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青梅竹马最新章节!

佛肿了似的。他把碗一放,“我不吃了。”

    “这怎么行!做力气活儿的人,一天三顿饭可不能不好好吃。你不舒服吗?还是太累了?”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不想吃。”

    他这么一说,妻子露出悲伤的神色。“你又来了,是吧?菊之井的饭菜大概够香的,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份回想起来,毫无办法。那边是卖笑的营生,只要有钱,她就能像从前一样疼你。经过马路一看就知道,那群人擦了粉,穿了美丽的衣裳,但凡撞进店的,不管是谁,她们都好好地款待。那就是生意。‘我如今穷了,所以不搭理我了。’你这样一想,就能明白。你之所以恨她,是因为你舍不得。后町卖酒那家的后生,你难道不晓得吗?他迷上了二叶屋的阿角,把货款全用掉了,为了补空缺,又去赌,结果越陷越深,做起了坏事,最后干起了偷盗仓库的事。如今,他在监牢吃牢饭,那个阿角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开开心心地过她的日子。也没人为此责怪她,她的生意照样兴旺。说起来,她做生意获利,被骗的人反倒有罪,就此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你与其想这些,不如重新振作,好好干活,想办法稍微存点本钱。你若是不行了,我和这孩子也无法可想,那就真要流落街头了。你要像个男人一样,痛定思痛。只要你有了钱,别说是阿力,哪怕是造间别墅养些个小紫或扬卷[小紫、扬卷都是吉原的名妓。]都行。你别再想那些啦,好好地吃饭吧。你不吃,连儿子都没精打采的。”

    只见太吉放下碗筷,交替地打量父母的表情,显得惴惴不安。源七胸中一紧,想道,我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却忘不了那个狐狸精,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啊。他暗骂自己,真是当断不断。

    “我才不会一直那么蠢。你别老提阿力。你一提她,我就想起以前做的错事,更加抬不起头。我如今都这样了,还会想什么呢?吃不下多半是身体的缘故,并不是有什么心事。让孩子多吃点。”

    说着,他躺下来,用团扇一下下拍着胸口。虽然没被驱蚊的烟呛到,却思绪如焚,身上热腾腾。

    <strong>五</strong>

    不知是谁给她们取了“白鬼”的名字,她们的店铺就像那缥缈的无间地狱,虽然看不见哪儿藏着机关,但她们的拿手好戏是将人倒悬在血池,或赶到欠债者的针山。她们娇声说“来坐坐吧”,那声音就像捕食蛇的锦鸡一般骇人。同样是十月怀胎来到世上,还在依偎着母亲的乳房喝奶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可爱得不得了。大人们把她们的手举在嘴边,“啊啊”地哄着。当大人拿出钞票和点心,让她们选一个,她们伸手说,要点心!她们做了现在这份行当,不讲真心,然而一百个中总有那么一个真切地哭道:“你听我说,染坊的辰哥昨天又在川田屋和那个能说会道的阿六打情骂俏,两个人还追来打去地跑到街上,我明明不想瞧见他们来着。像他那么胡来的人,将来怎么办?他以为他几岁啊?前年他就30了,我每次见到他都说,该成家了,他呢,每次当面应了,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他父亲年迈,母亲眼睛不好,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也该早点有个家。尽管他这样,我还总想着帮他洗褂子,帮他补裤子,可他那颗心玩野了,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娶回去?想到这些,我很厌倦工作,就连揽客都不带劲。啊,真烦人。”这一位的一张嘴平时哄骗人,此时却埋怨别人薄情,忍着头痛,左思右想。

    另一位则在黄昏的镜前流泪。“哎,今天是七月十六日。那些被带去参拜阎魔王的孩子,穿着漂亮的衣裳,得了零花钱,一脸的兴高采烈。他们一定父母双全,而且父母是认真工作的人吧。我家的太郎今天从他干活的主人家得了假,又会去哪里玩什么呢?他肯定会羡慕别的孩子吧?他爸是个大酒鬼,如今居无定所;我这个当妈的如今沦落成这样,擦得红红白白的,让人羞愧。就算知道我在哪里,那孩子也不会来的。去年我和伙伴们一道去向岛赏樱,打扮成年轻媳妇的模样,梳了个圆髻,在河堤上的茶房碰见了那孩子,和他打招呼,他见我的样貌显得年轻,吃了一惊道,是妈妈吗?更不用说眼下,我梳着年轻姑娘的大岛田髻,插着流行的花簪,逮着客人说笑,他要是知道了,虽然是个孩子,也一定会难过的。去年见面时,他对我说:‘我如今在驹形的一家蜡烛店当伙计,不管有多难,我都会熬住,做个男子汉,将来让爸爸和你过上好日子。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做清白的营生,一个人好好的,千万别另外嫁人。’虽然他有过这番话,可是女子之身太难了,糊火柴盒养不活我自己,若是去给人当女佣,我的身子弱,做不动。总之都是烦恼,要让身子闲适些,就只能做现在的活儿。虽然我并不是本性轻浮的人,但那孩子一定不能接受我这个百无一用的妈妈。梳的这个岛田髻,平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唯独今天,让我感到羞耻。”

    就连菊之井的阿力,也并非恶魔转世。她因为一些原委流落至此,每天尽扯些谎,说些笑话。她的感情薄似吉野纸,淡如萤之光。她长久地忍着眼泪,纵然有人为她而死,她也养成了一副冷淡的做派,说句“您节哀”便不再理会。然而有时候,她的胸中充满了悲伤与恐惧,又羞于在人前哭,往二楼客厅的壁龛那儿一趴,憋着哭声抹眼泪。她把这些瞒着伙伴们,不让她们知道。于是,有人说她性子坚定又要强。却没人知道,她其实像蛛丝一般,一碰就断。

    七月十六日的夜里,各家店铺都挤满了客人,人们大声唱着都都逸和端歌[一种歌词简短的小调。下文的《纪伊国》也是端歌。]。菊之井楼下的客厅坐了五六个商铺的伙计,唱着走调的《纪伊国》。他们颇为自得,又用下流的粗嗓门学着清元节唱起“霞之衣”“衣纹坂”[出自《北州千岁寿》,净琉璃曲目。净琉璃是用三弦伴奏的剧场说唱艺术。清元节是净琉璃的流派之一。]。

    “阿力呢?让我们听她用歌声表个情。来吧,来吧!”男人们叫道。

    “我就不说名字了,不过我的意中人就在座呢。”阿力说了句取悦人的套话,众人一阵欢腾。

    她唱了起来:“我怀着爱恋,要走过细谷川的独木桥,怕过桥,但若不过……”[端歌,接下来的歌词是“就见不到我想见的那个人”。]唱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三弦,起身道:“我走开一下,不好意思。”

    “你要去哪里?去哪里?不许逃。”举座哗然道。

    “阿照,阿高,你们帮忙照看下。我马上回来。”

    她匆匆往走廊奔去,一次也没有回头,在门口踩进木屐,身影消失在斜对面的小巷的阴影里。

    阿力一口气出了店,心想,要是能走,真想就这样一直走到唐土,走到天竺,走到世界的尽头。啊,好烦好烦。要怎么才能去到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声响,静静的,静静的,连自己的心也变得钝钝的,不思不想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无聊,没意义,没有滋味,凄惨伤心而且不安,我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解脱?这就是我的一辈子吗?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啊,好烦呀!

    她神思恍惚地靠着路边的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仿佛听到自己的歌声传来:“怕过桥,但若不过……”她想,没法子,我还是得过人世这座独木桥。据说我爸就是半路枉死,爷爷也同样。总之我背负了几代人的怨念,要是我不好好活着,那么就连死也死不透吧。人们都说我无情,没有人可怜我,如果我说自己难过,别人就会说,你是讨厌做生意吗?哎,随便吧。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将来的事,干脆就不想,只做菊之井的阿力。不去想自己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不解情义。想通了也毫无用处。这样一个我,做这般生意,又是这样的前世的宿缘,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法和普通人的情形一样。那么我像普通人一样思考,肯定只会吃苦。真不痛快,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得回去了。

    她走出巷子的阴影,想要换换心情,在摆着一溜夜摊的热闹的小路上闲逛。只见路上经过的人们的脸孔显得小小的,就连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的脸,也像是从远处望去一般。仿佛只有自己脚下的土地比别处高出一丈有余。虽听得人声喧嚣,那声响却像是往井里扔东西传来的回响似的,人声是人声,自己的念头是念头,泾渭分明,而且无论看到什么都无法排解心绪。经过若干店门口,有一处夫妻吵架,站了一堆人,她却仿佛独自一人走过冬日万物凋零的旷野,心无所系,眼无所见,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不清醒。想到自己难道是疯了,她不由得站定了。这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阿力,你去哪儿呢?”

    <strong>六</strong>

    “十六日我一定候着你,你要来啊。”

    阿力完全忘了自己对结城说过这番话,而且迄今为止都没想起来过。无意间撞见结城,她吃了一惊,满脸讶异地“咦”了一声。看到她这副少见的狼狈模样,结城哈哈笑了。她有些窘,说道:“我边走边想事情,没想到遇见你,吓了一跳。你今晚真的来了。”

    “你都和我约好了,却没有等我,真意外。”他责怪道。阿力牵了他的手,“随便你怎么讲我。我回头再解释。”

    他提醒道:“有人看着呢,会说闲话的。”

    “随便他们说,我们是我们。”她分开人群,与他一道走去。

    楼下的客厅仍然充满客人的嘈杂声,他们因为阿力离席感到不快,正在嚷嚷,听见店门口有人说“哎,回来了”,便大声道:“哪有把客人扔一边自己跑掉的?既然回来了就过来,你要是不赏脸,我们可不答应。”

    阿力不理会他们,把结城带到二楼,让人递话说:“我今晚头疼,不能陪诸位喝酒。在一群人中间闻着酒味儿,我会醉,说不定会失态。让我歇息一会儿,不陪你们啦,今晚真是抱歉。”

    结城提醒道:“可以这样吗?他们会生气吧?待会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没事,不过是些个掌柜和伙计,能闹什么事?他们如果要生气,就让他们生气好了。”

    她让女招待去拿温酒壶,等酒一来就说道:“结城先生,我今晚有些不开心的事,情绪与平日不同。你担待着些。我要尽情地喝酒,你别拦我。要是我喝醉了,你要照顾我。”

    “我还没见过你喝醉。你随便喝吧,喝到高兴。不过,这样不是又要头痛吗?有什么事惹得你不开心,不能对我讲吗?”

    “才不会,我想要讲给你听。等我喝醉了就讲,你别惊讶。”她嫣然一笑,拿了个大茶杯,给自己倒了两三杯酒连着喝下去,都不带喘一口气。

    结城的模样,她平时也没怎么在意,今天却觉得非同一般的好。他是个宽肩膀的高个子,说话字斟句酌,显得稳重,目光犀利地盯着人看,有种威严,让她感到愉悦。他的头发浓密,如今剃短了,颈子的发脚清爽。她仿佛是这才好好端详他。

    “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看你的脸。”

    “你这家伙。”

    她被他瞪了一眼,笑道:“哎,吓人。”

    “不开玩笑了。你今晚不对劲。我如果问你,你可能要生气,可我还是要问,你有什么事吗?”

    “并没有发生什么。和人起矛盾,是常有的事,我从不放在心上。那么为什么会有心事呢?我有时会生出些念头,都不是因人而起的,是我自己的性子不够稳当的缘故。我是这样的卑贱之身,你却是位尊贵的人物,我们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我要讲的事,不晓得你听了之后能不能明白。就算你会笑我也没关系,今晚就毫不隐瞒地告诉你。哎,从哪里讲起呢,我心里很乱,嘴巴也变笨了。”说着,她又用大茶杯痛饮起来。

    “首先要请你明白,我是自己堕落到这般地步的。你可能看得出来,我原本也不是娇养的小家碧玉。就算嘴上说得好听,要是这一带有哪个姑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那么她非但生意不会好,都不会有人来瞅她一眼。就这样想吧,来我这里的人都是如此,除了你之外。我们虽然做了这行,也会有寻常人的想法,有时候感到羞耻,感到难受,由此想到,干脆就此嫁人,哪怕住进九间二尺的长屋也好。但我做不到这样。尽管如此,来的都是客,我也不好冷着脸,总要说些场面话,说对方可爱、让人动心,说我对你一见钟情。说多了就有人当了真,说要娶我。若是被人娶走会高兴吗?我真想和对方一块儿过吗?我真的不知道。说起来,我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你,一天见不到就心生挂念,但如果你说让我嫁给你,我会怎样呢?我不想嫁人,可见不到又会想着人,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水性杨花。那么,是谁造就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我?我们一家三代都不成器,我爸爸一辈子也够可怜的。”她垂泪道。

    “你父亲他怎么了?”

    “我爸是手艺人,爷爷是个识字的人。爷爷和我一样不正常。他写了没意义的书,结果遭到幕府禁止出版,他说无法原谅,绝食死了。我爸爸一直为爷爷哀叹,说他原本出身低贱,16岁时决心上进,开始读书,活到60多岁,一无所成,终究成了别人的笑柄,如今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我从小就老听爸爸说他的事。

    “我爸爸3岁的时候从屋顶上掉下来,一条腿残了。他讨厌出门见人,在家做细金工的装饰活儿。他性子高傲,不苟言笑,都没人照顾他的生意。记得那是我7岁那年的冬天,大冷天的,我们一家三口都穿着旧单衣。爸爸像是不知寒冷,靠着柱子,一心做他的活计,妈妈把一口破锅放在缺了口的单眼灶上,让我去买米。我拎着一只竹笊篱,捏着零碎的一点钱,开开心心地跑到了米店。回去的时候,寒气沁入身体,手和脚都冻僵了。离家还有五六间屋子远的距离,沟板上结着冰,我滑了一跤。这时,我手里的东西掉了。正好沟板缺了一块,米从那个缺口唰啦唰啦地泼洒进去。那底下的阴沟满是污泥。我从缺口看了好几次,根本没法捡起来。我那时只有7岁,但已经懂得家里的情况和父母的心境。既然回家路上丢了米,我没法带着空笊篱回家,站那儿哭了好久。没人来问我一句怎么了,就算问了,当然更不会有人提出买米给我。那时候,要是附近有河或者池塘,我肯定跳下去了。我现在的话连形容真实情况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就是从那时起,我就不正常了。妈妈见我一直没回家,担心我,找了过来。我这才回了家。妈妈不说话,爸爸也沉默着,没人责骂我。家里静悄悄的,偶尔听见一声叹息。我难受极了,一直屏息敛气,直到爸爸说,今天我们就不吃饭了吧。”

    说到这里,阿力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拿起红色的绢帕子按住脸颊,咬住帕子的一头,久久地不说话。席间全无声响,只有被酒香吸引过来的蚊子的嗡嗡声,听着格外响。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分明,却又露出一个寂寥的笑。

    “我就是那样的穷人的女儿,我疯疯癫癫,是遗传了父母,不时地就会发作。今晚也说了这些不明所以的话,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就讲到这里,要是让你不开心了,请原谅。或者我喊几个人来,让她们热闹一下?”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你父亲,他走得早吗?”

    “是呀,妈妈得了肺结核过世了,还没到她第二年的忌日,爸爸就追随她去了。要是他还活着,如今也才50岁。我不是因为他是我爸才夸他,他的手艺可以说是大师。可就算有大师的手艺,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想到,我也是一样。”她沉思着说。

    “你想要出人头地吧。”朝之助忽然说道。

    “啊?”她显得讶异,“我这样的人,最多能做个拎着笊篱的穷人家的老婆。没想过要嫁入好人家。”

    “撒谎也要看对象。我一开始就把你看透了,你对我撒谎有意思吗?你就大胆地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吧。”

    “你就别教唆我了。反正我是这样的低贱之身。”她没精打采地说完,又沉默了。

    夜深了。楼下客厅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店里的人说要关门,朝之助一惊,准备起身,阿力说:“你就住这儿吧。”她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木屐藏了起来。他不是幽灵,没了鞋,不可能从门缝里飘出去,于是今晚便在此留宿。一时之间,只听得一阵关门关窗声,关了之后,从屋内透出的灯火也消失了,唯有夜晚的巡警经过屋檐下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strong>七</strong>

    到如今回想也没有意义,忘了她吧,放弃吧。源七虽然有这样的念头,但即便不去想,还是自然地回想起去年的盂兰盆节,自己和阿力做了同样花色的单衣,两个人一道去藏前参拜阎魔王。如今又到了盂兰盆节,他没心思去干活,妻子阿初劝道:“孩子他爸,你这样可不行。”他听了只觉心烦,躺下来道:“你别说了,闭嘴!”

    “我要是闭嘴,这日子可过不下去。你如果身体不好就吃药,不行就去看医生,可你的病不在身上,你只要重新振作精神,就没什么问题。你要回到正路上,努把力。”

    “你翻来覆去说同样的话,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没法让人放松。你买点酒来,我要喝酒解闷。”

    “孩子他爸,要是有那个钱买酒,你都说不想去干活了,我也就不会硬要你去。我在家做手工,从早干到晚,也就能赚个一毛五,一家三口连喝米汤都不够。你却说让我去买酒,真说得出口,你乱指使人也要有个限度。昨天是盂兰盆节,可我既没钱给儿子吃个白玉团子,也没能给祖宗的牌位上供,只好点了盏灯,向祖宗道歉,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都因为你做尽了傻事,被阿力迷得七荤八素。我这么说不中听,但你就是个差劲的老子,不孝的儿子。你该稍微想一想儿子的未来,活得像个人!喝酒解闷只是一时,你要是不认真改过,将来总是不得安生。”

    听到阿初抱怨,他没有回应,不时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仰躺着,心里难受。

    阿初想,你落魄成这样,仍然忘不了阿力吗?我陪伴你十年,还生了孩子。你让我吃了这么多苦,让孩子穿着破衣烂衫。住的是两叠大的单间,像个狗窝,被人们当成傻瓜,低看一眼。到了春分秋分,邻居们互送牡丹饼和年糕团,他们说,就不要给源七家了,他家没法回礼,怪可怜的。他们也许是好意,但这长屋住了十户人家,唯独我们家被排除在外。男人出门在外,这种事毫不放在心上,我一个女人家,又难受又悲伤,无处排遣,不由得畏畏缩缩的,一早一晚的碰见了打个招呼,都要看人脸色,可怜极了。而你根本想不到我,尽想着你的情妇。对那个无情的女人,你就那么迷恋吗?大白天的都跟做梦似的,在那儿自言自语,真难看。你是打算不管老婆孩子,把一条性命交付给阿力吗?你真是骨头轻,让人又遗憾,又难受。

    想归想,她说不出口,只是眼神告恨。

    没人说话,逼仄的家里就有些寂寥,天空渐渐暗下来,四下一片朦胧。屋子不临街,愈加昏暗,阿初想着该点灯和烧火驱蚊,牵挂地朝门外看去,只见太吉快步回了家。他用双手抱着一只大袋子。

    “妈妈,妈妈,有人给了我这个。”

    他开心地一笑,奔过来。阿初一看,是新开地日出屋的蜂蜜蛋糕。

    “呀,这么好的点心,是谁给你的?你好好地向人道谢了吗?”

    “嗯,我认真地鞠了个躬。这是菊之井的鬼姐姐给的。”

    他的妈妈变了脸色。“那个贱人!把我们逼迫到这般地步,还嫌欺负得不够吗!居然利用儿子去挑动他爸的心,真有你的!她说了什么?”

    “我在大街上热闹的地方玩儿来着,她和一个叔叔一道过来,说要给我买点心,让我和她走。我说了我不要,可她把我抱了去,给我买了点心。这点心不能吃吗?”孩子猜不透妈妈的心,窥看妈妈的脸色,不敢立即吃。

    “啊,你还小,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个姐姐是恶鬼啊,是把你爸变成懒汉的恶鬼!你之所以没了衣裳,没了家,都是被那个恶鬼害的。对那样的恶魔,就是啃她的肉都不为过,你还说什么她给了点心能吃吗,真傻!这么脏的点心,放在家里都让人生气,去扔了,扔了!你舍不得扔吗?混蛋!”

    她一边骂,一边抓起袋子,往后院的空地上一扔。纸袋破了,点心滚出来,砸在竹篱上,有几个落在沟里。

    源七猛地起身,大喊一声:“阿初!”

    “什么事?”阿初不理他,连头也没回。

    他盯视着她的侧脸,斥责道:“你够了,别把我当傻瓜。我这边不吭声,你就骂个没完。熟人给孩子点心,没什么好奇怪的。太吉拿了点心,有什么错?你喊太吉混蛋,是拿他冲我撒气。对着孩子说他爸爸的不是,这一套是谁教你的?如果阿力是恶鬼,你就是魔王。那边是做生意的,谁都知道她会骗人,而你这个做老婆的满口抱怨,就这样算了?就算我现在干的是工地或者拉车的活儿,做丈夫的就有丈夫的权利。让我不痛快的人,就别在这个家待了。你出去!随便你去哪儿!你这个麻烦的女人!”

    “你太过分了!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怎么冲你撒气了?我是因为这孩子太不懂事,再加上阿力的做法太让人讨厌,才说了那些话,你却揪着不放,还让我走,这也太过分了。我是为了这个家,才说些不中听的话。如果我想走,就不会忍气吞声地过这样的苦日子。”

    “既然你过腻了苦日子,那就随便上哪儿去吧。你不在,我不会变成讨饭的,也不会养不大太吉。你一天到晚都在说我的坏话,要么就是说些嫉妒阿力的话,我实在是听厌了。你要是不走,反正都一样,这九尺二间住不下去了,我带儿子走。那样的话,你可以随便怎么吵吵。怎么样,你走,还是我走?”

    被源七一顿抢白,她说:“你真的那么想和我离婚?”

    “你明明知道的。”源七说话的模样不比平常。

    阿初既不甘心,又伤心和难过,泪往上涌,说不出话。她吞下泪,磕头哭道:“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我把阿力好心给的东西扔了,我错得厉害。我说阿力是恶鬼,那我就是魔王吧。我不再说了,不再说了。今后绝不再提阿力半个字。不要因为我在背后说了些话,就和我离婚。不用我重新讲一遍,你知道的,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是房东大叔做的媒,我才背井离乡嫁到你这里,若是离婚,我无处可去。请原谅我,让我留在这里。就算你恨我,看在这孩子的份上,让我留下吧。我向你道歉。”

    “不行,无论如何,这个家你不能待了。”

    源七说完,一言不发地对着墙,看起来,阿初的话进不了他的耳朵。阿初惊呆了,心想,他以前不是这么无情的人。被女人夺走了魂魄,居然变成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吗?让妻子唉声叹气是不用说的,最终说不定会让心爱的孩子饿死。这样的他,我现在向他道歉也没有用。想通了之后,她唤道:“太吉,太吉。”把孩子喊到身边,她说:“你想跟着爸爸还是妈妈,说吧。”

    太吉老老实实地说:“我讨厌爸爸,他什么都不给我买。”

    “那么妈妈不管去哪里,你都跟着一道去吗?”

    “行。”他显得毫不在乎。

    “孩子他爸,你听到了吗?太吉说,他跟我走。他是个男孩,你可能想留着他[当时的习俗,夫妻离异,男孩跟爸爸,女孩跟妈妈。],但我不让孩子跟着你。我带他走,无论去哪里。行吗,我把他带走了。”

    “随便你。我不要孩子,什么都不要。你想带他走,那就随便带他去哪儿。这个家和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随便你。”源七仍然躺着,连脑袋也没转过来。

    “你说什么呀。你明明没有家也没有家什,说什么随便。从此以后你就一个人了,你想花天酒地或者做其他什么,可以尽兴去做。今后不管你怎么说想要孩子,我是不会理你的,不会把他还给你。”阿初说完,从壁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这是儿子的睡衣、围兜和三尺带。我就拿这些走。你没喝醉,所以不存在酒醒之后的悔悟。不过,你好好想一下,不管日子怎么穷苦,都说父母双全的孩子是富足的。我们分开之后,他就是单亲了。你不觉得他可怜吗?唉,你的良心已经坏掉了,都不知道疼自家孩子。我走了。”

    她拎着包袱到了外面。源七说:“你快走吧!”他没有喊她回来。

    <strong>八</strong>

    盂兰盆节之后几天,节日的灯笼仍落寞地亮着的时节,两只棺材从新开地抬了出去。一只是用轿子抬的,另一只单单用扁担挑着。乘轿子的棺材是从菊之井的别院悄悄地抬出去的。

    大街上的人们窃窃私语。有人说,那姑娘也是运道差,被倒霉的家伙缠上了,丢了性命。有人说,那是殉情,那天傍晚,的确有人瞧见他俩在寺院的山上谈话来着。那个男的是女人喜欢过的人,他既然提出一起死,她出于情义不好拒绝吧。又有人说,那个女人哪里懂什么情义!她去澡堂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那个男的,不好甩开他逃走,才和他走在一处,说了些话。她身上有许多伤,从肩膀到后背被斜砍了一刀,脸上有擦伤,颈部有撞伤,肯定是她正打算逃走的时候被砍的。与她相反,男的是完美的切腹。以前他开被褥店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是个能做下这等大事的人。那才是漂亮的死法。死得堂堂正正。有人把别人的伤心当作笑柄说道,总之菊之井的损失可大了。那姑娘原本有了个不错的相好,现在可是鸡飞蛋打。

    众说纷纭,无法追究真相。唯有遗恨长久。据说有人见到,一道发光的事物,不知是不是人的魂魄,不时地在叫作“寺院山”的小丘上飞来飞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