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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白话聊斋最新章节!

    卷·九

    【邵临淄】

    临淄有个老头,女儿是太学生李某的妻子。还没出嫁时,有个算卦先生给她算命,说她将来定受官府刑罚。老头听后大怒,既而笑着说:“怎么胡说到这种地步!先不说大户人家的女子必定不会涉足公堂;难道凭着一个监生还不能庇护自己的妻子吗?”

    女儿嫁给李某后,非常凶悍,对丈夫动辄大骂,习以为常。李某忍受不了她的虐待,气愤地告到官府。县官邵大人准了他的诉状,立刻发签拘捕审理。老头听说后,十分震惊,带领子弟赶到县衙,哀求邵大人销了此案。邵大人不答应。李某此时也感到后悔,也去恳求撤拆。邵大人发怒说:“官府内的事,难道办与不办都依着你吗?一定要拘审!”衙役把李某的妻子带到公堂,邵大人只问了几句,便说:“真是个凶悍的泼妇!”命令衙役重打三十大板,打得她腚上的肉都掉了下来。

    【于去恶】

    北平陶圣俞,名叫下士。顺治年间,他去赴乡试,住在省城郊外一家旅店里。

    这一天,他偶然出来散步,见一个人背着书箱在路上徘徊,样子像找不到地方住。陶生就上前与他搭话,那人放下书箱与他攀谈。说话当中,陶生见那人很有名士风度,心里非常高兴,就请那人与自已同住一个旅店;那人也很同意,便进了旅店住在一起。那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顺天府人,姓于,字去恶。”因陶生年纪稍长一点,于是就叫他兄长。

    于去恶性情喜静不喜动,常一人独坐在屋里,但他的桌子上又不见书籍。陶生不与他说话,他也不做声,就一个人默默地躺着。陶生觉得这人很奇怪,便看他书箱里有啥东西;但里面除了笔墨纸砚,其它什么东西也没有。陶圣愈感到很奇怪,因此就问于去恶,于笑着说:“我们读书人,哪能临渴掘井?”

    一天,于去恶向陶生借了本书,自己关上门抄书,抄得非常快,一天抄五十多页,抄了后又不见他装订成册。陶生纳闷,就偷偷瞅他,见他每抄一页就烧一页,烧成的灰一口吃了。陶生越发觉得奇怪,于是便问他,于回答说:“我这是以吃代读罢了。”接着他就背诵所抄的书,一会儿功夫背了好几篇,并且一字不差。陶生十分高兴,要求于去恶传授这种方法,于说不行。陶生认为于太保守,不够朋友,就说话刺他。于去恶说:“老兄你太不谅解我了,有些事想不对你说,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可是骤然与你说了,又怕吓你一跳,这怎么办?”陶生一再请求说:“你说吧!不妨事。”于这才说道:“我不是人,而是鬼。现在阴曹中以考试任命官吏,七月十四日奉命考核考官;十五日应考的士子入场,月底张榜揭晓。”陶生又问:“考核考官干什么?”于说:“上帝为了慎重起见,对无论什么样的官吏,都得要进行考试。凡文采好的便录用为考试官,文理不通的就不录用了。因为阴曹中也有各种各样的神,就像人间有太守、县令一样。得志的人,便不再读古籍经史,他们只是以古籍当敲门砖以求取功名罢了。一旦敲开门,当上官,就全丢了;如果再掌管文书十几年就能当上文学士了,胸中哪还能留下几个字!人间之所以无才的人能当上官,而有才的人却当不上官,就是因为少者这一考试啊。”陶生听了,认为于说得很对。从此,越发对于敬重了。

    一天,于去恶从外面回来,面带愁容,叹了口气说:“我活着的时候就贫贱,自已本以为死后可以免于贫贱了,不料倒霉先生又跟我到了阴间。”陶生问他是怎么回事,于去恶说:“文昌星奉命去都罗国封王,考官的考试他暂不参加了。几十年的游神、耗鬼,都夹杂在考试官里,我们还有什么希望?”陶生问:“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于说:“就是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只说一二人,你可能知道。譬如说乐正官师旷、司库官和峤就是那样的人。我自己想:一不能听命运摆布,二不能依仗文才进取,别又没有出入,还不如就此罢了。”说罢怏怏不乐,便整理行装要走。陶生一再挽留并诚恳地安慰他,于才又住了下来。

    到了七月十五日的晚上,于去恶忽然对陶生说:“我要去考试了,请你黎明时,到东郊去烧上柱香,连叫我三声去恶,我就来相见。”说完就出门走了。陶生准备了酒、菜,等他回来。东方天亮时,陶生就去东郊烧了香,叫了三声去恶。不一会儿果然于去恶回来了,还领了一个少年来。陶问少年是谁,于去恶说:“这位是方子晋,我的好朋友,刚才在考场碰到,听见你的大名,很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于是他们三人一起到了住处,掌上灯,见了礼。这个少年风流潇洒,态度非常谦逊。陶生对他十分尊敬,便问:“子晋的大作,一定非常满意吧?”于说:“说来可笑,场上出了七道题,子晋已作了一半了,一下看到主考官的姓名,包起东西就退出考场,真是个奇人!”陶生一面在炉子烧酒,一面问:“考场出的什么题?于兄定能考个一二名吧?”于去恶说:“以四书命题的八股文一篇,以五经命题的八股文一篇,这个什么人也能写;策问文体中有这样几句:‘自古以来,邪气固然很多。到了今天,奸邪之情,丑恶之态,却越来越多得不计其数;不用说十八层地狱不能都用上,就是都用上也容不下这些罪人,到底有什么办法呢?有的说再增加一二层地狱,然而这样太违背了上帝的好生之心。到底是增加地狱还是不增加?或是还有别的办法能堵住犯罪根源,你们可以提出建议,不要隐讳。’小弟对上述策问,答得虽不够好,但却是非常痛快。还有拟表:‘拟天魔殄灭,赐群臣龙马天衣有差’再就还有‘瑶台应制诗’、‘西池桃花赋’这三种。我自认为考场上无人能与我相比。”说罢鼓掌。方生笑着说:“这时的快乐心情,只是你自己感觉如此罢了;过几个时辰后不痛哭,才算真正男子汉。”

    天明后,方生要告辞回去。陶生留他住下,方生不同意,陶生就要求他晚上回来。以后,方生一连三天竟没有来。陶生托于去恶去找方生。于生说:“不必去找,子晋很诚实,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他绝对不会故意不来。”

    太阳快落时,方生来了,拿出一卷稿子给陶生,对他说:“三天没有来,我失约了。我抄了旧诗百余首,请你欣赏。”陶生接到手里,非常高兴,马上捧读,读一句赞一声,约读了一二首,就珍藏在自己的书箱里。当晚,他们谈话谈到深夜,方生便留下与陶生一起睡下。自此以后,方生没有一晚上不来,而陶生也是一晚上不见方生,便睡不着觉,他俩亲热异常。

    一天晚上,方生忽然怆惶进屋,对陶生说:“阴曹的地榜已接晓,于兄落第了!”于去恶正睡间,听到这话,立刻起来,十分痛苦,满脸是泪。陶、方二人极力劝他,安慰他,于生才止住了泪水。然而三人都心里难过,相对无语。待了一会,方生才说:“听说张桓候要来巡视,我想这可能是不得志的人造谣;若是真的话,这次考试可能有反复。”于去恶听说,脸上出现喜色。陶生问他为什么又高兴,于说:“桓侯张翼德,三十年巡视一次阴曹,三十五年巡视一次阳间,两世间的不平之事,等他老来解决。”接着起身拉着方生一起走了。

    隔了两夜,于、方二人又回来。方生对陶生说:“你不祝贺一下于兄吗?桓候前天晚上来,扯碎了地榜,榜上的名字,只留下三分之一。桓候逐个看了一遍余下的考卷,见到于兄的考卷很赞赏,推荐于兄任交南巡海使,很快就来车马接于兄上任。”陶生听了十分高兴,马上摆了酒席庆贺。酒过数巡,于问陶生:“你家里有多余的房子吗?”陶生问:“你要做什么?”于说;“子晋孤单一人,没有家,他又不忍心老麻烦你,所以我要借你的房子与他相依为命。”陶生非常同意,说:“这太好了。就是没有房子,咱们同床共寝又有何妨!但是家里还有父亲,必须先向他说一声。”于说:“早知道你父亲仁慈宽厚,十分可信,你马上就要应考了,子晋如不等在这里,就先回去怎么样?”陶生留他们一起住在旅店里。等自己考完了试,大家一块回家。

    第二天,太阳刚落山,就有大队车马来到门口,说是迎接于去恶去上任的。于起来向陶、方二人握手话别。对他二人说:“我们要分别了,我有一句话要说,又担心这话会给你泼冷水。”问:“有什么话?”于说:“陶兄命运不好,生不逢时,这一科考中的可能性只有十分之一;下一科,桓侯巡视人间,公道可能分明些,但成功的可能性也只有十分之三;再一科考试,可望成功。”陶生听后,觉得这科没有什么希望,就想干脆不考了。于去恶说:“这不行,这是天数,就是明知考不上,也要经历一下这命中注定的艰苦。”接着他又对方生说:“不要再久留于此,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马上用车送你回去,我自己骑马去上任。”方生欣然同意,拜别而去。陶生心中迷乱,不知怎么是好,只是哭着送他二人走。遥望车、马分道而去,陶生心里十分空虚。稍镇静了一下,才后悔子晋北去他家,没有向他交待一句话,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陶生三场考下来,考得不够满意,一路奔波回了家。进门就问方子晋是不是来了,可是家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方子晋的。他便向他父亲详细说了在外面碰到的情况。父亲高兴地说:“若是这样的话,那客人早就来了。”原来在陶生未回家前,陶公白天睡觉,梦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一个美少年从车子里出来,到堂上来拜见。陶公问他从哪里来,少年回答说;“大哥允许借我一间屋住,因为大哥没考完试,所以我先来了。”说罢,要求进内房拜见母亲。陶公正推辞时,家中老佣人来报告说;“夫人生了个小公子。”陶公恍然醒来,觉得十分奇怪。今天陶生所说,正好与梦相符。才知到小儿就是方子晋来投胎托生的。陶氏父子非常喜欢这孩子,给起了个名字叫小晋。

    小晋刚生下来,半夜里好哭,母亲非常苦恼。陶生说:“他若是子晋,我见了他,他就不哭了。”可是当时有旧风俗,刚生下来的孩子不能见生人!所以没有让他们相见。后来,因孩子哭得实在不能叫大人忍受了,才叫陶生进屋看他。陶生对孩子说:“子晋不要哭,我回来了。”小孩正哭着,听到陶生说话,马上就止住了哭声,直瞪着眼看陶生,像在辨认他一样。陶生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就出去了。

    自从陶生去看了小孩儿以后。孩子再也不哭了。过了半月,陶生就不大敢见他了;因为一见他,小孩就非要陶生抱着不行;不抱,就哭个没完。陶生也越来越喜欢他。小晋长到四岁,就离开母亲跟陶生一块睡。陶生出去有事,他就装作睡着了,一直等陶生回来。每天陶生都在床头上教他读《毛诗》,诵诗的声音呢呢喃喃,一晚上背会四十行。拿原来方子晋的诗教给他,他非常乐意读,一读就能记住。再试其它诗文,他就记不住了。八九岁时,长得眉眼明亮,很像方子晋的模样。

    后来,陶生两次参加考试,都没有考中。丁酉年,考场作弊事件被揭发,考试官大多数诛杀或贬职,考试作弊的事得到肃清,原来是张桓侯下界巡视的结果。陶生下一科中了副榜,接着成为贡生。陶生此时对前程已灰心,便隐居乡间,一心一意教小弟弟读书。经常对人说:“我有现在这样的快乐,当官也不换。”

    【狂生】

    刘学师说:济宁有个行为狂放的书生,性好饮酒,家里穷得从来余不下一斗米,然而只要一得到钱就买酒喝,根本不把穷困放在心上。这时正遇上新刺史到济宁上任,这位刺史很能喝酒,但没有对手。听说狂生能喝酒,就招他来一起共饮,十分喜欢他。以后刺史就时常找狂生谈笑对饮。狂生倚仗着与刺史关系亲密,凡有打小官司想求得胜诉的,他就接受点贿赂,为他们去说情。刺史常常答应他的请求。狂生习以为常了,刺史心里就讨厌他了。

    一天早上,刺史升堂处理公务,狂生拿着个条子来到堂上。刺史看着条子只是微笑,狂生厉声喝道:“大人同意我的请求,就答应;不同意我的请求,就否定它。何必笑呢!我听说,士可杀而不可辱。其它的事我固然无法报复,难道笑一笑也不能报复吗!”说完了就放声大笑,笑声震荡着大堂四壁。刺史大怒说:“你怎么能这样无礼!你没听说过‘灭门令尹’这样的话吗?”狂生竟然一甩胳膊走了,还大声喊道:“小生无门可灭!”刺史更加愤怒,就把他抓了起来。后来打听他的家庭情况,原来他并没有田产宅第,只带着妻子在城墙上住。刺史听到这种情况,就把他释放了,只下令驱逐他,不让他在城墙上住。朋友们很同情他的狂放行径,给他买了一小块地,买了一间小屋。狂生搬过去住下,叹息道:“从今以后可就害怕灭门令尹了!”

    【澂俗】

    澄海地方的人,能变化成多种动物,跑出院子寻求食物。有个客商刚到这里时,住在旅店,常看到一群老鼠钻进米罐中,赶它们,则马上逃走。客商守在一旁,见它们又进去后,急忙用东西盖住罐口,拿瓢子舀水灌到里边。一会儿,老鼠全被淹死了。这时,客商发现店主全家人突然死去,只剩下一个孩子。客商被告到官府,县官审知实情后,宽恕了他。

    【凤仙】

    刘赤水是平乐县人,从小聪明俊秀。十五岁便考入府学读书。因为父母早早去世,他天天游荡,放纵,荒废了学业。他的家产还不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但他天性爱好修饰打扮。连家里的被褥家具都十分精致华丽。

    一天晚上,刘赤水被人请去喝酒,忘记把蜡烛熄灭就走了。等喝过了几巡酒后,他才想起了这件事,急急忙忙返回家中。忽然听到屋内有人小声说话,他俯身偷偷向里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拥抱着一个漂亮姑娘躺在床上。刘赤水的家就靠着一所权贵人家荒废的宅第,宅第中常有怪异的事,所以他心里知道这对男女是狐狸,也不害怕,闯进去喝道:“我的床上岂能容别人睡觉!”那两人惊慌失措,抱起衣服光着身子逃走了;却丢掉了一条紫色的绢裤,裤带上还系着一个针线荷包。刘赤水心中大喜,但又恐怕他们偷回去,就藏在被子中紧紧抱住。一会儿,一个头发蓬松的丫鬟从门逢中进来了,向刘赤水讨要丢失的东西。刘赤水笑着索要报酬,丫鬟答应送给他酒,刘赤水不答应;丫鬟又说赠给他金子,他也不答应。丫鬟笑了笑就走了。接着又返回来说:“我家大姑说:你如果赐还东西,一定给你找个漂亮的妻子作为报答。”刘赤水问道:“你家大姑是谁?”丫鬟答道:“我家姓皮,大姑小名叫八仙,和她睡在一起的是胡郎。二姑水仙嫁给了富川县的丁官人。三姑凤仙比那二位姑娘更漂亮,从来没有看见她而不满意的。”刘赤水恐怕她不守信用,就要求坐在这儿等候消息。丫鬟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大姑叫我告诉先生:好事怎么能一下子就办成呢?刚才跟三姑说了这件事,遭到她的斥骂。只要缓几天等待着,我们家不是轻易许诺而不守信的人家。”刘赤水就把东西还给了她。

    过了好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一天傍晚,刘赤水从外边回家,关上门刚刚坐下,忽然两扇门自动开了,有两个人手提着一床被子的四个角,兜着个女郎进来了,说:“送新娘来了!”笑着放到床上就走了。刘赤水走近一看,女郎酣睡未醒,还散发着芳香的酒气,红红的脸儿带着醉态,娇美的容貌可以倾倒世间所有的人。刘赤水高兴极了,替她抬起脚来脱去袜子,抱着她的身子轻轻脱去衣服。这时女郎已经稍微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刘赤水,但四肢仍不能随意活动,只恨恨地说:“八仙这个浪丫头出卖了我!”刘赤水拥抱着她亲热。女郎嫌他皮肤冰凉,微笑着说:“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赤水说:“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于是互相欢爱起来。过了一会儿,凤仙说:“八仙这个丫头真不害羞,玷污了人家的床褥,却用我来换她的裤子!我一定好好地报复她一下!”从此凤仙没有一天晚上不来,两个人盛情缠绵,十分亲热。

    一天,凤仙从袖子中取出一枚金钏说:“这是八仙的东西。”又过了几天,凤仙怀里揣着一双绣鞋来了。绣鞋嵌着珍珠,用金线绣着花纹,制作精巧极了,凤仙嘱咐刘赤水拿出去宣扬。刘赤水就拿着绣鞋在新朋中夸耀,要求观看的人都用钱、酒作为礼物,从此刘赤水就把绣鞋当作奇货珍藏着。一天晚上,凤仙来了,说了些别离的话,刘赤水很奇怪,就问她,凤仙回答说:“姐姐因为绣鞋的缘故怨恨我,想带着全家远远地离开这里,隔绝我和你相好。”刘赤水害怕了,情愿把鞋还给她。凤仙说:“不必还她,她用这个方法要挟我,如果还给她,正中了她的计谋了。”刘赤水问:“你为什么不独自留下来?”凤仙说:“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都托付给胡郎照顾,如果不跟随去,恐怕八仙这个长舌妇会给我造谣生事。”从此凤仙就不再来了。

    过了两年,刘赤水十分思念凤仙。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见一个姑娘,骑着马慢慢走着,一个老仆人拉着马缰绳牵着马,和他擦肩而过。那女郎回头掀起面纱偷偷看他,丰满的姿容美丽极了。不一会儿,一个少年从后边走过来,问他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好像挺漂亮的。”刘赤水赞美不止。少年向他拱手致礼,笑着说:“太过奖了,那就是我的妻子。”刘赤水惶恐惭愧地向他表示歉意。那位少年说:“没有关系。但是南阳诸葛三兄弟中,你得到了其中那位卧龙,其余的两个小人物又哪值得称赞呢?”刘赤水对他的话感到诧异,少年对他说:“你不认识曾经偷着睡在你床上的人了吗?”刘赤水这才明白他就是胡郎。于是互相叙起连襟之谊,谈笑得十分欢畅。胡郎说:“岳父母刚刚回来,我们要去拜见,你愿意一起去吗?”刘赤水十分高兴,就跟着他们进入萦山。山上有本地人过去躲避战乱时居住的宅第,胡郎下马进去了。一会儿,好几个人出来看,说道:“刘官人也来了。”两个进了门,拜见了岳父母。另有一位少年已经先在那儿了,靴袍华美,光彩耀目。岳父介绍说:“这是富川县姓丁的女婿。”他们互相见礼后备自就坐。一会儿,酒茶纷纷端上来,大家互相谈笑,十分融洽。岳父说:“今天三位女婿一齐来了,可说是难得聚会,又没有外人,叫女儿们出来吧,大家团聚一次。”不一会姊妹们都出来了。老人吩咐摆上座位,各靠着自己的女婿坐下。八仙见到了刘赤水,只是掩着嘴笑,凤仙就和她互相开玩笑;水仙的容貌差一点,但是稳重温婉,满座的人都在热烈谈笑,她却只端着酒微笑而已。于是靴鞋交错,兰麝香气熏人,大家喝得十分高兴。刘赤水看见床头上摆着各种乐器,于是拿起一只玉笛,请求允许他吹一曲为岳父祝寿。老翁很高兴,就叫擅长乐器的人各自都献一项技艺。于是满座的人争着去拿乐器,只有丁婿和凤仙不去拿。八仙说:“丁郎不熟悉音律,可以不拿;你难道是手指弯曲伸不开的人吗?”说着,便把拍板扔到凤仙怀中。于是大家便络绎不绝地奏起了各种曲子。老翁非常高兴地说:“天伦之乐好极了!你们姊妹几个都能歌善舞,何不各自尽力表演自己擅长的技艺?”八仙站起来拉着水仙说:“凤仙从来都把她的歌喉看得比金子还珍贵,不敢劳动她的大驾,我们两个人可以合唱一曲《洛妃》。”两人的歌舞刚刚结束,正好有个婢女用金盘端着水果进来,大家都不知道这种水果叫什么名字。老翁说:“这是从真腊国带来的水果,叫‘田婆罗’。”顺手抓了几个送到丁婿面前。凤仙很不高兴地说:“对女婿难道因贫富不同就爱憎不同吗?”老翁有点不高兴,却没有说什么。八仙说:“爹因为丁郎是异县人,所以算是客人。若按长幼论,难道只有凤妹妹有个拳头大的酸女婿吗?”凤仙始终很不高兴,脱去了华美的衣服,把鼓拍交给婢女,唱了一折《破窑》,声泪俱下。唱完以后,一甩袖子就走了,满座的人都为此不高兴。八仙说:“这个丫头的任性和过去一模一样。”就去追凤仙去,不知到哪里去了。刘赤水感到很丢脸,也告辞了回去。到了半路上,看见凤仙坐在路旁,凤仙招呼他坐在自已身旁,对他说:“你也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不能为妻子争一口气吗?功名富贵都在书中,希望你自己好好努力!”抬起脚来说:“匆匆忙忙出门,荆棘刺破了我的鞋子。以前给你的东西,带在身边没有?”刘赤水拿出绣鞋,凤仙拿过来换上。刘赤水请求把旧鞋给他,凤仙微笑着说:“郎君也是个大无赖!哪里见过自己妻子的东西还藏在怀里的人?如果你爱我,我有一件东西可以送给你。”立刻拿出一面镜子交给他说:“你想见我,应当从书卷中寻找;不然的话,再要想见面就没有日子了。”说完了话,就不见了。刘赤水十分惆怅地回到家中。拿出镜子看看,见凤仙背着身子站在镜中,好像望着相距百步之外的人那样。因而想起了凤仙的嘱咐,就谢绝宾客,闭门苦读。

    有一天,刘赤水看见镜中的凤仙忽然现出正面,脸上充满了笑意,因而越发珍爱这面镜子。没有人的时候,就和镜中的凤仙互相对望着。过了一个多月,发愤读书的志向逐渐衰退了,游玩起来常常忘了回家。回到家中一看,镜中凤仙的影子,面容悲伤好像要哭的样子;隔了一天再看,又背面而立,像开始时那样了。这才明白是因为自己荒废了学业。于是就闭门苦读,昼夜不停。过了一个多月,凤仙的影子又面向外了。从此刘赤水就用这面镜子来检验自己的学业:每当荒废了学业,镜中人的面容就悲伤;刻苦攻读几天,镜中人的面貌就微笑。于是他把镜子日夜悬在面前,好像面对着老师一样。刘赤水这样苦读了二年,就一举考中了举人,他欣喜地说:“现在可以对得起我的凤仙了!”拿过镜子来,只见凤仙黛色的眉毛又弯又长,雪白的牙齿微微露着,笑容可掬,好像就站在自己面前。刘赤水心里爱极了,不转眼珠地长久凝视着。忽然镜子中的凤仙笑着说:“‘影子里的情郎,图画中的爱人’,就是说的今天这种情景吧。”刘赤水惊喜地向外看看,原来凤仙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他握住凤仙的手,问候岳父岳母的情况。凤仙说:“我自从和你分别之后,就没有回家,藏在附近的山洞里,以此来分担你的辛苦。”

    刘赤水到府城去赴宴,凤仙请求和他同去,两人同坐一辆车去赴宴,别人对面也看不见她。宴会结束后将要回去的时候,凤仙私下里与刘赤水商议,她假作是刘赤水在郡中的媳妇。凤仙回来以后,才开始出来见客人,经手管理家务。人们都惊讶她的美貌,而不知她是狐狸。

    刘赤水是富川县令的学生,有一次他去看望老师,遇见了丁生。丁生热情地邀请刘赤水到他家里去,招待得优厚周到,并说:“岳父母最近又迁居到别的地方了。我妻子回家探亲,快回来了。我一定寄一封信告诉他们你高中的喜讯,和他们一起去拜访祝贺。”刘赤水当初怀疑丁生也是狐狸,等到仔细询问了他的家世,才知道他是富川县大商人的儿子。

    当初,丁生有一次晚上从别墅回家,遇见水仙在独自赶路。丁生见她生得很美,偷偷地瞧她,水仙就要求跟着他一同赶路。丁生十分高兴,就把她带回自己书房里,与她同居了。水仙能从窗棂缝隙中出入,丁生才知道她是狐狸。水仙对他说:“郎君不必怀疑我,我因为你忠厚老实,所以才愿意嫁给你。”丁生宠爱她,竟不再娶亲。

    刘赤水回家以后,借隔壁权贵家荒废了的大宅子,准备给来祝贺的客人住宿。房子打扫得十分整洁,只苦于没有帐幔可用。隔了一夜再去看时,屋里的陈设焕然一新了。过了几天,果然有三十多个人,带着酒礼等物来了,车马络绎不绝,挤满了街道小巷。刘赤水行礼让岳父及丁、胡进入客舍,凤仙迎接母亲及两位姐姐到内室里。八仙说:“小丫头你现在富贵了,不怨我这个大媒人了吧?我的金钏和绣鞋还在吗?”凤仙找出来给了八仙,说道:“绣鞋还是那双绣鞋,不过已被千万人看破了。”八仙用绣鞋拍打着凤仙的背说:“打你寄在刘郎身上。”于是把绣鞋扔到火里,祝告说:“新时如花开,旧时如花谢;珍重不曾着,妲娥来相借。”水仙也接着祝告说:“曾经笼玉笋,着出万人称;若使姐娥见,应怜太瘦生。”凤仙拨着火说:“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与世人看。”于是就把烧成的灰捏在盘子中,分堆成十几份,望见刘赤水来了,托着盘子送给他。只见满盘都是绣鞋,都和原来那双的样式一样。八仙急忙赶出来,把盘子推跌到地上,地上还有一二只绣鞋在那里;八仙又伏在地上吹它们,绣鞋的踪迹才没有了。第二天,丁生因为路远,夫妻二人先回去了。八仙贪图和妹妹戏耍,老父及胡生屡次督促她,到了中午才从内室出来,跟大家一起回去了。当初他们来的时候,仪仗仆从十分气派,来观看的人群如赶集的一样。有两名强盗看到有这样漂亮的女人,连魂都飞走了,因而计谋在途中劫持她们。侦察到她们离开了村庄,就在后边跟随着,距离不到一箭远。马车奔驰很快,强盗们赶不上。到了一个地方,两边山崖夹道,车马走得便慢了。一个强盗赶上了他们,拿着刀大声吼叫,人们都吓跑了。强盗下马掀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个老太婆坐在里面。正怀疑错劫了女郎的母亲,向两边张望的时候,飞来一刀砍伤了右臂,顷刻间被人捆绑了起来。强盗凝神仔细一看,山崖并不是山崖,而是平乐县城的城门。车中的老妇是李进士的母亲,正从乡下回来。另一个强盗随后赶到,也被砍伤马腿捉住了。守城门的兵丁绑着他们送到太守衙门,一经审讯,强盗就招供了。当时有大盗未能捕获归案,一审问,就是这两个人。

    第二年刘赤水考中了进士。凤仙怕招祸惹事,全部推辞了亲戚朋友们的祝贺。刘赤水也不再另娶别的女人。到了他升任郎官时,才纳了一房妾,生了两个儿子。

    【佟客】

    董生是徐州人,喜爱剑术,为人慷慨仗义。

    有一次,他偶然在路上遇见一位旅客,两人骑着驴子同路行走。董生同他交谈,那人谈吐豪爽。又问他的姓名,那人说:“我是辽阳人,姓佟。”董生问:“你到哪里去?”他说:“我出门在外二十年了,这是刚从海外回来。”董生说:“你遨游四海,认识的人很多,有没有见到过异人?”姓佟的旅客说:“什么样的才算异人?”董生就说自己喜好击剑,只恨得不到异人传授。佟客说:“异人什么地方没有呢?但必须是忠臣孝子,异人才肯把他的武术传给他。”董生又毅然说自己就是那种人,接着抽出剑来,弹剑而歌;又用剑斩断路旁的小树,以显示剑的锋利。佟客捻着胡子微微一笑,要剑观看。董生将剑递给他,佟客看了看说:“这剑是用劣质铁铸造的,又被汗臭蒸熏,是最低劣的剑。我虽不懂剑术,但有一把剑很好用。”于是从衣下取出一柄尺把长的短剑,用它削董生的剑,董生的剑就像瓜一样脆,随手断开,断口如同马蹄一般。董生非常惊骇,也请佟客递过剑来看看,再三拂试后才还给他。

    董生邀请佟客来到自己的家里,执意挽留他住两宿。董生向他请教剑法,佟客推辞说不懂。董生便双手按在膝上,夸夸其谈,大讲剑术,佟客只是恭敬地听着而已。

    到半夜,忽听隔壁院子里人声嘈杂,吵吵嚷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隔院住着董生的父亲,董生非常惊疑,就到墙下凝神细听,只听有人愤怒地说:“叫你儿子赶快出来受刑,就放了你!”一会儿,又听到用棍棒打人的声音,那呻吟不绝的人果然是董生的父亲。董生拿起长刀要过去搭救,佟客拉住他说:“你这是去送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董生惶惶不安,向他请教。佟客说:“强盗指名找你,必定抓到你才甘心。你没有其他亲骨肉,应该把后事嘱咐给妻子儿女。我去开门,给你把仆人叫醒。”董生答应了,进去告诉妻儿。妻子扯住他的衣服痛哭起来,董生搭救父亲的念头立刻全消了。于是夫妻二人一起跑到楼上,寻找弓箭,防备强盗来攻。慌慌张张地还没准备好,听到佟客在楼檐上笑着说:“幸亏盗贼已经走了。”董生掌灯一看,果然强盗都没影了。董生犹豫地出了大门,看见他父亲到邻居家喝酒,提着灯笼刚回来;只是院子里有一些烧剩的草灰而已。董生这才知道佟客就是一位异人。

    【辽阳军】

    沂水某人,明朝末年在辽阳军中当兵,正赶上辽阳城被清兵攻破,这人被乱兵杀死。脖子虽然被砍断了,但还没有彻底死去。到了夜里,一个人拿着本簿册,按照上面的名字一个个查对。查到他时,那个人说他不应当死,叫左右随从把他的头接好,送他回去。于是,随从们一齐去把他的头取来安到脖子上,很多人扶着他,只听得风声簌簌地响,走了不多时,就放开他回去了。这人一看这个地方,正是自己的家乡。

    沂水县令听说了这件事,怀疑他是私自逃回来的。派人把他抓来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经过。县令很不相信;又察看他的脖子,连一点断痕都没有,就要处罚他。这人说:“我说的话,我自己也没证据,只请求先把我关在牢中。断头的事可以是假,辽阳城被攻破的事不会是假。假若辽阳城安然还在,然后再让我受刑不迟啊。”县令听从了他。过了几天,辽阳来信说城被清兵占领了,城被攻下的日期,同某人说的完全一样。于是,县令便释放了他。

    【张贡士】

    安丘有个张贡士,因生病仰躺在床头上。忽见从自己的心窝里钻出来一个小人,身长仅有半尺高。他头戴着读书人的帽子,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动作像个歌舞艺人。他唱着昆山曲,音调清彻动听。道白、自报的姓名籍贯都和张贡士的一样了;所唱的内容情节,也都是张贡士生平所经历的事情。四折戏文都唱完了,小人又吟了一首诗,才消失不见了。张贡士还记得戏文的大概内容,为人讲述过。

    【爱奴】

    河间府有个姓徐的书生,在恩村当私塾先生。进了腊月,徐生放寒假回家,路上遇见一位老者。老者看了看他说:“徐先生不在恩村教书了,明年去哪儿教?”徐先生回答说:“还教着呢。”老者说:“我叫施敬业,有个外甥,想找个好老师,刚才他托我去东疃村请吕子廉先生,可是人家已经收了稷门街的聘礼。先生您若屈尊到我家来,报酬比恩村的多一倍。”徐生辞谢说与恩村有约应守信用。老者说:“守信是君子风度,可是到明年开学还早呢。我先给您黄金一两作聘金,暂到我那里教几天,过年再商量,怎么样?”徐生答应了。老者下了马把聘金双手呈给他,说:“我家不远,宅院狭小简陋,喂不开牲口。您能不能把仆人和马打发回去,咱下步走着也挺好吗。”徐生同意,把行李放在了老者的马上。

    走了三四里路,太阳要落山了,才到老者的家。徐生见大门上有一排排鼓出来的大钉和装饰成野兽头的门环,显然是有身份的人家。老者喊外甥出来拜老师,徐生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老者说:“我妹夫叫蒋南川,生前做过指挥使,就留下这一个孩子,倒不笨,只是娇惯了些。有先生您教他一个月,一定胜过他读十年书。”不一会儿,摆上丰盛的酒宴,但斟酒上菜的全是女子。一个婢女拿着酒壶在一旁侍候,她约十五六岁,风度模样很美,徐生有点动心。宴罢,老者吩咐给徐生准备了床铺休息才辞去。天不亮,少年就来读书。徐生刚起来,就有婢女捧着毛巾脸盆来了。这婢女就是昨晚那个拿壶的。一日三餐,全是她伺候。晚上,她又来打扫床铺。徐问:“为什么没有男仆?”婢女只笑不言语,铺好了被子就走了。第二天晚上又来,徐用调戏的话试探她,她仍是笑,也不拒绝,徐生便跟她一块睡了。婢女对徐说:“俺家没男人,外头的事全靠施舅舅。我叫爱奴,夫人很尊敬您,怕别的婢女干活不干净,才派我来。今天这事儿千万保密,免得被人发觉了,咱俩都丢脸。”

    有一夜,两人睡过了头,公子来上课,碰上了。徐很难堪,心中不安。到了晚上,爱奴来说:“幸亏夫人看重您,不然就坏了。公子进去把咱的事揭发了,夫人赶忙捂住他的嘴,好像怕您听见,仅仅告诫我不要在您书房里逗留得太久而已。”说完,就走了。徐生很是感激夫人。可就是她儿子不愿念书,批评他,他母亲还常讲个情;开始是派婢女,慢慢地就亲自出面,隔着窗户跟老师讲话,说着说着甚至掉了泪。每天晚上还一定要问明白了她儿子白天学得怎么样。徐生很不耐烦,生气地说:“你又由着儿子懒,又要求我把孩子教好,这号老师我当不来!我不干了!”夫人派婢女来认了错,徐才算了。

    徐生自从来当先生后,常想到外面看看风景散散心,夫人老是把他关在家里。有一天,徐生喝了酒,有点醉,心里不痛快,把婢女叫来问原因。婢女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耽误了公子的学业。先生如果真想出去走走,不是不行,请在晚上。”徐生一听,生了气:“拿了人家几两金子,就该憋闷死呀?!夜间我上哪去?白吃人家饭,我惭愧了多少天了,给我的聘金还在我包里呢。”于是拿出金子放在桌上,立即收拾行李要走。夫人走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用衣袖遮了脸哽咽。叫婢女把金子还给徐生,打开锁,敞了门送他走。徐生出门,觉得门很窄小;走了几步,射来了阳光,才发现自己是从一座塌陷的土疙瘩中出来。四下看看,荒凉得很,原来是座古墓。徐生非常害怕,又感激夫人待他的仁义,便用她赏给的金子雇人把坟墓培了土,在周围种上树才回家去了。

    一年过去了,徐生又经过这里,向坟墓行了礼又赶路。远远看见那姓施的老者走来,微笑着向徐生问候,恳切地邀请他去做客。徐生心中明知他是鬼,但是很想问问夫人近来的情况,两人便进了村,在酒馆买了酒一起喝,不知不觉天就晚了。老者起身付洒钱,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了,我妹妹刚巧回来走娘家,盼先生走一趟,替老夫驱除祸事!”出了村几步,又一个院落,敲门进去,点了蜡烛与客人对坐。一会儿,老者的妹妹蒋夫人从内室出来,徐生第一次看见她本人,仔细端详,原来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蒋夫人向徐施礼感谢,说:“我这样败落了的家庭,门户冷落,先生您能把恩德布施给已死的人,真不知怎样才能报答。”说完,掉下泪来。一会儿,蒋夫人喊:“爱奴!”又对徐生解释说;“这个婢女,是我平常所喜欢的,现在把她赠给先生,也可安慰您旅途中的寂寞。您需要什么,她能懂得您的意思。”徐生一一答应着。不多时,老者兄妹都走了,爱奴留下侍候先生睡觉。鸡叫头遍,老者就来督促起床,为他送行。蒋夫人也出来了,嘱咐爱奴以后好好侍奉先生,又对徐说:“从今往后,您该小心地保守秘密,咱两家的来往很奇特神秘,怕好事的人造出些谣言来,就不好了。”徐生答应着,告了别。与爱奴一匹马骑了,到了教书的书馆,自己单要了一间屋子,与爱奴一起生活。偶然有客人来,爱奴也不回避,别人也看不见她。徐生若想要点什么,才一想,她就给拿来了。她又擅长巫术,有点小病,她一按摩,立刻就好了。

    又到了清明节,徐生回到那古墓地方,爱奴告辞下马。徐嘱咐她代向夫人问候,爱奴说:“是。”于是就不见了。几天后,徐生回来找她,刚想观察坟墓,忽见爱奴穿了一身华丽的衣裳在树底下坐着呢,于是和她一起上路。这样年年同来同去,就习惯了。徐生打算领她一同回家去,她坚决不同意。

    到了年底,徐生辞了书馆返回老家,和爱奴约好再会的日子。爱奴送他到自己坐过的大树那儿,指着一堆石头说:“这就是我的坟。夫人出嫁前,我便在她身边伺候,我死后就埋在这里了。先生您若再从此经过,烧一柱香凭吊我,咱就能相见的。”

    徐生告别爱奴回到家中,非常想念她,怀着敬爱之情去坟上烧香,并没见有她的影子。就买了口棺材,掘开坟墓,打算装了骨头带回家,重新安葬,以寄托爱恋之情。坟墓掘开后,徐生亲自进去看,见爱奴的面色和活人一样;皮肤虽然未腐烂,可是衣裳却已像灰那样腐败,头上的金玉首饰都和才做的一样新鲜。再看腰上,有裹着几块金子的包袱。他把包袱卷起来,揣到怀里,这才脱下袍子,盖上尸体,抱到棺材里,租了辆车拉回家去。停到另一所宅院里,给她换上身绣花新衣,自己睡在旁边,希望出现奇迹。

    忽然,爱奴从门外进来了,笑着说:“挖人家坟的贼在这儿呀!”徐生惊喜地问候她,她说:“前些日子到了东昌府,三天后回来一看,我住的房子没有了。几次受您的邀请,没有跟随您来,是因为我从小受了夫人的大恩,不忍心离开她。现在您既然已经把我抢了来,并将我埋葬好,便是您对我最大的恩德了。”徐问她:“古人有死了后又活了的,如今你的身体与生前一样,为什么不仿效古人复生呢?”爱奴叹口气说:“这都是天命。世间传说的死后复生,多半是假的。要想再站起来走路,又有什么难处?但是不能和活人完全一样,所以,没那个必要了。”说完掀开棺材进去,尸体就自己站起来了,苗条的身段很可爱,摸摸她怀里却雪样冰凉。于是爱奴又想进棺内再躺下,徐好容易阻止住她。她说:“夫人对我太宠爱了,我家主人从外国带回数万黄金,我偷偷地拿了些,主人也不追问。后来我病危,又没有亲属,便藏在身上做了殉葬品。夫人为我的死哀痛得不得了,又用金玉首饰给我入殓。我的身体能不腐烂,只因为得了金宝之气,如果在人世间,哪能长久?若是真想让我保持活人似的身体,千万别强迫我吃饭。不然,灵气一散,我的游魂也就消失。”徐生就建造了精美的房子,与她一起住。她的言谈,笑声全和平常人一样,只是不吃不睡,不见陌生人。

    一年以后,有次徐生喝了点酒,有些醉意,举杯把剩下的几滴酒强灌她,她立刻倒在了地上,嘴里流出血水,一天功夫尸体就腐烂了。徐生后悔已晚,用隆重的葬礼安葬了她。

    【单父宰】

    青州有个人,五十多岁了,又娶了个年轻媳妇。两个儿子怕后妈再生孩子,趁父亲醉酒,把睾丸给他割开,掺了些药进去。父亲醒后,谎称有病,不说这件事。日子一长,伤口愈合了。

    一次他与妻子同房,刀口裂开,流血不止,很快就死了。妻子知道了原因,告到官府。官府对他儿子用刑,果然招供了。审讯的官员惊骇地说:“我如今成了单父宰啦!”把两个儿子一起处死了。

    我家乡有个王生,结婚一个月就把妻子休了。妻子的父亲告到官府,当时淄川县令是辛公。问王生为什么休妻,回答说:“没法说呀。”辛公执意让他说,他只好说:“因为她不能生孩子。”辛公说:“荒唐!才结婚一个月,怎么知道她不能生孩子?”好久,王生才不好意思地说:“她阴道太偏。”辛公笑了,说:“对呀,偏了,害得家庭都不完整了。”

    这个故事可以和“单父宰”一块儿当笑话说。

    【孙必振】

    某地孙必振,一次坐船过江,船到江心时,遇上了狂风暴雨,船身颠簸得很厉害,他同船上的人非常害怕。

    这时,忽然看到一尊金甲神站在云中,手拿金字大牌朝着下面;大家一齐抬头看去,上面写着‘孙必振’三个大宇,很清楚。大家对孙必振说:“一定是你有罪,天神前来捉拿你。请你赶紧到别的船上,不要连累了我们!”孙必振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家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见旁边有一只小船,就一齐将他推了上去。孙必振刚登上船,回头一看,先前坐的那只船已翻到江中不见了。

    【邑人】

    淄川县有一个乡人,一向无赖、霸道。有一天早晨起来,突然有两个人将他带走了。走到集市上,看见一个屠夫将半扇猪肉挂到肉架上,两个人便一个劲地朝肉架那边推挤他。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和架上的猪肉合到了一起,那两个人径自走了。过了一会儿,屠夫开始卖肉,拿刀砍割肉时,乡人就觉得砍一刀便疼一疼,痛彻骨髓。后来,邻居一个老头来买肉,他和屠夫讨价还价,又添肥搭瘦,片片碎割,那种疼痛更加难忍。

    屠夫卖完肉后,乡人才寻着路回去,到家时已是八九点钟了。家里人说他起得太晚,他就详细地讲了刚才的遭遇。叫来邻居老头询问,老头买肉才回来,说起买肉的片数和斤数一点都不错。一早晨之间,便受到了一次凌迟酷刑,不也是很奇怪吗?

    【元宝】

    广东临江那里的山,崖高险峻,常有元宝嵌在岩石上。崖下面波涛汹涌,船不能停泊。有人划船冒险靠近山岩,伸手摘取,可元宝牢牢嵌在岩石上,坚不可动。如果某人命里注定要得此宝,则一摘就落到手里;回头看时,刚才摘元宝的地方,又生出了新元宝。

    【研石】

    王仲超说:“洞庭湖的君山有个石洞,高大得可以在里面行船,又深又黑不见底,湖水在里面流出流进。我曾经点了蜡烛乘船进去过,看见两边石头像漆那样黑,用手按按却是软的。抽刀去割,像切下一块硬豆腐,可以随心所欲做成块研台。等出了洞,一见风,就比别的石头还硬,用来磨墨,非常好。那些雇船游览的人很多,洞中有这么好的石头不知弄出去用,它的好处也得依赖我这样好奇的人给它宣传、评论呢!”

    【武夷】

    武夷山有一峭壁,高一千丈。人们常常在峭壁下捡到沉香玉块。太守听说后,命数百人赶造云梯,想爬到峭壁顶上看有什么怪异。三年才造好了云梯。太守登梯向上攀,快到山顶时,忽见一只大脚伸下来,脚拇指比捶衣棒还粗。一声大喝道:“不下去,就把你踹下去!”太守大惊,急忙快下,刚刚踏上地面,那云梯就像腐朽烂木一样折断,四散崩裂得没有踪迹了。

    【大鼠】

    明朝万历年间,皇宫中有种大老鼠和猫一样大,为害很严重。朝廷向民间征集了很多好猫来捕大老鼠,结果都被大老鼠吃掉了。

    正巧,这时候从外国进贡来一只狮子猫。这只狮子猫全身毛白如雪。大家把这只猫抱到有大老鼠的房子里,关上门,然后从门缝里悄悄偷看猫的动静。狮猫蹲了好久,那大老鼠才从洞穴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它一见狮猫,就发怒地扑过来。狮猫躲避开大老鼠,跳到几案上;大老鼠追上来,狮猫又跃到地上,就这样上上下下有上百次。大家都认为狮猫害怕大老鼠,是个无用的东西。后来,大老鼠跳跃得渐渐迟慢了下来,肥大的肚子喘得一鼓一鼓的,蹲在地下稍息。狮猫见机突然猛扑而下,用爪子抓住大老鼠头顶的毛,张口咬住大老鼠的脖颈,猫鼠在地上咬斗,狮猫呜呜地吼叫着,大老鼠吱吱地扭动挣扎着。人们急忙开门进去看,大老鼠的头已被狮猫咬碎了。

    大家这才明白,狮猫开始躲避大老鼠,并不是害怕,而是避开大老鼠的锐气,待消耗完它的体力后,乘其疲惫松懈时再攻击。你来我走,你走我来,狮猫是在用智谋。哎,那种匹夫之勇的粗人,只会怒目按剑,和这只大老鼠有什么不同呢!

    【张不量】

    有个商人,到河北去。途中,忽然下起了冰雹,他急忙到庄稼地里躲起来。这时,听到天空有人说:“这是张不量的地,不要伤害他的庄稼。”商人觉得很奇怪,暗地里想,姓张的既然“不良”,为什么还要庇护他呢?冰雹停止后,商人走进村里打听那个人,并且询问那人名字的意思。

    原来,姓张的是富户人家,粮食积蓄很多。每年春天青黄不接时,贫民就到他家借粮食。归还时,他不计多少,都收进来。从来没见他用斗量过。所以取名“不量”,不是“不良”啊。村里人走到田中,见庄稼被冰雹砸得像乱麻一样,唯独张不量家所有的地,没受到损坏。

    【牧竖】

    有两个牧童,在山里发现了一个狼穴,里面有两只小狼。牧童商量好了,每人捉了一只各自爬到一棵树上,两棵树之间大约相隔几十步远。

    一会儿,大狼回来了,进洞一看,两只小狼不见了,非常惊慌。一个牧童在树上扭小狼的爪子和耳朵,故意让小狼嗥叫。大狼听见后,仰起头寻找,愤怒地奔到树下,一边嚎叫着一边抓爬着树干。另一棵树上的牧童也扭着小狼让它哀鸣。大狼听到后,停止嚎叫,四面环顾,发现了另一棵树上的小狼,于是便丢下这个,急奔到另一棵树下连抓带嚎。这时,前一棵树上的小狼又嚎叫起来,大狼又急忙转身奔到第一棵树下。就这样,大狼不停地嚎叫,不停地奔跑,来回跑了几十趟,渐渐地脚步慢了,嚎叫的声音也弱了,最后奄奄一息地僵卧在地上,很久不再动弹。两个牧童从树上爬下来细看,大狼已经断气了。

    现在有些豪强家的子弟动不动就气势汹汹,横眉竖眼地舞枪弄剑,好像要把人吃掉似的。而那些逗他们发怒的人,却关上门走了。这些子弟们声嘶力竭地叫喊,更认为再也没有敌过他的,于是便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英雄了。可他们不知道这种如同禽兽的威风,不过是人们故意戏弄他们取乐罢了。

    【富翁】

    有个富翁,很多买卖人向他借钱,这天出门,一个少年跟在富翁的马后面。富翁问他干什么,他说想借本钱,富翁答应了。到了家,正巧桌上有几十枚钱,少年就很熟练地将钱一摞摞垒来垒去。富翁不借给他钱,客气地送走了他。有人问为什么,他说:“这人一定善于赌博,不是正派人。他那套赌钱的本事,无意间就在手上很充分地泄露了。”一打听,还真是的。

    【王司马】

    新城的王大司马名叫霁宇,在镇守北方边关时,曾经叫匠人铸造了把长杆大刀。刀宽超过一尺,重百钧。每次到边防上巡察时,就派四名兵士扛着这把大刀。他的仪仗随从到了那里,就把大刀放在那里的地上,故意让北边的人去提。他们用力去摇撼,大刀却一动不动。王司马暗中用桐木照着铁刀的样子做了一把木刀,宽窄大小一模一样,用银箔贴在刀上,时常骑在马上舞动大刀;北边各个部落的远远见了,没有不吃惊骇怕的。王司马又叫人在防线的外边埋上苇箔作为界墙,横向十余里长。形状好像篱笆墙一样,故意散布说:“这就是我的长城。”北边的敌兵把苇箔全部拔掉放火烧了。王司马又命人设置上篱墙。接连烧了三次以后,他就叫人在苇篱下埋上火药石块设上引信。北方兵又来焚烧苇墙,火药石块猛然爆炸,北兵死伤很多。北兵逃走之后,王大司马又像以前那样设置上苇箔墙,北兵远远地望见就退走了。因此对王司马服服帖帖,敬若神明。

    后来王司马退休回家了,边塞上又有敌兵侵犯的警报,朝廷召他再去镇守边塞。王司马这时已经八十三岁了。他极力支撑着病弱的身体进宫向皇帝当面辞行。皇帝劝慰他说:“只是劳你躺着处理边防事务罢了。”于是王司马又到了边塞。每到一处,就躺在军中的营帐之中。北人听说王司马来了,都不相信。因而借着议和的名义。要来验证一下消息的真假。掀开帘子,见王司马神气安闲地躺在床上,就都向着床跪倒拜见,吃惊地退出去了。

    【岳神】

    扬州有一位提同知,夜里梦见泰山神召见他,言语、神色很是气愤。抬头看见神旁边有个服侍的人,替他讲情。醒后心里窝囊,于是一大早便到岳庙去祷告。出来后,看见药店里有个人,非常像那个为他讲情的人。一问,才知是医生。回家后,忽然得了重病,专门派人去请那人。那人来了后就开了药方,他傍晚吃下去,半夜就死了。有人说:阎王和岳神天天派出十万八千名服侍他们的人,分布到天下,用迷信方法给人治病,叫“勾魂使者”。所以,吃药的人不可不防备呀。

    【小梅】

    蒙阴县王慕贞,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他偶然一次去江浙一带,在路上碰见一个老年妇女坐在路边哭泣。王向前问老妇人为什么哭,老妇人说:“我死去的丈夫只留下一个孩子,现在这孩子犯了死罪,有谁能想办法救救他?”王慕贞素来很慷慨,就记下了她孩子的名字,拿出他带的所有银钱,到处活动,竟把这个孩子保释了出来。

    这孩子出了狱,听说是王慕贞救了他的命,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到旅店里去拜访王慕贞,一方面问个明白,一方面表示感谢。到了旅店里问起这件事来,王慕贞说:“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可怜你母亲是个老人罢了。”孩子听了大为惊惧,说:“我母亲早已死了多年了!”王也觉得这事奇怪。

    到了晚上,老妇人来向王慕贞道谢,王责备她讲了假话。老妇人说:“我实话告诉你,我是东山里的老狐。二十年前曾与这孩子的父亲交好过,所以不忍心他父亲断了后代,没有人给他上坟填土。”王生对老妇人肃然起敬,再想问她几句话时,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初,王慕贞的妻子很贤惠,又好信佛,素来不吃荤食。在家收拾了一口干净的屋子,供着观音菩萨像。因为没生儿子,天天烧香祷告。而神也很灵,每每托梦给她,叫人躲避开这间房子,因此家中诸事都按神的旨意办。后来王氏病了,病势很重,她就把床搬到这间屋里来,又另安排了被褥在内室,整天关着门,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王慕贞很纳闷,但又因为她病得糊糊涂涂的,不忍心伤害她,所以也就未加深究。王妻卧病不起两年,时常吵叫,并撵出别人独自一人睡在屋里。别人偷着听听,似乎有人与她说话;打开门看看,又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在病中没有别的心事,就是有个女儿才十四岁,没有出嫁,她就天天催着给女儿治办嫁妆,打发女儿出嫁。后来女儿出了嫁,她没有心事了,就叫王慕贞到她床前,握住王的手说:“今天我们要永别了。我刚开始病的时候,菩萨告诉我,我命该早死,因女儿未嫁,心事未了,所以赐了点药,延迟了些时候。去年菩萨要回南海,留下她的侍女小梅侍候我。我今将要死去,我这个薄命人又没给你生个儿子。保儿这孩子,我很喜欢他,担心你将来娶个厉害媳妇,他们母子没有归所。小梅这女子,长得秀气美丽,又很温柔贤惠,我死了你可娶她为继室。”原来王慕贞有一妾,生一男孩,名叫保儿。王慕贞认为妻子说话荒唐,就说:“你素来敬重的是神灵,今说这话,不是侮辱神吗?”妻子说:“小梅侍奉我已经一年多了,互相亲密无间,我已好言求过她了。”王慕贞问:“小梅在哪里?”妻子说:“内室里不是她吗?”王慕贞刚想再问,妻子眼一闭就死了。

    王慕贞夜里为妻子守灵,听到内室隐隐有哭泣的声音,大为惊讶,怀疑有鬼。叫了丫鬟使女们来,要开门看时,见屋里有一个二八女子,身穿孝服在哭。大家都认为是神,一起跪下叩拜。女子收了泪扶大家起来。王慕贞凝神看着她,女子只是低着头。王慕贞就对她说:“若是我死去的妻子说的话是真的,请立即上堂,接受儿女们的参拜;如果不是,我也不敢妄想,免得自取罪责。”女子腼腆地走出来。登上北堂屋。王命使女搬来椅子朝着南方。王慕贞先拜,女子也答拜;往下就按长幼卑贱依次跪下叩头,女子端庄地受了礼。唯有王慕贞的妾来拜时,女子下来拉住。王慕贞自从妻子去世后,家中的丫鬟、使女和仆人们又懒又偷,家中长时间不成样子。今天大家参拜以后,都非常肃静地站列两旁。女子说;“我感激夫人的盛意,留在人间,又把家务大事托给我,你们应各自洗心革面。以前的错误,我一概既往不咎,不然的话,不要说没有人管你们!”大家抬起头来向上看,女子真像挂的观音画像一样,时时被风吹动着。大家听了女子的训示,都非常敬畏,一起答应“是”!女子才开始安排丧事,一切都井井有条。从此,大事小事只要她吩咐下来,没有敢懈怠的。女子管理内外事务严谨。就连王慕贞要干什么,也要先告诉她才去干。虽然他俩一天几次见面,王并不敢与她说一句悄悄话。

    王氏的丧事办完了,王慕贞想提成亲的事,又不敢自己直接说,就嘱咐小妾稍稍去示意一下。女子说:“我受夫人嘱托,义不容辞。但婚姻大事,不能马虎。年伯黄先生,德高望重,若求他来主持婚礼,我惟命是听。”这时,沂水黄太仆,已辞官在家闲居,他是王慕贞父辈的好朋友,来往很密切。王慕贞就亲自去请,见到黄太仆,把实情告诉了他。黄也觉得奇怪,便与王一同来到王家。女子听说黄太仆来了,急忙出来拜见。黄太仆一见小梅,惊奇地认为是仙女,谦逊地不敢受礼。接着帮助她置办了优厚的嫁妆,举行了结婚大礼就回家去了。小梅又送给他枕头、鞋,像对待公婆一样,从此两家更加亲密。

    合婚以后,王慕贞始终把小梅当神看待,亲热时也很严肃,时时追问菩萨的起居情况。小梅笑着说:“你也太傻了,哪有真正的神人下凡与俗人结婚的?”王还是追问小梅的身世。小梅说:“不必苦苦追问了!既然你拿我当神,就早晚供养着,自然就无灾无殃。”

    小梅管理仆人非常仁慈宽厚,不带笑容不说话;但是丫鬟使女们打闹时,远远看见小梅,就马上默默地不吱声了。小梅笑着对她们说:“难道你们还拿我当神吗?我哪里是神!实际上是夫人的姨表妹。我们小时就很要好,姐姐病后想我,偷着让南庄王姥姥叫我来的。只是因为天天接近姐夫,男女之间怕有嫌疑,所以假托是神,将我关在屋里,其实哪里是神呀。”大家还是不相信,天天侍奉在她身旁,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和平常人并没有两样,从此神的传说才慢慢平息了。但是以前那些顽皮的奴婢,王氏活着时打骂都没有教育好的,现在小梅说一句话,没有不听招呼的。都这样说:“我们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说实在的也不是怕她;但只要一见她的脸面,就心里软了,所以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旨。”

    小梅执掌家务以后,几年的时间,土地连片,仓里存粮一万多石。又过几年,王慕贞的妾生了一女孩,小梅生了一男孩。这男孩生下来,在臂上有一个红点子,因此起个名字叫小红。满月的那天,小梅让王慕贞举行盛筵邀请黄太仆。黄太仆也送了很丰盛的贺礼,但他本人推辞年纪大不能来;小梅又打发两个老妇人再去请,黄太仆才亲自来贺喜。小梅抱着孩子,露出小孩的左臂告诉黄太仆为什么叫小红,并再三请教这名字好不好。黄太仆笑着说:“这个红点是喜红,名字可增加一个字,叫喜红。”小梅很高兴,再一次拜谢。

    这一天,鼓乐之声充满了庭院,亲戚富友来往不绝,犹如闹市。黄太仆留住了三天才走。

    喜红的生日过后,忽然门外来了一群车马,说是接小梅回去走娘家。过去十几年,小梅并无亲友,怎么忽然有了娘家?大家议论纷纷,而小梅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自己梳洗打扮已毕,把孩子抱在怀里,要王慕贞送他,王答应了。送到二三十里处,路上静得没有行人了,小梅停住车,叫王下马,私下对王说:“王郎!王郎!咱们相会的时间短,别离的时间长,不是太悲惨了吗?”王惊慌地问怎么了,小梅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王回答:“不知道。”小梅说:“在江南,你曾救过一个死罪犯人,有没有?”王说:“有这回事。”小梅说:“在路上哭的就是我的母亲。她感激你的义气,想报答你。因为你夫人信佛,让我假托神仙,给你做妾以图报答。现在幸好生下这个孩子,心愿已了。我看你将要有晦运,这个孩子在你那里,恐怕不能养育,所以借着回娘家带走他,以解除儿的危难。你回去记住:家里有人死时,你在早上鸡叫头遍就到西河柳堤上,看见有挑葵花灯的,赶快挡住道路求他,可以免除灾难。”王答应说:“是。”又问小梅什么时候回来,小梅说;“不能肯定,你只要记住我刚才的话,再会时间不会太长。”临别时,握住王的手双泪交流。接着上车风驰电掣般地走了。王远远看不见人影了,才回了家。

    经过了六七年,小梅一直没有音信。这一年忽然四乡瘟疫流行,死的人很多,王慕贞家一个丫鬟病了三天就死了。于是王想起小梅临走说的话,就开始关心这个事。这一天他与客人饮酒,不料喝了个大醉睡着了。一觉醒来,听见鸡叫,于是他急忙起来到西河堤上,看见有灯光闪闪烁烁,好像刚刚过去。他就急忙追赶,相距灯光也就百步之远,可是越追越远,渐渐就看不见了,他十分懊悔地回了家。几天的工夫,他便得了急病,接着就死去了。

    王家这一家族里有很多无赖之徒,因为王慕贞死了,就仗势欺人。王慕贞家的庄稼、树木,公然去砍伐,王家的日子渐渐衰败。叉隔一年,保儿又死了,一家人更是没有作主的。无赖们也更横行霸道,瓜分了王家的田地,抢走了王家的牛、马;还要瓜分王家宅子。因为王慕贞的妾还住在里面,他们便纠集了几个人硬是把她卖给了别人。妾恋着自己的小女孩不走,母女抱头痛哭,惨不忍睹。正在十分危难的时候,忽然听到大门外有轿子来了。大家一看,见是小梅领着儿子从轿子里出来。小梅四下看了看,见人这么多,就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妾哭着告诉了她一切情由。小梅脸色一变,便叫从人来,吩咐把大门锁了。无赖们想要抗拒,可四肢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小梅叫人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绑起来,拴在走廊的柱子上,一天给他们三碗稀粥。随即打发老仆人去告诉黄太仆,然后才到屋里痛哭。哭了一会儿,小梅对妾说:“这也是天数!我本来打算上月回来,正碰上母亲生病耽误了几天,所以才有今天的情景。不料转眼之间咱家成了废墟!”又问以前的丫鬟使女们,说是都被无赖们抢去了,小梅更加叹惜!第二天,丫鬟使女们听说小梅回来了,都自己逃了回来,主仆相见,没有不痛哭流泪的。

    拴在柱子上的无赖们,都吵着说小梅的儿子不是王慕贞的亲骨肉,小梅也不与他们分辩。随后,黄太仆来到,小梅领儿子出来迎接。黄公见了拉住男孩的臂膀,捋起左臂的袖子,当众叫大家看,见那个朱砂痣清清楚楚,证明这男孩确是王慕贞的后代。然后把丢失的东西,详细检查,登记造册,黄公亲自拿着去找了县官。县官命人逮捕了无赖们,各打了四十大板,又严加追查东西的下落。不几日,田地、牛马等,都归还了王家。

    事情料理完了,黄太仆要回家。小梅领着儿子跪下叩头,哭着说:“我并不是世间的人,叔父你是知道的。今把这孩子委托给叔父你了。”黄公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一定尽力照顾好他。”

    黄公走后,小梅把一切事情安排就绪,把孩子交给妾照管,自己备了酒、祭品到王慕贞坟上去扫墓。半天的工夫没有回来,人们去了一看,光见祭品摆着,而小梅却已不见了。

    【药僧】

    济宁有个人,在荒郊某寺院外遇见一个云游四方的和尚,晒着太阳抓僧袍上的虱子,杖上挂着个葫芦,像卖药的。于是这人开玩笑说:“喂,和尚卖不卖男女房事用的药丸儿?”和尚说:“有!治阳痿的,治男人生殖器小的,立刻见效,用不了一个晚上。”这人挺高兴,就向和尚求药。和尚解开旁边的僧袍角,取出药丸,有高粱粒儿大,叫他吞下去。大约半顿饭工夫,他便觉得下部忽然长大。过了一会儿自己一摸,比过去大出三分之一。他还不满足,瞅着和尚去解手的空儿偷偷解开僧袍,捏出两三粒丸子全吞了。立刻觉得皮肤像裂开,像抽筋,脖子在缩短,腰也在弯,而下部还一个劲儿地长。他吓坏了,无计可施。和尚回来见他那样子,吃惊地说:“你一定偷了我的药了!”赶紧给了他另一丸药,才觉得下部不长了。解开衣服自己一看,那里差点长成了第三条腿!这人缩着脖子,一歪一斜地回了家,父母都不认得他,从此成了个废物,天天在街上躺着,有不少人见过呢!

    【于中丞】

    于成龙,是山西永宁州人。他担任中丞时,一次巡视属下的州县,到了江苏高邮,正好遇上一个案子:有个富户人家的女儿将要出嫁,嫁妆很多。夜里被盗贼从墙上打洞进入屋内,全部偷走了。当地知州对这个案子没有办法。于成龙下令把城里其它大门关闭,只留下一个城门让行人出进,派遣捕快看守城门,严格搜查出进行人装载的东西。又在城里到处张贴告示:全城居民都要回到自己家里,等候第二天大搜查,官府一定要找到窝藏赃物的地方。然后又暗地嘱咐捕快:假如有人多次从城门出出进进,就把他捉起来。

    第二天下午,捕快捉到两个人,他们除身上穿的之外,并没有携带其它东西。于成龙说:“这两个家伙就是真正的盗贼!”那两个人不停地诡辩,于成龙命令捕快解开他俩的衣服进行搜查。只见两人穿的衣袍内套着两身女人的衣服,都是嫁妆里的服装。原来盗贼看到告示后,恐怕第二天大搜查,就急忙把盗窃的财物往城外转移。只是东西太多,很难一次带出城去,所以就秘密地穿在身上多次出入城门。

    还有一次,于成龙在广西罗城县任县令时,因公务到邻县去。清晨,他经过县城郊外,看见两个人用床抬着一个病人,身上蒙着大被子;枕头上露出一缕头发,上面别着一支凤钗,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有三四个健壮的男人跟在两旁,时常轮换着用手掖掖被子,好像怕风吹进被窝里。走一会儿,就在路边停下来,再换上另外两个人抬。于成龙走过去之后,感到很奇怪,打发衙役过去问问抬的是什么人,他们说妹子病得厉害,快要死了,要把她送回婆家。于成龙走了二三里路,又打发衙役回去,看他们抬进哪个村里去。衙役暗暗跟在后边,那伙人进了一个村庄,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来,从这家出来了两个男人把他们迎了进去。衙役回来告诉了于成龙。于成龙问当地县官:“城里有没有发生抢劫案子?”县官回答:“没有。”当时朝廷对官吏政绩考核很严,官员们往往欺上瞒下。所以百姓即使被盗贼杀了,也要隐瞒起来不敢报案。于成龙到了公馆住处,嘱咐手下的衙役细心打听,看有没有被抢劫的人家。果然有家大户,被盗贼进入家中,烙死了主人,抢走了钱财。于成龙令衙役把他儿子叫来,问他被抢的情况。大户的儿子坚决不承认。于成龙说:“我已经替你把盗贼捉拿到这里了,怎么还说没有呢?”大户儿子这才给于成龙磕头,哭着哀求为他父亲报仇。于成龙又去拜见当地县官,派出强壮的衙役,夜里四更出城,直去那个村庄,当场抓住八个男人。一经审问,都低头认了罪。问他们那个病妇是什么人,盗贼供认说:“那天夜晚住在妓院里,同一个妓女合谋把钱财放在床上,叫她装病躺在床上抱着,抬到窝赃处再分赃。”

    案子破获后,大家都钦佩于成龙断案如神。有的人问他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盗贼呢?于成龙说:“这事情很容易理解,只是有人不去细心观察罢了。世上哪里有少妇躺在床上,而让男人把手伸到被窝里去呢?而且,不断换人抬着走,看样子就知道抬的东西很重;又一起用手掖被子围护她,就知道里边一定还有其它东西。假若病妇昏迷不醒送到婆家,必定有女人在门口迎接,但仅仅看到两个男人出来,并且见了既不感到惊讶,也不问一声就迎了进去,这是不合乎情理的。以此断定他们是盗贼。”

    【皂隶】

    明朝万历年间,历城县令梦见城隍向他要人去服役,他就从自己衙门里挑选了八名皂隶,将他们的姓名写在文牒上,到城隍庙烧了。当天晚上,这八个人就都死了。

    城隍庙东有个酒店,店主人原来和其中一个皂隶有交情,碰巧那天晚上那皂隶来买酒,店主人问他:“款待谁呀?”答道:“同事很多,买壶酒一起熟悉熟悉。”天亮后,店主人见了别的皂隶,才听说那人已经死了。去庙里开了门,见酒瓶在那儿,里面酒也没动。主人又回店看付的酒钱,都是纸灰。县令让人给这八个人在城隍庙里塑了像。其他皂隶每逢出差,都要先用酒食酬告了塑像才出发,否则就会受到县令的责打。

    【绩女】

    绍兴有个老寡妇,夜里正在纺线,一位少女忽然推门进来,笑着说:“老奶奶不累呀?”老妇一看,少女有十八九岁,长得很俊,一身光彩华丽的长衣。老妇吃惊地问:“你从哪儿来?来干啥?”少女说:“觉得老奶奶一个人住着孤独,所以来跟你作伴。”老妇怀疑她是从官宦人家私跑出来的小姐,便一再追问。少女说:“奶奶别怕,我也像您一样孤身一人。喜欢您的贞洁,才来投奔您。省得咱俩都闷得慌,难道不好吗?”老妇又怀疑她是狐仙,犹豫着不答应。少女竟然上了床替她纺起线来,说:“奶奶别愁,这种活路我最熟悉了,一定不白吃您的饭。”老妇觉得她温柔俊美可爱,也就安心了。

    夜深了,少女对老妇说:“我带来的被褥枕头还在门外头,您出去小便的时候请替我提进来。”老妇出了门,果然拿回一个大包袱。少女解开,铺到床上,也不知什么绸缎,只觉得又香又滑溜。老妇也铺开自己的布被子,与少女同睡。少女还未脱完衣服,屋里就充满了浓烈的香味儿。睡下后,老妇暗想:遇见这样的美人,可惜我不是男人。少女在枕头边笑了,说:“奶奶七十多了,还想入非非呀?”老妇说:“没有的事!”少女说:“既然没有,为什么想做男人?”老妇更觉得她是狐仙了,很害怕。少女又笑了,说:“既然想当男人,为什么心里又怕我呀?”老妇吓得全身哆嗦,连床都晃动了。少女说:“唉,这么大个胆,还想当男人!实话告诉您吧:我真是仙人,可对您并无害。但有一件:只要您说话谨慎,就不愁吃穿。”

    老婆子早晨起来,拜倒在床下。少女伸臂拉她,那胳膊像油脂一样滑腻,散发着湿热的香气。触到她的肌肉,觉得全身都轻快,老妇又胡思乱想。少女笑话她说:“老婆子,刚不哆嗦了,心又哪儿去了?假如叫你当男人,非为情爱搭上命不可。”老妇说;“假设我真是男人,今夜哪能不死?”从此两人感情融洽,天天一块儿干活。看看那少女纺的麻线,又匀又细又光泽;织出的布,像锦锻那么鲜艳,价钱比平常高出两倍。老妇出门时就把门反锁上。有来找老妇的,老妇就在别的屋子里应酬,所以少女住了半年也没人知道。

    后来老妇渐渐地把这事对关系好的人泄露了。邻居中的姊妹们都托她求见少女。少女责备她说:“你说话不谨慎,我在这里住不长了。”老妇为自己的失言懊悔,深深自责。可是求见的一天比一天多,甚至有以势强迫的。老妇哭着对少女自我辩白。少女说:“若是些女伴,见见也没什么。就怕有轻薄男人,会对我无礼。”老妇一再恳求,少女才答应了。过了几天,什么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烧着香在大道上排成了队。少女讨厌人多又乱,不论什么身份的,一概不答腔,只静坐着,任人朝拜而已。同乡中的少年听说她的美貌,心都被牵动了。老妇一律拒绝。

    有个姓费的少年,是本地有名的文士,倾尽全部财产买通了老妇,老妇答应为他引见。少女早知道了,责备老妇说:“你想卖我呀?”老妇伏在地上承认错误。少女说:“你贪他的贿赂,我被他的痴情感动,可以见见,可就是我们再也没有缘分了。”老妇又叩头。少女定下明天见面。费生知道后,很高兴,带着香烛去了,进门后深深作揖。少女在帘内与他说话,问:“你宁肯倾尽家产也要见我,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呢?”费生说:“实在不敢有别的要求,只因为古代美人王嫱、西施仅仅听说但没见过。您若不嫌弃我愚笨凡俗,让我开开眼界,在下就满足了。若说我命中注定不可能,这不是我希望听到的。”说完,隔着布帘忽然看见少女容颜闪现,墨绿色的眉毛,红嘴唇……都显露出来,好像并没有帘子挡着。费生神志荡漾痴迷,不觉倒身下拜。拜完站起来,布帘忽然变得又厚又重,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又暗恨刚才没见着下半身,这念头刚出现,马上又看见帘下一双穿绣花鞋的小脚,瘦得还不满一把。费生又拜。帘内说话了:“算啦,您回去吧,我累了。”老妇把费生请到另一房间,上茶款待。费生在墙上题了一首《南乡子》词:

    “隐约画帘前,三寸凌波玉笋尖;点地分明莲瓣落,纤纤,再着重台更可怜。花衬凤头弯,入握应知软似绵;但愿化为蝴蝶去,裙边,一嗅余香死亦甜。”

    题完才走了。少女见了词,不高兴地对老妇说:“我说缘分到头了,这证明我的话不错吧?”老妇又跪下请罪。少女说:“罪不都在你。我偶然掉进情网,把我的美丽显示于人,于是被脏言脏语玷污,这全怪我,跟你没什么关系。倘若不早些搬走,怕在情网中越陷越深,在灾难中脱不了身了。”于是收起行李出门而去。老妇追上去挽留,眨眼间少女已经不见了。

    【红毛毡】

    红毛国,过去许诺与中国互通贸易。边防的元帅见他们来的人太多,就不准许他们登岸。红毛国的人再三请求说:“只要赐给我们一块毛毡那么大的地方就足够了。”元帅想,一块毛毡能容纳的人没有几个,就答应了。红毛国的人就把毛毡放到岸上,仅能容纳两个人;他们把毛毡拉扯一下,就能容纳四五人;他们一边拉扯毛毡一边从船上登陆,顷刻之间,毛毡大到一亩多,已能容纳数百人了。这些红毛国人一齐抽出短刀,由于出其不意,被他们劫掠了好几里的地方才离去。

    【抽肠】

    莱阳有个人,白天在屋里躺着,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妇女拉着手进来。妇女又黄又胖,腰粗得都快叫她仰面倒下去了,露出一副很愁苦的神色。男的催促说:“来,来!”这人以为是私通的,就假装睡着,看看他们千什么。

    进了屋,那男人和妇女好像没看见床上有个人。男的又催妇女:“快点儿!”妇女就自己解衣露出胸膛,肚子大得像鼓。男的拿出一把刀,使劲刺进去,从心下边一直剖到肚脐,还能听见哧哧的声音。这人吓坏了,气也不敢喘。可妇女皱着眉忍着痛,一声不吭。男人用嘴叼住刀,把手伸进妇女的肚子里,拽出肠子挂在胳膊肘上。边抽边挂,一会胳膊上就挂满了,又用刀割断,放在桌上。又抽,桌子又满了,搁在椅子上,椅子又满了。竟然在胳膊上挂了几十盘,像打渔人挂在臂上的网,朝这个人头边上一扔。这人觉得一阵热乎乎的腥味,面上嘴上脖子上被压得连个透气的缝也没了;这人受不了,用手推肠子,大叫着起来往外跑。肠子掉在床前,他的两腿被绊住,扑哒,倒了。家里人听见动静跑去看,只见他缠了一身猪下水。再进屋仔细看,又啥也没有。大家都说他看花了眼,也没害怕。等这人把亲眼见的一说,大家才觉得奇怪,可屋里连点血迹也没有,唯有血腥味儿几天不散。

    【张鸿渐】

    张鸿渐,是永平郡人。年龄才十八岁,是永平郡有名的文土。当时的卢龙县令赵某异常贪婪残暴,百姓们受尽压榨,叫苦连天。有个姓范的秀才被赵县令用杖刑活活打死,全县的秀才们对范生的屈死都忿忿不平,要到省里的巡抚衙门去为范生鸣冤告状,来求张鸿渐起草状词,并约他一起赴省。张鸿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张的妻子方氏,长得很美,性情贤惠,听到秀才们的主张后,就劝张鸿渐说:“大凡跟秀才们作事,可以共同取胜,而不可以一起失败:若胜了就人人贪天功以为己有,一败了就纷纷瓦解四散,不能再聚合起来。当今是个认钱财看权力的世界,是非曲直很难凭真理判定。您又孤单无兄弟,假若有个三长两短,危难之时谁能来解救您!”张鸿渐很佩服她说的话,心里后悔了,便去婉言谢绝了秀才们的约请,只为他们写了状词就走了。巡抚衙门对这起案子审理了一下,没有作出结论。赵县令用了巨额金钱贿赂上司,秀才们竟得了个结党的罪名被抓起来,并又追查写状词的人。张鸿渐害怕,只得逃离家乡。

    张鸿渐逃到陕西凤翔府境内,钱都花光了。日落西山天将黑了,他还在旷野中徘徊,寻不到住宿的地方。忽然看见附近有个小村庄,就急忙奔了过去。有个老妇人正要出来关门,看见了张鸿渐,就问他要干什么。张鸿渐就对她照实说明了来意。老妇人说:“吃饭睡觉,这都是小事;只是家里没有男人,不便留客。”张鸿渐说:“我也不敢有过高的希望,只要能容我在门里头借宿,躲避一下虎狼就心满意足了。”老妇人这才让他进来,关上门,给了他一捆干草,嘱咐说:“我是同情你没处去,私自答应留宿的。天不明你就得早走,恐怕叫我家姑娘听到,就要怪罪我了。”说完走了。张鸿渐倚着墙打起盹来。突然发现有灯笼闪着亮光,原来是老妇人引着一位女郎出来了。张鸿渐急忙躲到暗处,偷偷看去,那女郎是个二十来岁的俊美人。女郎来到大门口,看见了干草,就问老妇人是怎么回事;老妇人如实说了。女郎生气地说:“咱满门女流之辈,怎能收留非亲非故的男人!”立即又问:“那人在哪里?”张鸿渐害怕,从暗中出来跪在了台阶下。女郎详细问明了他的籍贯族姓,脸色稍微转和,说道:“幸好是位风雅学子,不妨留宿。但老奴竟然不禀报一声,这样潦草简陋,岂能用来招待君子!”便吩咐老妇人领客人进了屋。

    不一会儿,摆上酒来,菜肴饭食都精美清洁;饭后又拿进锦缎褥子铺在床上。张鸿渐非常感激女郎,就私下里偷偷打听她的姓氏。老妇人说:“我家主人姓施,老爷和夫人都去世了,只留下了三位姑娘。刚才你见到的那位,是大姑娘舜华。”老妇人说完走了。张鸿渐看见桌上有《南华经》的注释本,便取过来放在床头上,趴在床上翻阅起来。忽然舜华推开门进来了。张鸿渐放下书,要寻找自己的鞋帽。舜华走到床前按他坐下,说:“用不着!用不着!”就靠近床前坐下,很腼腆地说道:“我觉得您是位风流才子,想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您,于是不避嫌疑而来。您能不嫌弃我吗?”张鸿渐听了,惊慌得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说道:“不敢相瞒,小生家中已有妻子了。”舜华笑着说:“从这里也能看出您的诚实,不过也不妨碍。既然您不嫌弃,我明天就去请媒人。”说完了,要走。张鸿渐探过身子拉住她,她也就留下来。天还没亮舜华即起床,拿银子送给张鸿渐,说:“您可以拿它作为游玩的费用。临近黑天,应该晚一点来,恐怕被别人看见。”张鸿渐按她的话,早出晚归,这样过了半年也就习以为常了。

    有一天,他回来得稍早了点,到了住处,村庄房舍全没有了,感到非常惊讶。正在徘徊的时候,听见老妇人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哇!”一转眼的功夫,院落又像以前那样,自已原来已经站在屋里了。张鸿渐心里更加惊异。舜华从里屋出来,笑着说:“您怀疑我了吗?实话对你说吧:我,是个狐仙,和您本来就有前世的姻缘。假若你一定要见怪的话,就请你马上走吧。”张鸿渐留恋她的美貌,也就安下心来。夜里张鸿渐对舜华说:“您既然是仙人,千里之遥的路程喘口气的功夫就该到了。小生离家已经三年了,心里惦念着老婆孩子,您能带我回家一趟吗?”舜华听完,好像不高兴地说道:“原以为,我对您的恩爱之情够深厚的了;可您守着我却想着她,看来你对我的这些亲热,都是虚假的啊!”张鸿渐急忙向她道歉说:“您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义。’以后我回家想念您的时候,也会像今天怀念她一样。假若我得新忘旧,您能喜欢我吗?”舜华这才笑着说:“我是有点心窄:对于我,就希望你永远不能忘记;而对于别人,就希望你一定把她忘了。不过您想暂时回家看看,这又有什么难处?你的家就近在咫尺啊!”于是抓着他的衣襟出了门。见道路昏黑,张鸿渐畏缩不前。舜华便拉着他往前走,不多时,她说:“到了。您回家去,我就走了。”

    张鸿渐停住脚步仔细认了认,果然见到了自已的家门。他跳墙进了院子,看见屋里仍然亮着灯。便走过去用两个手指头弹敲屋门。屋内问是谁,张鸿渐说明是自己回来了。屋里人拿着蜡烛开开门,真是方氏。两人相见惊喜异常,握着手进了帏帐。张鸿渐看见儿子睡在床上,很感慨地说:“我走的时候儿子才有膝盖那么高,如今却长得这么大了。”夫妇二人互相依偎着,恍惚如在梦中。张鸿渐对妻子历述了自己在外的整个遭遇。当问到那场官司时,才知道秀才们有死在监狱里的,有远离家乡的,张鸿渐更加佩服妻子的远见卓识。方氏纵身投入他的怀抱,说:“您有了漂亮的新娘子,看来不会再想念我这独守空房的落泪人了!”张鸿渐说:“若是不想念,怎么还回来呢?我和她虽说感情好,然而她终究不是人类;只是她的恩义不能忘记罢了。”方氏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张鸿渐仔细一看,眼前哪里是方氏,竟是舜华!伸手去摸儿子,原来是一个“竹夫人”。张鸿渐惭愧得说不出话来,舜华说:“我可知道你的心了!我们的缘分该从此断绝了。幸好你还不忘恩义,多少还能赎罪。”

    过了两三天,舜华忽然说:“我想痴心恋着别人,终归没有意味。您天天怨我不送你回家,今天正好要去京城,顺路可和你一同走。”于是从床上拿过“竹夫人”,和张鸿渐都跨上去,叫他闭上两眼。张鸿渐觉得离地不远,耳边响起飕飕的风声。不多时,便落下来,舜华说:“咱们从此别了。”张鸿渐正要和她约定相见日期,舜华早已不见了。

    张鸿渐惆怅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村里狗叫,模模糊糊地看见树木房屋,都是家乡的景物,便沿着道路回到家门前。他跳墙进去敲门,还像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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