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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编著《四库全书》诗部总叙中说:宋儒的攻击汉儒,不是为讲解儒家的经书起见,不过求得胜过汉儒罢了:后人的攻击宋儒,也不是为讲解儒家的经书起见,不过是不平于宋儒的诋毁汉儒罢了。韦苏州的诗说:“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就是这个意思了。平心静气而论,《周易》从王弼开始改变旧的说法,是宋学的萌芽。宋儒不攻击《孝经>旧疏,因为词义很明显。宋儒所争的,只是今文、古文的字句,也无关于大旨,都可以暂且搁置不予议论。至于《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各种注疏,都是根据古义,断然不是宋儒所能。<论语》、<孟子》,宋儒积累一生的精力,字斟句酌,也断然不是汉儒所能赶得上的。大概汉儒看重老师的传授,自有来源;宋儒崇尚心悟,研求容易深入。汉儒或考执著于旧文,过于相信传述经义的文字;宋儒或者单凭主观猜测而下判断,勇于改动经文。计算它的得失,也还相当。只是汉儒的学问,不是读书考古,不能下一句话;宋儒的学问,则人人都可以空谈。这中间兰草和艾蒿同生,确实有不能满足人心的地方,这就是讥笑指摘的由来。这种虚构的话,也不是无缘无故而起的。

    司农曹竹虚说:他的一位族兄从歙县到扬州去,途经朋友家住宿。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他的朋友把他请到书房休息。书房宽敞凉爽,他要在书房下榻过夜。朋友说:“这间书房有鬼魅,夜间是不能居住的。”可这位曹兄一定坚持要睡书房。芈夜时,有怪物从门隙中向内爬,薄得像夹纸一样。入室以后,这个夹纸形状的怪物逐渐展开,化作人形,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曹兄睁眼打量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头散发,吐出很长的舌头,成了一副吊死鬼的面貌。曹兄笑着说:“头发仍然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了点;舌头仍然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了点。这有什么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头颅摘下来放到了书案上。曹兄又笑着说:“有头还值不得害怕,何况是无头呢?”鬼魅黔驴技穷,突然不见。曹兄由扬州返回时又住进了这间书房。半夜时,门隙又有怪物爬动。怪物才一露头,曹兄就唾骂说:“又是你这个败兴物!”鬼魅一听,竞没敢入室。这与《嵇中散集》所载的事相类似,虎不吃醉人,因为醉人不知道害怕。人情大体上是畏惧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乘机而入。不畏惧就会心定,心定就会神全,心神专一邪气就无从入侵。因此《嵇中散集>对这类事情,称为“神志湛然,鬼惭而去。”

    董曲江说,默庵先生任漕运总督时,官署中有土神、马神两座祠堂,而只是土神有配偶。他的小儿子恃才傲物,说土神这胡子拉杂的老头不该有漂亮的妻子,马神年轻,做他的配偶倒正合适。于是就把土神妻子的偶像移到了马神祠中。不一会儿,他的小儿子便昏倒不省人事。默庵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亲自祈祷,把土神妻子的偶像又搬了回来,他的小儿子这才苏醒过来。又听说河间学署中的土神也配有女子偶像。有位训导官说学署是学习的地方,不可塑有女人像,于是另建了一座小祠堂,把女人偶像迁了过去。土神便依托他年幼的孙子说:“你的理由虽然正当,实际上怀着私心,你只打算扩充你的住宅,我不服你。”训导正侃侃地大谈其古礼,突然被土神说中了心思,非常害怕,一直到任期结束,也没敢住在这儿。这两件事差不多。有人说:“训导迁女像还按着一定的礼节来进行,而小董亵渎神灵太过份了,受罚应当更重一些。”我认为小董只不过是年轻狂妄。训导骨子里藏着私心,要为自已谋利,表面上却讲出一套公理,叫人说不出什么来。如果土神不揭露出他的真正用意,人们还会以为他能够整肃祀典呢。《春秋》的大旨在于宽容效果而苛求动机,由此看,训导受罚应当重于小董。

    魔术戏法之类,大都是以手法快捷取胜。然而也有真搬运术的存在。我小时在外祖雪峰先生家,见一个玩魔术的人将一酒杯放在桌上,举手将酒杯一按,酒杯就深陷在桌子里,杯口与桌面平齐。然而用手摸摸桌子面下,并没有杯底。稍一会,将杯子拿出来,桌面还是原样。这可能用的一种障眼法。玩魔术的又用手举起一大碗切细的鱼肉,向空中一抛就不见了。叫他将鱼肉取回来,他说取不回来了,鱼肉在书房画橱酌抽屉里,你们自己去取吧。当时在场的宾客很多,书屋中有许多古玩器,严严实实地锁着,并且画橱的抽屉不过二寸高,而大碗却高三四寸,是放不进去的,因此怀疑玩魔术的人胡说。于是喊人取钥匙开锁查看,发现那个大碗放在桌子上,碗里装了五个佛手;原先装佛手的盘子,换装了鱼肉,放在抽屉里。这不是搬运术吗?从理论上讲不存在什么搬运术,但事实上却是存在的,如上面所讲的这个故事。不过按理推之也讲得通。狐仙山怪盗取人的东西,人们不以为怪,术士能克制狐仙山怪,人们也不以为怪。既然能克制狐仙山怪,当然也能役使狐仙山怪;狐仙山怪既然能偷盗人们的东西,那么也能被人役使去偷东西,术士所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有个老仆人庄寿说:过去服侍某官,看见一个官天快亮时就来了,又一个官接着而来,都是至交,看样子好像是秘密传递消息的。一会儿都走了,主人也叫人驾车马接着出门。到傍晚才回来,车危马疲,十分困乏。一会儿前面两个官又来了,在灯下或咬耳朵,或点头,或摇手,或皱眉,或鼓掌,不知道所商议的是什么事情。天交二更,我远远地听到北窗外面有吃吃的笑声,房间里却没有听到。正在疑惑之间,忽然又听得长叹一声说:“何必如此!”客人和主人才都惊起,开窗急看,新下过一场雨之后,泥地平如手掌,绝无人的踪迹,大家都怀疑是我在说梦话。我当时因为主人禁止不要窃听,回避站立在南面屋檐外的花架下,实在不曾睡,也不曾说什么,究竟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缘故。

    永春孝廉邱二田,偶尔在九鲤湖途中休息。有一儿童骑牛而来,行走非常迅速,来到邱二田面前时停止不进。儿童对他朗诵诗歌说:“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钭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邱二田寻思,村野儿童作不出此诗,正要问是谁作的,小童的身影已经隐现在半里以外的树林中。不知这是神仙游戏,还是乡塾小儿听人朗诵,偶尔记住了此诗,又吟予他听。

    莆田人、教谕林霈因在台湾任职俸满北上。到了涿洲南边,下车小便,看见破屋墙外用碎磁刻了一首诗:“一队队骡子队伍响着铜铃,一大早冒着寒气过驿亭。我垂下鞭子玩着残雪,驴蹄慢慢地踏着而群山青青。”署名是“罗洋山人”。林霈念完了诗自语道:“诗还有点意思;罗洋是什么地方呢?”屋里有人应声,听语调像是湖广人。进屋一看,只有一地积尘败叶。他知道遇见了鬼,慌慌地上车,老是觉得心情郁郁不舒服。不久他竞去世了。

    李露园是景州人,康熙五十三年中举,是我内人的姐夫。他学识渊博,尤擅长于诗。在候补升官的那天,梦中作诗一联:“鸾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来后,自己也不解所作之联为何意思。后来升任湖南县令,死在任所,此地正是屈原行吟的地方。

    先祖母张太夫人,家中养了一只小花狗。丫鬟们因为厌恶它偷肉,就暗地里把它掐死了。其中有一个、r鬟,名叫柳意,梦中经常看见这狗来咬她,她就常说梦话。太夫人知道后,说:“这狗是、r鬟们一起杀的,为什么只恨柳意呢?一定是柳意也偷肉,所以不能服它的心吧。”经过查问,果然如此。

    福建汀州的试院,堂前有两棵古老的柏树,是唐代种植的,传说有神灵存在。我按临试院的当天,试院官吏禀告我应该去拜见古柏。我说树木精灵不害人,承认其存在就可以了,祀典中没有拜树的礼仪,朝廷使者不应当去拜古柏。古柏躯干高耸,枝叶茂盛,隔着几重房屋就能看见。当天晚上,皓月高悬,试院幽静,我踏阶散步,仰望古柏,见树梢上有两位红衣人,正在向我躬身施礼,接着就慢慢消失了。当时我急呼幕友出来观看,幕友也看到了两位红衣人。次日,我来到树前,对两棵古柏各揖一礼,表示答谢,并在祠门镌刻一幅对联:“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这件事情也是很怪异的。袁子才曾把这事记载于《新齐谐》中,他的记载与事实稍有差异,大概是传闻中的误差。

    德洲的宋清远先生说,有位吕道士,不知什么来历,善长幻术。他曾在司农官田山口家作客。正值紫藤花盛开,田山口请来客人聚会赏花。有位俗士言谈低级鄙陋,喋喋不休地很扫大家的兴。还有一位年轻人举止轻薄,尤其叫人讨厌。斥责他们不要多嘴多舌,这两人大怒,几乎要捋袖伸臂动手。一位老学究劝解他们,他们也不听;老学究也怒形于色。于是弄得满座客人都不愉快。道士和小童耳语了几句,拿来纸笔,画了三道符烧了。这三个人忽然都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那位俗士奔向东南角坐下,喃喃自语起来。仔细一听,是在与妻妾谈家事。他一会儿左顾右盼地似在劝解,一会儿和颜悦色地为自己辩解,一会儿作出承认过错的样子,一会儿跪下一条腿,一会儿两条腿都跪了下去,一会儿叩头不已。看那位年轻人,则坐在西南角的花栏上,飞眼送情,卿卿我我地细声软语,一会儿嬉笑,一会儿谦逊地推辞,一会儿低声唱<浣纱记》,咿呀不已。他的手打看拍子,极尽放荡的丑态。那位老学究则端坐在石凳上,在讲解《孟子》中“齐桓晋文之事”那一章,分析字句,指东点西左顾右盼,好像在和四五个人对话,忽而摇手说不是,忽而瞪大了眼睛说还不明白么?同时还咯咯地咳喘不已。大家又惊又笑,道士摇手制止大家笑。等到酒会快结束时,道士又烧了三道符。于是那三个人怅惘地呆坐着,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他们自称酒醉不觉睡着了,向大家道歉。诸位客人憋着笑散了。道士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没什么可称道的。叶法善引着唐玄宗进入月宫,就用的这种符。当时误认为是真的仙人,而迂腐的儒生们又认为是胡说八道,这都是些井底之蛙。”后来道士在旅馆用符摄取一位过往贵人之妾的魂魄。这个妾苏醒后上车,还记得魂魄所经的路径门户,告诉贵人迅速去搜捕,但道士已逃走了。也许因为这,《周礼》中才规定禁止旁门左道的人进入宫中。

    交河老儒及润础,雍正乙卯年参加乡试,傍晚到达了石门桥。当时,客馆已经住满旅客,只有一间小屋,因窗临马槽,没人愿住,及润础也只好将就着住了进去。夜间,群马踢跳,难于入睡。人静以后,忽然听到马的说话声。及润础平常爱看杂书,记得宋人说部中有堰下牛语的事,知道不是鬼魅,就屏息听下去。一马说:“现在才知道忍受饥饿的苦楚,前生贪污骗取的草料钱,如今在哪里呢?”另一马说:“我们马辈多是由喂马的人转生的,死后才明白,生前丝毫不知,太可悲了。”众马一听,都伤心地呜咽起来。一马说:“冥间的判决也不很公平,为什么王五就能转生为狗?”一马回答说:“冥间鬼卒曾经说过,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荡,把他的钱全部偷去给了意中人,这可以抵他的一半罪。”一马插言说:“这是对的,罪有轻重,姜七转生了个猪身,要受宰割,比起我们马来岂不更苦。”及润础忽然轻声咳嗽了一下,马语立即停止,寂静无声。此事以后,及润础经常用以告戒喂马的人。

    我的一个侍女,从来也没有骂过人。她说曾亲眼见到她的祖母善于骂人,后来没发现有什么病,舌头却烂到喉咙部位,不能吃饭,也不能说话。这么挨了几天之后,便死了。

    一个人在家睡觉,一天早晨偶尔起得很晚,呼唤妻妾,但都不在。问家中的小婢女,回答说跟一个少年人往南去了。这个人拿起一把刀就追上去,要将三人都杀了,那少年忽然不见了。有位身着红袈裟的老和尚,一只手托着钵,一只手握着锡杖,挡开他的刀,说:“你还不醒悟么?你这个人求利心重,嫉妒心太重,奸诈心太重,而能掩饰得别人看不出来。但鬼神最忌恨这种仗俩的人,所以判你的二位妇人做出这种事来惩罚你。她们有什么罪呢?”说完也不见了。这人把自己的妻妾领了回去。二位妇人说,这位少年我们从不相识,也并不喜欢他,忽然如梦寐一般,跟他走了。邻居们也说:“这两个妇人,不是那种作风不正派的人,不可能作出私奔的事,而且她俩一直不知,怎么能同跟一个人走?况且私奔之事要回避旁人,哪能大白天公开行动,还慢慢地缓行等待追赶的人?神灵的惩罚是无疑的。然而大家一直不知他的罪恶,这真是“隐恶”啊!

    凡事往往都是命里注定的,难道不确实是这样吗?戊子年春天,我替人题《蕃骑射猎图》说:“白草粘天野兽肥,弯弧爱尔马如飞。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这年八月,竟然投身军旅到了西域。又,董文恪公曾替我作<秋林觅句图》。我到乌鲁木齐,城西有茂密的森林,古老的树木高耸入云,绵延几十里。以前的将军伍公弥泰在里面造了一座亭子,题名“秀野”。散步在其间,很像是前面这幅画中的景色。辛卯年回到京城,就自己题一首绝句说:“霜叶微黄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谁知早作西行谶,老木寒云秀野亭。”

    南皮有位专治疮病的医生,医术很高。不过,这位疮医好暗用毒药,向患者勒索钱财,经他手医治的病人,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必定恶疮发作,死于非命。由于他的毒术诡秘,其他医生谁也不能解救病人。一天,他的儿子被雷电击死。现在南皮这位疮医还活在世上,已经没人敢于请化看病。有人说疮医杀害了许多人,老天为什么不杀他本人却杀了他儿子?这是让他逃避了惩罚。我认为这种理解并不正确。犯罪达不到极点,刑罚就加不到妻子儿女;作恶达不到顶端,祸殃就落不到后世子孙。老天杀死他的儿子,正说明他罪大恶极,受到了祸延后嗣的最重惩罚。

    安中宽说:“过去吴三桂叛变时,有个术士精通六壬,要去投奔他。路上遇到一个人,说也要去投奔吴三桂。于是两人一起投宿。术士遇见的那人睡在西墙下,术士说:“你不要睡在这儿,这座墙将在今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倒塌。”对方说:“你的艺业还不精。墙向外倒,而不会向里倒。”到了夜里,墙果然向外倒塌了。我认为这是牵强附会之谈。这个人能知道墙往哪个方向倒,怎么就不知道吴三桂一定要失败呢?

    有个游方和尚到交河县,住在苏吏部家。他擅长方术,变化无穷,自称与吕道士为同门弟子。他和泥捏为猪,念咒语,猪就渐渐蠕动;再念咒语,猪发出叫声;再咒之,猪便跳了起来。他把这头猪交给厨师屠宰了供客人吃。猪肉的味道不太好。吃完,宾客都大吐不止,吐出来的全是泥巴。有一位读书入因途中遇雨同和尚住在一起。他偷偷向和尚询问:“《太平广记》记载,术士向瓦片念咒,将瓦交给他人,用这片瓦划墙,墙马上就开了,可以偷偷地进入别人的闺房,大师的术法能否达到这种程度?”和尚说:“这不难。”和尚于是拾起一片瓦,咒念了很长时间,说:“你拿这片瓦去就可以了。但不要说话,说话就不灵了。”读书人用瓦片一试,墙果然开了。读书人来到一个地方,见到了他日夜思慕的女人,正脱去衣服睡觉。他牢记和尚的告诫,不出一声,关好门直接上床,与之交欢,那女人也很热情。第二天,读书人醒来一看,发现躺在妻子的床上。两人正在相互疑问,和尚上门数落读书人说:“吕道士因一念之差,已被雷击死,你还要连累我么?我施小术与你开玩笑,幸好没损你的大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存这种邪念。”之后和尚叹息说:“你这次生出的邪念,阴问司命官已经记录下来。虽然不受大的惩罚,但对你将来的仕途会有影响。”后来,这位读书人果然一生坎坷,晚年才得了个训导之职,一生穷困潦倒。

    康熙年间,献县胡维华以烧香为名,聚众叛乱。他居住的地方,沿大城、文安走,离京城三百多里;沿青县、静海走,离天津二百多里。胡维华计划兵分二路。一路出其不意,兼程到达京城;一路占据天津,掠夺海船。得利则天津的兵也往北赶,不利则逃往天津,登船入海而去。但当他正要给下属部署时,事情已经泄露。官军前往檎拿,先包围,后用火攻,斩尽杀绝,连幼小的孩童也一个没留下。当初,胡维华的父亲富有资财,喜欢周济穷人,从来没有大的恶行。邻村有个老儒张月坪,生有一女,长得鲜艳美丽,可以称得上国色,胡父看到以后,不觉为之心醉。但是张月坪品行端正,又迂腐固执,没有把女儿给人做妾的道理。胡父就聘请他来家教读。月坪因父母的灵柩在辽东,无法运回,所以经常闷闷不乐。有一次偶然与胡父谈及此事,胡父就捐助钱财让他扶灵柩而归,并且赠予埋葬的坟地。月坪田里有具横死的尸体,生前是他的仇家,官府因此要以谋杀罪审理。胡父又千方百计替他申辩,使月坪得以释放。一天,月坪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三个儿子都很小,月坪回自家看守门户,估计要好几天后返回。胡父就暗中指使家丁夜里锁上他的门户,焚烧他的房子,父子四人都被烧为灰烬。他却假装吃惊哀悼,代为料理丧葬,而且常常周济月坪的妻女,竟至依他为生。有人要想聘定她女儿,月坪妻必定来同他商量,他就暗中阻挠,使不能成功。时间久了,渐渐露出求她女儿做妾的意思。月坪妻感激他的恩惠,要想答应。女儿开始不情愿,夜里梦见她的父亲说:“你不去,我终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女儿于是听从了母命。一年多,生下维华,女儿随印病死。维华竞覆灭了他的宗族。

    离我家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富户。户主残暴地凌虐自己的仆人,将仆人夫妇致死以后,霸占了他们的女儿。其女一向聪明狡黠,善解人意,侍奉户主的饮食服用,样样都很称心。而且对户主温柔体贴,淫荡狎昵,打情骂俏,凡能博得他欢心的事情,无所不做。人们都背后议论她忘记了杀父之仇。户主受她迷惑,对她宠爱日益加深,以致达到了只有她的话才肯听从的程度。此女开始引导他追求奢侈豪华,把家产破费了十之七八。随后又鼓弄是非,离间骨肉关系,使一家人互相之间成为仇人。接着,经常向他讲述《水浒传》宋江、柴进等人物故事,称赞他们是英雄妤汉,怂恿他去交结盗贼。这位富户户主最后竞以杀人偿命。行刑这天,此女没有去哭她的丈夫,而是暗备酒果,到父母墓前进行祭祀。她对着父母坟墓说:“双亲经常托梦指责我,对我怨恨切齿,多次要打我。今天明白了吗?”人们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为了蓄志报仇,说:“这个女人的行为,非但人不能测,就是鬼也未能窥破,心机真深啊!”然而,人们并不认为她阴险。<春秋经》主张“原心定罪”,杀父之仇本来就是不共戴天的。

    我在乌鲁木齐时,军吏拿来几十张文书,捧着墨笔请我签批,说:“凡是客死在这儿的人,其灵枢回家乡,照例要给文书。不然死者灵魂就不能进关。”因这个文书通行于阴曹地府,所以不用朱笔签发,上面的印也是黑色的。文书上的行文字迹都极其低劣。我说:“这不过是里中小吏们变着法子捞钱罢了。应请求将军去掉这个规矩。”过了十天,有人报告我说,城西的墓地里有鬼哭,因为没有文书回不了家乡。我斥责他胡说八道。又过了十天,有人报告鬼哭声近城了。我还像上次那样斥责了他。之后又过了十天,我住处的墙外索索有声。我以为是小吏在捣鬼。过了几天,声音到了窗外。当时月光明亮,我亲自出去寻视,什么也没有发现。同事、御史观成说:“你坚持的是正确的,即便是将军也不能责怪你。不过鬼哭是大家都真切地听到了的,得不到文书的鬼,必定要怨恨你。何不试试给它们文书,姑且堵堵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的嘴?倘若鬼还哭,那么你也有可说的了。”我勉强听从了他的建议,这天夜里鬼就寂然无声了。又,军吏宋吉禄在印房,忽然昏倒在地。好久乏后他醒过来说,看到他母亲来了。不一会儿,台军呈上来一封公文。打开一看,是哈密县报告宋吉禄的母亲来探视儿子,在路上去世了。天下什么事没有?儒生们论起来,说这很平常。我曾写了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其中有一首道:“白草在风中飕飕响,一直远接阴云,关隘山川的疆界是由谁来划分的?鬼魂来往随着公文,在《原鬼》中韩昌黎也没有写到这种事。”写的就是这两件事。

    清苑张钺在河南郑州做官时,官署里有棵老桑树,两手还合抱不过来,说是栖息着神灵怪异之物。张觉着厌恶而把它砍伐掉了。这天夜里,他的女儿灯下看到一个人,面目手脚以及衣帽都是深绿的颜色,厉声说:“你的父亲太霸道,暂且在你身上显示警戒!”张钺吃惊地叫仆妇婢女到来,女儿神气已经痴呆了。后来嫁与太仆戈仙卉,不久死去。驱除恶鬼,毁坏淫邪的祠庙,正是狄梁公、范文正公那样人的事。德行如果不足以胜过它,少有不自取其败的。

    钱文敏说:“上天降的祸福如同君主给予的赏罚,鬼神的鉴察如同官吏的详议。假设有一份弹章说:‘某人一生没有污点,做官也有政绩,但他家的门户向着凶方,建房时冒犯凶日,有罪应当贬官。,主管官员是批准呢还是驳回呢?假设又有一份荐书说:‘某人一生污点很多,做官也很糟糕,但他家的门户向着吉方,建房时正值吉日,有功应当升官。,主管官员又是如何处理?是批准还是驳回呢?世上官员必定驳回的,能说鬼神会批准吗?因此,所谓阳宅之说,我始终是不相信的。”这个比喻非常明白,就是拿来去问相术家,也没有可以置辩的余地。然而,就我所见,也确实有凶宅:京师斜对面孤寺道南有一处宅院,我已经吊丧五次;粉坊琉璃街极北道西还有一处宅院,我已经吊丧七次。给孤寺宅院,宗丞曹学闵曾住过,刚搬进去,两位仆人就在同一天晚上一起暴死,曹家害怕,当即迁走。琉璃街宅院,教授邵大生曾住过,白天就往往见到怪异,邵教授不怕邪,终于死在这处宅中。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刘文正公说:“、问吉祥宅地见于《书经》,卜问吉祥日子见于<礼经》。如果没有吉凶,圣人为什么还要、问呢?不过,这恐怕已经不是当今术士们所能懂的了。”可谓是公平之论。

    沧州人潘班,擅长书画,自称黄叶道人。一次在朋友的书斋里住宿,听见墙壁里有人小声说:“你今夜不要留别人在这儿住,我出去陪你。”潘班吓得赶紧搬了出去。朋友说:“书斋里过去就有这个怪物,是一位文雅可爱的女子,不害人的。”后来这位朋友私下里对亲近的人说:“潘君可能这一辈子就当个书生了。书斋中的这个怪物不是鬼也不是狐狸,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它遇见粗俗的人不出来,遇见富贵的人也不出来,只有唯见了有才而落魄的人,它才出来陪床。”后来潘班果然坎坷一生。十多年之后的一天夜里,忽然听到书斋中有哭泣声。第二天,大风刮断一棵老杏树,这个怪物也绝迹了。外祖父张雪峰先生曾开玩笑说:“这个怪物真不错,它的见识可比一般女子高多了。”

    据光禄大夫陈枫崖说,康熙年间,浙江枫泾有一位太学生在别墅中读书,见草丛中有一片石,已断裂剥蚀,上面有数十字,偶然有一两句完整的句子,看来好似一位夭折女子的石碑。这位太学生向来好事,估计夭女之墓就在附近,于是就常常在残碑上陈设一些茶点,而祈祝一些猥亵之词。大约过了一年多,见到一位漂亮的女子独自在菜畦间走。她手中拿着一枝野花,对着太学生一笑。太学生走到她的身旁,挤眉弄眼。女子引着太学生来到篱笆后的灌木丛中,就站住了,两眼直楞楞地看着太学生,似略有所思。忽然她自己打自己的脸,并说:“一百多年了,心如枯井,却被这放荡小子勾引动心。”于是不住地顿脚,倏然不见了。这才知道她就是墓中之鬼。蔡季实撰修说:“古语说盖棺定论。从这件事可知,盖棺也难定论呵。这本是贞节的鬼魂,还因一念之差,几乎迷失本性,”朱熹有诗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确实如此啊!

    王举人金英说:江宁有一个书生,住宿在老家的废园里。一天夜晚,月色明亮,有个艳丽的女子在他窗前偷看,知道不是鬼就是狐。但因爱她的姣好美丽,也不害怕。书生招呼让她进入室内,这女子就温柔多情地主动亲近。但是始终没有一句话,问她也不回答,只是含笑,流转目光看着他。像这样有一个多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天,书生拉着她一定要追问,女子才拿笔写字说:“我是前明某翰林的侍妾,不幸短命而死。因为平生巧于进谗陷害,使得一门骨肉,如同水火一样不相容。阴司给予谴责,罚做哑鬼,已经埋没沦落二百多年了。您如能够替我写《金刚经》十部,使我得以仰仗佛的力量,超度救拔于苦海之中,那我就世世代代心怀感激了。”书生依照她的请求去做。写完的这一天,女子到书生这里一拜再拜,仍旧拿笔写字说:“依凭着金经的忏悔,已经脱离了鬼的境界,但是前生的罪孽重,只能带着业障前往投生,还得要做三辈子哑妇,才能够说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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