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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     “他说得没错,安妮特,”她妈妈说,“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啊。”安妮特头也不抬,继续缝补袜子。佩里哀太太贪婪的目光把包裹里的东西检视了一遍。“一瓶香槟!”

    汉斯扑哧笑了。

    “我一会儿就告诉你们这瓶酒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盘算好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拉过一把椅子,面对着安妮特坐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那天晚上做了糊涂事对不起你了,安妮特。那不是我的错,是当时的环境造成的。你肯原谅我吗?”

    安妮特向他投去仇恨的目光。

    “想都别想。你能别纠缠我吗?你把我的生活毁得还不够吗?”

    “哎呀,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我也没有毁掉你的生活。当我知道你怀了孩子后,我突然有了很特别的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很骄傲。”

    “骄傲?”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要你生下孩子,安妮特。你没能打掉,我很高兴。”

    “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听我说。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满脑子就没想别的。半年后,战争就会结束,我们春天就会打得英国人跪地求饶。他们完全没有机会。仗一打完我就会退伍,我要娶你。”

    “你?为什么?”

    他晒黑了的脸涨红了。他用法语说不出口,所以他改说德语。他知道她听得懂德语。

    “因为我爱你。”

    “他说什么?”佩里哀太太问。

    “他说他爱我。”

    安妮特猛地仰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她笑得越来越大声,停不下来了,泪水夺眶而出。佩里哀太太使劲拍打着她的双颊。

    “别在意,”她对汉斯说道,“是歇斯底里症。她最近就这个样子,你清楚的。”

    安妮特大口喘着气,终于控制住自己。

    “我带这瓶香槟来庆祝我俩订婚。”汉斯说。

    “这是让我最痛苦的事。”安妮特说,“我们竟然败在白痴手下,败在这样的白痴手下。”

    汉斯用德语继续说下去。

    “直到发现你怀了孩子的那天,我才知道我爱上你了。像被雷电惊醒一样,可我想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他说什么?”佩里哀太太问。

    “没什么要紧的。”

    他又改用法语说。他要让安妮特的父母听懂他说的话。

    “我愿意现在就娶你,只是部队不允许。别认为我一无是处。我父亲很富裕的,我们家在当地名声很好。我是家里的长子,你不会过穷日子的。”

    “你是天主教徒吗?”佩里哀太太问。

    “是的,我是天主教徒。”

    “这个挺要紧的。”

    “我的家乡很美,土地肥沃。我们家的耕地是慕尼黑与因斯布鲁克之间最好的。我爷爷在1870年普法战争后买下的。我们有一辆汽车,有无线电,还装了电话。”

    安妮特扭头看着她父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圆滑的人了,这位先生。”她用讥嘲的口气大声说道,她看着汉斯,“这个结局对我真是再圆满不过了,一个来自被征服了的国家的异国女子,拖着一个私生子,这可真是给我带来了幸福的机会,不是吗?天赐良机。”

    一向少言寡语的佩里哀,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不行。我不否认,你这样有你的道理。我也经历过上一次战争,我们都做了和平时期做不出来的事。人性就是人性。可是现在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我们只有安妮特了。我们不能让她走。”

    “我料到你们会这样想的,”汉斯说,“我也想好了对策。我留下来吧。”

    安妮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意思?”佩里哀太太问道。

    “我有一个弟弟。他可以留在家里帮助我父亲。我喜欢这个地方。只要花点儿精力,动动脑子,就可以把你们家的农庄弄得好好的。仗打完后,会有很多德国人在这儿安家。谁都知道,你们法国缺少男人耕作你们的土地。那天有人在苏瓦松给我们做了个报告,说这里有三分之一的农场都荒芜了,就是因为缺男劳力。”

    佩里哀和妻子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安妮特看出他们动摇了。自打儿子死后,他们想的就是这些事。等到他们老得干不动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女婿正好可以接手。

    “这样说来,事情就不一样了,”佩里哀太太说,“这个求婚可以考虑一下。”

    “闭嘴!”安妮特粗暴地喊道。她凑过身来,死死瞪着这个德国人,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我已经同城里我教书的学校的一个男教师订婚了,战争一结束我们就结婚。他没有你这样高大强壮,也没有你英俊;他矮小瘦弱,他唯一的美就是闪现在他脸上的聪明才智,他唯一的力量就是他灵魂的伟大。他不是野蛮人,他是文明人;从他身上可以看到发展了一千年的人类文明。我爱他,我一心一意地爱他。”

    汉斯的脸阴沉了下来。他压根儿从没想到过安妮特竟会喜欢别人。

    “他现在人在哪里?”

    “你以为他会在哪里?在德国,在牢里挨饿,而你们却在这里吃着喝着我们的东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恨你!你求我原谅你,不可能!你还想改邪归正,你这个白痴!”她把头向后一仰,满脸无法忍受的悲痛,“我被你毁了。噢,他会原谅的。他很温柔。可是有一个念头在折磨我,也许有一天他会怀疑,我不是被强迫的————我是为了黄油奶酪丝袜把自己卖给了你。遭这种罪的应该不止我一个。我们中间还冒出个孩子来,你的孩子,一个德国种,跟你一样高大,跟你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蓝眼睛,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啊?唉,我的上帝呀,我为什么要遭这份罪?”

    她站起身,飞快地冲出了厨房。剩下的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子。汉斯脸色阴沉地看看他的香槟酒,叹了口气,起身要走。佩里哀太太陪着他走出去。

    “你说要和她结婚,是认真的吗?”她问他,声音压得低低的。

    “是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爱她。”

    “而且你不会把她带走?你会留下来在农庄上干活儿?”

    “我保证。”

    “事情明摆着,我老伴儿不会永远活下去的。在你家你还得和弟弟分家产,在这儿全都是你的。”

    “这说得也是。”

    “我们从不赞成安妮特嫁给那个教师,不过那会儿我们的儿子还活着,他说既然安妮特愿意嫁给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安妮特爱他爱得发狂。可现在我们可怜的儿子死了,事情就不一样了。就算她愿意留在家里,她一个人怎么撑得住农庄的活儿?”

    “这农庄要是卖掉就太可惜啦。我懂得一个人对自己家的土地有怎样的感情。”

    他们走到大路口。老妇人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把。

    “尽快再来。”

    汉斯知道,她已经站在自己这边了。他在骑车回苏瓦松的路上想着这个变化,内心感到很宽慰。可是安妮特爱上了别人,这又让他心烦。幸运的是,那人关在牢里,等他能释放出来,孩子早就生出来了。这也许能改变她,女人嘛,谁说得清楚呢!嘿,在他们村就有个女人爱丈夫爱得痴迷,简直都成了村里的笑谈,可是后来她生了个孩子,在那以后她看见丈夫就受不了。谁说他们的事情不会也这样逆转呢?再说,他已经向她求婚了,这一定会让她看出他是个正派人。上帝啊,她仰起头来的样子多让人怜爱,她说话又是那么动听!多美的语言!舞台上的演员也不能表达得比她好,而且听上去是那么自然优美。不得不承认,这些法国人的确会说话。噢,她真是聪明啊。即便被她讽刺,被她骂,听着也让人开心。他自己也受过不错的教育,但是跟她还是不能比的。文化,这就是她具备的素养。

    “我就是头笨驴。”他一边骑车,一边自言自语。她刚才说他高大、强壮、英俊,要是她心里不看重这些,她会这样说吗?她还说到孩子会有跟他一样的金发和蓝眼。如果她这样说的意思不是她喜欢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他才不信呢!他暗自笑了:“我要慢慢来。耐心些,顺其自然。”

    几个星期过去了。驻扎在苏瓦松的司令官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为人随和,他想到春天会忙碌,所以眼下并不敦促他手下的士兵干活。德国报纸上说,英国即将被德国的空军炸烂,人人惶恐不安。德国潜艇击沉了大批英国军舰,英国人都在挨饿。翻天覆地的变革就在眼前,不到夏季,战火就会停止,德国人将会成为世界的主人。汉斯给家里写信,告诉父母说他要娶一个法国姑娘,有一个很好的农庄做嫁妆。他提议弟弟借钱买走他要继承的那份家产,这样他就可以趁战乱和汇率变化低价买下更多地皮扩大自己的庄子。佩里哀陪着他在农庄上转了一圈,老头儿静静地听着汉斯谈他的构想:农庄的设备要更新,他是德国人,有门路;拖拉机旧了,他可以从德国买一台全新的,再买一台犁地机。要想农庄有好的产出,必须利用现代发明。后来,佩里哀太太告诉他,她丈夫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懂的也多。现在她对他非常友好了,执意要他每个礼拜天跟他们一起吃午饭。她还把他的德语名字“汉斯”改成了法语的“让”。他总是乐于帮忙,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身怀六甲的安妮特能做的事越来越少,家里有这么一个肯下力气干活的男人,真是挺管用的。

    安妮特的敌意还是那么强烈。除了直接回答汉斯问她的话,她从不跟他说话,只要有可能,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当天气冷到她在自己的屋里待不住的时候,她就坐到厨房的炉子旁边,做针线活,或者看书读报,再不会多看他一眼,好像他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似的。她现在身体很好,脸蛋红扑扑的,在汉斯眼里可漂亮了。随着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身上出现了一种神奇的端庄气质,引得他常常喜不自胜地凝视着她。有一天,在去农庄的路上,他看到佩里哀太太站在路上招手要他停下。他赶紧刹车。

    “我等你一个钟头啦,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必须回去。皮埃尔死了。”

    “谁是皮埃尔?”

    “皮埃尔·加文。就是安妮特想要嫁的那个教师。”

    汉斯心里一阵雀跃。真走运!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

    “她很难过吗?”

    “她没哭。我想跟她说说话,她简直要把我的脑袋咬掉。要是她今天见到你,都能捅你一刀。”

    “那人死了又不是我的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个牢友越狱逃到了瑞士,给安妮特写了封信。我们今天早上收到的。监狱里发生了暴动,因为囚犯吃不饱饭,领头闹事的都被打死了。皮埃尔是其中一个。”

    汉斯没有说话。他只觉得那人活该。他们把战俘集中营当成什么了?瑞兹大酒店吗?

    “给她点时间,让她从震惊中走出来。”佩里哀太太说,“等她平静一些,我再去和她谈谈。我会写信告诉你什么时候能再来。”

    “好吧。你会帮我的,对吗?”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和我丈夫达成了一致意见。我们好好谈过,我们的结论是,唯一能做的是接受现实。我丈夫不是个傻子,他说目前只有合作才是法国最好的机会。再怎么说,我也不是不喜欢你这个人。我不会怀疑,你做安妮特的丈夫会比那个教师强。何况孩子就要出生了。”

    “我希望是个男孩。”汉斯说。

    “会是个男孩的。我可以肯定。我用咖啡渣和纸牌都算过了,每次的结果都是男孩。”

    “我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报纸。”汉斯掉转车头,刚要骑上车时想了起来。

    他递给她三份《巴黎晚报》,老佩里哀每晚都读报。他从报上读到,法国人必须认清现实,接受希特勒将要在欧洲建立的新秩序。他还读到,德国潜水艇正横扫大洋;德军总参谋部已经部署了战役的每一个细节,击败英国指日可待;美国人准备不足,太软弱,有意见纷争,帮不上英国的忙。他又读到,法国必须抓住这天赐良机,与纳粹德国精诚合作,才能在新欧洲重新获得光荣的地位。这些报道并不是德国人写的,是法国人写的。当他读到财阀和犹太人应该被消灭,法国穷人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主人时,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些聪明人说得对,他们说法国本质上是个农业国家,其脊梁是勤劳的农民。太有道理了。

    在得到皮埃尔·加文死讯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快要吃完晚饭时,佩里哀太太和丈夫筹划好了,对安妮特说道:

    “几天前我给汉斯写了信,叫他明天过来。”

    “谢谢你提醒。我会待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

    “唉,算了吧,女儿,这么长时间了,你总不能一直傻下去吧。你一定要看清形势呀。皮埃尔死了。汉斯爱你,要娶你。他长得挺帅的,随便哪个姑娘嫁给这样的丈夫都会感到自豪。没有他帮忙,我们怎么能给农庄添置设备?他要自己出钱买拖拉机和犁地机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你在白费口舌,妈妈。我以前能自己养活自己,以后也能。我恨他,恨他的虚荣,他的傲慢。我恨不得杀了他,他死了都不能让我解气。我应当像他当初折磨我一样折磨他。要是我能找到个法子,像他伤害我一样狠狠地伤害他,我死也心甘了。”

    “你真是傻透了,我可怜的孩子。”

    “你妈妈说得对,女儿。”佩里哀说话了,“我们战败了,必须接受后果。我们必须与战胜者达成最有利的协议。我们比他们聪明,这手牌要是打好了,我们就能占上风。法国已经烂了,都是犹太人和那帮财阀毁掉了这个国家。你去读读报纸就知道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些报纸上的一个字吗?报纸早就卖给德国人了,否则你以为他干吗要带来给你看啊?写这些报道的人————都是叛徒,叛徒!唉,上帝啊,但愿我能活着看到他们被平民撕成碎片。收买了,每一个都被收买了————被德国人的钱收买了。这群猪猡。”

    佩里哀太太生气了。

    “你有什么好跟这个小伙子过不去的?他是强迫你了————可那会儿他不是喝醉了吗?女人遭遇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他还打了你爸爸,你爸爸血流得跟杀猪似的,可你爸爸对他有怨气吗?”

    “那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我已经忘记了。”老佩里哀说。

    安妮特发出一阵尖厉的大笑声。

    “您真应该去当牧师。用您正统的基督精神去宽恕伤害。”

    “这又有什么不对的?”佩里哀太太愤怒地说,“难道他没有尽力弥补吗?要不是他,你爸爸这几个月哪来的烟叶?要不是他,我们非得饿肚皮不可。”

    “要是你们还有一点儿自尊,要是你们还要一点儿脸面,你们就该把他送来的东西砸到他脸上。”

    “你也从中沾到了好处的,不是吗?”

    “没有,绝对没有。”

    “这不是真话,你心里清楚。他带来的奶酪、黄油、沙丁鱼,你都不吃,可是你也知道,在你喝的汤里我放了他带来的肉。还有你今天晚上吃的沙拉,如果你觉得吃起来不是那么干干的,也是因为他给我带来了沙拉油。”

    安妮特长叹一声,双手蒙住了眼睛。

    “我知道。我尽力不吃,可是管不住自己,我太饿了。是啊,我知道汤里有他送的肉,我喝了;我也知道沙拉是用他带来的油拌的。我想不吃,可是我实在太饿了。不是我吃掉了这些东西,是藏在我身体里的一个贪婪的野兽吃的。”

    “说这些都没有用。你吃了就是吃了。”

    “真是太耻辱了,太绝望了。他们先是用坦克和飞机摧毁了我们的力量,现在我们已经无力自卫,他们又用饥饿来摧毁我们的精神。”

    “你说得这么慷慨激昂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的女儿。虽说你受过教育,可是你没有理智。忘掉过去,给你的孩子一个父亲,有他在农庄干活,能顶得上两个雇工,对他不要再说三道四了,这就是理智。”

    安妮特疲惫地耸了耸肩膀,他们陷入了沉默。第二天,汉斯来了。安妮特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汉斯笑了。

    “谢谢你没有见到我就跑开。”他说。

    “是我父母叫你来的,可他们去了村里。这对我正合适,因为我要和你明明白白地谈一谈。坐下。”

    他脱下外套,摘掉头盔,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桌旁。

    “我父母要我和你结婚。你挺聪明,用你送的东西,用你的保证,把他们说动心了。你带给他们的报纸上说什么他们都信。我要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这世上,我想,整个人类也不可能有一个人让我像对你这样仇恨。”

    “我说德语吧。你能听得懂我的话。”

    “应该能懂。我教过德语。我在斯图加特给两个小姑娘当了两年家庭教师。”

    他说起了德语,但是她继续说法语。

    “我不只是爱你,我还钦佩你。我钦佩你的与众不同,钦佩你的优雅。你身上有一种我不懂的东西。我尊敬你。唉,我看出来了,即使现在有可能做到了,你也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可是,皮埃尔已经死了。”

    “不许提他。”她痛哭起来,“那是击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只想告诉你,看在你的分上,我很遗憾他死了。”

    “被德国狱警残忍地枪杀了。”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悲痛会减少一些。你知道,当我们爱的人死去时,我们总以为自己永远也过不了这道坎儿了,但是我们会挺过去的。给你的孩子一个父亲难道不好吗?”

    “就算别的什么事都没有,你觉得我会忘记你是德国人而我是法国人吗?要是你没有这种只有德国人才有的愚蠢,你就应该能明白,只要我活着,这个孩子就是我的耻辱。你以为我没有朋友吗?我带着一个跟德国兵生的孩子,怎么有脸面对他们?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不要纠缠我,让我一个人在羞辱里活着。走吧,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走吧,永远不要再来。”

    “可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要他。”

    “你?”她惊叫起来,“一次酒后兽性发作带来的私生子对你有什么意义?”

    “你不明白。我非常骄傲,非常开心。就是在知道你怀了孩子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是爱你的。起先我不能相信,这对我太意外了。你难道不懂我的意思吗?这个将要出世的孩子对我来说就是世上的一切。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这在我的心灵唤起了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

    她定睛看着他,眼里闪现出一道奇异的光芒,简直可以说是胜利的光芒。她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是更仇恨你们德国人的野蛮,还是更鄙视你们的多愁善感。”

    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儿子。”

    “你怎么断定是个男孩儿?”

    “我知道肯定是男孩儿。我要抱他,教他学走路。等他长大些,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他。我要教他骑马,教他射击。你们的小溪里有鱼吗?我要教他钓鱼。我要成为世上最骄傲的父亲。”

    她用异常严厉的眼神盯着他。她紧绷着脸,神情冷峻。她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对她露出笑脸,似乎要消除她的敌意。

    “或许等你看到了我有多么爱我们的儿子时,你也会爱上我的。我一定会做个好丈夫的,我的美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继续阴沉地盯着他。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吗?”他问。

    她的脸涨红了,攥紧了双手。

    “别人会瞧不起我,我可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事情让我瞧不起自己。你是我的敌人,永远都是我的敌人。我活着只是为了见到法国解放。这一天会来的,也许不是明年,不是后年,也许要三十年后,但终究会来的。其他人爱怎么样随他们去,可我永远都不会向侵略我的国家的人妥协。我恨你,也恨你带给我的这个孩子。是的,我们被打败了,但在最终结果来临之前,你会看到我们并没有被征服。现在你可以走了。我心意已决,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改变主意。”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

    “你安排好医生没有?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你以为我们要把这件丢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吗?该做什么,我母亲都可以做的。”

    “你想想看,万一出意外呢?”

    “你也想想看,管好自己的事吧!”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当他走到外面关上门后,她望着他沿着小道朝大路走去。她满腔愤怒地意识到,他说的一些话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种她对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的感觉。

    “哦,上帝,赐给我力量吧。”她大声说。

    接着,在他一路走去时,他们家养了很多年的那条老狗跑到他跟前,怒冲冲地对他狂吠。好几个月来,他都在努力与这条狗交好,可是这条狗对他的殷勤全不买账;每当他试图拍拍它,它就后退,亮出利齿,狺狺不休。现在他又被狗追着,心里正烦躁不堪,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挫败感,恶狠狠地踹了它一脚,这条老狗被踢进了灌木丛中,嗷嗷叫着,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个畜生!”她大叫道,“撒谎,撒谎,一派谎言。我太软弱了,差点儿要开始同情他了。”

    门边挂着一面镜子,她照了照自己。她打起精神,冲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但与其说那是笑容,不如说是一副狰狞的面目。

    到了三月,苏瓦松兵营里一派忙碌,一会儿阅兵,一会儿强化训练。传言四起。无疑他们要开拔了,但是具体去哪儿,普通士兵只能猜测。有人认为,他们终于准备好要去占领英国了,有人说是要进军巴尔干,还有人说是去乌克兰。汉斯忙得团团转。直到三月的第二个周日下午,他才可以脱身去农庄。那是个阴冷天,天上飘着冻雨,看上去很快就会狂风大作,雪花纷飞。田野里阴沉沉的,一片惨淡。

    “是你!”他进门的时候,佩里哀太太叫了起来,“我们以为你死了。”

    “我一直都抽不出身。我们现在随时都会开拔,不知道哪一天。”

    “孩子今天早晨出生了。是个男孩儿。”

    汉斯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老妇人,亲吻她的两颊。

    “主日出生的孩子,准有好运。我们开那瓶香槟吧。安妮特怎样?”

    “她还挺好的,生得很顺利。昨夜开始痛了,今天早上五点就生下来了。”

    老佩里哀紧挨着火炉坐着抽烟斗。他望着这个满脸兴奋的小伙子,平静地笑了笑。

    “头一个孩子总是稀罕的。”他说。

    “他的头发可密了,和你的一样是金色的;蓝眼睛,和你说的一样。”佩里哀太太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他会长得跟爸爸一个模样。”

    “噢,我的上帝,我太幸福了!”汉斯大喊,“这个世界太美丽了!我要看看安妮特。”

    “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见你。我不想让她心烦,会影响奶水的。”

    “不,不,别为了我让她心烦。她不想见我没关系。我就看一眼孩子吧。”

    “我看看怎么办啊,我去把他抱下来吧。”

    佩里哀太太走出了厨房,他们听到她踢踢踏踏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去,可不一会儿他们又听见她嘭嘭地走下楼来,一头冲进了厨房。

    “娘儿俩都不在。她不在房里,孩子也不见了。”

    佩里哀和汉斯大叫一声,来不及细想,三个人都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冬日午后的凄厉日光照射在屋里的破旧家具上,一张铁床,一个简陋的衣橱,一个五斗柜,令人沮丧的狼藉。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会去哪儿了呢?”佩里哀太太尖声叫喊。她跑到了窄窄的楼道里,打开所有的门,喊着女儿的名字,“安妮特,安妮特!唉,简直是疯了!”

    “兴许在客厅。”

    他们冲到楼下久已不用的客厅,门打开后,迎接他们的只有冰冷的空气。他们又推开了储藏室的门。

    “她出去了。要出大事了。”

    “她怎么出去的?”汉斯满心焦灼。

    “从大门出去的啊,你这个笨蛋。”

    佩里哀跑到门口去看了看。

    “没错。门闩拉开了。”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真是疯了。”佩里哀太太嚷嚷道,“这会要了她的命。”

    “我们必须去找她。”汉斯说。他下意识地跑回厨房,他每回进进出出都是经过这个门,老两口跟着他,“哪条路?”

    “到溪边去。”老妇人喘着气说。

    他猛地停住脚,满脸恐惧,像块石头一样站着不动。他直愣愣地瞪着已经吓呆了的老妇人。

    “吓死我了。”她大喊,“吓死我了!”

    汉斯猛地拉开了门,就在这时,安妮特走了进来。她只穿着睡衣,罩着一件薄薄的人造棉袍子,袍子是粉色的,印着浅蓝色的花朵。她浑身湿透,头发披散着,湿乎乎地贴着头皮,一缕缕乱糟糟地垂在肩上。她的脸色一片死白。佩里哀太太扑过去抱住了她。

    “你去哪儿啦?唉,我可怜的孩子,你湿透了。真是疯了!”

    可是安妮特一把推开了她。她看着汉斯。

    “你来得正是时候,你。”

    “孩子呢?”佩里哀太太哭喊道。

    “我必须立刻动手。我怕等下去我会没有勇气做。”

    “安妮特,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我把他抱到溪边,浸在水里,直到他断了气。”

    汉斯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号叫,就像一头受了重伤即将死去的野兽;他双手蒙住眼睛,像个醉汉似的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安妮特倒在椅子里,攥着拳头抵住前额,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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