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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青梅竹马最新章节!

/>     “那很不方便啊。我想帮你治好。我后天回去,明天再来。一起去看医生吧,如何?还有,你如果在《都花》上写稿,送我一本吧。”

    他一直聊到深夜。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你如果有照片,能给我吗?我也给你。总之你要做个无瑕的人。将来肯定会成就好事。只有这件事,我可以保证。”

    我便也说道:“我不管世人怎么说,总之我不会愧对天地神明。如果世人不承认我,那么我宁可沉入汨罗江,绝不会让自己背负污名。涩谷先生,你下次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在卖毛豆或是送报纸了。那样你也还会来吗?”

    “一定来。你如果取了不义之财,得意洋洋,我肯定不会上门。哎,如果则义叔在世,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真是可怜。你父亲爱用的小物件之类,都怎样了呢?就算日子窘迫,也别卖了。遇到那种情况,就来和我说。唯有那些东西别脱手。衣服什么的无所谓,只要重做就随时会有。传家的东西可是要紧的。”他像家人一样说道。

    等他起身说要回去,已经十一点了。他又折回来,关心地问:“夏子小姐的眼睛很麻烦吧?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道:“是我自己使用太过,成了近视。”

    “那还好。你到海岸之类视野开阔的地方休养一阵,很快就会好的。”说着,他走了。之前他让人力车候在外面。他的衣着不怎么样,却戴了金表,还蓄了胡须。他说,去年他当上判事候补,不到一年半就升任检事,月薪五十元。

    我14岁时,这人19岁。在松永[则义的熟人松永政爱。一叶曾向其妻子学习缝纫]家初见时,我既无见识,学识也浅薄。想来真是世事无常。当时的我与如今的我,别说什么进步了,反倒是退步。而这个人却这样出息了。让我有复杂的情绪。今晚什么也没做就睡了。

    风波起落皆无用

    一叶舟于浮世[八月二十三日的日记,三郎再次来访。这本日记的最后就是这首和歌,第一次以小舟的形象出现了后来作为笔名的“一叶”。]

    <strong>

    日记[封面有“二十五年九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九月四日——十月二十五日)

    九月十五日

    </strong>

    小说《埋木》写好了。带去给田边君。途中下起了雨,便坐人力车抵达。她有了婚约[三宅雪岭(1860-1945),本名雄二郎。哲学家,评论家。此时任《国会》客座记者。],说是“今后很难再写东西了”。对我的小说,她说:“从长久计,比起登在杂志上,还是做成小开本的书比较好。”

    我说:“我一个人的话心里没底,你也写点什么吧,那样我就可以做个骥尾青蝇[这句的用典来自《后汉书·隗嚣传》:“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多轻松。”

    “哪里哪里,不该我写。或许反而会变成画蛇添足呢,我就写个四五页吧。”她答应下来,又说:“做成半纸对折的小开本[和纸的标准纸称为“半纸”,这里所说的开本横长24厘米,竖宽16厘米。一叶的日记本经常是半纸对折再装订。],装帧漂漂亮亮的。总之我明天马上拿到金港堂去。不过要等个十天左右才能有回音。”之后我便告辞离开了。

    <strong>九月二十三日</strong>

    雨仍未停。早上,野尻君[野尻理作(1867-1945),就读于帝国大学时,曾寄宿樋口家,与一叶姐妹青梅竹马。是《行云》野泽桂次的原型。其兄出资,在山梨县办了《甲阳新报》,理作任主编。]来了信,信中写道,《甲阳新报》上需要刊载小说,给我一篇吧。(后略)

    <strong>十月二日</strong>

    晴。田边君来了明信片。金港堂那边说,《埋木》可以先刊在《都花》上。稿费一页两毛五[明治二十五年的物价,10公斤大米八毛钱,普通大学毕业生的月薪十八元。],可以吗。我立即回信说“同意”。妈妈拿了这张明信片去三枝君那边借这个月的花费。那边一口应允了,借来六元。说好等《埋木》稿费来了还,稿费估计能有十元。这天夜里,我和邦子一起从下谷站散步到不忍池附近。

    <strong>十月十九日</strong>

    天气转好。西村君[西村钏之助,文具店老板。多喜曾在旗本稻叶大膳家当乳母,钏之助的母亲也曾在那里工作,两家因此熟识。]来访。妈妈去拜访小林[小林好爱,樋口则义的前上司。]和菊池家。要刊在《都花》上的小说给了金港堂,已经一个月了,到现在也没收到稿酬。然而也不好催促,只能每天伸长脖子盼着信来。妈妈总在诉说手头紧。那是当然的。我心想,这个月一定要找到进项。《甲阳新报》那边也给了六回的稿子[《经案》在刚创刊一个月的《甲阳新闻》分七回连载,第六回被编辑分作两回。],可是也没有动静,这两三天就连每天送的报纸也没来。许多事让人烦心,入夜也睡不着,看书看到两点多。

    <strong>十月二十日</strong>

    天气晴好。昨晚熬夜,所以早上多睡了一会儿,枕边已然摆着一份《甲阳新报》。邦子最先翻开来,嚷道:“哎,从今天早上开始登《经案》啦!”我也赶忙起来看,的确上报了。是这个月六日前后发过去的。我放下了心,想道,照这样看,再送稿子过去也不会被退了。

    细想之下,我是羞愧的。我深知自己既无知识也无学历,却想要靠撰写文学当中最难的小说来获取一家三口的衣食,该说是大胆呢还是不自量力呢?夜半醒来,冷汗在脊,这份战战兢兢无人知。可如果不写,既无法让妈妈安心,也无法振作我家的名誉……[原文未完即搁笔]

    <strong>十月二十一日</strong>

    去图书馆。我不在家的时候,金港堂编辑藤本藤荫来了。他送来了《埋没》的稿费十一元七角五[按一页两角五计算,共47页]。听说他还有事相商,我打算明天一早去拜访他。

    <strong>十月二十二日</strong>

    今天小石川上课,不过因为约了藤本老师,一早雇了车去猿乐町。第一次见面,聊了许多。他说,明年第一期《都花》的副刊,想请三位女作者以松竹梅为题撰稿,分别是田边君、我和另一人。这事也已拜托花圃女史,那边说“我回头想一想”。请两位商量之后,一人定一个题目,剩下一篇找佐佐木竹柏园[佐佐木弘纲的夫人光子,号竹柏园。这个名号后来由其子信纲继承。]或坪井秋香[不详,曾在《都花》第七十四期发表《松之叹息》。《都花》的松竹梅计划后来未能实施,副刊只收录了江见水荫的《初霞》。]。

    不久后我回了家,马上又去小石川。下了大雨,在我要回家时停了。

    <strong>十月二十四日</strong>

    大雨。下午,我去番町找田边君。她不在家,我和她母亲聊了会儿。回家的路上,遇到半井君的女佣。问了他的近况。有万般感慨,夜不能寐。

    <strong>十一月十一日</strong>

    云形不定。我说,可能会下雨。但龙子有信来,想着该去一次她家,过了今天,后面没有合适的日子。其实,我想去向三崎町那位[桃水于七月搬到三崎町,开了家茶叶店“松涛轩”。]讲一下我的近况,还想把现在的一些事逐一告诉他。要是直接去呢?那样让别人看了不好,该找个理由。妈妈和妹妹也不会同意吧。偷偷去看他又让人难过。但我还是想征求家人的同意。正这么琢磨呢,正好这个月的二十日,我的名字会刊在《都花》[《都花》第九十五期,刊载《埋木》。]。

    妈妈先提出:“《武藏野》的时候承蒙半井先生照顾,该和他说一声吧。”妹妹也说:“那你去龙子那里的时候,可以顺路去。”龙子的信上写道,十一日或十三日可以去她家。十三日是星期天。那天先生那里会有许多朋友,比较嘈杂,要去龙子家,就在今天。我带了结婚贺礼,路上给三崎町那边寄了信。

    (中略)两点,我从番町坐上车,急忙赶往三崎町。北风急,感觉刺骨。

    许久不见,我这边心思如狂,可你大概不这么想吧。分开不是我的本意。那时候,人们说了各种各样的话,让人难受,我都没法仔细思量,到如今,我想挽回,却已无用。

    我从一开始就对那人有好感,而且那人是个有情义的为人着想的人,想起这些,不禁怨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对我来说,即便被这世上的许多人排斥,只要能与他常常聊天,活着便有意义。思绪缭绕,不禁开始怨恨他,恨自己,恨世间。

    见了面,一开始我该说什么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想,也不好直白地诉说久别的忧伤。可如果直接说《都花》要刊载我的作品,也不太合适。左思右想间,车子来到先生的店铺。到了现在我才感到心怯,一时间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拜访。

    这里是新开发的町,显得气派,而这间店也显得很有样子。出入店铺的人和街上的人的视线让我有些窘迫。我的信先到了,可能是先生预先交代过,有个伶俐的伙计奔上前来招呼道,这边请。站在隔开店铺和里间的帘子跟前的是面熟的女佣。我拘谨地进了里面,六叠房间摆着桌案,先生闲适地倚在上面。他忽地抬起头,不说话,冲我微笑。我自然很是喜悦,心跳不已。心里想着要说这个说那个,然而话语不知藏到了哪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说:“时间真快啊。我心里不曾有半刻忘怀,可是不曾想,有这么久没见了。您上次生病,我以为已经好了,可最近见到您家的女佣,说您身子有些虚弱,现在怎样了?”我含糊地说着,查看他的状态。他只是微笑,不怎么说话,像是藏着些情绪,让人难受。

    我和他说起《都花》的事,他说:“那太好了。不管你在哪儿写,都让人高兴。我的朋友们也都为你不再创作而感到惋惜。先前有个明治女学校的教师,叫什么来着[应该是星野天知,当时他在明治女学校教东洋哲学和武道。],为了你的事来我们《武藏野》,说想要请你在《女学杂志》上写东西。虽然有所僭越,我帮你回绝了,说你近来有些事,所以暂不执笔。如果你想在他们那里写,随时都行,你说一声,我把你介绍给他。此事完全不会有损你的名誉。”

    我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有旁人在,说不出口。先生也像是有话要说,抿着嘴。他说:“畑岛的母亲前天忽然去世了,这两天我经常去他那边帮忙。”我想,那就是我的信来了,他才回到店里。我做了不好的事。

    生意很忙,他没一刻消停,站在店里工作,看着让人有些难过。病后的他十分消瘦,原来那么健壮的人变得瘦伶伶的。对进出店里的,即便是女佣模样的人,来的是客,他都点头哈腰的,让人心痛。这是生意,他自己大概不觉得难受。我在旁边看不下去。

    “今天生意真多,不同寻常,应该是因为你来了。有你这样的福神在,我得款待一下。”说着,他喊女佣去买点心。他像这样亲切地说话,不知怎的,我却感到与从前是两样的,心中一味忐忑。

    “新开地这里,不管卖什么的,都没什么好店铺。点心也只有这样的,请见谅。因为是这种情况,人们便以为我的店也和别家一样,不当回事。只要有人来买过一次,就会吓一跳,惊叹说原来三崎町也有这样的店家。之后就常来买。我们店的生意可好了。”他笑着像平时一样开玩笑道。

    “那是自然。不光是店,店主人也是鹤立鸡群。”我简短地说道。

    他大笑道:“过奖了。”

    我趁着周遭无人,到他跟前说:“总之,长时间见不到您,我很难过。这世上我无人可以交谈,忐忑极了。”

    他低声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如果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这间店后面的路很清静,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你从那边走,就不会有人瞧见。”

    我想说,不是的,我就是因为讨厌私底下见面,才这么痛苦。但我没有说。我留了很多想说的话,告别了。

    <strong>

    蓬生日记[封面有“十二月 夏子”]

    (明治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明治二十六年二月十一日)

    </strong>

    虽不想放在心上,不过确实,“贫穷是一切道路的障碍”。现在已经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为了准备过年,我家也很忙碌,然而这个月初从三枝君那儿借的钱已经只剩少许,如果把奥田那边的利息[将分期返还的欠债延期,先还延期部分的利息。《大年夜》中也出现了这种做法。]还掉,手头就没钱了。过年怎么也得置办些年糕,房租怎么办,年底的礼品怎么办。《晓月夜》[十二月十日前后完稿,刊于《都花》第一百零一期(明治二十六年二月十九日)。]的稿费依旧没来,此外就分毫没有进项的指望了。而今天是小石川的学期结束,有抽奖会[抽奖会的奖品由参会者带去。],我愈发难过。从早上就一直站着帮忙,抽到了一盒“窗之月”点心。

    回到家,邦子候在那儿说:“你看,龙子小姐刚来的信。高兴吧!”她给我看的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写道:“来年年初,有部叫作《文学界》[明治时期的《文学界》由星野天知和其他同人一道创刊,从明治二十六年一月到三十一年一月(1893-1898),共发行五十八期。日本现行的《文学界》杂志则是1933年由小林秀雄等人创刊,后由文艺春秋出版社运营。]的杂志将要发行。该社来拜托我,说务必邀请你写短篇小说。”末尾还写道:“有许多话要讲,如有片刻闲暇,请来。”

    我立即回信说,明后天登门。家里人很高兴,说是既然有杂志社来约稿,那就等于一份事业有了基础。我想起最近的《早稻田文学》[文艺杂志。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由东京专门学校文学科(如今的早稻田大学文学学术院)的坪内逍遥创刊。其后经历多次停刊与复刊,现今仍不定期刊出。]上有篇叫作《文学与糊口》的专栏,不觉红了脸。

    <strong>十二月二十六日</strong>

    提早吃过午饭,去了番町。家里人说,头一回去三宅君的家,得带点什么,我笑道,不用搞这些虚礼。我带礼物她如果不批评我,就不是哲学家的妻子了。

    新家比田边君的娘家要近一町[町通常代表区块,这里是距离单位,约109米。田边龙子嫁给三宅雪岭后改为夫姓,文中两个姓均有出现。],在女学杂志社所在的街道往里一点,是栋木格栅门窗的屋子。对面有一两家邻居。虽是后巷的房子,里面却有十个左右的房间,屋里看着也不寒素,和我想的不一样。

    志贺重昂[志贺重昂(1863-1927),札幌农学校毕业的地理学家。与三宅雪岭一同创刊《日本人》《亚细亚》。]是在我之前到的,他隔着一道纸门在那边和三宅先生谈话,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此地也在不断地讲钱的事,我听到一句“五百元”。

    “宫崎现在可是拼了命。你出一些,其余的我来想办法。我手头当然是没钱的,所以才要设法筹措。”说话的是志贺君。三宅的嗓门不轻,但他有口吃,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穷神真是到处光顾,让人觉得可笑。

    龙子平时穿的是绢衣,这会儿第一次穿着棉布衣服,脸上并无忧色,对这桩婚姻,她心里想必是自豪的。

    志贺君走后,三宅先生也来了我们这边的榻榻米上。他无话可说,我也寂然无语。初次见面,彼此都窘迫,最后他不知该怎么办,索性进了旁边的房间。

    “杂志是由女学杂志社的北村透谷[北村透谷(1868-1894),评论家,诗人。给岛崎藤村等人带来影响。]和星野天知[星野天知(1862-1950),作家,教育家,武道家,书法家。]这二位创立的,最初想要叫《葛衣》,后来改为《文学界》,命名有些缘故。”龙子讲了她关于取名的意见被采纳的事。“他们来找我说,开设一个和歌的专栏吧。我原本就没这样的实力,而且没有闲暇,烦恼之后便说,我一个人的话不好做,要再找一个人才行。抱歉呢,没有预先商量就把你的情况对他们讲了。星野君回信说,“想和谁一起作和歌请随意,有关一叶女史,我在《女学生》上发表过评论[星野天知在《女学生》三十期的书评《明治二十五年文界》。]。正如评论中所写的,对其巧妙的构思,我由衷佩服,还请她一定为我们写小说,你帮忙拜托一下吧。”说罢又问道,“他在《女学生》写的评论,你读过吗?”

    我说:“没读过,我不知道这事。”龙子说她也还没看过,想读一下。又说:“总之务必给他们写吧。一方面是为了你的名誉,而且也是为今后做打算。”

    约好最晚三十一日交稿,我告辞出来,觉得自己答应了一件没谱的事。回到家,立即到桌边研墨,久久无头绪,这一天就过完了。

    <strong>十二月二十七日</strong>

    亡兄的忌日。煮了茶饭,喊了姐姐来。虎之助哥哥本来也要来的,不知为何没有到。上野家的藤林房藏[藤林房藏是上野兵藏的妻子与前任丈夫的孩子。]和奥田老人等人来了家里,招待他们吃了茶饭。金港堂依旧没有消息。想着明天就是二十八日了,得置办年糕,于是订了两元的。这是打算将还给奥田的利息先挪去买年糕,可今晚老人来了,也不好说让人再等,便把手头的凑了一下,给了他两元。这样还需要还他两元五角,那不是利息,是本金,所以是先还了利息,请他再宽限一些时日。

    明天冈野那边送年糕来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向榛原[位于神田的酱油酒店,一叶一家明治二十二年住在淡路町时便与其熟识。]订的酱油和酒,明天也会来吧。那笔钱要怎么付呢?一家人面面相觑忍着不叹气,也很难受。

    奥田老人正要回去的时候,门口说来了一封信。慌忙一看,是藤本藤荫写来的。

    “《晓月夜》的稿费,打算明天二十八日在两替町的编辑部交付。请您上午来。”

    天道自会这般圆滑行事啊。

    <strong>十二月二十八日</strong>

    昨晚野野宫住我们家[野野宫起久在明治二十五年赴盛冈女校当老师,此时休假来京。],今天早上还没走。妈妈说,为了庆祝有年糕,要做红豆年糕汤。她在厨房里忙着。我便也说,冈野送年糕过来之前,我先去金港堂把钱取来。十点,我出了家门。野野宫说,那我和你一起吧。她陪我走到了真砂町。

    向伊东夏子也借了钱。虽然没约定何时偿还,但全无声息也不好,我便顺路去了骏河台,和她解释了原委。她说有好多话要讲。我也有话要谈,不过还是说“下次再聊”,与她告别。从这里雇了车前往位于本两替町的出版社。很快见到了藤本老师,拿到《晓月夜》三十八页共十一元四角的稿费。

    那是我16岁的时候,有事去九十五银行,经过这家出版社跟前,看到一名穿西服的年轻男子,坐着气派的人力车进了大门。我当时想,真棒,他多半是年轻的小说家,为了著作的事出入这里。用三寸笔尖写尽人间的况味,受人尊敬,衣着华丽,这真是份上等的职业。曾经的想法真蠢。我坐的不是包车而是路边叫的车,却也披着漂亮的毛皮[上等的人力车备有毛皮,给客人挡风用。],车夫的背上缝着行会的名号。若是让不认识我的人见了,说不定还以为那是我家的姓呢。我的衣服虽旧,却是绢的,手里还拿着头巾。这头巾是家里仅有的,去请染坊重新染,对方说没法弄,硬是托他们染了。他们不肯用绷子绷布去掉褶皱,刚出门时,妈妈用家里的熨斗给我熨烫过,还说,“就算不戴,这么大冷天的没有头巾,看着寒碜。”妈妈的这份苦心,外人是不知道的,而过去的我也想不到如今的辛苦。我这个寒酸的文字工作者呀。到家的时候,年糕也一道来了,酒来了,还来了一坛酱油。钱也付了。一阵和煦的风吹进家中,却是缥缈。

    我说要出去一下,下午去老师那边送年礼。中村礼子[荻之舍的前辈]送了我一条和服腰带的绸衬带在老师家作为年礼,我收下了。老师拜托我去给小出先生[小出粲(1833-1908),御歌所歌人。中岛歌子的荻之舍受到小出和伊藤祐命等人资助。]送年礼。我在回去的路上想到,《晓月夜》原本预计有十元的稿费,现今多了些。稻叶家[从前的旗本,多喜曾给稻叶家的养女稻叶矿当奶妈。]彻底衰败了,很是可怜。过去也算是我们亲近的人,我们不会有求于他们家,但也不是什么仇人[三月间,稻叶矿入赘的丈夫稻叶宽生意失败,被牵连到的人们纷纷到樋口家查问其下落。]。按理虽不是近亲,却也是同一个妈妈奶大的,说起来她该算是我的姐姐。我想着那就该喜悦与共,于是去柳町后巷看望那个贫苦之家,给他们点儿钱作为年礼。

    阿矿从前被称作“三千石的公主”,雪白的肌肤总是裹着绫罗绸缎,如今她的头发犹如干枯的芒草,发髻不知是哪天梳的,半点油光也无,可怜巴巴地套了件无袖的罩衫。她为自身的窘境而羞愧,低头致歉道,我们家太寒碜了,也没法倒杯茶,着实抱歉。这话催人泪下。

    六叠的榻榻米到处都破了,像碎稻草似的,纸门上没有一处完整的纸,看起来这个家已不剩半分往日荣华的遗物。大概既没有被子,也没有日常杂物。一只破旧火盆上吊着水壶,也不见从前用小锅炖着吃食的光景。当家的[稻叶宽此时在当人力车夫。]正要出门去工作,套了件对襟褂子,显得很冷,他抱了个手炉,对着晚饭坐着,模样凄凉。正朔君[稻叶宽夫妻的儿子,时年7岁。]为我带去的礼品而欢喜,用红叶般的小手抓着一直不肯放。来佛坛前看看吧。他母亲说着,带我到了像是佛龛的所在。

    我安慰道:“凡事都是时势所造,你们家一定也会重新有好日子的。只要正朔君好好的,你一定不要放弃梦想,失了干劲。你身子弱,要是因为思虑过重生了什么病,那才是无可挽回的。”

    “你不知道,这孩子经常雄赳赳地说,等我长大了要当陆军的元帅,从银行拿来好多的钱,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她坚强地笑着说道。我说下次再来,出了这个家。晚风拂襟,街上已经黑了下来。

    <strong>十二月二十九、三十日</strong>

    这两天拼命写作[《雪日》。明治二十六年(1893年)三月发表于《文学界》]。只在凌晨小睡片刻,一心想要在三十一日交稿,写得很苦。三十日,上野叔叔送年礼过来,一整天都没能写。当晚在灯下写到十一点,邦子不断劝道:“要得到名声或者荣誉,那都得先有性命在。你这样耗脑费神的,恐怕不好。我在旁边看着都煎熬。你还是回断这个稿约,今晚就歇下吧。”她翻来覆去地说。我想着也有道理,停了笔,身心疲倦,很快便睡着了。

    <strong>

    蓬生日记[封面有“二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六年二月十三日——三月十六日)

    二月二十二日

    </strong>

    晴。日暮时分,《都花》来了。我曾听说出到第一百期就会暂时停刊,但因为形式变更,倒出了一百零一期。封面是淡紫色的纸上画着桃花和樱花,相当好看。我的《晓月夜》就登在这期,富冈永洗[富冈永洗(1864-1905),浮世绘师,画家。以美人画著称。]的插画极为华丽,而且藤荫君在宣传页上把我说得过于好了,让人脸红。

    <strong>

    蓬生日记[封面有“廿六年三月 樋口夏子”。]

    (明治二十六年三月十七日——四月六日)

    三月二十一日

    </strong>

    下午,《文学界》有个叫平田[平田秃木(1873-1943),英国文学学者,翻译家,随笔家]的人来访。邦子出去接待他,我喊住邦子问道:“是老人家吗?”“不,是个挺年轻的人。”我不太想见,但还是见了。

    他自称是高等中学的学生,名叫平田喜一,是伊势町一家画材商的儿子,今年21岁。我不好问他来做什么,便聊了一会儿。他的话不多,人显得沉静,却又柔和,有讨人喜欢的一面,让人有好感。

    他说,我的小说《雪日》本该刊在《文学界》第二期上,因为来稿众多,放到第三期。今天特来告知。原来他负责编辑。他恳求说,等到樱花开的时候,能否赐新稿[为四月二十日截稿的第四期约稿。]?我说,如果能写成的话。我问他,花圃在第二期有没有登稿子?他说,登了,有篇《戏笔》,谈论和歌。你这里还没收到杂志?我告诉他还没有,只看了第一期。他便说,那我马上给你送。花圃君最近常在《女学杂志》上写稿。多数是翻译作品,不过她的文笔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接着他的谈锋健了些,讲起了当下的文人,以及文学的现状。他特别爱幸田露伴[幸田露伴(1867-1947),小说家。拟古典主义代表作家,与尾崎红叶被称作“文坛双璧”。],讲述《对骷髅》《风流佛》有多打动人,几乎热泪盈眶。看起来,他追求的是幽玄微妙的境界。他说,西行、吉田兼好与松尾芭蕉等人其实有着同样的心灵,并举了《徒然草》[镰仓时代末期到南北朝时代的吉田兼好法师的随笔集。]的一节和《山家集》[平安末期的歌僧西行法师的歌集]的和歌。我对此也有同感,不觉间话多了起来,完全不觉得和他是初次见面。

    他说:“你也喜欢露伴吧?我自从读到你的《埋木》,就猜到了。”

    我笑着说:“在男子的眼里,我写的东西很可笑吧?我不知道露伴怎么想,我是用自己的心去读他的作品,虽然所见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觉得合乎我心,才格外被打动。当今的作家当中,我最喜欢幸田先生。你认识他吗?”

    “我还没见过他。他弟弟名叫成友,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和我很熟。”

    我微笑着问:“说起高等中学,那是进入各所大学的桥梁。优秀的人很多吧,和你玩得好的都有些什么人?你们平时聊天也很有意思吧?我真羡慕。”

    他叹道:“我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学问和才能只要按照教导学习就能习得,所以学习好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要想找拥有气概的人,却找不到。我早年丧父,尝过人世艰辛,和那种爱嘲笑人的浅薄贵公子很难做朋友。请你明白。”

    “原来你父亲过世了。我也送走了父亲和兄长,彷徨在尘世的角落。你现在高中几年级?”

    “第三年。但因为我有一年数学不及格,现在上二年级。我不喜欢老师,和同学一起也不开心,总觉得世事无常,日夜与《徒然草》为友,于是愈发讨厌学校,明知不该荒废学业,还是留了级。之前我住在宿舍,又被家里叫了回去,整日做些俗务[帮家里看店],烦恼极了。我听说你也失去了父亲,我们都过着苦日子,应该有很多共同点。”

    说着,他和我都掉了泪。

    第一期《文学界》上,应该是岩本善治[岩本善治(1863-1942),女性教育家,评论家,事业家。曾任明治女学校校长,先后参与创办《女学新志》《女学杂志》《女学生》。星野天知等人创立《文学界》,是因为与岩本在文学方面有分歧],用了“秃木”这个笔名,写了一篇《兼好》[一叶误会了,其实秃木就是平田]。其脉络和文笔都让人共鸣,我和邦子深受打动。如今这个人又说了这些话。与他的年轻不相符,他读懂了兼好文章里的悲哀。我为他感到忧伤。

    我有些任性地说:“关于怎么避世,我有些想法。正邪本一体,善恶本不分。若能开悟,极乐之路也去此不远。若是只要披上袈裟剃光脑袋就能脱俗,那就不用烦恼了。苦恼是悟道的标志,烦恼即菩提。你所说的兼好法师,也曾是个凡夫。你就算现在从高等中学退学,也没法立即悟道吧?你应该继续努力。”

    “星野君也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劝我别退学。确实,兼好直到42岁,都未能彻底斩断与俗世的牵连。”

    他断续地说着,显得低回。他攒了一腔热泪,心中该有许多煎熬。

    我们聊到了现在的女子教育,他说:“现在倒是有那么两三个女文学家,遗憾的是大多是在模仿西洋。我们《文学界》打算发扬女作者的日本思想,这做法就像雨夜的星星一样稀少。一开始就有志于靠文学扬名的人,真正能在文坛开花的少之又少。唯有那些实在忍不住将满腔情绪付诸笔端的人,才会打动人心。明治女学校那边总算开始培养文学思想,不过近期内很难有人提笔成物。”

    他又讲了星野天知、北村透谷和岩本善治他们的一些事。还有以宇宙为客栈的古藤庵[岛崎藤村(1872-1943),诗人、自然主义作家。代表作为《破戒》。此时他以“古藤庵无声”为笔名]、户川秋骨[户川秋骨(1871-1939),评论家、翻译家、随笔家]、矶贝云峰[矶贝云峰(1865-1891),诗人。写和歌,也写新体诗]。又谈到韵文的变迁,和歌的情况,如今的歌人们的人品等。以及有一次去松之门三艸子[松之门三艸子(1832-1914),歌人,艺伎]那里玩所受到的震惊。话题绵绵不绝。

    他问:“之后在《都花》上有什么著作吗?”我说:“在一百零一期登了一篇[指《晓月夜》],谈不上好。”他又说:“下次来我家吧。也请到星野君那儿去。”

    我从前就决定不和异性来往,当下也不好回绝,只笑道:“我才学浅薄、见识也少,混在诸位当中只显出自己的愚蠢,没什么意义。”

    “没这回事,请一定来。我以后会经常来的,叨扰了。”

    这时已到日落时分。菊池夫人等人正好来了,我们匆忙间又说了几句,好多话没谈够。

    平田是个高个儿,穿着中学制服,透出几分落魄,果然如他所说的,没法做那些贵公子的朋友,对他来说活着很寂寞吧。他说“下回见”,告辞离开。

    <strong>三月三十日</strong>

    晴。一早,和邦子聊了会儿天。我家的贫困日渐紧迫,现在已经无处可借钱。妈妈催着我快点儿写稿,她经常对我说,不管怎么努力写,如果没有买家就毫无办法。现在到处都在问你要稿子,你却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发表,这样太奇怪了。没有谁一开始就能写出名作。就算你对自己写的东西有些不满意,也该忍着。哪怕十年后你能成名,可是那期间总需要衣食。比起像眼下这样苦熬,哪怕是当个月薪十元的小官或是绑起袖子忙个不停的小商贩,只要能安定过日子,就没有烦恼。

    我每天都想着不要当个不孝的孩子,却总是没法让妈妈满意,她老是忧心忡忡地说这些话。真是愧疚。(后略)

    <strong>四月三日</strong>

    天空晴朗极了,心情十分舒畅。妈妈去了安达[安达盛贞,樋口则义的熟人]家。久保木姐夫来了家里。这天夜里去了趟伊势屋[日记中首次出现去当铺的记录]。(后略)

    <strong>

    日记[封面有“六月 夏子”]

    (明治二十六年六月十一日——六月三十日)

    六月二十九日

    </strong>

    晴,微云。福岛中校[福岛安正(1852-1919),陆军军人。曾在日本驻柏林使馆工作,明治二十五年回国时,单骑从波兰横穿西伯利亚,沿途做了各种实地调查。]归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我想让妈妈也看个热闹,中午全家一起去了上野。一笔难以写尽。三点左右到家。上野叔叔和清次来了。他们是去了上野回来的。

    我马上出门去问前天拜托的钱款一事。没能借到钱……[此处用点线涂改了有关借钱的具体记录]从伊东家回来已经是日落之后。当晚,全家人热烈讨论,决定做买卖。此事我之前并非没有考虑过,等于是一直在琢磨的事,但妈妈不断叹息道:“你的志向不坚定,意志不够坚强,所以才变成这样。”纵然变卖家产做起买卖,我的心志也不会因此发生变化,不过老年人总是只看事物的表象来决定事情的好坏。日子难过,选择这个或选择那个,都是一样的难。今后的路又会有多难走呢?反正我们姐妹不会在意人们的褒贬,只是一味地走我们认为对的路。唯有等到霜化时重新振作。

    <strong>

    日记[封面有“明治廿六年七月 夏子”]

    (明治二十六年七月一日——七月十四日)

    </strong>

    人无恒产,便无恒心。就算揣着手憧憬风花雪月,没了油盐酱醋,便无法颐养天年,而且文学不该是糊口的工具。神思所至,心念所及,才为之提笔。今后我将不再走糊口文学之路,而是开始做起买卖,让算盘珠都沾上汗水。就像忘了去年春天的梦,我得忘掉从前那种簪花玩耍的宫廷人的日子[“宫廷人,倘有余暇,簪花度日。”《新古今和歌集》,山部赤人作。这里指荻之舍的生活。]。虽然达不到志贺古都的规模[“志贺古都荒芜久,长等山樱一如昨。”《平家物语》中的和歌。],至少赚点零碎波钱[四角钱币,背面有波浪纹。],追求毫厘之利。既不求达到三井、三菱那样的豪奢,也不要做个愤世嫉俗之人。只要能让一家三口糊口便足矣。若有余暇便观月、赏花,兴之所至便咏歌、撰文、写小说。

    书店[明治时期的书店同时也是出版商]追随读者的喜好,不加思考地逼迫作者:这次请写殉情小说,要写出和歌歌人的优雅,太催泪的读者不爱看,太过精巧的如今不流行,太过幽玄的不符合时下的风气,历史小说好,有政治倾向的好,最好是侦探小说,从这些当中选一个写吧。

    我在这方面的经验还少,但此后不再有此烦恼。我逃到了这一界限之外,至少在文字上,我不想承担种种义务。

    不过,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余年,和左邻右舍两三户人家的交往我都应付不来,在澡堂隔着个小桶问候的时候,我也经常装着不认识就略过了,今后得和人嘘寒问暖,讨价还价,上批发商那儿进货,看顾客脸色,想想就难。而且我做买卖的本钱就跟蜡烛芯一般细,可真叫人发愁。这人世间就好比搁在架子上的达摩像,是睡是起,全不由人。造化之神啊,请保佑我吧。

    且试着渡过 人世间梦之浮桥

    <strong>七月四日</strong>

    微云。广濑伊三郎[一叶的舅舅卯助曾入赘广濑家,其子为广濑伊三郎。后入赘芦泽家,其子为芦泽广太郎、芦泽芳太郎。]一早去了浅草。妈妈要去小林家商量借钱的事,说是既然要做生意,手头总得有点本钱,至少借五十元。不过以前问他家借的尚未还清,没法直接开口,便打算把家里所藏的十余幅书画送过去做抵押。那些书画是爸爸珍爱的,不过若是变卖,卖不到二十元。妈妈和妹妹都说,有什么其他的可以一起交过去吗。

    然而我们又不是指着东西的价格去借钱。如果信任我们,就算一张白纸也能借来一百,要是不信任,那就是一角钱也难。虽说“蔽芾甘棠,勿翦勿伐”,时候不对,也都只能放手。在别人眼里,我大概是个不孝女吧。

    “先顺其自然吧。把我们这边关于做买卖的想法讲清楚,如果这样还是借不到,就算了。”我让妈妈把东西带上。临近中午,她回来了,说那边也不宽裕,还不知道能不能借上,不过好像有点盼头。[第二天,小林那边回信拒绝了借钱一事。]

    之后,妈妈去浅草找伊三郎。他定下了租住在田原町。这天夜里,我和邦子一起在附近散步。回家后下了雷阵雨。

    <strong>七月七日</strong>

    妈妈去了田部井家,托那边帮我们变卖衣服。即便卖了书画也拿不到几个钱。那些东西在爱书画的人手里才有价值,对于不喜好此道的人来说,形同废纸。而且那都是爸爸亲自选的。他或许在冥冥中也感到痛惜吧。没人买是好事。现在不卖。但必须筹到钱。虽然大部分的衣物早就变卖了,还剩下一两件绫罗绸缎,是我以前为了参加中岛老师的宴会备下的,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之前我一直想着,不管怎么穷,总要留下一两样,以备各种场合。但情况已经变了。见识过和歌界的衰败,让人懂得了人世间的浅薄和缥缈,如今我也不再有心思在华丽的宴席上得意洋洋地讲些什么。我已经决心抛下一切的烦忧,遁入市井的尘埃里,便不再需要点缀着春花秋叶的华服。这些衣料若能换个十块十五块的,就能作为本金。唯有先放弃这些,才能就着那头。

    <strong>七月九日</strong>

    妈妈又去了田部井那边。说是有人出十五元买我们的衣服。双面缎丸带一根,深红博多绢单面腰带一幅,闪缎单面腰带一幅,绉绸夹袍两件,绸夹袍一件。我说“那就卖”。傍晚,西村君来了。是我们让他来的,把事情经过对他讲了,让他帮我们置办物品。

    <strong>七月十日</strong>

    晴。从田部井那里拿到了钱。晚上又去了趟伊势屋,把当在他家的东西赎回来,打算卖掉。忙极了。给哥哥寄了明信片。

    <strong>七月十一日</strong>

    明天是爸爸的忌日,今晚算是忌日的前夜,煮了茶饭,做了汤。谈不上招待,喊了上野叔叔来。他从上午待到下午五点。晚上,藤村家的太太来找荻野[大概是樋口则义的友人荻野重省(竹洲),书法家。]。哥哥来了。把做生意的计划对他讲了,他没说行不行,只说:“你们原本就和我想法不一致,所以不管你们打算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不过且看吧,最后不会成功的。等你们知道了过日子的艰难,要强的劲头也折了的时候,我也不会只是在旁边干看着。如果你们来求我,妈和你们姐妹的事,我会照顾的。在那之前,你们随意。”

    他这人着实冷淡。我们没怎么深谈便歇下了。天太热,直到夜深都睡不着。下午去过老师那边,送中元礼。

    <strong>七月十二日</strong>

    早起。兄妹三人去筑地的西本愿寺上坟。回家后十分疲倦。下午做了缝纫。芳太郎来了,带话说,伊三郎打算做日息放贷的买卖。简直无语。报纸的号外来了,据芝加哥博览会特派员十一日上午九时发出的电文,昨天会场有大火,人员密集,死者十七人。电文太短了,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不过写着日本人都没事,先放了心。妈妈又去了田部井那儿。

    我18岁那年没了父亲,如同岸边的小船从此随波逐流,惶然在人世间走了四年。我思虑不足,没法像常人一样处世,终究变得像个边缘人。我原本就愧于自己的无才和浅薄,但我从来不曾违逆父母和兄长之言,也不会为了坚持己见与人争执,然而随着家里情况日渐窘迫,四处起了责备,我被说成是“一意孤行”,变成是我让妈妈妹妹难受,是我不资助哥哥。我笑笑不接这些话,说一句“世事不过如此”,于是,我每天照料着的妈妈从早到晚都在说:“啊真遭罪,要是我五年前就走了,在你们爸爸之前走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忧心了。为什么就留下我一个,想起来就难受。做子女的不听我的话,外人只会看我们的笑话。倘若邦子和夏子肯好好的按我或者虎之助的安排过日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管怎么费心使劲,没用的女孩子家又能做些什么。啊太烦了,真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啊。”

    妈妈不知道子女的心思,子女也难猜妈妈的念头。想法无法付诸实现,外界和时机都没有站在我这边,想要尽孝,反倒成了不孝。我直到最近才懂了,这,就是人世。这世上没有是非的标尺,唯有独自漂泊。打过来的浪头高,而我是纤弱之身。时时可能被浪头席卷,让人难过。福岛中校穿过的群山高峻,西伯利亚的旷野辽阔。若觉得黑暗中耸立的难关显得烦闷、痛苦、悲伤,那都是人生的旅途。越过难关之后,便是覆盖棺椁的黎明。那时善恶之论方定。此时此刻的旅途中,无须听那些褒贬。按想好的去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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