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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了。”

    他们谈了一会儿,格兰奇开始打哈欠。他每天早晨在日出之前起床,到了晚上九点钟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好吧,我要睡觉了。”他说。

    他向斯凯尔顿点了点头,没有更多客套便走开了。斯凯尔顿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虽然天气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他并不是热得睡不着。这所房子,以及住在里面的那两个人,都传递出一种可怕的气息。他不清楚是什么使他产生了这种异样的不安,但他知道,若是现在可以摆脱这种不安,远离了那对夫妇,他必定感激不尽。虽然格兰奇谈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但是,他此时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最初见到他时所了解得多。从表面上看,他只不过是一个倒霉透顶的种植园园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战争结束后,他立即买了地,种了树,后来到了可以收成的时候,大萧条却来了,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艰难为生。种植园和房子都被抵押了,现在卖橡胶又开始盈利,但他又得拿所有赚的钱去偿还抵押借款。在马来亚这样的事有很多。而格兰奇有一点不同于常人,那就是他是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他出生在婆罗洲,一直和父母住在那里,长大后去英国读书,在十七岁那年又回到了婆罗洲,除了在战争期间去过美索不达米亚,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英格兰对他毫无意义。他在那里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大多数种植园经理,像公务员一样,都是从英国来的,时不时地回英国休假,希望退休后能在那里定居。但是,英格兰能给诺曼·格兰奇什么呢?

    “我生在这里,将来也会死在这里。”他说,“我对英国不熟。我不喜欢他们那边的生活方式,也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我在这里也是个陌生人。对当地人来说,我是白人,尽管我的马来语说得和他们一样好,但我将永远是一个白人。”然后他说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当然,要是我聪明点,就该娶一个马来女孩儿,生六个混血儿。对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来说,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格兰奇的痛苦并不仅仅源于他穷得叮当响。他对殖民地的任何白人都有意见,认为他们看他在当地出生,就瞧不起他。他脾气暴躁,对所有事都抱着失望的态度,还很自负。他给斯凯尔顿看了他的书,虽然数量不多,但包括了英国文学中最好的作品,这些书他看过很多遍,却好像没有从书中学到仁慈,似乎书中的美好之处并没有打动他,而且,在清楚了解书中的美妙后,他只会自鸣得意。他的外表是那么热情奔放,任谁都会觉得他是英国人,然而,他的内心却完全不同,你不禁怀疑他其实是个非常邪恶的人。

    第二天一早,为了享受这个时间的凉爽,斯凯尔顿拿着烟斗和一本书坐在他房间外的游廊上。他仍然很虚弱,但感觉好多了。过了一会儿,格兰奇太太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大相册。

    “我想给你看看我的老照片和一些我的通告。你千万别以为我一直像现在这样。他去巡视农场了,两三个小时后才回来。”

    格兰奇太太穿着前一天穿的蓝色长裙,头发蓬乱,显得异常兴奋。

    “回忆我以前的生活,只能靠这些东西。有时候,生活让我忍无可忍,我就看我的相册。”

    斯凯尔顿翻看相册,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些通告都是从各家地方报纸上剪下来的,格兰奇太太的艺名显然是维斯塔·布莱斯,但凡有她的地方,都小心地画了线。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她长得还不错,但并不出众。她演过歌舞喜剧和时事讽刺歌舞剧,还演过滑稽剧和喜剧,从那些照片和通告很容易可以看出,这个姑娘没什么表演天赋,但靠着漂亮的脸蛋和玲珑的身材,还是得到了上台表演的机会,只是她的演艺生涯极为普通,并没有出彩的地方,甚至还有点儿粗俗。格兰奇夫人的头抽搐着,手颤抖着,她看着照片,读着通告,兴趣十足,仿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照片似的。

    “做演员,就得有门路,可惜我没有。”她说,“我有机会一定会成名。只可惜我运气不好,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一切都是肮脏的,还有点儿可悲。

    “我敢说你现在这样过得更好。”斯凯尔顿说。

    她从他手里夺过相册,砰的一声合上了。她突然发作得很厉害,那样子叫人不忍心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在这里的生活了解多少?我几年前就想自杀了,但我知道他想让我死,我就偏偏不死。活着是我唯一能报复他的办法,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得和他一样长。我恨他。我经常想毒死他,但我不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他死了,那些华人就会没收房子,把我赶出去。那我该去哪里呢?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斯凯尔顿惊呆了。他突然觉得她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你听到我这样说,想必一定感到奇怪。我是认真的,你知道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他也想杀我,但他不敢。他知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弄死,他知道马来人是如何杀人的。他出生在这里。关于这个国家,他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斯凯尔顿强迫自己说话。

    “格兰奇太太,我完全是个陌生人。你不认为把不必让我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是相当不明智的吗?你们平时不和别人接触,彼此讨厌也在所难免。既然情况好转了,也许你可以回英国。”

    “我不想去英国。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太丢人了。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四十六岁,可我看起来像六十岁,我很清楚这一点。这就是我给你看照片的原因,好让你知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老天,我的生命就这么浪费了!他们老说东方有多浪漫,那就让他们去浪漫吧。我宁愿做一个地方剧院的化妆师,我宁愿做清洁工人,也不要现在这个鬼样子。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从来就没体会过孤独,我周围总是有很多人,你不知道年复一年没人说话是个什么滋味。不得不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十六年来,除了你最恨的那个人,你连一个人都见不到,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愿意和一个恨你恨到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的人一起生活十六年吗?”

    “得了吧,哪有那么糟?”

    “我说的是实话。我为什么骗你?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你怎么看我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到海滨后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那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会说:‘老天,你不会是说你和那家人住在一起吧?那我就太同情你了。那家的男人是个外国人,那家的女人是个疯婆娘,还老是抽搐个不停,那女人看起来总像想把衣服上的血迹擦掉,那对夫妇还卷入了一桩怪事,只是一直没人真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件事是很久以前发生的,当时这个国家还很野蛮。’一桩怪事,这么形容一点儿也不错。我巴不得给你讲讲呢。他们在俱乐部里就想听这样的事。你有几天不用花钱买酒喝了。该死的,天哪,我真讨厌这个国家,讨厌那条河,讨厌这房子,讨厌该死的橡胶,讨厌肮脏的原住民。就因为这一切,在我的余生里,都不会有医生照顾我,不会有朋友拉我的手。”

    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格兰奇太太说起话来具有十足的戏剧张力,斯凯尔顿从来没有想到她还能这样。她粗鲁的讽刺和她的痛苦一样,叫人不忍面对。斯凯尔顿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他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棘手的局面,但是他不能再用沉默这一招儿。

    “我非常抱歉,格兰奇太太。我希望能够帮助你。”

    “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帮助,没有人能帮我。”

    斯凯尔顿非常苦恼。从她说的话中,他只能怀疑她参与了一件神秘也许还很可怕的事,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他,还不必担心后果,她就能得到她所需要的安慰。

    “我无意管闲事,但是,格兰奇太太,如果你认为给我讲讲你刚才说的事就能轻松一些,也就是你所谓的‘一桩怪事’,我保证一定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她突然不哭了,专注地看了他很长时间。她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她根本无法抵御倾诉的欲望,但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人能帮我。”

    她站起来,突然走开了。

    只有两个男人坐下来吃早午餐。

    “我妻子请你原谅她。”格兰奇说,“她头痛得厉害,今天得卧床休息。”

    “那真遗憾。”

    斯凯尔顿有一种感觉,从格兰奇那锐利的目光里,他看出了怀疑和仇恨。他突然想起,格兰奇可能发现了格兰奇太太和他说过话,甚至还说了些不该说的内容。斯凯尔顿竭力想和他攀谈,可是男主人就是不搭腔。他们在沉默中结束了这顿饭,格兰奇站起来的时候,才打破了这种寂静。

    “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想必你也不乐意在这鬼地方多待。我已经派人过河去安排几艘快帆船送你去海滨。他们明天早上六点到。”

    听了这话,斯凯尔顿很肯定自己猜对了,格兰奇知道或猜到他的妻子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想尽快摆脱这个危险的客人。

    “你真是太好了!”斯凯尔顿笑着回答,“我的身体没问题了。”

    然而,格兰奇的眼里并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敌意。

    “我们等会儿可以再下一盘棋。”他说。

    “好,你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回来?”

    “我今天没什么公务,不出门。”

    斯凯尔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他总觉得格兰奇说这番话的语气里夹杂着一股威胁的意味。看来他要确保他的妻子和斯凯尔顿不再单独相处。格兰奇太太没有来吃晚饭。他们喝了咖啡,抽了雪茄。接着,格兰奇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说:

    “你明天一大早就得动身,现在也该去睡觉了。你走的时候,我正好去园里巡视,现在跟你说再见吧。”

    “我这就去把我的枪都拿出来,你选一支你最喜欢的吧。”

    “我叫仆人去拿。”

    枪拿来了,格兰奇挑了一支,不过看不出他是否满意这份大礼。

    “你也知道这把枪比你用掉的食物、酒和烟更值钱。”他说。

    “我只知道你救了我的命,送你一把旧枪,实在算不上什么丰厚的回报。”

    “好吧,如果你喜欢这样认为,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非常感谢你。”

    他们握了握手,便各自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行李都装上了快帆船,斯凯尔顿问男仆在动身之前是否能向格兰奇太太道别。男仆说他去请示一下。斯凯尔顿等着,过了一会儿,格兰奇太太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来到游廊上。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袍,那衣服破旧不堪,皱巴巴的,还很脏,是日本丝绸做的,上面镶着许多廉价的花边。她脸上的粉很厚,脸颊上涂着胭脂,嘴唇上涂着口红。她的头似乎比平常更剧烈地抽搐着,她的手不停地做出奇怪的手势。斯凯尔顿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时候,觉得她像是想让别人注意她背后的某个东西,但现在,在她昨天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又觉得她像是一直在试图把衣服上的什么东西擦掉。而据她自己说,那是血。

    “我希望在走之前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他说。

    “没关系。”

    “再见。”

    “我送你去码头。”

    这段路很近。船夫们还在整理行李。斯凯尔顿望着河对岸原住民的房屋。

    “那里像个村子,想必这些人是从那边来的吧。”

    “不是,那里只有那几所房子,以前也是个橡胶园,但公司破产了,地就荒废了。”

    “你去过那儿吗?”

    “我?”格兰奇太太叫道,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头和手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没有,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斯凯尔顿不过是没话找话,他想不出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使她如此心烦意乱。但是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和她握了握手。他跨上小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船开了,他向格兰奇太太挥了挥手。当船滑入激流时,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代我向莱斯特广场问好。”

    桨手们有力地划船,离那所可怕的房子和那两个不幸而又令人讨厌的人越来越远,斯凯尔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很高兴格兰奇太太没有把她想说的故事告诉他。他不愿听一些罪恶或愚蠢的悲惨故事,那样在回忆当中,他就得永远和他们联系在一起,无法逃脱了。他想忘掉他们,就像忘掉噩梦一样。

    但格兰奇太太一直看着那两艘快帆船,直到他们沿着河道转弯,从视线中消失。她慢慢地走向房子,走进她的卧室。百叶窗拉下阻隔外面的热气,屋内光线很暗,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对着镜子盯着自己。梳妆台是诺曼在他们婚后不久为她打造的。当然,做梳妆台的是当地一位木匠,镜子是从新加坡买的,但是按照她的设计做的,尺寸和形状都和她想要的一模一样,有足够的空间放她所有的盥洗用品和化妆品。很多年了,她一直梦寐以求想要这样一个梳妆台,却从来没有拥有过。她仍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梳妆台时有多高兴。她伸出双臂搂住丈夫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诺曼,你对我真好。”她说,“我是一个幸运的小姑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男人。”

    那个时候,一切都使她高兴。她喜欢河里的鱼,丛林里的动物,喜欢繁茂的森林、羽毛鲜艳的鸟和色彩斑斓的蝴蝶。她着手把房子布置得像是有女人居住的样子,她摆出了自己所有的照片,弄来了花瓶插花,还四处搜罗了许多小摆设放在家里。“这下子就有了家的氛围了。”她说。她并不爱诺曼,但她很喜欢他,而且,她婚后很幸福,从早到晚什么也不做,只是听听留声机,读小说,多么美好啊。想到不必为自己的未来操心,真是太好了。当然有时候会有点儿孤单,但诺曼说她会习惯的,他还答应过一两年带她去英国住上三个月。那时,带他去见自己的朋友并炫耀一番,该多有趣。她觉得吸引他的是舞台的魅力,所以她吹嘘自己很成功,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她想让他明白,她放弃自己的事业成为一名种植园园主的妻子,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的。她声称认识很多明星,但实际上她从未和他们说过话。等到回国的时候,她需要小心处理这件事,但她搞得定,毕竟,可怜的诺曼对舞台一窍不通,就像一个未出世的婴儿。她在舞台上演了十二年,如果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家伙都糊弄不了,那她只能说自己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婚后第一年,一切都很顺利,有一次,她以为自己怀孕了,结果证明不是真的,他们都很失望。然后,她开始感到无聊。在她看来,她似乎永远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一想到自己还得重复这样过日子,她就害怕。诺曼说那年他不能离开种植园。他们为此吵了一架。就在那时,他说了一些让她害怕的话。

    “我讨厌英国。”他说,“要是依着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去那个该死的国家。”

    这种孤独的生活过久了,格兰奇太太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可以听见她一连好几个小时不停地喋喋不休。现在,她用粉扑蘸了粉,再抹在脸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就像在跟另一个人说话一样。

    “他这是在警告我呀。我应该坚持自己回去的,谁知道呢,我到伦敦以后说不定能找到工作。毕竟我也算有经验的演员了。那时候我就可以给他写信说我不回去了。”她想起了斯凯尔顿,“可惜我没有告诉他。”她接着说,“我真想和他说呢。也许他是对的,也许那样我就解脱了。我不知道他听了后会怎么说。”她模仿他的牛津口音,“‘我非常抱歉,格兰奇太太。我希望能够帮助你。’”她咯咯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像是在抽泣,“我真想把杰克的事给他讲讲。哦,杰克。”

    他们结婚两年后才有了一个邻居。橡胶的价格当时水涨船高,新的橡胶种植园纷纷开辟,一家大公司就在河对岸买了一大块地。那家公司很有钱,搞得排场很大,还给派来的经理配了一艘汽艇,所以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过河来喝上一杯。这个人叫杰克·卡尔。他和诺曼是完全不同的人。首先,他是个绅士,上过公立学校和大学,大约三十五岁,个子很高,不像诺曼那样健壮,十分瘦小,但他穿晚礼服很好看。他留着一头鬈发,眼里带着笑意。他恰好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对他一见钟情。有人可以和你谈谈伦敦和戏剧,自然是一种享受。他是一个快乐而随和的人,他讲的笑话让你一听就懂。过了一两周,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比跟相处了两年的丈夫在一起更自在。诺曼身上总有一些她无法完全弄清的东西。他当然喜欢她,他给她讲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但她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有事瞒着她,倒不是他有意这么做,反正就是很难解释清楚,应该说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那个怪异的部分。后来,当她更了解杰克时,她向他提起了这件事,杰克说这是因为他出生在这个国家,虽然他的血管里没有一滴当地人的血,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原住民的气质,所以他并不是真正的白人,他有东方的气质。不管他怎么努力,他永远也成不了地道的英国人。

    她在那所空房子里大声地自言自语,厨师和男仆都在他们自己的地方,她的声音飘过木地板,穿透木墙,就如同新酿的酒在酒桶里发酵,发出神秘而非人的声音。她说话的口气就像斯凯尔顿也在场一样,只是她的话语无伦次,就算他在场,也很难听懂她讲的故事。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杰克·卡尔想得到她,她很兴奋。她从来没有滥交过,但演戏演了这么多年,她也有过一些恋爱经历。要是不找点乐子,那一个月又一个月的巡演非把人逼疯不可。当然,她不会轻易把自己交出去,她可不想自贬身价,但是,她现在的日子这么无聊,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就是个傻瓜。至于诺曼,那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了。杰克和她都很了解彼此的心思,知道他们迟早会在一起,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后来,这个机会来了。但随后又发生了一件他们意想不到的事:他们疯狂地爱上了彼此。如果格兰奇太太真的把这个故事讲给斯凯尔顿听,他可能也会像他们两个一样,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他们是两个非常普通的人,他是一个快乐、善良、平凡的种植园园主,而她是一个只演过小角色的女演员,一点儿也不聪明,甚至不年轻了,除了匀称的身材和漂亮的脸,她毫无可取之处。一开始他们都没想当真,但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对彼此产生了一种灾难性的激情,而他们两个都没有能力控制这种如痴如狂的冲动。他们渴望和对方腻在一起,只要分开就很不安,很痛苦。一段时间以来,她都觉得诺曼是个讨厌鬼,但她还是容忍了他,因为他是她的丈夫。现在诺曼成了她和杰克之间的障碍,所以她越看他就越不顺眼。他们俩一起私奔是不可能的,杰克·卡尔除了工资一无所有,他不能放弃一份他求之不得的工作。他们要见一面很不容易,风险非常大。也许克服各种障碍找机会幽会,让他们的爱情越来越热烈了。一年过去了,这段感情像刚开始一样势不可当,那是痛苦与幸福、恐惧与激情并存的一年。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丝毫不怀疑孩子的父亲是杰克·卡尔,所以非常高兴。的确,生活很艰难,有时艰难得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应付,但有了孩子,有了他的孩子,一切困难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准备到古晋去生孩子。就在那时,杰克·卡尔因公要去新加坡几个星期,但是他答应在她离开之前回来,他说他一回来就会派当地人来送信。当他返回的消息终于传来时,她高兴得甚至有些恶心。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他。

    “我听说杰克回来了。”吃饭时,她对丈夫说,“我明天早晨去取他答应给我带来的东西。”

    “不必了吧。明天傍晚他一定回来,到时候他会亲自送过来的。”

    “我等不及了,想马上拿到那些东西。”

    “好吧,随你的便吧。”

    她情不自禁地谈起了他。有一段时间,诺曼和她似乎无话可说,但那天晚上,她兴致勃勃,像他们结婚头几个月那样,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她平时起得很早,六点就起床了。第二天早晨,她到河里洗了个澡。河岸上有一个不大的池子,还有一片小沙滩,在凉爽透明的水中嬉戏是很惬意的。一只翠鸟落在悬在池塘上方的树枝上,它的倒影在水中呈现出明亮的蓝色。这一切都太美好了。她喝了杯茶,然后上了一艘独木舟。一个仆人划船送她过河。他们用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到河对岸。快到的时候,她扫视了一下岸边。杰克知道她一有机会就会来,所以会注意河边的动静。啊,他来了。她内心的痛苦几乎无法忍受。他走到码头上,扶她下了船。他们手拉手沿着小路走着,一走到送她过河的仆人和她家的窥探目光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他伸出双臂搂住她,她欣喜若狂地倒在他的怀抱里。她紧紧地抱住他。他的嘴在寻找她的嘴。在这一吻中,他们分离的痛苦和重逢的幸福全都表露无遗。爱情的奇迹把他们溶化了,使他们忘记了时间和地点。他们不再是人,而是被神之火锻造在一起的两个灵魂。他们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一个字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突然有一声猛烈的震动,像挨了一击,接着,几乎是同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她吓坏了,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更紧地抓住杰克,他抓住她的手在哆嗦,她倒抽了一口气,然后她觉得他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杰克。”

    她试图扶他站起来。他太重了,她根本搀扶不住他,当他摔倒在地上时,她也跟着摔倒了。她大叫一声,感到一股热流,他的血溅了她一身。她尖叫起来。一只粗糙的手抓住她,把她拖了起来。是诺曼。她心神狂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诺曼,你做了什么?”

    “我杀了他。”

    她呆呆地望着他,她把他推开。

    “杰克,杰克。”

    “闭嘴。我去找人帮忙,这只是个意外。”

    他快步走上小径。她跪倒在地,把杰克的头抱在怀里。

    “亲爱的,”她呻吟道,“亲爱的。”

    诺曼带着几个劳工回来,把杰克抬到了房子里。那天晚上,她流产了,病得很重,一连几天,她眼看着会一命呜呼。她后来虽然康复了,却患上了神经性抽搐,一直没能痊愈。她以为诺曼会把她送走,但他没有,他必须留她在身边,免得别人怀疑他。原住民议论了一阵,后来政务专员来问了许多问题。但是原住民害怕诺曼,政务专员根本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信息。把她送过河的那个达雅克男孩不见了。诺曼说他的枪出了问题,杰克在检查枪的时候枪走火了。在这个国家,人一死就会下葬,等到他们想起验尸,即使把人挖出来,也没办法证明诺曼说的是不是真的。政务专员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在我看来,这个案子太可疑了。”他说,“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我想我只能接受你的说法。”

    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摆脱这种痛苦,但她有神经紧张,再也不能自己谋生。她要么待在家里,要么挨饿,而且,诺曼也只能把她留下,否则只能面对死刑。从那时起,日子就在平淡中流过,未来也将是一口枯井。无尽的岁月将耗尽他们疲惫的生命。

    格兰奇太太突然不再说话。她那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小路上有脚步声,她知道诺曼查完橡胶园回来了。她的头猛烈地抽动着,她的手不受控地做出那个邪恶的手势,她在凌乱的梳妆台上寻找她那珍贵的口红。她把它涂在嘴唇上,然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在一种奇怪的冲动下,她在鼻子上也涂满了口红,她看起来像极了音乐厅里的红鼻子喜剧演员。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大笑起来。

    “让生活见鬼去吧!”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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