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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平阳府,有位叫王平子的秀才,大比之年,到北京参加顺天府乡试,在报国寺里赁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报国寺中,在他之前就来了一位浙江余杭县的秀才,和他作邻居。王平子递上自己的名片,要求与他相见。但余杭生不答理他。早晨或傍晚与他相遇,余杭生也表现得很傲慢。王平子很恼火他这种狂妄的样子,就打消了与他交往的念头。

    一天,有一位少年到报国寺游览,穿着白色的衣裳,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望去很有点不凡的气魄。王平子来到少年跟前与他交谈,少年言谈诙谐,妙趣横生。王平子从心里对这位少年感到敬佩,问起他的乡里门第,他说:“家住登州府,姓宋。”于是,王平子叫老仆人拿座位来,两人相对谈论起来。恰巧余杭生从这里经过,他们两人就都起来给余杭生让座。余杭生居然坐了上座,一点不谦让,又问宋生说:“你也是到顺天府来参加乡试的吗?”宋生回答说:“不是。我是一个才能低下的人,没有腾达的志向。”又问:“你是哪一省的?”宋生就告诉他家住山东省。余杭生说:“竟然没有进取功名之心,足见你是很高明的。山东和山西,没有一个通晓文字的人。”宋生回答说:“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少,但是不通晓的人,未必是我;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多,然而通晓者未必是你。”说完就鼓掌,王平子与他一唱一和,因而哄堂大笑。余杭生惭愧得很,气呼呼地竖起眉毛,捋起袖子,大叫大囔说:“你们敢当面出八股题,比试一下吗?”宋生不在意地看着别的地方,微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呢?”余杭生便急忙回到寓所,拿出一本《论语》交给王平子,让他出题。王平子随手把书一翻,指着说:“‘阙党童子将命’。”余杭生站起来,寻找笔墨和纸。宋生拉住他说:“不用写了,随便用口说就可以了。我的破题已经作出来:‘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平子捧腹哈哈大笑。余抗生愤怒地说:“你是完全不会作文章的,只会骂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平子尽力为他两人调解,请另找一道好题。又翻出一个题目说:“‘殷有三仁焉’”宋生立刻答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余杭生一听,便不作了,站起来说:“你这个人也算稍有点才气。”接着就走了。

    王平子因为这事就更加尊敬宋生。一天,特邀宋生到自已的寓所中,两人谈了好长时间。王平子拿出自已所写的全部文章,向宋生请教。宋生看得很快,一会儿就看完了上百篇。然后说:“你写文章的功底很深,然而在你下笔为文时,没有一个必定追求的信念,而只是存有一种侥幸取得成功的心理,这样,你的文章就落到下等里去了。”接着取出已看过的文章,一一给王平子解释。王平子很高兴,以老师之礼来对待他。让厨房里的人,用蔗糖作水饺。宋生吃了水饺,很香甜,说:“我平生还未吃过这样甜美的水饺,请你改日再作一次给我吃。”这以后,两人的感情更加投合。宋生三五天必来一次,而王平子必作水饺给他吃。余杭生偶而遇到,虽然谈的不多,但傲慢的气概大大减少了。

    一天,余杭生把自己写的文章拿来给宋生看。宋生见上面圈圈点点极多,还有不少赞美之词儿。看了一遍,就放在桌子上了,一句话也不说。余杭生怀疑宋生未看,再次向他请教。宋生说已经看完了。余杭生又怀疑宋生看不懂。宋生说:“这有什么难懂的?只是不好罢了!”余杭生又说:“你只看了圈圈点点和赞语,怎知不好呢?”宋生便背诵他的文章,好像早已读熟了似的。一面背诵,一面指出文章的毛病。余杭生局促不安,汗流浃背,没有说话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宋生离去,余杭生进了屋子,坚决要看王平子的文章。王平子不给看。他硬是搜出王平子的文章,看到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嘲笑道:“这真像水饺子!”王平子本来性格朴实,不善于说话,这一来,只能是含羞地听着他说而已。

    第二天,宋生又来了,王平子诉说了昨天的事。宋生非常气愤地说:“我以为‘南人不复反矣’,这卑鄙的小子竟敢这样欺人!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他!”王平子极力劝他,说对人不要过分刻薄。宋生听了深受感动。

    考试结束后,王平子把试卷拿出来,请宋生看,宋生十分欣赏。一天,他俩偶然走进大殿游玩,看到一个瞎和尚正坐在走廊里,摆着药摊,行医卖药。宋生惊讶地说:“这是一位奇人!他最懂得文章,不可不向他请教。”就让王平子回到寓所去把文章取来。王平子回到寓所正遇到余杭生,就与他一同前来。王平子走到和尚跟前,称他老师。那和尚以为他是来求医的,便问他患的是什么病。王平子说是来请教写文章的道理的。瞎和尚笑道:“是谁多嘴多舌啊?我没有眼睛,怎能评论文章呢?”王平子请他用耳朵代替眼睛,自已来念给他听。瞎和尚说:“三场的文章有二千多言,谁能耐着性花那么多时间听下去?不如把文章烧了,让我用鼻子闻一闻就可以了。”

    王平子遵从他的意见。每烧一篇文章,那和尚就闻一闻,点点头说:“你是初次仿效几位大名家的手笔,学得虽然不十分像,也做到近似了,我刚才是用脾领受的。”王平子问他:“这样的文章能考中么?”和尚答道:“也能考中。”余杭生听了,不十分相信,先把古代名家的文章烧了一篇试试。瞎和尚用鼻子闻一闻说:“妙啊!这篇文章我是用心受的。不是归友光、胡友信等的手笔,怎么能写这么好呢!”余杭生大为惊讶,便开始烧自己的文章。那瞎和尚说:“刚才领教了一篇,尚未体会到全部妙处,为什么忽然另换一个人的文章呢?”余杭生假意说:“朋友的文章,只是那一篇,这篇才是我写的。”和尚闻了闻余下的纸灰,咳嗽了好几声,说道:“不要再烧了,实在咽不下去,现在勉强咽到胸膈;再烧,我就要呕吐了。”余杭生非常惭愧地退出去了。

    过了几天,乡试发榜了,余杭生竟考中举人;王平子反名落孙山。宋生和王平子跑到瞎和尚那儿告诉他,瞎和尚便叹了口气说:“我虽然瞎了眼睛,但并没有瞎了鼻子,那些考试官简直连鼻子也瞎了!”一会儿,余杭生来了,得意洋洋地说:“瞎和尚,你也吃了人家的水饺么?现在究竟怎样?”瞎和尚笑道:“我只是谈论文章罢了,并不与你论命运。你不妨把考官们的文章,各取一篇用火烧掉,我就知道谁是你的老师。”余杭生和王平子一同搜索,只找到了八九个人的文章。余杭生说:“如闻错,拿什么惩罚?”那和尚气愤地说:“把我的瞎眼睛剜掉!”余杭生烧了起来。每烧一篇,瞎和尚都说不是;烧到第六篇,和尚忽然对着墙壁大呕大吐起来,而且放屁如雷,人们都笑起来。瞎和尚擦了擦眼睛,对余杭生说:“这才是你真正的老师呢!起初我不知道,骤然一闻,鼻子和肚皮都受了刺激,膀胱里也容纳不下,直接从肛门里放出来了!余杭生大怒,要走,并说道:“明天我还来看你,你别后悔、别后悔!”过了两三天,他却未来,到他寓所一看,已经搬走了。这才知道他正是那位考官的门徒。

    宋生安慰王平子说:“凡是我们读书的人,不应该怨别人,应当严格约束自己。不埋怨别人,道德可以更高;严格约束自己,学问就会越来越深。当前的不得意,固然是运气不好;但平心而论,文章不是已经写得很好了么!今后只要加倍努力,天下总有不瞎的人。”王平子听了,肃然起敬。又听说第二年还要举行一次乡试,就不回家了,留在北京,以便向他求教。

    宋生对王平子说:“京城柴米太贵了,但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屋后有个地窖子,埋着许多银子,可以掘出来用。”并告诉他埋在什么地方。王平子谢道:“宋朝的窦仪和范仲淹虽然很穷,却非常廉洁。现在我尚能自给,哪敢玷污自己的名声呢?”

    一天,王平子醉后睡了,他的仆人和厨师便偷偷地去挖掘金窖。王平子忽然醒来,发觉屋后有声,偷偷出去一看,银子都堆在地上了。他们见事情败露,都吓得跪在地上。正要呵斥他们,发现一些金酒杯上刻着字,仔细一看,都是祖父的名字。原来王平子的祖父曾在南方做官,入京后住在这里,后来得急病死了,这些银钱正是老祖所留下来的。王平子大喜,一称,共八百余两。第二天,告诉宋生,并拿出金杯给他看,想与他平分,宋生坚决推辞了。王平子又拿了一百两银子送给瞎和尚,瞎和尚已走了。此后几个月,他越发刻苦读书了。

    考期又到了,宋生说:“这次如果再考不中,那真的是命运了!”谁知,王平子竟因违犯场规被取消了考试的资格。王平子还没有什么怨言,宋生却大哭起来,王平子反而安慰起他来。他说:“上天嫉妒我,让我潦倒困苦了一辈子,今又连累了好友,真是命啊,真是命啊!”王平子说:“世间凡事本来都有定数的。像宋先生本无意求取功名,我考不中当然与你的命运毫无关系了。”他擦着眼泪说:“我早就想对你讲,实在是怕你惊怪,我并非是世上活着的人,而是一个飘泊无定的游魂。我年轻时,很有些才名,却一直不得志,连连落第。一气之下到了京都希望得到一位知音,把我的著作传下去。谁知,李自成进攻北京那一年,竟死于战乱。这样一年一年地到处飘泊,幸亏遇到你,相知相爱,所以我想极力帮助你;让好朋友得以实现我自己的宿愿。谁知今天,我们在文场上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幸,谁又能无动于衷呢!”王平子也感动得掉下眼泪,问他:“为什么一直被埋没?”他说:“去年上帝有命令,让孔老夫子及阎罗王核查历劫的鬼魂,上等的在官署中备用,其余转生人世。我的名字已被录用,之所以未去,因为我想看到你考中后的快乐。现在我们只好告别吧!”

    王平子问他考的是什么官职,他说:“梓潼府里缺一名司文郎,暂时叫一个耳聋的书僮代理,这就是文运颠倒的原因。万一侥幸得到这个官职,一定要圣教得以宏扬光大。”

    第二天,宋生高高兴兴地来了,说:“我的愿望实现了。孔夫子让我做一篇《性道论》,看完后,非常高兴,说我可以做司文郎了。阎罗王一查生死簿,要以我说话无约束为罪名,不录用我;幸亏孔老夫子力争,才保住这个官职。我叩头拜谢。孔老夫子又把我叫到案前,嘱咐我说:‘现在因为怜惜你的才能,才选拔你充任这个清高的要职,你要改过自新,认真办事,不要再犯以前的错误了!’由此可知,阴曹对于道德,比文学更为看重。你一定是品行尚未修行好,今后只要积累善行不要懈怠就可以了。”王平子又问:“果真如此,那么,那个余杭生的德行如何呢?”他说:“不知道。阴曹赏罚分明,毫无错误,就是前几天我们看到的那个瞎和尚,也是一个鬼,他是前朝的名家,只因生前抛弃的字纸太多,罚他做瞎子。他想借替人医病,来赎以前的罪过,所以他常到热闹地方来。”王平子命人准备酒菜。宋生说:“不必了。终年打扰你,剩的时间不多了,再为我准备些水饺就足够了。”王平子非常难过,一点也不想吃,让他自己在那儿吃。一会的工夫,宋生就吃了三碗,捧着肚皮道:“这一顿饭,可以三天不饿。我这样做,乃是表示不忘你待我的好处。从前我吃你的水饺,都埋在屋后,已经变成蘑菇了。采集下来,藏起来做药,小儿吃了,可以变得更聪明。”王平子问他,以后什么时候再相会,宋生说:“既然做了官,就应该避开嫌疑。”又问:“如果到文昌帝君庙里祭奠,能达到你那儿吗?”他说:“这都没有什么好处!九天太远了,只要你洁身自好,多多积善,自有地府的人通报,那么,我是一定会知道的。”说完,向王平子告别后就不见了。王平子到屋后一看,果然长着许多紫色的菌。采集下来,藏在罐中。旁边有新土坟突起,宋生吃的水饺好像都在那里。

    王平子回家后,更加刻苦读书。一天夜里,梦见宋生乘着车,上面张着伞盖来了,并说:“你从前因为发了点怒,误杀了一个婢女,在福禄簿上削去了官职、功名,如今你的德行已经把你的罪行赎掉了。但是你的命太薄了,还是没有做官的希望。”这一年,他参加顺天府乡试,考取了举人;第二年,又考中进士。王平子从此以后,也不图进取了。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生来很笨,脑袋迟钝,王平子给他吃了那些蘑菇,就很聪明了。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到南京,巧而遇到余杭生也到南京办事。谈到阔别之情,很是谦逊,然而两鬓已是斑白了。

    【丑狐】

    有一个姓穆的书生,是长沙人,家里非常贫穷,到了冬天还没棉衣穿。

    有天晚上,穆生正独自在家里闷坐,忽然进来个女子,衣着华丽耀眼,但长得却又黑又丑,笑着问穆生说:“你不感到冷吗?”穆生惊讶地询问她是什么人,女子回答说:“我是个狐仙。可怜你寒冷寂寞,想和你同床共枕。”穆生害怕她是狐狸,又厌恶她相貌丑陋,大声号叫起来。女子掏出一块元宝放到桌上,说:“你如答应,我把这个赠给你!”穆生见了元宝,高兴地同意了。床上没有被褥,女子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铺上。二人直睡到天快明时,女子起床嘱咐说:“我给你的元宝,你快拿去买布来做被褥,剩下的钱,做件棉衣,买点酒菜,足够了。只要你和我永远相好,就不用愁贫困!”说完就走了。

    穆生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妻子也很高兴,马上买布来缝制被褥。狐女晚上来后,见被褥一新,喜欢地说:“你家娘子太勤劳了!”临走前又留下银子作为酬劳。从此后,狐女每晚都来,每次离去,必定赠些钱物。这样过了一年多,穆生家的房屋变得整洁华美,全家人的衣着也都里外一新,居然成了富裕人家。

    穆生富裕后,狐女赠给他的东西渐渐少了。穆生因此越来越厌恶她。一次,他请了个会驱狐的道士,画了张符贴在门上。狐女来后,把符咬下来扯碎,扔到地上,进屋指着穆生骂道:“忘恩负义,你可算是登峰造极了!你这样做又怎能奈何得了我!你若厌烦我,我自己会走的。但情义既已断绝,你过去从我这里接受的东西,须要再还给我!”说完,忿忿地出门走了。穆生害怕,忙告诉了那个道士。道士便布置起法坛,准备驱狐。还没布置完,那道士忽然摔倒在地,血流满面。一看,已被割去一只耳朵。众人大吃一惊,四散逃窜。道士也捂着耳朵狼狈逃走了。这时,像盆一样大的石块,纷纷砸到穆生屋里,门窗锅盆,全被砸烂,没一件囫囵的。穆生钻到床底下,蜷曲着身子,吓得冷汗直流。一会儿,见狐女怀中抱着个猫头狗尾巴的怪物进来,把怪物放在床前,唤它说:“嘻嘻!快去啃那坏蛋的脚!”怪物一口就咬住了穆生的脚,牙齿锋利得像刀刃一样。穆生十分恐惧,想缩回脚来,但四肢却不能动弹。怪物嚼起他的脚趾,发出咯咯吱吱的脆响。穆生疼痛万分,衷恳不止。狐女说:“所有的金银财宝都给我拿出来,不要隐瞒!”穆生连忙答应,狐女叫了声:“呵呵!”那怪物就不咬了。穆生爬不起来,只是告诉狐女藏钱的地方。狐女自己去搜寻,除了首饰衣服之外,只翻出了二百两银子。狐女嫌少,叫了声:“嘻嘻!”怪物又啃起穆生的脚来。穆生哀叫着求饶,狐女限他十天内还清六百两银子,穆生答应,她才抱着那怪物走了。

    又过了很久,家人渐渐聚集起来,从床下把穆生拖了出来。只见他脚上鲜血淋漓,已没有了两个脚趾头。看看室内,财物被搜寻一空,只剩下当年的一床破被子还在。众人便拿来盖在穆生身上,让他躺下。穆生害怕狐女十天后再来,卖了使女和衣服,凑齐了六百两银子。十天后,狐女果然又来了。穆生急忙将银子交给她,狐女收下,默默地走了。从此后再没来过。穆生脚上的伤,医治了半年才好,家里又像从前那样一贫如洗了!

    后来,狐女又跟了邻村一个姓于的。于某是农民,家境贫寒。过了三年,于某除了按时交纳官府的粮税外,还建起了成片的高房大屋,一家人所穿的华丽衣服,多半是原来穆生家的东西。穆生见了,也不敢问。一次,穆生偶然到野地去,在路上碰到狐女,他急忙跪在路边。狐女默默不语,只用白手巾包上五六两银子,远远地扔给穆生,返身便走了。后来,于某去世后,狐女还不时到他家中,但家里的财物往往随之消失了。于某的儿子再看见她来,便行礼参拜,远远地祷告说:“父亲去世,我们都是您的孩子。即使不怜恤我们,又怎忍心坐视我们贫困呢?”狐女听了,便走了。从此再没到过于家。

    【吕无病】

    洛阳有个叫孙麒的公子,娶了蒋太守的女儿为妻,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后来蒋氏二十岁时死去,孙麒悲痛不已,离家住到了山中一座庄园里。

    一天,正碰上阴雨天气,孙麒躺在床上休息,屋里别无他人。忽然看见门口门帘下露出一双女人的小脚,孙麒惊疑地问是谁。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女子,年纪约十八丸岁,衣着朴素整洁,面色微黑,长了很多麻子,像是穷人家的女儿。孙麒以为是村中来赁房的,呵斥她说:“有什么事应当去告诉我的家人,怎么竟闯到我的屋里来了?”女子微笑着说:“我不是村里的人。我祖籍山东,姓吕。父亲是文学士,我的小名叫无病。跟随父亲客居到这里,父亲早已去世了。我孤独无靠,仰慕公子出身于大家,又是名士,愿意投奔您这个郑康成做您手下的文婢。”孙麒笑着说:“你的心意倒很好。但在这里我跟仆人们住在一起,实在不方便。等我回家后,再用顶轿子聘了你来。”女子踌躇地说:“我自料才疏貌丑,怎敢奢望做您的配偶呢?只想供你在书斋里驱使,我倒还不至于把书捧倒了!”孙麒说:“就是收你做婢女,也得挑个吉日啊!”说着,用手指指书架,命她把《通书》第四卷取来,意思是试试她的学问。女子翻检了一通,找到了书,自已先浏览了浏览,才交给孙麒,边笑着说:“今天河魁星不在房里。”孙麒听了,不禁动了心,便把她留下了,藏在室内,不让外人知道。

    无病闲着没事,替他抹桌子、整理书籍、焚香、擦香炉,把房间整理得光洁一新,孙麒大为高兴。到了夜晚,孙麒命仆人都到别处去睡,只让无病伺候。无病察言观色,服侍得更加殷勤周到。直到叫她去睡觉,她才端着蜡烛走了。孙麒半夜一觉醒来,觉得床头上像躺着个人,用手一摸,知道是无病,便摇醒了她。无病惊恐地起身站在床下。孙麒责备她说:“怎么不到别处去睡?我的床头是你睡觉的地方吗?”无病怯怯地说:“我胆小,不敢独睡。”孙麒可怜她,让她睡在床里边。忽然,他闻到无病身上传来一种莲花一般的清香气息,大感惊异,便叫她和自己同枕一个枕头。孙麒心神摇荡,渐渐拉无病同睡一个被窝,二人欢爱一场,孙麒十分喜欢她。孙麒又想:老这样让无病躲藏着,总不是办法。又怕领她一同回家会惹人议论。孙麒有个姨母,跟这里只隔着十几家,他便和无病商量着让她先避到姨母家,以后再接她回来。无病觉得这办法好,便说:“你阿姨我早就很熟,不用你先去通知,我这就去。”孙麒送她,她就越墙走了。

    孙麒的姨母是一个寡老太太。天明后她打开门,一个女子闪身走了进来,她忙询问,女子回答说:“你外甥让我来问候阿姨。公子想回家,因路远缺马,留我暂时借住在阿姨这里。”老太太相信了,便留住了她。

    孙麒搬回家后,假称姨母家有个婢女,姨母想送给自己,派人把无病接了回来。从此后,便让她坐卧不离地服侍自己。日子一长,孙麒更加宠爱无病,便娶了她作妾。有高门大户想和他结亲,他一概不答应,大有和无病白头到老的意思。无病知道后,苦苦地劝他娶妻,孙麒只得又娶了许家的女儿为妻,但终究还是宠爱着无病。许氏非常贤惠,从不和无病争床第之欢,无病侍奉她也越发恭敬,因此二人关系很好。后来,许氏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阿坚,无病对待孩子像自己亲生的一样爱护。孩子刚三岁,常离开乳妈,跑去跟无病一块睡。许氏叫他回去,也不走。过了不久,许氏因病死去,临死前嘱咐孙麒说:“无病最爱护我的儿子,孩子就算是她亲生的好了;把她扶正作嫡妻,也可以。”埋葬了许氏后,孙麒便要按许氏的遗言去做,把这事告诉亲族后,大家都说不可,无病也坚决推辞,这事也就罢了。

    本县有个王天官的女儿,新近守寡,托人来孙家求婚。孙麒非常不愿意结这门亲事。王家再三请求,媒人也极力宣扬王氏的美貌;加上孙麒的亲族仰慕天官大人的势力,一昧怂恿他,孙麒动摇了,到底还是娶了王氏。王氏果然生得非常艳丽,但性情却异乎寻常的骄悍。平时的衣服用具,一不称意,就乱毁乱扔。孙麒因为喜欢她,不忍违了她的性子。过门才几个月,便霸住丈夫,不让他和无病同房。还经常把怒气迁移到丈夫身上,几次三番地大吵大闹。孙麒受不了,便一个人独宿。王氏更加恼怒。孙麒烦恼不堪,找了个借口跑到京城中,避难去了。王氏又把孙麒的出走归罪于无病,尽管无病看着她的脸色,小心伺候,但王氏还是不高兴。有一天夜里,她让无病睡在床下伺候,阿坚总是跟着无病。每次叫起无病来支使,阿坚就啼哭不休。王氏厌烦地痛骂阿坚,无病急忙叫乳妈来抱走他。阿坚不走,想强让他走,他哭得更厉害了。王氏大怒,从床上蹦下来,将阿坚一顿毒打,他才跟着乳妈走了。阿坚从此后被吓出了病,不吃不喝。王氏禁止无病去照料阿坚,阿坚整天啼哭。一次,王氏呵斥乳妈把阿坚摔到地上,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喊着要水喝,王氏不让给;直等到天黑,无病窥见王氏不在,偷偷地拿了水去给阿坚,阿坚看见她,丢了水扯住她的衣服号啕大哭。王氏听见,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阿坚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憋住哭声,腿一伸,吓得背过气去了。无病见状,不禁失声痛哭起来。王氏大怒,骂道:“贱婢少做这种丑态!想用孩子的死威胁我吗?不用说是孙家的小崽子,就是杀了王府的公子,王天官的女儿也担当得起!”无病听了,只得抽泣着忍住眼泪,请求葬了阿坚,王氏不许,立命把他扔了。王氏离去后,无病摸了摸阿坚,觉得身上还温热,便暗对乳妈说:“你快抱了去,在野地里等等我,我马上就去。如果孩子死了,我们一块埋了;如果能活过来,我们就一同抚养他。”乳妈答应着走了。

    无病回到房里,带上自己的一些首饰,偷偷地跑出家门,追上了乳妈。两人一块看看阿坚,见孩子已苏醒过来,二人非常喜欢,商量着到孙麒的庄园去,投奔姨母生活。乳妈担心无病走不动,无病便先走一步等着她。只见她走起来快得像风一样,乳妈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赶上她。约二更时分,阿坚的病又变得沉重起来,没法再继续赶路。二人便抄近路进了个村庄,来到一个农家的门前,在门口直站到天明,才敲开人家的门,借了间屋子住下。无病又拿出首饰,卖了换成钱,找来巫婆和医生给阿坚治病,可是仍不见好转。无病掩面哭泣着说:“乳妈好好看着孩子,我找他父亲去!”乳妈正惊讶她说得太荒唐,无病却一下子不见了,乳妈惊诧不已。

    同一天,孙麒在京城中,正躺在床上休息,无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孙麒吃惊地起身说:“我刚睡下就做开梦了吗?”无病抓住他的手,只是跺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好久,才失声说道:“我受尽了千辛万苦,和孩子逃到杨————”话没说完,放声大哭,一下子倒在地下不见了。孙麒吓呆了,还怀疑是在梦中。忙叫仆人一块来看,见无病的衣服、鞋子还仍然在地上,众人大惑不解。孙麒急忙整治行装,星夜往家赶来。到家后,听说儿子已死,无病远逃,孙麒捶胸大哭,骂了王氏几句。王氏却反唇相讥。孙麒怒发冲冠,顺手摸起把刀子,丫鬟婆子们急忙拦阻他,孙麒走不近王氏,远远地把刀子抛了过去,刀背正砸中王氏的额头,血流了出来。王氏披头散发,鬼哭狼嗥地跑出家门,要去告诉娘家。孙麒将她捉了回来,索性痛打一顿,直把她的衣服都打成了碎条,疼得她转不动身,才命将她抬回房中护养,想等她伤好后再休了她。王氏的弟兄们听说这件事后,率领众人骑着马打上门来。孙麒也聚集起自家健壮的仆人,准备抵御。双方互相叫骂了一整天才散。王家没赚到便宜,不肯罢休,又打起官司。孙麒也让人护送着赶进城去,向官府申辩,控诉王氏种种的凶悍劣迹。县令不能使孙麒屈服,便把他送到专管风俗教化的学官那里惩戒,以此讨好王家。学官朱先生,是世家子弟,为人刚正不阿,察知实情后,愤怒地说:“县令老爷以为我是天下最卑鄙的教官、专门勒索伤天害理的财物给人舔屁股的无耻之徒吗?这种乞丐相,我做不来!”竟不接受县令的命令,让孙麒堂而皇之地走了。王家无可奈何,便示意亲朋好友,为他们两家调停,让孙麒到王家谢罪。孙麒不肯,调解人往来十多次,还是没有结果。王氏的伤也渐渐好了,孙麒想休了她,又怕王家不要人,只得不了了之。

    孙麒因为无病逃走,孩子又死了,日夜伤心。想找到乳妈,问个实情。想起无病曾说过“逃在杨……”的话,邻村有个杨家疃,他怀疑她们逃到了那里,便去察问,结果没一个知道的。有人说五十里外有个村子叫杨谷,孙麒忙派人骑着马去访查。果然找到了乳妈和阿坚。原来,阿坚并没有死,病也渐渐痊愈了。相见之后,都非常欢喜,派去的人把她们接了回来。阿坚看见父亲,放声大哭,孙麒也流下了眼泪。王氏听说阿坚还活着,气势汹汹地跑出来,还想咒骂他。孩子正在哭着,一睁眼看见王氏,恐惧地一下子扑在父亲怀里,像是要藏起来。孙麒忙抱起来一看,阿坚已死过去了。急忙大声叫他,过了会儿才苏醒过来。孙麒怨恨地说:“不知如何酷虐,把我的儿子吓成这个样子!”立即写下离婚文书,送王氏回娘家。王家果然不要人,又把王氏送了回来。孙麒迫不得已,自己和儿子另住一个院子,再不与王氏来往。乳妈跟孙麒详细讲了无病的一些奇怪事情,孙麒才醒悟无病是鬼。十分感激她的情义,便将她的衣服、鞋子葬了,立了一块碑,上题“鬼妻吕无病之墓”。

    又过了不长时间,王氏生下一个男孩,她却亲手把孩子掐死了。孙麒更加忿怒,再次休了王氏。王家却又把她用车子送了回来。孙麒便写下状子,告到官府。官府因为王氏是天官大人的女儿,对孙麒的状子都不受理。后来,王天官死去,孙麒仍在不停地上告,官府便判决将王氏休回了娘家。孙麒从此后再没娶妻,只是纳了个奴婢作妾。

    王氏回娘家后,因为凶悍的名声远扬在外,住了三四年,没有一个来提亲求婚的。王氏这才幡然悔悟,但过去的事情却已无法挽回。后来,有个曾被孙家雇佣过的老妈子来到王家,王氏殷勤地款待她,还对着她流了不少眼泪。揣测王氏的心思,像是怀念原来的丈夫。老妈子回去后便告诉了孙麒,孙麒一笑置之。又过了一年多,王氏的母亲也死了。她孤单一人,无依无靠,几个兄嫂弟妹又都厌恶嫌恨她。王氏越发走投无路,只落得个天天泪水涟涟。有个贫寒的读书人死了妻子,王氏的哥哥便想送给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嫁给那个读书人,王氏不肯。她多次托来来往往的人给孙麒捎信,哭泣着说自己已为过去感到悔恨,孙麒始终不听。

    一天,王氏带着一个婢女,从家里偷了头驴骑着,跑到孙家来。孙麒正好走出家门,王氏迎面跪在台阶下,哭得泪流不止。孙麒要赶走她,王氏拉住他的衣服再次跪下。孙麒坚决推辞说:“我们如再次复婚相聚,平时如无纷争还好;一旦有纠纷,你弟兄们个个如狼似虎,再想离婚,可就难了!”王氏说:“我这次是偷跑来的,绝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你愿意留下我,我就留下;否则,只有一死而已!况且我自二十一岁跟了你,二十三岁被休回娘家,即使我有十分的罪恶,难道就没一分的情义吗?”说完,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金钗,并起双脚,套上金钗,用袖子盖在上面,说:“我们成亲时焚香立下的誓言,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孙麒热泪盈眶,让人把她扶进内室,但仍然怀疑王氏在欺骗自己,想得到她弟兄们的一句话作为证据。王氏说:“我私自逃了出来,有什么脸再去见我的弟兄?如不相信,我身上藏着自尽的工具,请让我断指以明心迹!”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把刀子,把左手搁在床边,一刀砍去了一截手指,鲜血进流。孙麒大吃一惊,急忙为她包扎伤口。王氏疼得脸色惨变,却不呻吟。笑着说:“我今天才从黄粱梦中醒来,特来借一间斗室,做出家的打算,你又何必猜疑我呢?”孙麒便让儿子和妾另外住一间房子,自己天天两处来回跑。又多方寻求好药,替王氏医治手上的伤口,一个多月才好了。王氏从此后不吃荤腥,只是关着门念佛而已。

    又过了很久,王氏见家务废驰,没人管理,便对孙麒说:“我这次来,本想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的;但现在见全家开支如此浪费,入不敷出,恐怕将来子孙们会有饿死的。没办法,我就再厚着脸皮料理料理吧!”于是,她召集女仆们,按日定量让她们纺线织布。家人因为她是自己跑上门来的,十分瞧不起她,私下里讥讽嘲笑她。王氏像是听不见。既而检查纺织数量时,凡是懒惰没完成定额的,都挨了她一顿鞭子,毫不客气,众人这才怕起她来。王氏又亲自监督管帐目的仆人,事事精心算计。孙麒十分高兴,让儿子和妾每天都去拜见王氏。这时,阿坚已九岁了,王氏对待他加倍温存,每天早上他去了私塾,王氏常常留下好吃的东西等他回来。因此,孩子也渐渐地和她亲近起来。

    一天,阿坚用石块打麻雀,正好王氏经过,石块掉下来砸中了她的脑门,王氏一下子摔倒在地,昏迷过去。孙麒大怒,痛打儿子。王氏醒过来,极力劝阻,还喜欢地说:“我过去虐待过儿子,心中老觉得有块心病,这下可以抵消我的旧恶了!”孙麒听了,越发宠受她。但王氏常常拒绝和他同房,让他去和妾睡。过了几年,王氏屡次生产,但每次婴儿都夭折了。王氏说:“这是我过去杀死亲生儿子的报应啊!”阿坚结婚娶妻后,王氏便把外事委托绐儿子,家务事委托给儿媳妇。一天,她忽然说:“我某日就要死了!”孙麒不信。王氏自己料理起葬具,到了那天,她更换衣服,自己进入棺内去世了。面色还如活着时一样。这时,只闻到室内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香味,直到把她入敛后,香味才渐渐消失了。

    【钱卜巫】

    夏商,河北河间县人。他的父亲名叫东陵,十分富豪,但生活奢侈,吃包子就将包子的两角丢掉,扔得狼藉满地;加以他长得很肥胖,人们就给他个绰号,叫“丢角太尉”。到了晚年,夏东陵家中穷困,每天连饭都吃不上;两只胳膊极瘦,皮耷拉着像条布袋,人们便又呼他“募庄僧”————说他像挂着袋子四处化缘的和尚。到他临死时,对儿子夏商说:“我一生任意浪费的东西太多,冒犯了上天,所以使我无吃无穿地死去。你当珍惜自己的福气,好生去为人,以挽回你爸爸的过失。”

    夏商严格遵守父亲临终时的遗嘱,为人诚实质朴,没有歪道,亲自耕作生活。乡亲们都很敬重他。本村中富人某翁,同情他家中的贫寒日子,借给他钱,让他学着经商。但夏商不会作买卖,结果亏了本,自己感到很惭愧,没有能力偿还人家的本钱,就要求雇给这个富翁作佣人。富翁不肯,夏商很不安,就把自己的耕地房屋都卖掉,把换得的钱给富翁送去。富翁问清情况,更加怜悯他,强把夏商卖掉的田产房屋赎回来;又重新借给他更多的资本,让他去作买卖。夏商推辞说:“我借你的十多两银子已亏本偿还不了,怎么还想让我来世作驴子再还您的债呢?”富翁就让他和别的商人结伴而行。几个月后回来,仅能不亏本;富翁不要他利息,让他再出去经商。过了一年多,夏商到南方购置了满满一车货物,回来时在江上遭到飓风,船差点翻了,货物丧失了一半。回家后,计算了一下剩下的货物,仪能够偿还所借贷的钱。夏商就对其他同伙说:“上天要让你贫穷,谁能挽回呢?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就按帐本的记载,把钱付给商人,自己退出了买卖行当。富翁再强使他经商,他坚决不干,就在家中老老实实地耕种。他常自己慨叹说:“人活在世上,都有几年的好日子,为什么我竟落魄到这种地步?”

    一天,夏商遇到一位从外地来的算卦先生,说他能用钱占卜,能知道一个人一生的运气。夏商特地去找他,到那里一看,占卜的人是一位老婆子。她住的房舍精致而清洁,当中设有神的座位,香气熏染。夏商进去,拜完神位之后,占卜的婆子就向他收费。夏商给了她一百个钱,巫婆将钱全装到筒中,用手拿着在座前跪下,用手摇响竹筒,作出祈祷的样子。接着就起来,将钱倒在手中,然后在桌案上按次序摆开。她的占卜方法是以钱的字(正面)为“否”卦,以钱的幕(背面)为“亨”卦;她数到五十八个钱,皆出字,以后的钱则都出幕,便问夏商:“多大岁数?”夏商回答:“二十八岁。”巫婆摇摇头说:“早啊!早啊!您现在交的是先人运,并不是您本身的运。五十八岁方才交您自己的运数,才无盘曲交错。”夏商问:“什么叫先人运?”巫婆说:“若先人生前行善,他的福自己未享尽,则后人就享他的福;若先人生前有不善之事,他所造的祸,自己未受尽,则后人要接着受。”夏商屈指一算说:“再过三十年,我已经成了老头子,也快进棺材了。”巫婆说:“你五十八岁以前,有五年运数稍转,但也无大益,只能免于饥饿。五十八岁这一年,应有一笔大的钱财来到你手中,不需要你费力气去追求。先生你一生中无有过头的行为,就是到来世,你也享受不尽。”夏商告别巫婆回到家中,心里半信半疑。安心地过着贫寒的日子,不敢有别的想法。到五十三岁,他就很留意验证巫婆的话是否灵验。当时,刚开春,农田里的活开始耕作,夏商患了虐疾,不能下地。病好了又遇上天大旱,早种上的作物都枯死了。到秋上,才下了一场雨,家中也没有别的粮种,夏商把几亩地都种上谷子。接着又是大旱,荞麦豆子半数被旱死,只有耐旱的谷子长得还好;后来又下了几场雨,谷子生长得更好,较往年多收一倍。第二年的春天,又遇上饥荒年景,家中老小总算没有挨饿。夏商因为这件事,就相信巫婆说的话是灵验的。他便向那个富翁借钱,做一些小本买卖,结果有一点收获;有人便劝他去作大本买卖,夏商不肯。待到五十七岁,夏商偶而修葺垣墙,挖地时得到一个铁锅;揭开后,从地下冒出如同白絮般的烟气,夏商弄不清原因,也不敢再挖了。过了一会,烟气冒尽了,见到满满的一瓮白银子。夫妻一块搬运,一秤,共一千三百二十五两。夏商心中暗想,巫婆所卜的还是有点差错。邻居的妻子到夏商家,见到这许多的白银,回家告诉她的丈夫。她丈夫忌妒他们,就偷偷地告了官府。河间县的县令最贪婪,就把夏商捉来,向夏商诈索银子。夏的妻子想藏起一半,交一半,夏商说:“这并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钱财,留下来也招致祸患。”就把所有的银子全献给县令。县令得到银子,恐怕夏商有所匿藏,又向他追索盛银子的那口大瓮,把所有的银子放进去,瓮满了,才把夏商放了。没有多久,县令调任南昌府同知。过了一年,夏商因行商到南昌,这个县令已死,县令的妻子要回故乡,把粗重的东西卖掉了;有几篓桐油,夏商看了很便宜,就都买下来,全部运回家中。运到家后,见有的油篓渗漏,便把桐油倒在其它器具中,结果发现篓内有白银二铤;试探一遍,每个篓都有二铤白银。兑换后,正与所掘银数相符。夏商由此暴富,越发照顾贫穷的人,每每慷慨接济他们。妻子劝夏商积蓄点留给子孙,夏商说;“我这样做,就是遗留给子孙的福。”那位告发他的邻居,穷得光光,想向夏商借贷几个钱,而心中老觉自己作了亏心事。夏商得知,告诉他说:“过去的事,那是我的时运未到,所以鬼神假借你的手,把事告发,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邻人感动得流下泪来。后来,夏商活到八十,子孙相继,历数代而不丧败。

    【姚安】

    姚安,是临洮县人,生得秀美,风度潇洒。同村中有个姓宫的,有个女儿名叫绿娥,长得很艳丽,通晓诗书,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女婿。绿娥的母亲对别人说:“心须是门第和风采都像姚安一样,我才将女儿嫁给他。”姚安听说后,就哄骗妻子到井边去,将妻子推下井。接着就续娶绿娥为妻。

    姚安娶了绿娥后,夫妻二人很恩爱。然而,姚安因为绿娥艳美,所以不很放心,经常怀疑她,整天把她关在家中守着她。绿娥只要一行动,他就紧跟着;绿娥想回娘家,姚安就用两肘撑着袍子,遮盖着绿娥出去,等绿娥上了轿子,姚安就把轿门加上封条,作个记号,完了后,自己跟随在后头,在娘家住一夜,就催着绿娥一块回来。绿娥心中受不了,气忿地说:“我若有男女私情,哪里是你这卑琐的举止所能管得了的!”姚安每次有事出门,就把绿娥关在家中。绿娥更加讨厌他这种行为,等他走了,故意将钥匙放到外边,以使他生疑。姚安归来看见钥匙大怒,质问绿娥,这钥匙是哪里来的?绿娥愤然地说:“不知!”姚安越发疑心,偷着对绿娥戒备更严。

    一天,姚安从外回家,在门外偷听了很久,才开锁敞门。他怕门发出响声,悄悄从门的狭缝中塞进去。进屋,见一个男人头着貂皮帽子,躺在他的床上。姚安一见大怒,拿过刀跑进屋里,狠狠的就是一刀。走近一看,是绿娥白天睡觉,因怕寒冷,用貂皮帽子盖着脸。姚安大惊,跺着脚很是后悔。绿娥的父亲气忿地告到官府。官府下牒收捕了姚安,扒掉他的衣服,施以酷刑。姚倾家荡产,用很多的钱贿赂上下官吏,才得免死。但从此后,他便精神恍惚,若有所失。一次,正好他自己独坐,见绿娥同一满腮胡子的男人在床上亲热。姚安很厌恶,手持着刀过去。然而,刚到床前就不见了;姚安生气地转过来坐着,又见到这种景象。姚安怒不可遏,用刀去砍床,床上的席与被褥都破碎了。他又愤怒地持着刀,到床边上候着,见到绿娥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看着他笑。骤然挥刀砍去,立即将头砍断;刚坐下,绿娥又出现在原来的地方,如老样子笑着。夜晚将灯熄灭,就听到淫慝声,不堪入耳。每天都是这样。姚安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就把自己的田宅全卖掉了,想搬到别处去住。到夜里,小偷又挖开墙壁进来,将他所有的钱都偷走了。自这以后,姚安穷得无立锥之地,他在气愤中死去。邻居们用一张苇席卷着,把他埋葬了。

    【采薇翁】

    明朝覆灭的时候,到处发生战乱。於陵刘芝生聚集数万军队,准备渡江到南方去,忽然一个肥胖的男子来到军营栅门前,敞着衣襟露着肚腹,求见军队头领。刘芝生请他进去,跟他一谈,非常高兴。问他的姓名,那人自称采薇翁。刘芝生便留他在军中帮着参谋军事,又要给他兵刃,采薇翁说:“我自己有锐利的兵刃,不须你的矛戟。”刘芝生问在什么地方,采薇翁将衣襟捋起,露出肚腹。只见肚脐很大,可容鸡子。他憋住气鼓起肚腹,忽然肚脐发出嗤嗤的声音,突出一柄剑把。采薇翁用手握住剑把抽出剑,白刃如霜。刘芝生大惊,问:“还有吗?”采薇翁笑笑,指着肚子说:“这是武器库,什么没有啊!”刘芝生就让他取弓箭,采薇翁又像先前一样,取出一把雕弓,稍微一屏气,就有一支箭飞出来,接着又连续飞出无数支箭。后来他把剑柄插入肚脐中,马上就全都不见了。刘芝生觉得他太神了,与他常在一起,非常敬重他。

    这时,军营中号令虽严,但士兵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时常有人到老百姓家中抢劫东西。采薇翁说:“军队中重要的是纪律。如今,你统兵数万,但不能震慑住人心,这是自取败亡。”刘芝生很高兴,便纠察士兵,有到百姓中抢掠妇女、财物的,杀头示众。从此军中纪律稍好起来,但抢掠的事情却没有断绝。采薇翁不时骑马出去在军队中巡视,每次巡视时军中那些悍将骄兵的脑袋常常是自己掉下来,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怀疑是采薇翁干的。先前,他向刘芝生建议严饬军纪,士兵们已经是又怕他又厌恶他;现在出了这神怪事,就更加怨恨他。各部的首领都向刘芝生诬告说:“采薇翁用的是妖术,自古以来的名将只听说靠智慧,没听说靠妖术。剑侠神仙之道,最终也逃脱不了灭亡。如今,无辜的将士往往自己失落了脑袋,大家群情激愤,人人自危。将军与他相处,也是危险的,不如想办法除掉他。”刘芝生听从了他们的话,打算等采薇翁睡下的时候杀掉他。派人察看他,见他正袒露着肚腹躺着,鼾声如雷。大家很高兴,让士兵包围住他的住处;两人拿刀进去砍下他的头;等抬起刀,头已经复合起来,喘息同原来一样。众人大惊,又砍他的肚腹,肚腹裂开却没有血,腹内的刀枪剑戟白森森的,都露出了锋利的尖。大家更惊骇,不敢靠近,站在远处用矛一拨,箭一下子放出来,射中了好多人。众人吃惊地散开了。回去告诉刘芝生,刘芝生急忙去看时,采薇翁已经不见了。

    【崔猛】

    崔猛,字勿猛,是建昌府大户人家的子弟,性情刚毅。童年时在私塾中,同学们稍有触犯他,他就挥拳殴打。先生屡次劝戒,他依旧不改。他的名和字都是先生起的,也是劝他不要太刚猛的意思。

    长到十六七岁,崔猛更是勇猛无比,更兼有手绝技:能手拄长杆,飞房越脊。他为人喜好抱打不平,因此,四邻八乡的人都佩服他,找他告状申诉的人挤满了庭院。崔猛锄强扶弱,不怕结仇。那些坏蛋稍违背了他,他就石头砸,棍子敲,直把他们揍得腿断胳膊折。每当他盛怒时,没有敢劝的。但他对母亲最为孝敬,不管有多大的怒气,母亲一到就烟消云散。母亲管教他最严厉,往往痛加斥责,他当时唯唯听命,但一出门就忘得干干净净。

    崔猛的邻居家有个凶悍的婆娘,天天虐待她的婆婆。婆婆快要饿死了,儿子偷着给她一点饭吃,那婆娘知道了,百般辱骂,吵得四邻不安。崔猛大怒,翻墙过去,将那婆娘的耳朵鼻子、嘴唇舌头全割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死了。崔母听说后,大吃一惊,急忙叫过那婆娘的丈夫来,极力安慰,并把自家的一个年轻奴婢许配给他为妻,这事才算了结。为了这件事,崔母气得痛哭流涕,也不吃饭。崔猛害怕,跪在地上请母亲处罚自己,还说自己已经很后悔。母亲只是哭泣,也不答理他。崔猛的妻子周氏见此情景,也跪在了地上求情,崔母才用拐杖痛打了儿子一顿;又用针在他胳膊上刺了个十字花纹,涂上红颜色,以免磨灭,让他牢记这次训戒。崔猛接受了,母亲才开始进食。

    崔母平时喜欢布施化缘的和尚、道士,常让他们尽情吃饱。一次,有个道士来到家门口。崔猛正好走过,道士端详了端详他,说:“你满脸都是凶横之气,恐怕难保善终。你们积德行善的人家,不应当如此。”崔猛刚刚领受了母亲的训戒,听了道士的话,肃然起敬,说:“我也知道这点。但我一见不平之事,就苦于控制不住自己。我尽力去改正,能免了灾祸吗?”道士笑着说:“先别问能免不能免;请先问问自己能改不能改。只要你痛改前非,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会告诉你一个解脱死亡灾难的法术!”崔猛平生最不相信道士的法术,因此听了道士的话,只笑不答。道士说:“我本来就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所说的法术,不是巫婆们搞的那一套。你照着去做了,固然是积德的事;假设没有效验,对你也没什么妨碍。”崔猛便向道士请教。道士于是说:“在家门外正有个年轻人,你应当跟他结成生死之交。将来即使你犯下死罪,他也能救你!”说完,把崔猛叫出门外,把那个年轻人指给他看。原来,那人是赵某的孩子,名叫僧哥。赵某,本是南昌人,因为遭了灾荒,领着儿子流落到了建昌。崔猛从此后努力结交僧哥,请赵某在自己家设馆教书,待遇十分优厚。僧哥这年十二岁,拜见了崔猛的母亲后,和崔猛结成了兄弟。过了一年多,赵某就领着儿子返回老家去了。音讯从此断绝。

    崔母自从邻居那婆娘死后,对儿子管束得更严。有来家诉说冤屈的,她一律撵出去。一天,崔母的弟弟去世了,崔猛跟着母亲去吊丧。路上碰到几个人,用绳子捆着个男人,连打带骂,催促快走。围观的人挤住了路,崔母的轿子过不去。崔猛便问路人是怎么回事。这时有认得他的人,抢着向他诉说原委。原来,有个大官家的公子,横行一方,无人敢惹。这恶少窥见李申的妻子生得美貌,便想夺到手,但没有个借口。他便叫家人引诱李申去赌博,借给他高利贷,让他拿妻子作抵押,还要立下字据。李申输完,又借给他钱。李申赌了一夜,输了好几吊钱。半年后,连本带息,已欠那恶少三十吊。李申还不上,恶少便派爪牙将他妻子强抢了去。李申跑到恶少门上痛哭,那恶少大怒,将李申拉去绑到树上,百般毒打,逼他立下“无悔状”。崔猛听到这里,气塞胸膛,把马猛抽一鞭,就要冲上前去,看样子又想动武。他母亲急忙拉开轿帘喝道:“住手!又要犯老毛病吗?”崔猛只好停住。

    吊完丧回家后,崔猛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呆坐着,眼光直直的,像是在跟谁呕气。他妻子问他,也不答话。到了夜晚,他穿着衣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挨到天明。第二天夜里,又是如此。后来他忽然起身下床,开开门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躺下,像这样一连折腾了三四次。他妻子也不敢问他,只是屏住呼吸,听着他的动静。最后,他出去很长时间后才回来,关上门上床熟睡了。

    这天夜晚,那恶少被人杀死在床上,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出来。李申的老婆也赤裸着身体被杀死在床下。官府怀疑是李申干的,将他逮了去严刑拷打,脚踝骨都打得露了出来,李申还是不承认。拖了一年多,李申忍受不了酷刑折磨,终于屈打成招,按律被判死刑。这时,正好崔母去世了。埋葬了母亲后,崔猛告诉妻子说:“杀死那恶少的人,是我!以前因为有老母在,所以不敢招认。现在为母送终的大事已经了结,我怎能拿我的罪责让别人遭殃呢?我要去官府领死了!”他妻子听了,吃惊地扯住他的衣服,崔猛一挥手,挣开妻子,径自去了官府自首。官府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大吃一惊,立即给他戴上刑具,押入狱中,释放了李申。李申却不走,坚决申明人是自己杀的。官府也没法判明,便将两个人都下到狱中。李申的亲属们都讥讽李申太傻,他说:“崔公子做的事,正是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他替我做了,我怎忍心看着他死呢!今天就算他没有自首好了!”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人,和崔猛争着偿命。时间长了,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事情的真实情况,强将李申赶了出去,判崔猛死刑,马上就要处决了。

    正好刑部的赵部郎,驾临建昌巡视。他在提审死囚案时,看到崔猛的名字,便让随从都出去,然后把崔猛叫上来。崔猛进来,仰头往大堂上一看,原来那赵部郎就是赵僧哥!崔猛悲喜交集,照实说了事情的经过。赵部郎考虑了很久,仍叫崔猛先回狱中,嘱咐狱卒好好照顾他。不久,崔猛因为自首,依律减罪,充军云南。李申自愿跟随着他,服刑去了。不到一年,崔猛按惯例被赦罪回家。这都是赵部郎从中出力的结果。

    李申从云南回来后,便跟着崔猛生活,为他料理家业。崔猛给他工钱他也不要,倒是对飞檐走壁、拳脚刀棒之类的武术很感兴趣。崔猛优厚地对待他,替他买了媳妇,并送给他田产。崔猛经过这次变故后,痛改前非,每每抚摸着臂上的十字花纹,想起母亲生前的训戒,就痛哭流涕。因此,乡邻再有不平之事时,李申总是以崔猛的名义自己为他们排解,从不告诉崔猛。

    有一个王监生,家里十分富豪。远远近近的那些无赖不义之徒,经常在他家进进出出。本县中的殷实富裕人家,很多都被他们抢劫过。有谁如惹了他们,他们就勾结强盗,将他杀死在野外。王监生的儿子也非常荒淫残暴。王监生有个守寡的婶母,父子两个都和她通奸。王监生的妻子仇氏,因为多次劝阻丈夫,王监生便将她用绳子勒死了。仇氏的兄弟们告到官府,王监生用钱财买通了官吏,反说他们是诬告。仇氏兄弟们有冤无处申,便到崔猛家来哭诉。李申听了两句,打发他们走了。

    又过了几天,崔猛家里来了客人。正好仆人不在,崔猛便让李申去泡茶。李申默默地走了出去,跟人说:“我与崔猛是朋友,跟着他不远万里,充军云南,交情不可算不深。可他不但从没给过我工钱,还拿我当仆人支使,我再不甘忍受了!”便忿忿地走了。有人告诉了崔猛,崔猛谅讶他忽然变了心,但还没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李申忽然又打起官司,告了崔猛三年没给他工钱。崔猛这才大感惊异,亲自去官府和他对质,李申忿忿地和崔猛争执不休。官府认为李申在无理取闹,将他赶了出去。

    又过了几天,李申忽然夜间闯进王监生家,将王监生父子连同王监生的婶婶一并杀死,还在墙上贴了张纸条,写上自己的名字。等到官府追捕他的时候,他早巳逃得无影无踪了。王家怀疑李申是崔猛主使的,官府却不相信。崔猛此时才恍然大悟:李申和自己打官司,原来是怕杀人后连累了自己。官府行文附近州县,紧急追捕李申。不久,正赶上闯王李自成打进北京,这件案子也就搁了起来。明朝灭亡后,李申才携带家眷回来,仍旧和崔猛住在一起,二人和好如初。

    当时,正值天下大乱,贼寇蜂拥而起。王监生有个侄子叫王得仁,聚集起叔父生前所招的一帮无赖之徒,占山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天夜晚,王得仁率领群盗倾巢而出,以报仇为名,攻打崔家。崔猛正好有事外出,强盗攻破崔家大门后,李申才发觉,急忙翻墙逃出,趴在暗处。强盗搜不到崔猛、李申,便将崔猛的妻子掳了去,将所有的财物都搜掠一空。李申回去后,见家里只剩下一个仆人,又气又急。他找来一股绳子,砍成几十段,把短的交给仆人,长的自己揣到怀里。嘱咐仆人摸到强盗巢穴的背后,爬上半山腰,用火点着绳子头,散挂在山上的荆棘丛中,然后立即返回。仆人答应着去了。李申曾见强盗们腰里都扎着根红带子,帽子上系着红绢,他也依样打扮好了。正好家里有匹老母马,刚生了小马驹,强盗们没要,丢弃在门外。李申便把马驹拴在门口,自己骑上母马,直向强盗们的老巢冲去。

    强盗们占据了一个大村子,李申将马拴在村外,翻墙越院,摸进村内。见强盗乱纷纷的到处都是,手里还都拿着兵器。李申私下问了个强盗,知道崔猛的妻子正在王得仁处。一会儿,听见有人传令,让大家都休息,群盗们轰然答应。这时,忽然有人大声叫喊东山上有火,强盗们一齐往东望去,果然见有火光。最初只有一二点,既而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李申乘机大叫东山上有敌人。王得仁大惊,急忙披挂整齐,率众前去迎敌。李申乘机溜到后面,窜进王得仁的住处。见有两个强盗守卫着,李申假说:“王将军忘了带佩刀。”两个强盗听了,争着去找,李审从他们背后一刀砍去,一个中刀倒在地上,另一个忙回头看,李申又一刀斩了他,背着崔妻翻墙而出。跑到村外,李申解下那匹母马,把缰绳递给崔妻说:“娘子不识得路,只管放开马跑吧!”母马恋驹,一路奔跑回家,李申在后面跟着。出来谷口,李申把怀中的长绳头掏出来,用火点着,遍挂在山谷上,才回家来。

    第二天,崔猛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后,认为是自己的奇耻大辱,气得暴跳如雷,想单人匹马去踏平贼窝,李申劝阻住了他,召集村里的人一块商量个对付的办法。但大家都害怕强盗,没有敢出头的。李申再三劝导,才凑了二十来个敢和强盗作战的壮丁,却又苦于没有兵器。这时,正好从王得仁的亲属家里抓到了他的两个奸细,崔猛便想杀掉他们,李申认为不可。他们叫那二十来个壮丁都手持白木棍,排成一队,将那两个奸细拖来,当众割去了耳朵,让他们走了。众人都埋怨说:“咱们这点人,本来就怕强盗知道底细,现在反而把实情泄露给他们,假如他们倾巢而来,全村可就保不住了!“李申说:“我正想让他们来!”

    李申先把窝藏强盗奸细的人全部杀了,又派人四下里出去借弓箭、火铳,还到县里借了两尊大炮。傍晚,李申率壮士来到谷口,先把火炮安放在谷口要道,派两个人拿着火捻子埋伏着,嘱咐他们看见强盗来了,就点火放炮。然后又带人在山口的东边,伐了很多树木堆在山坡上。一切布置完,李申和崔猛各率十几人,分别埋伏在山谷两旁。一更快完的时候,远远听见战马嘶鸣,强盗果然蜂拥而来,人马络绎不绝。等强盗们都钻进了山谷,李申命将砍下的树木全部推落谷底,阻断了强盗的退路。接着,火炮轰鸣,喊杀声震动山谷。强盗急忙往后退,自相践踏,一片混乱。退到谷东口,树木阻路出不去,强盗们挤成了一个蛋。这时山谷两边火铳齐放,万箭齐发,势如暴风骤雨。强盗们断头折足、横七竖八地躺在谷底,最后只剩下二十来人,跪在地上哀求饶命。李申派几个人将他们绑起来押送回去,自己率队乘胜直捣强盗的老巢,守卫的强盗们闻风而逃。李申将强盗的辎重全部缴获了来,大胜而回。

    崔猛高兴万分,询问李申当初救自己妻子时设置火绳的道理。李申说:“在东山放火绳,是把强盗们都吸引到东边,防止他们往西追赶,因为我们从西边撤退。火绳短,很快就烧完了,是怕强盗们侦察到山上没人。最后把火绳放在谷口,是因为谷口狭窄,一人当关,万人莫开,强盗们就是追了来,看见火光必然害怕。这都是一时没有办法而想出的冒险的下策。”把俘虏的强盗押了来审问,果然他们追进山谷后,望见谷口有火光,就吓得撤退了。李申把俘获的二十多个强盗全部砍掉鼻子后放走了。从此,李申威名大振。远远近近的避乱逃难的人,都投奔他。他由此办成了一个有三百多人的团练。各处的强盗没有敢来侵犯的,使这一片地方得到了安宁。

    【诗谳】

    范小山,是青州府人,以贩卖毛笔为生,在外经商没有回来。

    四月间,他的妻子贺氏独居家中,夜间被人杀死。这天夜里,细雨濛濛,人们在出事地点的泥中发现了一把题诗的扇子,是王晟赠送给吴蜚卿的。王晟,不知是什么人;吴蜚卿,是益都城里殷实之家,与同邑的范小山相识。吴蜚卿平日为人很轻浮、佻达,所以同乡人见到这把扇子,都认为人是他杀的。县衙把他捉去审问,他不承认;当用了惨酷的大刑后,他承认了,就定了案。这个案子送到府里;府里又转到县里,经历了十多个判官的手,无一人提出异议。吴蜚卿自己认为是死定了,便嘱咐他的妻子,把家中所有的财产都拿出来,救济那些孤苦的人。有到他家门前诵读佛经一千遍的,就给一条棉裤。于是,他家门前来来去去讨饭的,每天就像集市一样。诵读佛经的声音,在十多里外都可听到。因此,家中很快贫穷下去,每天只能依靠出卖田地房屋维持生活。吴蜚卿自己感到无生路可想,就暗地里买通了监守的,买来毒酒,想自杀。夜间梦到神人告诉他说:“你不要死,往日是‘外边凶’,眼下是‘里边吉’啊!”再睡觉。又梦见这些话,于是,他就没有自杀。

    没有多久,周元亮起补山东青州海防道,当他读到囚犯吴蜚卿的案子时,感到这起案件审理有疏失,就问:“吴蜚卿杀人,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范小山说有扇子一把为证。周道台反复看了看那把扇子,问:“王晟是什么人?”回答说不知道。周先生又把审讯时的记录取出来看了一遍,立刻命令除掉吴蜚卿的死牢刑具,将他从重犯的内监解到关押轻犯人的外仓。范小山力争说不妥,周道台愤怒地说:“你想冤杀一个人了事呢,还是想得到真正的仇人才甘心呢?”大家怀疑周道台与吴蜚卿有私情关系,都不敢追问。周道台掷下一支红色的签子,立刻拘捕南部某店的主人。店主人恐惧,不知为什么。拘捕到以后,周道台就问:“你店的墙壁上有东苑李秀才的题诗,是什么时候题的?”回答说:“是去年,提学大人来青州府考试时,日照县的两三个秀才醉后所题,但不知他们住在哪里。”周道台便派人到日照,拘捕李秀才。数日后,李秀才被押解到。周道台在大堂上,问:“你既然身为秀才,为什么谋杀人呢?”李秀才跪下叩头,不知所措,惊惶地说:“没有这回事。”周道台把扇子掷到他的面前,让他自己看,说:“这分明是你作的诗,为什么伪托王晟?”李秀才审视后说:“诗,是我作的,但字并不是我写的。”周道台问:“既然知道你的诗,那人当然是你的朋友了,那么这是谁写的?”李秀才说:“这字迹,好像是沂州府王佐所写。”周先生又立即派遣差役到沂州府拘捕王佐。王佐被押到公堂,周道台审讯他,其过程和审问李秀才的情形一样。王佐说:“这是益都城铁商张诚求我写的,说王晟是他的表兄。”周道台说:“盗贼就在这里啊。”把张诚捕来,一审他就全部招认了。

    原来,张诚见到贺氏很美丽,想去勾引她,但怕她不答应。自己想若作这件事,须用金蝉脱壳之计,如伪托吴蜚卿,人们必定都会相信的,故托人题一把扇子落款吴蜚卿。若事情作得很顺利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贺氏,倘若中间多磨,就用此扇为证,嫁祸于吴蜚卿,本意并不想杀死贺氏。张诚翻墙进去,强追贺氏。贺氏因为独居,平日常将把刀放在自己的身边,以防万一。这次,她觉察到有恶人,就捉住张诚的衣服,手拿着刀起来。张诚害怕了,从贺氏手中夺过刀来,但贺用力拉住他的衣服,使张诚无法逃脱,关且大声地呼叫。张诚觉得困窘无法,就举刀将她杀死,丢掉扇子逃跑了。就这样,三年的一桩冤狱,一朝被昭雪,人们无不称赏周道台断案如神。吴蜚卿这时方悟神人所说“里边吉”就是个“周”字啊。但是,始终不解周道台如此断案的原因。

    后来,益都城的一位绅士,乘一个机会向周元亮问起这件事。周元亮笑着说:“这案很容易看破。我细细翻阅这个案子的审讯记录,贺氏是四月上旬被杀死的。这天夜里,又是细雨濛濛,天气还有寒意,扇子并不是急需之物,哪里有在匆匆急迫的时候,反而携带这多余的累赘东西?凶手想嫁祸别人的用心是可以看出的。以前,我在城南避雨,见到墙壁上题诗一首,与扇子上的题诗完全相同。所以,我最初没有根据地猜测李秀才,结果,还是由这条线索把真正的杀人犯挖了出来。”在座的人听了,无不佩服。

    【鹿草】

    关外山中,鹿很多。当地人常常在头上戴一个假鹿头,蹲伏在草丛中,口中含着一片卷曲的叶子,吹作鹿鸣之声,引得群鹿都集拢来。但群鹿中,公的少,母的多。公鹿的本性,常是一次交配,千百只母鹿必配一遍,所以交配完后,公鹿也就累死了。母鹿用鼻子嗅一嗅,知公鹿已死,于是大群的母鹿,就分别跑到山谷中,去寻觅一种具有异香气味的草,放在公鹿的嘴旁熏它。已死的公鹿嗅到这种气味,顷刻间,就苏醒过来。这时,蹲伏于草丛中的人,就急忙敲锣、放火铳,群鹿惊慌逃走。人们就将这种神奇的草取去。据说它可以起死回生。

    【小棺】

    天津有个船夫,一天夜里,梦见一个人来跟他说:“明天,有个人来租船载运竹筒,一定要向他索要一千两银子;如他不出这个价,就不给他运。”船夫醒来,不相信这回事。刚睡下,那个人又来对他说了一遍,并且还在墙上写下“”三个字,嘱咐说:“倘若那人舍不得出钱,你马上写这三个字给他看。”船夫醒来,越发感到奇怪。但他不认识这三个字,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第二天,船夫留心过路的旅客。太阳快落山时,果然有个人赶着骡子,装载着竹筒,来向他租船。问到租价时,船夫照梦中的价要。那人笑他要价太高。两人争执了很长时间,船夫便抓过那人的手,用手指写了那三个字。那人见了,非常惊讶,转眼就不见了。船夫查看装载的货物,原来是几万只小棺材,每只比手指头大一点,里面都装有几滴血。船夫把那三个字让远近的人看,没有一个认识的。事过不久,吴三桂叛逆的密谋暴露了,党羽全部被杀,被杀的人数和小棺数几乎一样。这件事是徐白山说的。

    注:“”中的这三个字,打不出来。

    第一个字:“厂”字里面两个“贝”字(左边一个贝、右边一个贝)。

    第二个字:“厂”字里面三个“贝”字(上面一个贝、下面两个贝)。

    第三个字:“厂”字里面四个“贝”字(上面两个贝、下面两个贝)。

    【邢子仪】

    滕有杨某从白莲教党,得左道之术。徐鸿儒诛后,杨幸漏脱,遂挟术以遨。家中田园楼阁,颇称富有。至泗上某绅家,幻法为戏,妇女出窥。杨睨其女美,归谋摄取之。其继室朱氏亦风韵,饰以华妆,伪作仙姬;又授木鸟,教之作用;乃自楼头推堕之。朱觉身轻如叶,飘飘然凌云而行。无何至一处,云止不前,知已至矣。是夜,月明清洁,俯视甚了。取木鸟投之,鸟振翼飞去,直达女室。女见彩禽翔入,唤婢扑之,鸟已冲帘出。女追之,鸟堕地作鼓翼声;近逼之,扑入裙底;展转间,负女飞腾,直冲霄汉。婢大号。朱在云中言曰:“下界人勿须惊怖,我月府姮娥也。渠是王母第九女偶谪尘世。王母日切怀念,暂招去一相会聚,即送还耳。”遂与结襟而行。

    方及泗水之界,适有放飞爆者,斜触鸟翼;鸟惊堕,牵朱亦堕,落一秀才家。秀才邢子仪,家赤贫而性方鲠。曾有邻妇夜奔,拒不纳。妇衔愤去,谮诸其夫,诬以挑引。夫固无赖,晨夕登门诟辱之,邢因货产僦居别村。有相者顾某善决人福寿,刑踵门叩之。顾望见笑曰:“君富足千钟,何着败絮见人?岂谓某无瞳耶?”邢嗤妄之。顾细审曰:“是矣。固虽萧索,然金穴不远矣。”邢又妄之。顾曰:“不惟暴富,且得丽人。”邢终不以为信。顾推之出,曰:“且去且去,验后方索谢耳。”是夜,独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视之皆丽姝。诧为妖,诘问之,初不肯言。邢将号召乡里,朱惧,始以实告,且嘱勿泄,愿终从焉。邢思世家女不与妖人妇等,遂遣人告其家。其父母自女飞升,零涕惶惑;忽得报书,惊喜过望,立刻命舆马星驰而去。报邢百金,携女归。邢得艳妻,方忧四壁,得金甚慰。往谢顾,顾又审曰:“尚未尚未。泰运已交,百金何足言!”遂不受谢。

    先是绅归,请于上官捕杨。杨预遁不知所之,遂籍其家,发牒追朱。朱惧,牵邢饮泣。邢亦计窘,始赂承牒者,赁车骑携朱诣绅,哀求解脱。绅感其义,为竭力营谋,得赎免;留夫妻于别馆,欢如戚好。绅女幼受刘聘;刘,显秩也,闻女奇邢家信宿以为辱,反婚书与女绝姻。绅将议姻他族,女告父母誓从邢。邢闻之喜;朱亦喜,自愿下之。绅忧邢无家,时杨居宅从官货,因代购之。夫妻遂归,出曩金,粗治器具,蓄婢仆,旬日耗费已尽。但冀女来,当复得其资助。一夕,朱谓邢曰:“孽夫杨某,曾以千金埋楼下,惟妾知之。适视其处,砖石依然,或窖藏无恙。”往共发之,果得金。因信顾术之神,厚报之。后女于归,妆资丰盛,不数年,富甲一郡矣。

    异史氏曰:“白莲歼灭而杨独不死,又附益之,几疑恢恢者疏而且漏矣。孰知天留之,盖为邢也。不然,邢即否极而泰,亦恶能仓卒起楼阁、累巨金哉?不爱一色,而天报之以两。呜呼!造物无言,而意可知矣。”

    【李生】

    商河李生,好道。村外里余有兰若,筑精舍三楹,趺坐其中。游食缁黄,往来寄宿,辄与倾谈,供给不厌。一日,大雪严寒,有老僧担囊借榻,其词玄妙。信宿将行,固挽之,留数日。适生以他故归,僧嘱早至,意将别生。鸡鸣而往,叩关不应。逾垣入,见室中灯火荧荧,疑其有作,潜窥之。僧趣装矣,一瘦驴絷灯檠上,细审不类真驴,颇似殉葬物;然耳尾时动,气咻咻然。俄而装成,启户牵出。生潜尾之。门外原有大池,僧系驴池树,裸入水中,遍体掬濯已;着衣牵驴入,亦濯之。既而加装超乘,行绝驶。生始呼之。僧但遥拱致谢,语不及闻,去已远矣。王梅屋言:李其友人。曾至其家,见堂上额书“待死堂”,亦达士也。

    【陆押官】

    赵公,是湖广武陵县人。曾在太子宫中做过詹事官,年老后退休还乡。

    一天,有个少年人来到赵公门口,恳求赵公收留他掌管文书。赵公将他叫进屋,见他生得文雅秀气,便询问他的姓名。少年人自称叫陆押官,还说情愿不要工钱,赵公便留下了他。陆押官非常聪明,胜过其他仆人。赵公的往来书信,他随便一写,便无不精妙;有时主人和客人对弈,他在一边看看,一指点,主人就赢了。赵公因此更加宠爱他。其他仆人见他得到主人的青睐,便闹着要他请客。陆押官答应了,问道:“共有多少同事?”正好赵公田庄里的管家们都来了,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多人。大家便把这些人也算进去,想为难为难他。陆押官说:“这太容易了。但客人太多,仓促间来不及现办酒席,我们到酒店去吧!”于是,遍请同事们,到临街一家酒店去。

    大家进店坐下后,酒菜马上就上来了。刚要开始喝,有个人一把按住酒壶,站起身说:“大家先不要喝。请问今天谁是东道主?应当先拿出钱抵押在这里,大家才能开怀痛饮。不然,最后一下子花掉上千钱,大家一哄而散,跟谁要钱去?”大家听了,一齐看陆押官。陆押官笑着说:“莫不是以为我没钱吗?我有的是钱!”说着起身向面盆中抓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团,又一点一点掐下来扔到桌子上;小面团随扔随变成了老鼠,满桌子乱窜。陆押官随便捉住一只老鼠,用手一裂,哧地一声肚子破了,取出一小块银子;再捉一只,又取出块银子。顷刻之间,老鼠都捉完了,碎银摆满了桌面。陆押官对大家说:“难道这些钱还不足以供大家喝酒吗?”众人见了,大感惊异。于是一起痛饮。喝完洒,算了算帐,花了三两多银子。大家再称称桌上的碎银,刚好符合这个数目,不多不少。有个人便要了一枚碎银揣在怀里,回去后跟主人禀报这件奇异的事。主人听了命他拿出银子来看看,他忙往怀里一摸,银子却没有了。于是他又回酒店去告诉店主,店主一看,那些碎银都变成了蒺藜。仆人回来把这事又告诉了主人。赵公便询问陆押官是怎么回事。陆押官说:“朋友们逼着我请客喝酒,我正好口袋里没钱,小时候学了点小戏法,所以现在试了试。”大家又要他还酒店钱,陆押官说:“我不是那种骗酒喝的人。某处田庄有个麦穰垛,再去扬扬场,可得两石小麦,足以偿还酒钱了!”于是他央求一个人同去。正好那座田庄的管家要回去,便和陆押官一路同行。一到场中,只见几斛小麦已堆在那里了。众人由此对他更加感到惊奇了。

    一天,赵公去一个朋友那里赴酒宴。朋友家堂屋中有盆兰花,开得十分茂盛。赵公见了非常喜欢,回来后还在赞叹不已。陆押官说:“大人如真喜欢这盆兰花,也不难弄来。”赵公不太相信。第二天凌晨,赵公到书房中去,忽闻异香扑鼻,一盆兰花赫然入目。箭叶的多少跟在朋友家看到的那盆完全一样。赵公怀疑是陆押官偷来的,便询问他。陆押窟说:“我家里养的花,有成百上千盆,何须偷呢?”赵公不信。正好那个朋友来了,见了兰花惊异地说:“怎么这么像我家的那一盆!”赵公说:“我刚买了来,也不知这盆花出自哪里。只是你临来时,见你的那盆还在吗?”朋友说:“我来时没去书房,那盆花还在没在,实在不知。但如果这盆是我的,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赵公听了,眼睛盯着陆押官。陆押官说:“这很好分辨:您家的那盆兰花,盆子破了,有修补的地方;这盆却没有。”大家一检查,果然不错。到了夜晚,陆押官告诉主人说:“刚才我说我家有很多花卉,现在请您前去,乘月观赏。但别的人不能跟随,只有阿鸭可以去。”阿鸭,是赵公的童仆。赵公听从了。一出门,已有四个人抬着顶小轿,等在路边。赵公坐上后,只觉轿子走得比马跑得还快。一会儿,便进入一座深山。但闻异香扑面,沁入骨髓。来到一个洞府,见房屋非常华丽,一点也不像是人间。到处都装饰着花石,一盆盆奇花异草,流光溢彩,散发出阵阵香气。仅兰花一种,就大约有几十盆,都开得非常茂盛。欣赏完后,仍如来时那样乘轿返回家来。

    后来,陆押官跟随了赵公十几年。赵公无病去世后,陆押官便和阿鸭一同走了,谁也不知去了哪里。

    【蒋太史】

    太史蒋超,记得自已前世,是四川峨嵋山的和尚。他曾数次梦到自己到前世居住的庵前池塘中洗脚。他生平笃信佛经,一心归宗于天台佛教这一派。蒋太史虽然很年轻就供职于翰林院,但心中常存有出世的念头。

    晚年,蒋太史告病假还乡。但走到江苏高邮时,就不想回家了。儿子苦苦地挽留,他也不听。转道到了四川,先是居住在成都的金沙寺。住了一段时间,又到了蛾嵋山的伏虎寺,患病而终。他自己写了一幅偈子,说:“自己本是超脱尘世而与猿鹤为亲的老僧,无缘无故地堕于世俗的尘网中。妄想到如滚沸的油锅中去逃避炎热,哪里能使自己从尘世的苦海中去求得超脱?尘世中所追求的功名富贵,就像那被世人戏耍的木偶一样。娇妻爱子,也只不过是一堆枯骨中的人罢了。只是君王、父母恩未报,只有生生世世求佛祖保佑他们。”

    【邵士梅】

    进士邵士梅,是山东济宁人。初任山东登州府教授时,有两位老秀才前来拜见。邵士梅看他们名字,似乎很熟悉。回忆了好长时间,忽然醒悟到他前身的事情。便问学舍杂役:“某生是不是某村人啊?”又细说了他的相貌风度,都一一吻合。一会儿,两位秀才径直进来,邵士梅拉着他们的手倾谈,好像老朋友一样。谈话间,邵士梅问起高东海的情况。二位秀才说:“他已死在监狱里二十多年了,现在家中还有一个儿子。他只是乡间的平民百姓,您怎么也知道?”邵士梅笑着说:“他是我故旧亲戚。”

    原先,高东海素以无赖闻名;然而为人却很豪爽,轻于财物,好义气。有个人因欠财主租子而被逼得出卖孩子,高东海倾囊帮助他,将孩子代赎回来。他与一婆子很要好,这位婆子因为成了盗贼的窝主,官府追捕她甚急。婆子逃到高东海家躲藏起来。官府得知实情后,将高东海捉了去,旋尽残酷的刑罚,他始终不服,很快就在监狱中死去。高东海死的那一天,正是邵士梅降生的日子。

    后来,邵士梅亲自到高东海所在的村子里,抚恤他的妻子。事情传出去,乡里远远近近的人,都感到奇异。这个故事是高念东跟我谈的,邵士梅是高念东长子高冀良的同科进士。

    【顾生】

    江南有个顾生,一次客住在济南府的一家客店里,眼睛突然肿了起来,疼得昼夜呻吟,各处求治都不见效。十多天后,疼得稍轻点了;可是每当他一合上眼时,总看到一座很大的宅院,有四五进院落,大门都敞开着,最里边的院子里有人来来往往,但远远的看不清楚。

    一天,顾生又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进入宅院中。走了三道门,没看到一个人影。有一座南北大厅,里边红毡铺地。他偷偷一看,见满屋都是婴儿,有坐着的、躺着的、爬着的,不计其数。顾生正在惊愕,一个人从屋后过来,看见他说:“小王子说有远方来的客人到了,果然不错。”就邀请顾生进屋。顾生不敢进去,那人强拉着他往里走。顾生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人说:“是九王世子住的地方。世子得疟疾刚刚痊愈,今日亲朋前来祝贺,你很有福气啊。”话没说完,有人跑来催促他们快点走。

    一会来到一个地方,雕榭朱栏,一座殿堂坐南朝北,殿前有九根大柱子。顾生登上台阶进入大殿中,见已经坐满了宾客。有一少年面朝北坐着,顾生知道这就是王子了,就跪伏在堂下拜见。满堂的客人都站了起来。王子拉着顾生,让他面向东坐下。一会儿,摆上酒来,鼓乐齐奏,歌妓们来到堂上,演“华封祝”的戏文。刚演了三折,客店的主人和仆人喊顾生吃午饭,靠在他床头频频喊他。顾生听得非常清楚,心中害怕王子知道,就假托上厕所走出大殿来。抬头看看太阳,已是中午;又猛然见他的仆人站在床前,顾生这才醒悟,自己始终未离开客店。他急欲想返回王子的殿堂,急忙循原来的路进去,经过原先有婴儿的那座大厅,看到里边并没有婴儿,只有几十个老妇人蓬头驼背,在屋里或坐或躺。她们看见顾生,恶声恶气地说:“谁家的无赖子弟,来这里偷看!”顾生害怕,不敢辩解,急忙来到后庭。走上殿堂坐下,见王子颔下已长出了一尺多长的胡须。王子看见顾生笑着说:“你到哪里去了?戏已演过七折了。”就拿了大杯罚他喝酒。不多时,戏演完了,有人呈上戏单,顾生点了“彭祖娶妇”。歌妓们用椰瓢行酒,能盛五斗多。顾生站起来推辞说:“我眼睛有病不敢过量。”王子说:“患眼病,有太医在这里,让他给你诊治。”东边座上一个客人,便离开座位过来,两指撑开顾生的上下眼皮,用玉簪点进了一些白色的药屑,嘱咐顾生闭上眼稍睡一会儿。王子命侍从带顾生到里边屋里,让他躺下。顾生躺了一会儿,觉得床帐又香又软,就睡熟了。睡了不多时,忽然听到锣鼓乱响,还以为是戏没结束;睁眼一看,原来是客店中的狗在舔油锅。眼病却完全好了,再闭上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

    【陈锡九】

    陈锡九是江苏邳县人,他的父亲陈子言是本县的名士。本县大富翁周某很仰慕陈子言的声望,就和陈家订为儿女亲家。陈子言接连几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有考中举人,家业渐渐衰败下来。后来陈子言到秦地去游学,一去好几年没有音讯。

    周某对跟陈家的婚约,暗暗感到后悔。他把小女儿嫁给王孝兼做了继室,王家送的聘礼非常丰盛,送聘礼的仆从、车马十分气派,周某因此越发憎恶陈锡九的贫寒,打定主意要断绝与陈家的婚约。他去询问大女儿,大女儿却坚决不同意退婚。周某大怒,给女儿穿戴上破旧的衣服首饰,把她送到了陈锡九家。

    陈家穷得整天无法生火做饭,周某一点也不体恤照顾。有一天,周某派一个年老的女仆用食盒给女儿送了些食物去。这老婆子一进门就对陈锡九的母亲说:“我家主人叫我看看我家姑娘饿死了没有?”周女恐怕婆婆羞惭,勉强笑着说了些别的话叉开话题,接着就把食盒中的菜肴点心拿出来,放在婆母面前。老女仆忙阻止说:“不要这样!自从姑娘来到她家,哪里从她家换得过一杯白开水?我家的食物,料想老太太也没脸去吃。”陈母非常气愤,声音和脸色都变了。这老女仆还不服,用很难听的话来顶撞陈母。正在吵闹着,陈锡九从外边进来了,问清情况后非常愤怒,揪着老女仆的头发狠狠打她耳光,一边打着一边把她赶出门去。

    第二天。周某来接女儿回家,周女不肯回去。明日又来了,而且增加了人数,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好像要寻衅打架。陈母劝周女回去,周女泪流满面地拜别婆母,上车走了。过了几天,周某又派人来,硬逼着索要一份离婚文书。陈母强迫陈锡九写了离婚书给了他们。母子二人只盼望着陈子言回家,再想别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周家有人从西安来,得知陈子言已经死了的消息。陈母又悲伤又气愤,得了病死了。陈锡九在悲伤窘迫中还希望妻子能回来。但过了很长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陈锡九越加悲伤愤怒。他把家里的几亩薄田卖掉,给母亲购置了办丧事的用具。办完了丧事,陈锡九就一路讨着饭前往陕西,寻找父亲的遗骨。

    到了西安,访问遍了本地居民,有人说:“数年前有一位书生死在旅馆里,被埋葬在东郊,现在那座坟墓已经找不到了。”陈锡九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白天在街市上讨饭,晚上在野地寺庙里住宿,希望能遇见一个知道父亲情况的人。

    一天晚上,他正经过一片乱葬岗子时,有几个人拦住了去路,逼着他要饭钱。陈锡九说:“我是一个外乡人,在城里城外讨饭,哪里会欠人家的饭钱?”这些人愤怒了,把他揪倒在地上,用埋死孩子的烂棉絮塞住他的嘴。陈锡九声嘶力竭,渐渐地快要被闷死了。忽然这些人一齐惊叫说:“哪里的官府的人来了!”立刻就放开了手,四周变得静悄悄的。一会儿有车马到了,有人便问道:“躺在那里的是什么人?”立即就有几个人把陈锡九扶到车边。车中的那个人说:“是我的儿子啊!恶鬼怎能这样对待他!应当把他们全都捆来,不要漏掉一个。”陈锡九觉得有人去掉了他嘴里的烂棉絮。他稍微定了定神,仔细辨认了一下,车中人果然是父亲,不禁大哭着说:“儿子为了寻找父亲的尸骨受尽了苦难,没想到您如今仍然活在人间啊。”父亲说;“我不是生人,是阴世间的太行总管。这次来也是为了孩子你。”陈锡九哭得更加哀痛了,父亲劝慰开导他。陈锡九哭着述说岳父家强逼离婚的事。父亲说:“不必担忧,现在你媳妇也在你母亲那儿。你母亲非常想念你,你可以暂时去看一看。”于是就和锡九同坐一辆车,奔驰得像风般快速。

    过了一会儿,到了一座衙门前,下了车穿过几道门,果然陈母在那里。陈锡九痛哭得快要晕过去了,父亲劝止他,陈锡九啜泣着答应了。他看见妻子在母亲身边,就问母亲说:“我媳妇也在这里,莫非她也成了九泉之下的人了?”母亲说:“不是,是你父亲接来的,等到你回家的时候,还要把她送回去。”陈锡九说:“儿子侍奉父母,不愿意回去了。”母亲说:“你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你父亲的遗骨。你不回去,那么当初你立志是为了什么呢?况且你的孝行上帝已经知道了,赏赐给你白银万斤,你夫妻享福的日子还很长久,为什么说不回去呢?”陈锡九低头哭泣。父亲几次催促他动身,锡九痛哭失声。父亲生气地说:“你还不动身吗!”锡九害怕了,这才停止了痛哭,询问父亲埋葬的地方。父亲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动身吧,我告诉你:离那个乱葬岗一百多步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棵白榆树,就是我埋骨之处。”父亲拉着他走得很急,竟没有来得及向母亲告别。门外有一个身体健壮的仆人,拉着马在等着他。陈锡九上马之后,父亲又嘱咐他说:“你平日睡觉的地方,有一点钱,可以赶快置办行装回去,向你岳父追要你媳妇,不得到你媳妇,决不要罢休。”陈锡九答应着走了。马奔跑得非常快,鸡叫的时候,已经到了西安。仆人把他扶下来,他刚要拜托仆人向父母问候,那仆人和马已经杳然无踪了。

    陈锡九找到从前住宿的地方,倚着墙壁闭上眼睛休息,等待天亮。他觉着坐着的地方有块拳头大的石头硌着屁股,天亮后一看,原来是一块银子。他买了棺木赁了车,寻找到那两稞榆树之下,得到了父亲的遗骨,就回乡了。他把父母的遗骨合葬之后,家里穷得只有四堵墙壁了。幸亏乡亲们同情敬重他的孝行,都给他饭吃。陈锡九准备到岳父家去索回媳妇,自己考虑一下不能用武,就约本家哥哥陈十九一起去。到了周家大门口,守门的拒绝给他们通报。陈十九本是个无赖,骂出的话污秽不堪。周某只好派人劝陈锡九回家,愿意立即把女儿送去,陈锡九这才回家。

    当初,周女刚回到娘家时,周某当着她的面辱骂陈锡九和他的母亲。周女不说话,只是面朝着墙壁流泪。陈锡九的母亲死了,周家也不让她知道。周某得到离婚书,向女儿面前一扔说:“陈家已经休了你了!”周女说:“我从不凶悍忤逆,为什么休我?”想要回婆家质问一下原因,周某又把她关了起来。后来陈锡九到西安去了,于是周某就伪造陈锡九死了的消息,以断绝女儿的心志。这个凶信一传播出去,杜中翰家里便来人商议向周女说亲,周某竟然答应了,快到迎亲的日子,周女才知道这件事。于是她哭泣,不肯吃饭,用被子蒙着脸,气如游丝,奄奄一息。周某正束手无策,忽然听说陈锡九找上门来,说话很不客气,他估计女儿必死,于是就派人抬着送回陈锡九家,打算等到女儿死了,就以此作为要挟,发泄自己的愤恨。

    陈锡九回到家,送周女的人也到了,他们还恐怕陈锡九见周女病了不肯收留,刚一进门,放下就走了。邻居们都替陈锡九担忧,一起商议着抬着送回去。陈锡九不同意,扶着周女安置到床上,这时她就断了气。陈锡九这才感到很害怕,正惊慌失措的时候,周某之子领着好几个人,手持凶器闯了进来,把门窗都砸毁了。陈锡九逃走躲了起来,周家的人苦苦搜索他。乡亲们都为陈锡九感到不平。陈十九纠集了十几个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周家子弟都被打伤,这才抱头鼠窜。周某越发愤怒,就向官府告状,要求逮捕陈锡九和陈十九等人。锡九准备逃走,把周女的尸首托邻居老大娘照看。忽然听见床上好像有喘息的声音,走近一看,妻子的眼睛微微转动了。又过了一会儿,已经能够转动侧身了。陈锡九大喜,就亲自到官府去说明了情况。县令对周某的诬告十分恼怒。周某害怕了,送给县令一笔很重的贿赂,才免于治罪。锡九回到家里,夫妻相见,悲喜交集。

    在这以前,周女奄奄一息地躺着,自己发誓一定要死。忽然有人把她拉起来说:“我是陈家的人,赶快跟着我去,夫妻可以相见;不然,就来不及了!”周女不知不觉地身子已来到门外,有两个人扶着她上了轿子,顷刻之间来到了一座官署之中,看见公公婆婆都在这里,周女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婆母说:“不必问,不久就会送你回去。”又一天,看见陈锡九也来了,她十分高兴,可是见面不久就匆匆分别了,心里觉得十分奇怪。公公不知为了什么事,常常好几天不回来。昨天晚上忽然回来说:“我在武夷山中耽搁了,迟回来了两天,难为锡九这孩子了。可要赶快送媳妇回去了。”于是用车马送周女动身。周女忽然看见了陈家的大门,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醒过来了。周女与锡九共同回述往事,都感到又惊又喜。

    从此夫妻团聚,但每日生活都无法自给。陈锡九在村中开设了私塾,同时自己刻苦攻读。他常常私下里念叨:“父亲对我说:老天爷要赐给我黄金,现在我家除了四堵墙之外,一无所有,难道靠教书能发家致富吗?”

    有一天,陈锡九从私塾中回来,遇见两人个,问他说;“先生是陈锡九吗?”锡九回答说:“是的。”那两个人就掏出锁链锁住他。锡九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村里人都聚集过来,一齐问那两人,才知被郡里的强盗所牵连。众人同情锡九冤枉,就凑钱贿赂差役,因此,押解途中他没有吃苦。到了府城见了太守,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家世。太守很惊讶地说:“这是名士的儿子,温和有礼,举止斯文,怎么会做贼!”就命令解去绳索。从牢里捉出强盗严刑审问,强盗才供出是周某贿买他诬陷陈锡九。陈锡九又诉说岳父与他结仇的原因,太守更加愤怒,立刻命人拘押周某。太守请陈锡九到后衙中,与他谈论起先辈的交情。原来太守是从前的邳县知县韩公的儿子,也是跟着陈子言学习过的学生。于是太守就赠给他百两银子作为求学的费用,又赠给他两头骡子当坐骑,使他能常到府城来,以便考核文章。太守又对各位上司宣扬陈锡九的孝行,自总督以下各官员对锡九都有馈赠。锡九骑着骡子回到家中,夫妻都感到很欣慰。

    有一天,陈锡九的岳母哭着来了,见了女儿就伏在地下不肯起来。周女惊骇地问她,才知道周某已经被枷铐起来,押在狱中了。周女哭着责备自己,只想去寻死。陈锡九不得已,就到府城去为周某说情。太守释放了周某并令他自己赎罪,罚他一百石谷子,又批示赐给孝子陈锡九。周某被放回来以后,拿出仓里的谷子,掺上一些糠秕后用车子送到锡九家,陈锡九对妻子说:“你父亲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而不怕麻烦地掺进一些糠秕去呢?”就笑着把谷子退了回去。

    陈锡九家里虽然小康了,但院墙仍然破败。一天夜间,群盗摸了进来。仆人觉察后,大声呼叫,强盗只偷了两头骡子去。过了半年多,陈锡九有一天晚上正在读书,听到敲门的声音,问了问却没有回答,就喊仆人起来去看看。门才一开,两头骡子窜了进来,原来正是以前被偷走的那两头。骡子直奔牲口栅中,全身淌汗,咻咻地喘着。点上蜡烛照着一看,两头骡子各驮着一个皮口袋。解开袋口一看,里面装满了白银。锡九心中十分惊奇,不知两头骡子是从哪里跑来的。后来听说,这天晚上强盗抢劫了周家,装得满满的离开了。正碰上巡逻的士兵,追得很急,强盗就扔掉抢来的东西逃走了。骡子认得旧主人的家,就一直跑回家来了。周某从狱中放回后,受刑的创伤还很重,又遭了强盗抢劫,生了一场大病死了。

    一天夜里,周女梦见父亲带着枷锁来了,说:“我一辈子的所作所为,后悔也来不及了。如今在阴间受到惩罚,非你公公不能帮助我解脱。你替我求求女婿,写封信给他父亲。”周女醒了后还伤心地哭泣,锡九问她,她把梦中的情景都告诉了丈夫。陈锡九早就想到太行去一趟,于是当天就出发了。到了以后,准备了三牲祭品,酹酒祭奠之后,就露宿在那里,希望能见到父亲,可是一夜都没有什么怪异之事,于是就回家了。

    周某死了以后,妻子和儿子更加贫困,依靠二女婿养活。王孝廉考试候补当了县官,因贪污受贿被罢官,全家被发配到沈阳去了。周家母子越发无依无靠了,陈锡九就常常资助周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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