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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以爲不然。據禮器云:「周旅酬六尸。」是迎六廟之主,以就食於太祖。以卑就尊,於禮爲順,實無尊就卑之禮也。若曰於周廟禘文王,迎周公以配,則禮尚順,但亦恐太僭,蓋絶類王者。又况遍尋傳記,亦無文王廟禘祭事,學者於此當闕疑,安得率意而言也?

    「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諸侯及其太祖,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干祫,及其高祖。」蓋言惟王者然後有禘。禘者,謂於始祖之廟禘所自出,而以始祖配之。不言群廟者,以下文諸侯、大夫、士推之,從可知也。蓋諸侯則四親廟而上及太祖,天子則自親廟而上及始祖之所自出。其義甚明,非謂止於祖廟祭所自出,而群廟皆不與也。周公廟自合子孫以祭,則謂之禘,經書禘于太廟是也。若文王廟,則以四時舉常祀,理應特祭,若應禘之歲,或可迎周公主於周廟,以配享文王,如此則禮意不舛。然魯禘乃是變禮,不皆與天子同。

    先儒謂魯禘非禮,成王不當賜,伯禽不當受。澤以爲據禮記,夏、商諸侯皆有禘祭,是時祭之名。周始廢諸侯禘祭,而獨魯周公得行此禮者,是以殷諸侯之盛祭與之,所以示不臣。周公用殷禮,則於周不爲僭,此是成王斟酌禮意,所以殊異周公。然雖用殷禮,亦是五歲一修,非常歲之祀。其後周室既衰,始僭用於群公之廟,所以孔子稱魯之郊禘非禮者,爲此也。郊之非禮,是平王時魯請于周天子,使史角賜以此禮。曰:「然則何以知魯周公廟禘祭之爲殷禮乎?」曰:「諸侯禘祭,本是殷禮,所以周公之牲是白牡,故魯頌曰:“白牡騂剛。”白牡是殷牲,周公用之。騂剛是周牲,伯禽用之。因此又知魯太廟祀周公,伯禽以下皆與,此即殷時諸侯禘祭之制,周人以其太盛,逼近天子,故代之以禴,禴則從薄,薄則不合祭,而於當祫之歲,舉祫祭焉。鄭氏云:“三歲一祫。”若魯則當祫之,歲禘于周公,此爲最異耳,然雖是殷禘禮,而三歲一修,或云魯三歲一祫、五歲一禘,但魯公以下,雖皆與祭而禮秩視周公則皆降,其後諸公始皆用僭禮。」

    「禘于太廟,用致夫人。」左氏曰:「禘而致哀姜焉,非禮也。」林少穎取公羊之説,謂:「以妾爲妻云致夫人者,時君之夫人也。以公無逆女,夫人至之文,則知妾媵而立爲夫人。致之太廟,以當廟見之禮。」此説恐非是。據春秋,惟哀公以妾爲夫人,僖公之時,猶秉周禮,不應全不畏公論,而顯然致妾於太廟。又齊桓時爲霸主,桓公之命曰「無以妾爲妻」,豈有切近與齊世婚莫如魯,又是周公之後,乃公然廢周禮,違霸主之命,而以妾媵爲妻?恐實無此事。又古者諸侯娶而後有妾媵,所謂一娶九女也。今以妾媵爲妻,是僖公嘗正娶矣。然則僖公果娶何國之女乎?據僖十有一年夏,公及夫人姜氏會齊候于陽穀。又十有七年,經書:「夏,滅項。秋,夫人姜氏會齊侯于卞。」然則此夫人姜氏再書于經者,豈所謂妾媵耶?其不可信必矣。詩人頌僖公曰:「令妻壽母。」若以妾媵爲夫人,豈所謂令妻乎?又傳嘗譏哀公立妾爲夫人曰:「自桓以下娶於齊,此禮也則有。若以妾爲夫人,則固無其禮矣。」如此則哀公以前未嘗有以妾爲妻者,故知當據左氏事實,以禘而致哀姜,著失禮爲正。

    林氏曰:「三傳謂虞、虢爲諸侯,愚以爲非。夫當時諸侯,無小大遠近,皆與魯有朝聘之交、喪葬之及與盟會征伐,虞、虢若實諸侯,安得六十餘年未嘗有事書于經乎?周封諸侯,唯宋以王者之後得封公,其他雖周公、太公之子,亦不過侯爵,虞公安得特封公乎?凡國名必取之於其地。今云虞者,獨取於其字,豈諸侯乎?然則虞公者何人耶?曰天子三公,如周公、祭公之類也。虢君亦然。雖於經無見,然左傳謂之虢公醜,則又何以知其非諸侯乎?凡經書滅國,必曰滅某國;奪邑,則曰取某邑。虢實列國,則何不云滅國,而曰滅下陽乎?故知下陽者,虢公之采地,非國也。不曰晉取者,天子之地,非諸侯所得取,故云滅,使若國然。故虞亦不云滅,而但云晉人執虞公。聖人意者,不忍周室之衰,諸侯再取其地,故不斥言,而微文以見意,猶王敗于鄭,而經乃云陳人、蔡人從王伐鄭,與茅戎戰而敗,經不書戰,而云敗績于茅戎之類也。前書虞師、晉師滅下陽者,罪虞爲首惡也。此書晉人執虞公者,見晉執天子之三公,不道之甚矣。」

    林少穎有春秋説數十處,然大抵不純,其書時日月下篇最善。其言曰:「或曰經之書月、書日,豈都無意乎?曰此史例也,非經意也。何以言之?夫史以編年爲書,故必書日月以次事之先後。若事無巨細,書月、書日,則事紊而無條矣。勢必先爲之法,何等事則時而已,何等事則月之,何等事則月而又日之,所以分事之輕重緩急也。故事之緩者,則書時或月;事之急者,則書日焉。所謂緩者何?人事則朝聘、會遇、侵地、伐國、逆女、乞師,災異則螟、水、旱、無冰、星孛之類,皆非一日之事,故或時、或月焉。所謂急者何?祭祀、盟戰,外諸侯、内大夫卒,災異、日食、地震、星隕、火災之類,皆一日之事,故日之也。間有當日而不日者,史闕文也。且日食當日者也,莊公之世有不日者二。内大夫卒,亦當日者也,自隱至宣,時有不日者,蓋世遠而簡編有不完者也。又有例皆不日而日者,如經書葬諸侯幾百處,書日者數處而已,蓋諸侯之葬,雖有以我往而書,然亦須彼來告,而我方往也,故告以日則書日焉,然則葬多不以日告者,不可必其日也。以魯國猶有雨不克葬者二,况他國乎?或曰葬而來告,豈有據乎?曰成公十年,五月,晉侯獳卒。七月,公如晉。明年三月,始還自晉。晉侯書卒而不書葬者,以公在其國而不來告也。夫事或時而不月,或月而不日,或時月而又日之,舊史之文也。二百年後,而孔子修春秋,使直欲書日以謹惡,而史或闕之,則何以補之哉?孟子曰:“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焉。”則以知尊王律諸侯,誅叛黜僭,此出於聖人修經之法也。若夫編年以著代書時日月,以别事之同異,皆循舊史而無所增損焉。」林氏書時月日凡兩篇,此篇最當理,故録以備觀覧。

    晦菴先生所以不主張春秋學者,蓋三傳已有異同,而諸家又無定説,所以答門人問,云:「諸家春秋解,某信不及。胡文定公春秋解,某亦信不及。知得聖人意思是如此否?」又謂:「學春秋者多穿鑿。」嘗謂學者曰:「今如此穿鑿,説亦不妨。只恐一旦地中得孔子家奴出來,説夫子當時之意不如此耳。」又曰:「春秋自難理會。」又曰:「此生不敢問。」又門人問:「春秋一經,夫子親筆,先生不可使此一經不明於天下後世。」曰:「某實看不得。」問:「以先生之高明,看如何難?」曰:「劈頭一个王正月,便説不去。」又曰:「其間極有無定當難處置處。」按先生前後答門人之説,大略如此。所以先生終不肯解春秋者,亦由衆説不齊之故。然亦須曉先生微意,蓋説春秋者,多泥褒貶,先生主意,不欲泥褒貶,是欲矯諸家之失。孫明復説有貶無褒,先生則云:「“晉士匄帥師伐齊,至穀,聞齊侯卒,乃還。”分明是與他。」是欲正孫明復之失。又當時説者尚新奇,故獨取蘇子由、吕居仁説得較平,是不取過高之失。又如定三傳是非,便見三傳之失。不取諸家,便見諸家之失。此等處亦已分明,但當時胡文定公春秋方爲時所尚,先生若解此經,須是看得處處完備乃可,如此則亦甚難,然先生於大意已得之。澤之用工亦大略如先生所説。又先生謂左氏見國史,事可據,澤亦只依據左氏事實,别無他巧。又澤今日理整此書,亦是伊川、晦菴欲爲而不及者,所以自謂是補續先儒未了之工也。

    春秋所以難説者,蓋是去古既遠,多失事情。然公、穀去古甚邇,而訛錯已不一,况其他乎?如魯隱、桓,齊子糾、小白,雖歷世大儒,亦莫能通其説。據何休,以桓母是右媵,隱母是左媵。據澤説,桓母是失禮再娶而非媵。子糾之死,則據論語子路問管仲之事,夫子不答所問,而專論管仲之功。子貢有疑於夫子之言,故又問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可謂善問矣,而夫子亦殊不答所問,乃更推大管仲之功,至有「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之言。學者疑之,而皆不得其説。集注引程子之説以釋疑,以澤所見,此不過用後世大夫、士、庶人之禮,以定尊卑,以斷春秋諸侯,恐未能釋疑而更增疑耳。不知古者諸侯立子,自有定論,乃是論其母之貴賤,初不以年,唯立適而後論年耳。故公羊傳曰:「立子以貴不以長,立適以長不以賢。」其義甚明。必如此而後可以杜争端,定民志,是故庶子雖甚長且賢,可以爲君,而適子甚幼,未堪國事,然聖人禮制乃在幼適,而庶長不論也。

    春秋關涉大義最緊切者有二事,桓公、子糾,齊陳恒是也。古人立子,皆須論其母之貴賤。諸侯一娶九女,皆有一定之班序。據左傳,齊桓,衛姬之子。杜氏曰:「衛姬,齊僖公妾。」又曰:「子糾,桓公庶兄。」史記亦同。子糾母,魯女。既是魯女,則位次不卑,當在衛姬之上。伊川既不信左傳,而專以年長斷其當立,又不復論其母之貴賤,然則適夫人無子,而媵妾皆有子,倘賤妾有子,而年又長,則當立賤妾之子乎?足以見當時禮制之必不然矣。夫媵妾既多,貴賤無等,寵子争立,而無禮以爲之裁制,將如之何?故九女班序之制,决不可易,聖人所以辯上下而定民志,古人用之,安可廢也?娣媵之見於經者,如堯之二女,其一即娣。紀叔姬是從姊而嫁,亦娣也。伯姬歸于宋,經書三國來媵,則媵之名見於經者如此。詩曰:「諸娣從之,祁祁如雲。」則娣之見於經者,又如此。何休注公羊之説,蓋雖衆多,然於其中,須有上下、貴賤、少長,如無適子而立妾子,則各隨其母之貴賤,而不專以年。若如伊川,以桓公是兄,則以桓公爲當立,而不知非諸侯立子之制也。夫宫閫之制,若非班序、貴賤之分素定,則亦常爲亂階,故何休立子之制,説春秋者决不可廢也。伊川固不屑於此。若澤則不過依三傳可據之文,探諸家禮意之合於人情者,而又别尋向上工夫,則如桓公、子糾之事,亦已明白,初不在於翻倒傳注,而别爲之説也。桓公、子糾事在春秋經傳甚可解,在論語則甚難,既未有人曉得,只當闕疑爲是。所謂向上工夫者,今且略説,蓋古人立子論適不論年長,縱不是適,亦須論其母貴賤。如晉人欲立長君,選擇群公子,亦先論其母。今既不知子糾之母貴賤,已是難斷,所以只當闕疑,但據穀梁先序公子糾,次説公子小白,公羊謂桓公爲篡,子糾貴,宜爲君,此是當時事情。又荀子謂桓公殺兄争國,則子糾是,於次應立。推尋到此,只見得桓公是篡,所以向上更有工夫,推到極處,則聖人之意自見,而論語方可説。又子路、子貢亦只曉得桓公是篡,蓋當時公論不直桓公,所以疑而問。公羊以桓公爲篡。今試立例以推之,謂如齊襄公是適長嗣位,子糾是齊僖右媵之子,桓母却非兩媵之數,乃是衆妾之子,則桓公是篡。若襄公是右媵或左媵之子,而與子糾同母,桓母却是衆妾,則桓公亦是篡。若子糾母是右媵,桓母是左媵,子糾於次亦應立。若子糾母是夫人娣姪,桓母却是兩媵娣姪,則子糾亦應立。此又是一節工夫,上面更有工夫。在澤推春秋如推校日曆相似,分毫不可差忒,推到盡處,自然見聖人之心。然亦有窮極推不得處,却須要悟,如桓公、子糾事,非悟則不化,不化則終礙理。

    子糾之事,今更推未盡之説,謂如公子遂生稱公子遂,死稱仲遂,古人名字似此者不一。用此例之,則公子糾生,則以魯君故單稱糾,死稱子糾者,是閔之而稱子也。閔之而稱子,亦所以見桓公不當殺糾,是忍於賊害其同氣。又設令子糾是弟,則以諸侯之制言之,兄殺弟,而弟乃是應立之子,則自應坐篡奪之罪。今止以死書字例言之,則糾之死,是聖人所閔,殺糾者自應有罪,蓋因争國而殺,縱不是篡,亦是奪。或問何以分篡、奪?曰貴賤相去遠,而賤者乃立,則是篡,二傳謂桓公篡是也。貴賤相去不遠,或兩皆可立,而彊有力者得之,則是奪,伊川謂桓公以兄殺弟,亦其類也。所謂兩皆可立者,謂子糾若是姪之子而年幼,桓公是娣之子而年長,則二人必争立,勢無兩全。王道脩明之時,自應聽命於天子。今天子既不能治諸侯,則彊者必立,弱者必死。雖王制不行,而公義裁之,豈得無所曲直?設令是子糾立而殺桓公,其罪亦然,故用伊川之説推之,桓公終不免,罪在王法所當黜。若以二傳推之,則子糾長而貴,桓公是篡,無他説也。明者於此詳而察之,而又有所悟焉,則聖人書法始明,而論語召忽、管仲之疑釋然矣。

    晦菴論里克一事,云:「後來殺奚齊、卓子,亦自快國人之意。且爲申生伸冤。」又讀胡文定公春秋,「晉里克殺其君之子奚齊」,引穀梁子曰:「其君之子云者,國人不子也,不正其殺申生而立之也。」又曰:「春秋書此以明獻公之罪。」又讀「晉里克弑其君卓」,曰:「國人不君奚齊、卓子,而曰里克弑其君卓,何也?是里克君之也。」澤謂里克實是已弑二君,不煩多説,獻公用荀息爲卓子傅。今里克殺荀息,只以大夫專殺,已是應誅,若更殺君之二子,則一身不足以償三罪,又何用設爲枝蔓之説,以求奇乎?先儒是要推本獻公殺申生之事,里克又是傅太子之人,其意欲爲重耳、夷吾之地,故疑里克可以不死,不知事變則情遷,在獻公時,則爲寵待淫嬖殺、逐諸子,絶滅綱常。在奚齊、卓子之時,則是繼世之君,爲臣子所弑,豈容執泥前事乎?澤於二禮,甚費考索,周易頗復象學,然猶不敢自以爲能,亦不敢多議先儒,唯春秋一經,先儒亂説,遂使聖人本旨,幾二千年而不明,故不得不以斯文爲己任也。

    「公四不視朔。」杜氏謂:「十二公不視朔,唯此書者,以見公疾久,且明非詐。蓋當時齊欲與公會,而公有疾。齊侯曰:“請俟公間。”」杜氏所云,得其事情矣。四不視朔,則不視朔者四月耳,明疾愈則復常,非遂廢禮也,而論語集注乃云:「魯自文公始不視朔。」亦似失之太快。

    嘗見吕氏説楚子麇卒,以爲楚靈王未嘗弑君,故經不書弑。此殊不解事。若如此,則是左氏妄加人以弑逆之罪,便當删去傳文若干。又此一事不可信,則其餘皆可棄擲矣。

    「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此事以爲貶楚不當納亂人,亦未嘗不可,但恐聖人所重在存國。唯不滅陳,故二子得納。此是聖人忠厚愛人,存亡繼絶,樂與人爲善者。若以爲貶,雖未必不通,然却狹了聖經也。蓋楚伐陳,本以討徵舒,納公孫寧、儀行父爲説,今殺徵舒而却縣陳,則二子無所歸,是楚食言矣。唯不滅陳,故二子得所歸,故詳書之,所以予楚。此是聖人用意深處,當精思之,不可只於皮膚上看。

    * * *

    [1] 「乎」,四庫本、通志堂本皆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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