她问了尼尔森几句家里的事,尼尔森回答了她。他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来。她漠然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那个男人,转身走出了屋子。这一刻来了,又走了。

    尼尔森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然后他说:

    “请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晚饭吧。家常便饭而已。”

    “不必了,”红毛说,“我得去找那个叫格雷的家伙,把他的东西交给他,我就走了。我明天要赶回阿皮亚。”

    “我派个伙计给你带路吧。”

    “那太好了。”

    红毛很费劲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瑞典人喊来了一个在种植园里干活的伙计,吩咐他把船长送到哪儿去,伙计转身就朝独木桥走去。红毛准备跟着他过桥。

    “别掉下去啊。”尼尔森说。

    “才不会呢!”

    尼尔森目送红毛过了桥,看着他消失在椰树丛中。然后他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就是这个人一直在阻碍他获得幸福吗?这么多年萨丽爱得刻骨铭心、望眼欲穿的就是这个人?实在太荒诞了!他突然感到满腔怒火,恨不得跳起来把身边的东西全都砸烂。他被欺骗了。他们俩终于见了面,但是彼此竟然没有认出来。他大笑起来,笑声凄惨,歇斯底里。老天残忍地捉弄了他。而他现在已经老了。

    最后,萨丽进来告诉他可以吃晚饭了。他在萨丽对面坐下,准备吃饭。他不禁纳闷,要是他现在告诉萨丽,刚才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胖老头就是她年轻时深深爱过而至今仍念念不忘的恋人,她会说什么呢?假如时光倒退几年,那时他真的恨她给自己带来了那样的痛苦,他一定会很高兴告诉她这个真相。那时他就想要以牙还牙让她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因为那时他爱恨交集,难以释怀。不过现在他不在乎了,因为他已分不清自己的爱与恨了。他无精打采地耸了耸肩。

    “那个人来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萨丽问道。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她太老了,变成了一个胖老太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爱上她。这么多年来,他把自己内心最宝贵的感情都奉献给了她,而她对此毫不珍惜。浪费,多么痛心的浪费!眼下,他看着她,心里只有鄙视。他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是一艘货船的船长。从阿皮亚来。”

    “有什么事吗?”

    “他给我捎来家里的口信。我大哥病重,我得回去。”

    “要去很久吗?”

    他只是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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