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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樋口一叶存世五十余册日记及残篇。在这里按日本研究者的惯例,根据其居住时期分为三个部分,具体篇章选取了与其创作生涯密切相关的部分]</b>

    嫩叶下[日记册封面有标题时,按原样译出。括号的内容是为了便于读者理解日记的撰写时期,由译者所加。本册封面写有“廿四年四月”,署名“夏子”]

    (明治二十四年四月十一日——六月二十四日)

    恋花因月喜,间或生风流。文章里说,“有话不讲,腹中窒闷”,于是我记下自己满溢的悲欣交集的思绪。不过,写下这些,本不是给外人看的,我的文笔不秀丽,文章也不华美。仅仅如实写下每一刻的所思所想,有时过于自我,简直羞愧,还有些时候内容粗俗,会成为笑柄。虽然夸张地取了个《嫩叶下》的标题,但这绝不是在祈愿自己将来的发展,仅仅指的是我栖身于嫩叶之下。

    悄栖嫩叶下 四月花开之浮世忧伤[原文的“卯花” 中文名为“冰生溲疏”,名字的由来是此花开在阴历四月(日本旧称卯月)]

    <strong>四月十五日</strong>

    下了点雨。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野野宫起久[一叶的妹妹邦子的朋友,与半井桃水的妹妹幸子是同学。]从前介绍给我的半井先生[半井桃水(1860-1926),《朝日新闻》的小说记者,此时31岁。]的日子。午后离家。先生住在靠近海边的芝南佐久间町。以前因为有事去找过住在他家的姓鹤田[鹤田民子,半井桃水的妹妹幸子的同学,在半井家借宿。一叶曾为她缝补衣物。]的,所以认得路。在爱宕下路的一家某某寄席的后面,走到巷子的尽头,左手边就是。

    我穿过大门打了声招呼,出来应门的是先生的妹妹。她说“这边请”,我便从左手边的走廊进了客厅。

    “哥哥还没回来,请稍等一会儿。”她说道。

    果然,先生是东京《朝日新闻》的记者,要写小说还有报道,所以很忙啊。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门外传来停车声,先生回来了。稍后,他换了家常衣服出来,殷切地为初次见面做了问候。我不太习惯见人,耳朵发烫,嘴唇发干,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鞠躬。在外人看来该傻透了吧。这样想着,羞愧得不行。

    先生大约30来岁,特地记下其容貌与形象很是失礼,不过还是按我的印象写下来。他肤色白皙,举止稳重,面带微笑,感觉就是3岁孩童都会亲近他。个子比一般人高,加上壮实,显得伟岸。他以沉静的语气讲了当代小说的现状。

    “我以为,小说应该做到不讨好人。不被人喜爱的小说,也就不会畅销。日本读者的品味幼稚,报纸上的小说如果不写那些到处都是的奸臣贼子传,或是荡妇淫女的故事,人们就不爱看。我现在写的一堆小说,没有一篇是怀着痛快的心情写的。然后那些个所谓的学者,有着评论家之名的人们,都来批判和攻击我的小说,可我根本没法对他们进行反击。因为,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写小说,是为了赡养父母弟妹而写。为了扶养家人受的批评,那就只能接受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随心所欲地写小说,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他们的批评的。”

    说完,他大笑起来。我心想,诚如所言。

    先生接着说:“你想写小说一事,我听野野宫君详细说明了。我知道你的生活很辛苦,不过暂时还请忍耐。我虽然不具备当老师的才能,但如果想和我聊,随时都可以。不用客气。”

    这话说得亲切,我高兴极了,落下泪来。

    聊了一会儿之后,先生说“吃晚饭吧”,上了许多的吃食。我想着自己和对方并不熟,推辞不吃,先生却连说了好几遍:“我家呢,按乡下的规矩,不讲究新朋旧友,虽然没什么好菜,来了就请人吃个饭。如果你吃得高兴,我才开心。我也一块儿吃。”我没法拒绝,留下吃饭。这期间,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我向先生告辞,他说:“我预先叫了车,你坐车回吧。”临别时,我把写了带来的小说[据说是一叶在这一年年初写的小说处女作《枯芒花》,实情不详]原稿的第一章交过去,又借了先生写的四五本小说。回家的车上,我一路感激着他的细致关照。八点左右到了家。

    <strong>二十五日</strong>

    雨。一早去萩之舍[每周六是萩之舍的课程日。一叶在明治十六年也就是她11岁那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私立青海学校高等科第四级毕业,因母亲认为女子无需高学历,未能升学。明治十九年,一叶的父亲樋口则义托人介绍,让一叶进入中岛歌子(1845-1903)主持的私塾萩之舍,该私塾的学习内容是和歌、古典与书法,学员主要是上流阶层的女性。]上课。中午,天空放晴了,阳光华丽地照进来。我今天莫名地无法集中精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黄昏归家。夜里,桃水老师的信来了。信中说,“想再聊一下小说的事,而且日前答应介绍那位即真居士[之前的二十二日午后,一叶再度拜访半井桃水的家,将小说的后续章节交付对方。桃水提出,可将她引荐给《朝日新闻》的主笔小宫山桂介(小宫山即真居士)。]给你,如若方便,请明天上午到神田的表神保町,一家叫‘俵屋’的宿舍[旅馆的一种,为停留一个月以上的住客提供食宿。]。”我和妈妈商量,她说“去吧”。今晚情绪满怀,看来无法成眠。

    <strong>二十六日[原文无日期,此处系译者添加]</strong>

    一早起来,发现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我沮丧地说:“要下雨了。”妈妈说,“要下雨就别去了。”但我想,今天是为了我的事,却让先生空等,那太对不住了。如果雨太大,那是没办法,只要不是大雨,我一定得去。准备出门期间,妈妈说:“云开始散开了。”我愉快地出了门。走到叫田町的地方,黑云又密集起来,随即下起倾盆大雨。我想现在回去是不行的,反正也淋湿了,于是在此地雇了车前往。那处宿舍位于小川町物产陈列馆洽集馆南边的新开地。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宿舍拜访人,所以心怯怯地不敢进,但又不能不进,最后下了决心走进去问:“半井先生在吗?”女佣一脸疑色,问:“您哪位?”我报了名字,她说“在这边”,带我过去。经过了好多间小小的房间,先生的房间是二楼底下的榻榻米房间。两间连在一起,摆着衣柜等家具。我心想,挺像样的。坐下的时候,先生正在写信,他说“请稍等”,很快便写完了。今天他穿的是西装。

    接着,他以一贯的沉稳态度开了口。

    “昨天天气好极了,所以我没想到今天会下雨,给你写信让你来,真对不住。其实呢,小宫山君那边突然有点事,他为了养病,今早去了镰仓。”他的口吻相当的惋惜。然后又诚恳地就小说做了指点。

    “下次你写一篇这一类主题的小说吧。我从前就一直想要写来着,但一直没时间。如果这样构思,一定会很有趣。”

    先生又说:“其实,我今天有事和你说。”

    我心想,会是什么事呢。询问之下,他显得很困扰地说道:“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虽然不是个糟老头子,而你却是个妙龄女性,所以我与你往来,很不合适。”

    这事我早就感到介怀,被他一说,不由得面颊如火烧一般,手也没地儿放,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继而说道:“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是这样,我把你看作从前就认识的青年好友,敞开来说话,而你,也不要把我看作是青年男子,就当我是你的女性朋友,说话不用有什么顾虑。”说完,他微微一笑。

    他也知道我的家境,便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会帮你。”

    先生又把他迄今为止的贫困历程[桃水常出入花柳界,花钱大手大脚,负债累累]毫无保留地讲了,我听了有诸多感慨。

    然后又由先生请了午饭,吃完回家。听先生所言,不由得感到,我家的贫穷,还算不上穷,先生所经历的贫困,比我家眼下的情形更为窘迫。

    <strong>六月二十四日</strong>

    我听说,究竟等同于理即[引用了《徒然草》217段。天台宗的六即分别是理即、名字即、观行即、相似即、分真即、究竟即。理即是指一切众生具备佛性,然而未明佛法,是一种心智混沌状态。究竟即是指达到了完全的领悟。]。迷茫的从前,与如今已开眼醒悟的状态,大概是基本相近的吧。我此刻写下的这册日记《嫩叶下》,究竟是迷茫的开端,还是通往领悟的路标呢?想到如果在嫩叶变成枯木之后有人读到这本日记,我将自己此刻的心情试咏成句。

    愈加茂盛 纵然天色晦暗 一丛树

    <strong>

    日记 一[《嫩叶下》与本册之间有几册日记及残篇。前一册日记卷首标题为《蓬生》,到了本册,故意去掉了标题,体现了一叶的意识转变。封面有“二十五年一月一日起 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一月一日——二月九日)

    二月四日

    </strong>

    一早便天色阴沉,大家都说“要下雪了”。十点左右,下起了夹着湿雪片的雨。忽晴忽下,到了中午。要下雪便下吧,不足为苦。我这样想着出了门。到了真砂町一带,大大小小的雪片犹如扯碎的棉絮般落个不停。我在壹岐殿坂雇了人力车。车帘子放下来嫌烦,便没放,雪夹着风迎面吹来,颇难熬,我把伞举在身前,一路辛苦。车上九段坂的时候,附近的堀端通等道路全白了。到平川町的时候,刚过十二点。[明治二十四年九月,一叶的妹妹邦子从朋友处听说,桃水与鹤田民子有染。实际上,与民子交往的是桃水的大弟龙田浩,此后民子育有一女。一叶自始至终认为桃水是民子的恋人,并因此一度与其疏远。后因桃水主动邀约,一叶这边则是为了小说事宜,数次造访半井家。桃水为躲债,在平川町的租屋附近另租了一处隐居屋,有时两人在那边见面。明治二十五年一月,一叶上门拜年,听说桃水去旅行,疑是躲起来,便到隐居屋查看,不见人,遂悄悄进屋,留下礼物离去。二月四日的这次拜访,从前后文看,去的应是桃水正式的家。]我在门外打招呼,却无人应。我觉得奇怪,又叫了好几声,仍然没有动静,心想:难道是出门了?我在进门台阶[日式房屋进门后是没铺地板供人脱鞋的“土间”,上了台阶便是地板。]坐下来等,雪越下越大,如同砸下来一般,风也从格子门的缝隙灌进来,冷极了。我扛不住冻,将移门开了条缝,进屋来到二叠大小的玄关。这里堆着两种送来的报纸(《东京朝日新闻》和《国会新闻》),还有封从朝鲜釜山来的信。隔着一道纸门,那边就是先生的房间,只要开了门就能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但我生来拘谨,不敢进屋,只把耳朵贴在门边。先生或是还在睡,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我正在烦恼如何是好,一个年轻女佣送邮件来,说是“从小田家来的”[桃水的隐居屋是其弟子小田久太郎的房子。]。这是因为先生隐于世,不愿将地址告诉他人,住在外地的亲戚之类的来信都送到小田君处。用人只是送信过来,并不唤醒先生,说了声“拜托了”就回去了。

    钟敲了一点。我开始感到忐忑,干咳了好几次,那边像是醒了,传来起身的动静,纸拉门终于开了。先生为他穿着睡衣不修边幅的模样感到惭愧,说了声“失礼了”,慌忙换上宽袖长衬领的罩袍。

    “昨晚受人邀约去了歌舞伎座,半夜一点多回的家。然后写了今天连载的小说[在《东京朝日新闻》连载的《风吹胡砂》。]才睡的,不小心就睡过了。我以为才十二点呢,居然已经快两点了。你怎么不喊我起来呢,太多虑啦。”他大笑着边说边打开挡雨板。

    “呀,下雪了。你之前很为难吧。”说着,他去了厨房那边,大概是在洗漱。

    一个人住虽然惬意,不过一起来就要从井里打水什么的,也不好过啊。我正这样想着,先生拿了个长柄炭盒子过来,里面放了少许炭灰,上面是细木屑。他给火盆点起火,又用水壶装了水过来。我看不下去,说道:“我来帮忙吧。不知道该做什么,请告诉我。我先来叠被子。”

    正要帮忙叠被子,先生急忙制止道:“不用不用,不用你做什么。被子就那样搁那儿。”他看起来很困扰,我也不好再主动做什么。枕边散落着歌舞伎宣传册和钱包等,壁龛的钉子上挂着带家纹的外套以及绢织小袖等衣物,显得十分凌乱。

    “昨天给你写信,这次是要让年轻人们——这样说好像在摆前辈的架子——总之也为了让尚未习惯写小说的年轻人研究写作,我们打算发行一部杂志。杂志上不刊登任何一位所谓的大家的作品,我们打算竭尽全力去做,这份决心是纯粹的。就算没有稿费也无妨,期待的是获得名誉。前天夜里为此举行了座谈会,看情形,此事必将成行。所以也想请你加入。能不能在十五号前给我一篇短稿?不过,请你有心理准备,最初的一两次是没有稿费的。只要等杂志为人所知、传布开来,到那时,就算不给别人,也会先向你支付稿酬。”先生详细地讲道。

    我推辞道:“可是,像我这样没有文采的人在创刊号上发稿子,对杂志有害无益吧。”

    “怎么会!没这回事。到了现在你却说这样的话,我夹在中间不好办哪。那边已经打算让你上刊了。”先生殷切地说。

    “那就拜托您了。其实我今天带了最近开始写的草稿,想请您过目来着。只是还没写完。”我将带来的小说请他看。

    “可以啊,就登这篇吧。我这边打算把上次说的写成一封信的形式。”[这里说的是《紫痕》,桃水打算仿照井原西鹤的《万文弃稿》,用书信体来写。]

    闲谈间,先生去邻居家借锅。隔着一道篱笆的那边,年轻太太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半井先生,这是有客人吗?好开心啊。羡慕你们。”

    先生说:“还好了,也没有多开心。”

    “是上回说的那一位吗?”那边又问。

    “是。”他匆匆答道,跑了回来。

    “如果不下雪,就能请你吃点好吃的了。雪这么大,实现不了。”说着,他煮了赤豆年糕汤。“请见谅,虽然有个托盘,可是收在里面了,不好拿。筷子也只有这副,失礼了。”给我的是刚才烤年糕的筷子。我们又聊了各种话题。先生给我看了他自己得意的照片。

    我提出告辞,他恳切地说:“雪下得这么大,今晚你就发个电报回家,住这里吧。”

    “那可不行。我母亲严厉声明过,决不能不得到她的允许就外宿。”

    我一脸认真地说道。先生大笑起来。“你在怕什么啊。我会去小田家,不住这儿。你一个人住这里,有何不妥?就住下吧。”

    尽管他这么说,我仍然摇头拒绝。先生无奈道:“那好吧。”他喊了重太君[此处是笔误,应为“茂太”,桃水的二弟。],让他叫车。

    我离开半井家,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在白皑皑的雪中,冒着凛冽的寒气回家,别有趣味。车到了堀端通、九段一带,吹来的雪花让人抬不起头来,我在头巾上又严严实实地裹了披肩,偶尔从缝隙间张望,这也有趣。胸中堆积着各种情绪,名为《雪日》的小说的腹稿大致浮现。到家五点。和妈妈、妹妹聊了许多,在此不做记述。

    <strong>

    日记 二[封面有“二十五年二月起 夏子”。“日记 二”表示是“一”的接续。]

    (明治二十五年二月十日——三月十一日)

    二月十五日

    </strong>

    雨虽然停了,风很冷。上午离开家,先去了老师那边。正好遇到伊东君[伊东夏子,萩之舍的同学,与一叶同岁。她的母亲也是荻之舍的学生。]的母亲告辞离开。老师接下来要去佐佐木医生那里,让我暂时留下看家,便走了。时近两点,老师仍未回来。我急着要去麹町[桃水的住处。之前与桃水约好十五日交稿。为此在十三、十四日伏案赶完了《暗樱》的后三分之二。],让女佣帮忙接着看家,告辞离开。从九段坂上叫了车。

    半井先生家似有来客。我在檐下站了会,他从窗户探出脑袋说:“请进吧。你不用介意。这人等于是我兄弟。”

    进去一看,是个不认识的,肤色黧黑的年轻人[应是笔名“桃蹊”的畑岛一郎]。我将小说给半井先生看。他很是夸赞了一番。那一位也讲了很多话。杂志的名字取好了,叫《武藏野》。先生说:“预计最晚下个月一号出刊。”还说:“打算让男作者每两个月供稿,只有你的稿子希望每个月都有。”他把新作[《紫痕》]的草稿给我看。文中有个人名,小笠原艳子。我说,这个得当心,请改掉[萩之舍正好有同学叫这个名字]。待了一会儿,我回了家。

    虎之助[一叶7岁,姐姐藤第二次结婚,对象是久保木长十郎。9岁那年二哥虎之助分家独立。15岁那年大哥泉太郎病故。一叶成了户籍上的“户主”。17岁,父亲病故,从此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哥哥那边说是生了病,很是困窘,我用挂号信送了点儿钱过去。又来了明信片说,“再送一些来吧”。和家人商量说,那我明天亲自去一趟吧。久保木姐夫来了。我和邦子去买假发髻。妈妈在家肚子痛。到家后我立即照顾她。她整夜难受。

    这一天是总选举[此时女子尚未有投票权]的投票日,街上各处的氛围总有些骚动不安。

    <strong>三月一日</strong>

    田中君[田中美浓子,萩之舍的同学,比一叶年长15岁。美浓子和伊东夏子与一叶关系最好]来信。前几天我曾就小说事宜托她和报社打招呼,她说找到了一位,那位说,要先看个一两章我的小说,再做商议。信中写道:“请尽快给我稿子。”我立即开始写《独木舟》。这一晚只写了第一章[《独木舟》最终只写了两章,未完]。邦子说:“这个月一定会有好运气的。一号就早早地收到了好消息。”

    <strong>

    日记[封面有“三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三月十二日——四月六日)

    三月十八日

    </strong>

    多云。十点左右,下起雨来。姐姐来了。下午,关场悦子[邦子的朋友,经常借书给一叶。此时悦子试图通过一叶,让自己的妹妹进入荻之舍。]和中岛老师都来了信。为老师信中事宜,去了老师以前的女佣、如今住在我家附近的今野玉的家。我正在写回信的明信片,没想到半井先生来了家里。赶紧收拾屋子,一通忙乱。

    其实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他向妈妈、妹妹致以初次见面的问候,颇耽搁了一阵。他说他搬到本乡西片町来了,并说:“我来告知搬家,顺便讲一下《武藏野》的事。《武藏野》因为各种原因多有延宕,总算后天二十日就要出刊了。校对用的稿子来了我这里,正好是我搬家的那天,没时间转给你看,所以我就代校了一遍,如果有错漏字,还请见谅。”

    我们只有茶和点心作为招待,他却聊了两个小时左右。请他多留一会儿,他说有事忙,告辞回去了。妈妈和邦子讲起了闲话。妈妈说:“真是个气派人。也有点儿像过世的泉太郎君,看着是个温厚的人。不管谁怎么说他,他也不像是个坏人。就是个年轻老爷的样子。”邦子则说:“那是妈妈看错人了。表面显得温柔,可那笑嘻嘻的嘴角的憨厚劲儿,就藏着个阴谋家。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妈妈说:“不管他好不好吧,半井先生说,‘现在住得这么近,我也没什么去处,以后晚上散步就顺便过来。’这可实在有些麻烦。要让人看到了,名声不好。”她说着开始杞人忧天。邦子又说:“总之我家太小了,不方便。哎,要是比现在多个一间,就没这么让人为难了。旁边的房子比我们宽敞些,要能搬过去的话……”

    我说:“那是没有意义的事。和我交朋友的人,不会在意家的宽窄,衣服的贵贱,是用诚恳的话语和心来交往。如果对方觉得‘那家人房子小、衣服破’,因此不和我做朋友,我也不会为失去那样的人感到惋惜。”

    邦子笑道:“说的是,可是一旦有人来,就觉得逼仄。”

    今天半井先生的打扮是八丈绢里衣叠穿茶色和深蓝条纹的小袖,松松地系了一条白绸腰带,外面一件黑八丈绢褂子。其模样让普通人看了会惊诧:新闻记者的名声不好,没想到竟也有这般风采的人。

    秀太郎[一叶的姐姐藤的儿子]来了。聊了一会儿他就回去了。太阳下山后,我教邦子诵读《日本外史》,又念了《圣学自在》[新井白蛾的随笔集]的一章《愚者之辩》给她听。帮妈妈揉了肩膀。一点入睡。

    <strong>三月二十七日</strong>

    下午去了半井君的家。他说:“小说杂志《武藏野》出刊了[版权页标明“明治二十五年三月十三日出版”,又订正为“二十三日”,事实上发行日期还要晚几天。此事对樋口家有些影响。一月,一叶的母亲多喜向亡夫前上司森照次借款。森原本答应从一月起每个月援助八元,共半年,到了三月后半,仍未见《武藏野》出刊,他认为一叶自立无望,便停止了经济援助。无助之下,一叶去找桃水商量,桃水应该就是为了帮其改善家境,找了《改进新闻》。]。”给了我一册。又说:“昨天和你说有件好事,其实我打算把你的另一篇小说[《晚霜》的草稿,此作讲述男女殉情,有浓厚的戏剧色彩。]发在《改进新闻》。”我说:“请不要吧,那篇写得不好,太羞耻了。”他说:“那可不好办啊。我已经请人画插图了。”

    “那就没办法了。请多关照。”我答应下来。我说想要再改一遍稿子,把稿子拿回来。心里想着要重写。他把稿子给了我,说道:“我托对方连载四十回,那边说三十五回就好。总之你加油!”又说:“今晚给我两回的稿子吧,要赶上二十九日的连载。”[一叶在二十九日买了报纸看,并未见刊登。开始连载大约是在三月底四月初。她的连载笔名为“浅香沼子”。]我答应了,回了家。听说这些,妈妈和哥哥高兴极了。藤田屋的掌柜来了家里。向他借了一元钱,借给哥哥两元。日落,哥哥回了自己家。当夜十点,校对完两回的稿子,和妈妈一起去了半井君的家。这一晚没做别的事。

    <strong>

    日记 忍草[封面有“二十五年六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六月一日——六月二十二日)

    六月七日

    </strong>

    妈妈说:“把别的事先放一放,去半井先生家吧。”[六月一日,歌子老师的母亲中岛几子病危,一叶赶往老师家,此后住在那边。三日,几子亡故。六日下葬后,一叶回到自己家,桃水有信来,说有事相商。]我在中午刚过一会儿的时候去了。那个表妹[桃水这时住的是表妹夫河村重固的房子。表妹河村千贺子与河村重固育有一女,名叫河村菊枝。菊枝成年后当了电影演员,自述走上演艺道路是因为桃水的影响。日本的一些研究表明,河村千贺子与桃水并无血缘关系,而是恋人。]也在。我没有梳平时的银杏髻,而是梳了岛田髻[为葬礼改了发型],大家都觉得稀奇,并说:“以后就梳这个发髻吧,很适合你。”我十分窘迫。

    然后半井先生说:“你最近这么忙,过来一趟不容易吧。其实今天是要谈一下你的小说。我想来想去,你的小说不适合那些带插画的娱乐型小报。我总算找到了一条路子,打算把你引荐给尾崎红叶[尾崎红叶(1868-1903),日本小说家,砚友社的创立者。明治二十二年(1888年),以《二人比丘尼:色忏悔》红极一时。其代表作还有《金色夜叉》。]。如果能通过他给《读卖新闻》等报纸写稿,收入就会多些。你每个月要是没有固定收入,毕竟会担心经济,关于这个我也仔细考虑过了。不过我毕竟是隐居之身,不好出面。具体事务我委托给畑岛[见明治二十五年二月十五日的日记]了,让他通过熟人去说项。就在这几天,你能和红叶见一面吗?如果到了见面的时候你又说什么不想见陌生人,就麻烦了,所以我预先和你讲一声。”

    我说:“我怎么会拒绝呢?太感谢了。”

    又聊了会儿闲话,我告辞了。直接去了小石川。在这边,人人都显得茫然。

    像做梦一样,到了十二日[中岛几子亡故十日]。邀请了比较亲近的十四五人,举行了小规模的酒宴。伊东夏子忽然离席,对我说:“我有事要谈,来这边。”她把我叫到旁边一间四叠房间的角落。我问是什么事,她压低了嗓音说:“你更重视世间的情义,还是更珍惜家庭的声誉?我想先问你这个。”我说:“世间的情义,我当然是特别重视的。为此我可是吃了不少的苦。不过家庭的声誉,我也不是不珍惜。如果二者必选其一,我的心还是更偏向家庭。毕竟这不仅关系我一个人,还有母亲和兄弟姐妹。”

    “那我就讲了。你和半井先生的交往,必须得断了。你觉得如何?”说着,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恨恨地说:“你这话就怪了。我以前也说过,那个人年轻又仪表堂堂,我与他往来,也并非不忌惮世人怎么看我。好多次我都想过要和他断绝交往,然而他对我有大恩,没法那么干脆。我向神明发誓,我的心里没有杂念,我的行为没有不端。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却要说这种话?”

    “你说得对。可我说这番话,并非没有缘故。今天不方便讲。改日把道理讲给你听。如果你听了之后仍然说没法和他断绝来往,就连我也要怀疑你了。”她重重地叹息着说道。

    真是好生古怪。这时,人多了起来,四下嘈杂,我俩就分开了。不知怎的,我感到胸中仿佛堵了什么,心下不安。人们回去后,我还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strong>六月十四日</strong>

    和仓子小姐[中岛歌子的妹妹]聊了一整天。她好像也对我存着什么疑心,不时说些让人不安的话。很古怪。今天她也回去了。

    入夜,只剩下西村鹤、加藤家的寡妇,此外除了家里的用人们、老师和我,再无他人[中岛歌子的母亲去世后,一叶常陪伴左右。西村是歌子的亲戚。加藤利右卫门曾经营专供水户藩藩主住宿的旅馆池田屋,寡妇是加藤的妻子,歌子在法律上的监护人。荻之舍的西村与后来常在日记中出现的文具店西村家无关]。我们聚在火盆边谈天。世间本浊,听到的尽是些肮脏事。某处的某人有哪些丑恶行径,这附近的谁又有哪些污秽故事,她们聊得兴起,其口吻仿佛连日常接触的朋友们也没有哪个是清白的。听着听着,感觉不光是别人,我自己在其他人口中的形象也很不堪。原本我跪坐在角落里竖着耳朵倾听,忽然就膝行到老师跟前。当时,老师准备结束聊天去睡,刚站起身。

    “老师,请等一下。我有事想问,有事想谈。我应该今晚问还是到明天再说呢?”

    老师重新坐下说:“要问什么,今晚我听你讲。”

    “有关半井先生一事,过去我也和老师讲过,您在充分了解他的人格和品行之后,并未要求我不要与他往来,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最近,人们与我说了这么些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半井先生的缘故。您早就知道,我不是自己想要与他往来的,是为了我家,为了生计,打算靠笔头吃饭,就只为这些。尽管如此,人们的谣言发展到这般地步,让我很难过。老师您到底怎么想的?如果您觉得还是不与其交往的好,就请明白地告诉我。我相信自己的心,既不考虑男女之别,也不管世人怎么想,一直与半井先生走动,可是回望之下,心里不安。还请您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老师面露疑色,盯着我说道:“这么说来,你和那个叫半井的,尚未约定终身喽?”

    “这从何说起!别说什么约定,我连半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连老师您也说些无中生有的事。”我恼火地抱怨道。

    老师又问:“果真?是真的吗?你真的和他既无约定也无牵扯吗?”

    这让我伤心。七年的岁月,我在老师身边,她本该知道,我虽然蠢笨却正直,可她仍然怀疑我,让人恼恨,如果不是怕别人看见,我几乎要放声大哭。

    此时,老师说:“其实,那个叫半井的,对外公开声称,你是他的妻子,我也从某人那里有所听闻。如果你和那位有缘且默认此事,就不用管别人的闲话。如果完全没有那回事,最好别再往来了。”

    我惊呆了。惊呆了的同时,恨极了那个人。他给我的清白之身染上莫须有的污名,自己还得意洋洋,太可恨了。我甚至想到,如果可能,想要在人前把这具受到怀疑的身子的骨肉切开,将心肝剖出来,以证我心清白。再听老师所言,原来,田边龙子[田边龙子(又名三宅花圃)(1868-1943),小说家,和歌歌人。她20岁那年出版的《树丛莺》是明治时代第一本由女性撰写的原创小说。某种意义上,这本书给了一叶走上文学道路以改变家庭困境的启示]和田中美浓子等人也时常谈到此事,并为我惋惜。她们聊到,对方是那样一个名声不好才能也不怎么高的人,樋口夏子将来会十分可怜。老师家的用人们听到这话,便也说,此事早就传开了,在附近已无人不知。没想到我已经出名了。实在是太卑鄙了。

    我便又对老师说:“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和半井断交。”

    进了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

    <strong>六月十五日</strong>

    我在下午到了半井君的住处。正值梅雨不停的时节,十分寂寥。千贺子和伯母[河村重固的母亲,千贺子的婆婆]二位在先生那里,先生在旁边一间像是书房的房间里躺着。可能怕雨进来,挡雨板全都放了下来,屋里很暗。千贺子对伯母说:“您看,樋口小姐的发型多好。岛田髻真适合她。”伯母也说:“确实合适。转过来让我们看看。像以前皇宫里侍女的模样,这发型真叫雅致。我可不喜欢现在那种发髻垂在后脑勺底下的。”

    半井君忽然起身说:“要欣赏这么美的姿态,家里关得过于严实啦。”说着,他开了两三扇挡雨板。她们笑起来说:“真是个嘴巴不留情的男人。”我也微笑起来,随即想到,就是那张嘴在向世人搬弄是非,心生气恨,不觉瞪视着他。

    我按老师教的,找了些别的理由来说。

    “我老师那边没人管家,我如果不去,老师诸事不便,说请我务必过去。这事没法回绝。长久以来老师对我的好,那份情义,用快刀也砍不断。我打算去帮她管一段时间的家。如此一来,您上次说的尾崎红叶先生的事,也要留待很久以后了。要是好不容易和他见上一面,我却没时间写稿,那就太浪费了,而且也对不住您。就是为了先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今天才抽空来的。”

    他说:“那可就麻烦了。尾崎那边已经都说妥了,他说随时可以见一见。我正打算明天写信通知你这件事呢,现在再回绝人家也不好做。怎么样,写不写稿先放置一边,你先和他见一面吧。”

    我说:“如果我去见他,却说没工夫写,那是没有意义的。我心里也有很多事,一言难尽,最近到处有些针对我的传言呢。”

    “那就先和你的老师讲清楚吧。一直隐瞒着写稿的事也不是个办法。讲清楚然后想办法,如何?光是注重情义,可你家有你家的难处,你这样劳心,旁人也不会察觉到。”

    他又说了些别的。这些言语若是在平时,我听了会多高兴啊。今天一片恍惚。聊着聊着,他为了安慰我,又说起高岛煤矿[实业家高岛嘉右卫门以擅长易经占卦著称,经营北海道煤矿铁道公司。四月起,有许多关于他的负面传闻]的事,想要逗我一笑。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告辞起身。家里有点事,我先回了菊坂,不久又回到小石川。我把今天的情况讲了一遍,按老师的指点,给半井君那边写了信。

    <strong>六月十六日</strong>

    田边君来,聊了许多。我讲了半井君的事。和她商量,与半井先生断交后,能否在《都花》[金港堂发行的文学杂志。田边龙子(三宅花圃)的《树丛莺》由金港堂出版]上写东西。她玩了很久才回去。

    <strong>六月十七日</strong>

    田中君来。我也对她讲了半井君一事。她微笑着倾听,明显半信半疑。聊了一天,她回去了。我写了封信给伊东君,托她帮我寄。

    <strong>六月十八日</strong>

    伊东君来了。她是我此生的知己,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尽情地对她倾诉,尽情地讲了我有多冤枉,她都相信了,让我欢喜。

    有很多事要写,但心里慌慌的,写不下来。

    <strong>六月二十二日</strong>

    回了家。和家人也商量了很多,把该还给半井先生的书带着出了门。到那边还没过午,半井君在蚊帐里睡得正香。毕竟不好叫醒他,不知所措间,便到了中午。他忽然睁开眼:“是夏子小姐吗?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怎么不叫我起来呢?”说着,他赶忙起来了。

    我们在火盆的左右落座,静静地说着话。在感情方面,我一向脆弱,想到从今往后不能再来了,不觉悲从中来。伊东夏子、妈妈和妹妹都说,用书信绝交反倒显得可疑,最好把原委对他讲清楚,在理解的基础上绝交。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正好今天没有旁人,适合谈正事。我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可实在是不说不行,便咬牙开了口。

    “我不是不知道您的作息习惯,却还是一早过来惊扰好梦,真是罪过,但我来,是因为有事相谈。”

    他问:“什么事呢?”

    “这事不仅关系我自己,也有损您的名誉。其实,我常来这里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不光是我的好友们,不知什么时候还进了老师的耳朵,她们都在怀疑我,人人都相信您和我之间存在特别的关系。我试图解释,却越搅越浑,这凭空的污名是摆脱不掉了。我想着只要自己行得正,不用管世人怎么说,可是就算不管旁的人,如果老师因此疏远我,会成为我一生的污点。那太让人难受了。左思右想之下,只要我继续来您这里,就很难堵住众人的口。所以今后一段时间,我不能来见您,也不能再听您讲话了。就是来说这件事。尽管这样,我是个老实性子,一定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您要明白,说这番话,我很难过。”

    先生静静地抬起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又误会了。你一直说‘不想见其他男子’,我还对河村婶子说,‘是因为要见红叶觉得烦,所以才不肯来吗?如若不是,大概是最近由中岛老师做媒,给她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吧。’总之,真是件麻烦事啊。我是个男的所以无所谓,可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扰。不过呢,到如今我并不为此感到惊讶,从以前我就有心理准备,可能会被人这么讲。先让我以第三者的立场来谈一下。樋口小姐最近常去叫半井的人的家里,那个男的又不老,而且还是一个人住。听到这些,当然会怀疑年轻女子上门有什么缘故,我俩之间没什么,反倒是不正常的。”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

    “不过,到底是谁说出去的呢。虽然我的朋友当中没人谈论你,不过,隐藏的事会呈现,是世间的常理。人们总是知道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啊。仔细一想,可能还是我的错。之前和野野宫小姐聊天时,有些话不该讲,而我却不吐不快,翻来覆去地夸了你。其实我还对她说了,以你的身份不能出嫁对吧,那就帮你找个好新郎。我若不是不能离开这个家,那只要你不嫌弃,我怎么也要去你家做上门女婿[一叶是户主,只能找人入赘。桃水则是长子,且是隐居躲债之身]。大概有人把我说的话拼凑起来,变成各种谣言。你不要再谈什么恩情或情义啦。只要是为你好,我愿意尽一份力。你那边一切顺利,正是我的愿望。今后也像从前一样来我家吧。你要是彻底不来了,人们反而会觉得异常,所以请不时来走动下。总之坏就坏在你是单身。就像我常说的那样,你还是结婚为好。就算现在的这场风波消散了,我和你这辈子都是单身的话,说不定又会被人套上莫须有的罪名,说什么‘那俩人只是说得好听,实际还不知怎样呢’。你如果嫁了人,我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会有人说‘哎呀好可怜,女的打破了誓言,男的却守诺一辈子单身’。”

    说罢,他哈哈笑了。我们聊了许多,我说得回去了。“再待一会儿吧。今天是饯别会。还不知到哪天才能像这样一起喝着粗茶呢。再少坐会儿吧。”说着,他又继续聊下去。

    此人的心,我从前就是知道的。可他造了这些谣,怎么恨他都不够。另一方面,我的朋友们将谣言散布于世,她们的心又是怎样的呢?她们是些不讲信义的人,难以分辨她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很难相信那些话。把她们和半井放在一起,两边撒的谎不分高下,但我的心仍然被眼前的情景牵动,为他说的话感到难过,甚至落下泪来。我的心太脆弱了。不久,邦子来接我了。家人大概也有点怀疑我吧。我和邦子一同回了家。

    <strong>

    忍草[封面有“六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八月二十三日)

    七月十一日

    </strong>

    亡父月忌日的前夜,喊了菊池夫人[菊池隆直的妻子。樋口则义曾为旗本菊池大吉工作,隆直是大吉的后代,在本乡开了一家纸店“武藏屋”。]和上野叔叔[樋口则义的熟人上野兵藏],还有姐姐,招待了茶饭[用泡好的茶煮饭,加盐调味。樋口家习惯在月忌日(每个月与亲人去世的日期相同的一天)前夜或当天煮茶饭作为供养]。虎之助哥哥没来。日落后,众人返家。

    <strong>八月二十二日</strong>

    晴天。菊池家老太太来玩。聊了一整天。久保木姐夫和藤田屋的儿子来了。入夜,涩谷君[阪本三郎(1867-1931),检察官、法官、内务省官员。旧姓涩谷。樋口则义上京后多承同乡真下专之丞的帮助,涩谷三郎是专之丞侧室一脉的孙子,曾与一叶有婚约,在则义去世后向多喜索求资助,导致多喜怒而毁约。他后来娶了子爵的女儿。此次来访时,他尚未结婚,任新潟县三条区裁判所检事]突然来了。说是“利用夏天的休假回家”。我们聊了许多。他从三枝[三枝信三郎,真下专之丞的外甥。在樋口则义去世后,经常借钱给樋口母女]君那里听说了我在写小说,也谈到要不要写。

    “你加油写。无瑕正直,是人间的至宝。只要你守住这个秉性,总会有好的机遇。我以前不知道你家的境况这么差,以为你们很富裕,所以才提了无理的要求[指悔婚一事]。现在想来觉得你们很可怜,心里十分难受。如果你有什么想和我商量的,请不要有顾虑,直说就好。若是小说的出版需要费用,我来垫。如果你想要被引荐给坪内逍遥[坪内逍遥(1859-1935),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剧作家。代表作有《小说神髓》等,译有莎士比亚全集]或是高田早苗[高田早苗(1860-1938),政治家、评论家、教育家。曾任《读卖新闻》主笔,1923年(大正十二年)起,连续八年任早稻田大学校长。],我明天就去奔走。”

    我也把半井先生的事如此这般讲了一番。他说:“那得尽量回避。总之他于你有恩,又有情义,但这样下去,将来很难说。如果你们要正式结婚,我不会阻拦你,可是谣言对你没好处。无瑕之身沾上了谣言,那就无法挽回了。总之你身为户主,处世会比较难,邦子小姐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别让她虚度少女时光。我从前是个学生,见识少,想法多,总在追寻小说里所谓的虚像,不过现在总算和现实有了接触,想法也变得像个老头子。”

    又说:“这张贺年卡是你写的吧?字真好!我感到骄傲,到现在都老给人看。你有什么写好的字就给我当作纪念吧。我想带在身上显摆呢。”

    我知道他一向嘴上说得好听,但也不好强硬地回绝,就给了他一页,并说:“我眼睛近视,连涩谷先生的脸都看不清。”[一叶的确是高度近视,这里提起,是在嘲讽涩谷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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