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最新章节!

    太阳还不曾升上天来,但已经有了一点微细有如在猫儿眼中心的火焰一般,拖抹在银色的东方。绕着底比斯的林地中,百鸟的歌声已开始喧唱;牛群在露水莹莹的草场上哞哞地叫着,青烟的旋线从村镇的屋顶上袅袅上升,表示许多家庭在那么早便已醒了过来活动着。只有卡德摩斯的宫廷堡垒里似乎还在熟睡,连一个守卒的足声也没有在空旷沉寂的宫廷中作响;即使如有一二守卒在岗位上,也不曾呼问。两个穿着黑袍的人形在朦胧的微光中,偷偷地走出大门而去。她们停留在前面的空地上,四周顾望着,似乎生怕被人觉察到;然后其中的一个低声地说道:“没有一个人在附近……我们可以自由地说话……伊斯墨涅,我自己的爱妹,你知道一个恶事,我们传袭之于俄狄浦斯的,宙斯乃在我们俩身上完成了吗?苦楚,破产,羞耻,不名誉,这些,在每一种形式上我看见降临到我们身上来。现在,冠于这一切之上的,如传所说的,是总领袖宣告给全底比斯人知道的一场告白。说,你听见这件事了没有?……或者你不知道……我们的一位亲爱的人乃受到对待一位仇敌似的责罚了吗?”

    “我什么也没有听人说过,安提戈涅。”伊斯墨涅柔声答道,“自从昨天的消息,关于我们的亲爱的两兄弟的以外,并无别事使我伤心的了……因了他们致命的决斗,我们同时失去了两位兄弟。因为阿耳戈斯军队已在昨夜逃走了,我正不知道这消息带给我的是得还是失。”

    “但是我知道得很明白,”安提戈涅叹道,“这便是我所以带你到宫门以外来的原因————在宫墙以内连墙也是有耳朵的!————告诉你些话,这些话必须不给一个人窃听去。”

    “这是什么话呢?”伊斯墨涅焦急地说道,“一定是不幸的事,我能从你紧结的眉头上看得出。”

    她姐姐愤怒地答道:“是的,克瑞翁不曾命令把我们的一位兄弟光荣地举葬,对于其他这一位却连坟墓也不肯给他预备。据说,厄忒俄克勒斯所受到的乃是所有应有的一切典礼,比下界任何人都更光荣些;但对于波里尼克斯的不幸的尸身————他们这样说————则由克瑞翁下令说,没有人能够埋了他或悲哭着他;他是既不许人举丧,也不许人下葬的留给鸷鸟们啄食。如果这报告正确的话,则是克瑞翁有意地说给我和你听的命令了……我说,给我听……而且不久他便要到这里来以清楚的话来宣布给不曾听见这话的人听了。他并不视此为一件小事,他说,任何人违抗了这个命令,便将如一个奸臣似的受公众抛石击死。唔……你听完了我的话了;不久便要看出你究竟是一位王家所出的真正的血统还是一个不肖的女儿了。”

    “但是即使事情是如此的话,我可怜的姐姐,”伊斯墨涅嗫嚅地说道,“我怎么能够做什么事去帮助或阻止它呢?”

    安提戈涅说道:“你只要分担一部分的危险的工作,帮助我从尸身所躺的地方将这抬了起来……”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要埋葬了他了。”伊斯墨涅叫道,“然而这事乃是底比斯人的全体,一个也不除外,所被命令禁止的呢。”

    “我诚然要葬了我的兄弟……与你的……即使你不愿意。”安提戈涅安静地答道,“我永远是不肯不忠于他的。”

    “唉,鲁莽的女郎,你乃欲违抗克瑞翁的命令吗?”伊斯墨涅说道。

    “不,他没有权力阻止我做我自己的事。”安提戈涅答道。

    “唉!”伊斯墨涅叹道,“想想,姐姐,我们的父亲如何地毁亡,为人所憎,没有好名誉……他因为恐怖于他自己寻找的罪恶布露了,便以自手弄瞎了自己;然后,她,同时是妻,又是母的,又以一条绳自缢而死;最后,我们那两位不幸的兄弟们又在同一天彼此杀伤而死。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了……请想想看,如果我们违抗了我们的王的合法命令,我们便要得到完全的毁灭了!不,我们必须想想看:第一,我们是妇人女子们,生来便要服从于男人们的;第二,我们是隶属于更强者的,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必须服从其命令,即使有更悲戚的事发生,也要服从的。所以,我,宁可请求死者的原谅————因为我的行动是受着束缚的————而不能违抗了有权力者;去干涉人事,这是毫无意识的。”

    安提戈涅冷冷地鄙夷地说道:“我不请求你的帮忙,即使你愿意帮助我,我现在也不要你了。不,你管你的事,如你的意做去吧,但我是要葬了已死的那个人;为了做那件事,我乐意去死。我要和他一同地永憩着,亲近于我所亲近的人,神圣于我所犯的罪过;因为我取悦于生者的时候是很短促的,但对于那些已死的人,我却与他们永久同在的。但你且随你的意去违背在神目中所视为宝贵的法律吧。”

    “我并非违背那些法律,”伊斯墨涅叫道,“但我是没有能力去违背国家的法令的。”

    “那句遁词足够给你应用的了,”安提戈涅答道,“至于我呢,我却要去将泥土堆积于我的最亲爱的兄弟身上的。”

    “唉,我真代你担心呀,不幸的姐姐!”伊斯墨涅说道,哭了起来,“我竟为你怕得颤抖了!”

    “不必为我害怕,且顾全着你自己的安全吧!”安提戈涅转眼向着她说道。伊斯墨涅将一只颤抖着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至少,”她恳求道,“不必告诉一个人你所要做的事……守着秘密……我也守着。”

    “啊,我吗?不管他。”安提戈涅悲戚地答道,抽开了她的手臂,“你将永为人所憎恶的……当这事布露出来时……如果你并不宣布我的行为给大众知道的话。”

    “唉,残酷呀!”伊斯墨涅哭道,“你对于冷酷的泥土具有热心肠,对于你活着的姐妹却没有。”

    “我是凭了所应做的事而忠诚地布置去的。”安提戈涅说道。

    “说,你要布置此事的,”她妹妹说道,“如果你有权力————但你却没有。”

    “好,那么,当我发现我自己没有能力时,我将立刻放弃了它。”安提戈涅说道,带着一个人逗着孩子玩的口气。

    “不,一个人如知道那件事是不可能的话,她便不应该去做。”伊斯墨涅聪明地摇着她美丽的头颅。

    但安提戈涅却再也忍耐不住了。“再说一句那样的话,”她叫道,“则不仅我憎恨你,连死者波里尼克斯的憎怒也要降于你身上了,正如你所最该受的。但且抛开我和我的愚行不管吧!让我去接受这个可怖的运命吧!我如果不名誉地死去了,那是要比受到任何痛楚都可怖些的。”

    “如果你已下了决心,那么,走你的吧!”伊斯墨涅啜泣道,“不过,你要明白,无论你如何地做错,你是为你所爱的人们所深爱着的。”

    她这样说着,便退入宫中去了;但安提戈涅却以捷快的无声的步履,疾走到她所选定的目的地,并不回顾后边……

    太阳已经升在天上了,底比斯的灰色城墙浴在绚烂的金光中,一群老年人,穿着富丽的衣饰,聚集在卫城的门口。他们转身向着东方,扬声唱念着一首赞歌,以颂太阳神;然后,他们以同样的歌声唱念着他们的感谢辞,以谢对阿耳戈斯侵略者的胜利。当这些老年人尚在唱念着时,铁饰的两扇大门打开了,一位似乎是他们的领袖者叫道:“看呀,墨诺叩斯的儿子克瑞翁来了,天运使他成了底比斯王;他有什么隐秘的思想,要召集这次特别的长老会议呢?”

    当他说着时,克瑞翁走了出来,身穿绚烂的大红王袍,后随两个矛兵。长老们对新王行礼,新王严峻地颔了一下,于是他对他们演说道:“长老们,我们国家的船,前几时陷在风浪滔天的危境中,现在幸赖神佑,复得平稳地行驶于水波不兴的顺风之海上。你们将我从百姓中选出,托以国事,我知道你们是始终不渝地忠心于拉伊俄斯家的。他家的王座,现在,为我,克瑞翁,所有,为的我是那两位恶星所照的兄弟们的最近的亲族。一个人的性格到了他登极就位之时,方才能完全地为人所知。以我想来,如果他为了惧怕公众的检举而默默不办一事,并不为了国家的福利而下令行法,则这块试金石恰足以证明他是一块下等的金属而已。但他如果只顾国家的福利,而忘记了友情私谊,则他便可显出他的纯全的人格来了。为的是,我————有宙斯为证,他眼见一切事件的经过————如果看见危险迫害着底比斯的市民们,将决不沉默不言的,也永远不以底比斯的仇敌作为我的朋友。大众要知道,我们的安全是系之于良好的船只,即我们的国家之上的;只有她一帆风顺地前去,我们才能各自相安。这乃是我统治国家的原则。为了此故,我现在发布这个关于俄狄浦斯二子的命令:厄忒俄克勒斯为防卫祖国而光荣战死,我们应以对待最光荣的死者的葬礼来埋葬了他;但他的哥哥波里尼克斯,那个归来的逐客,系欲以刀以火,毁坏了他的祖邑,毁倒了他的神庙……他要使他自己的国人们或者被杀戮,或者被俘奴……关于他,我现在对大众宣言,国人们不许有一人哀悼他,埋葬他;让他暴尸在市,为人昭戒,且为野犬鸷鸟的食物。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我不许犯奸作恶的人高蹈于正义之上,只有对于祖国有爱护之心者,则不论他的或生或死,都将在我手上受到光荣。”

    于是长老们中的一个服从地答道:“这乃是你的愿望,啊,克瑞翁,墨诺叩斯的儿子!当然你有权力如你所欲的做去,无论是对于死者或对于我们还活着的人。”

    “那么,请注意,”克瑞翁说道,“你们便是我命令的保卫者了。”

    “不,那是年纪轻些的人的工作。”长老答道,带着被损害的尊严的气色。

    “你们误会了,”克瑞翁很快说道,“我并不是说的看守尸身……那是已有人在看守着了……但要留心防着有人违抗这个命令。”

    “违抗这个命令?”长老叫道,“绝不会有人这么办的,我想。没有人是那么愚蠢的不爱生而爱死的。”

    “正如你所说的,死乃是其罚,”克瑞翁答道,“然而难免有人会贪赂而蹈险的……有不少人是为了贪欲而自趋灭亡的。”

    在那个时候,一个王家卫队的卫士,从市上走了前来。他的那么可怪的行动竟引起了许多站在门前的人们的注意,个个人的眼光都注在他身上。他一会儿紧跑几步,一会儿又放慢了足步,一会儿站在那里若死者,仿佛有一只不可见的手拉他回去,然后又匆匆前进,又逗留不前;他的简朴的圆脸上,表示着恐怖与迷惑,而又滑稽地装作镇定。一见到克瑞翁,那人的恐怖似乎更增加了,他团团地转着,似乎要逃走;但他勉强努力地自制着,跑到克瑞翁面前,跪下一膝,喃喃地说道:“我的国王,我并不说,我是飞快地跑来的;不,因为我一边走,一边自思自想,时时使我逗留住了。因为我的心老是这样反复地想着:‘傻子,你为什么跑向前去就死?’但又想道:‘傻子,你为什么逗留不前呢?如果克瑞翁从别人那里听见这个消息,你还不是一个死吗?’我如此自思自想着,为了逗留迟疑,而将短程变作长途了。但最后这个决心战胜了,我要到你那里去,虽然我的消息不佳,我却要将它告诉出来。我有了一个安慰的念头:听天由命地做去而已。”

    “唔,什么事使你这样地不安?”克瑞翁半带着笑问道。

    “第一,先对你说说我自己。”卫士恳挚地说道,“我并不曾做那件事,我不曾见那个做这事的人,如果我遇到什么责罚,那是不公平的。”

    “吓,尽管那样地自己辩护着吗?”国王说道,“那么你一定有很可异的事要诉述的了。说出来,你不能够说吗?那么,去吧!”

    “这事……是……这样的,”那卫士好容易才嗫嚅地说道,“前面的尸身……有人新近把它葬了……在洒了干土在尸身之上,献给它以祭礼之后……然后又逃去了。”

    “你怎么说?”克瑞翁愤怒地叫道,“什么人胆敢做下此事来?”

    “我不知道,”卫士战栗地说道,“这一定是在天色微明,我们卫士们换班之时;当太阳升在天上时,我们便看见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情形了。死者的尸体已看不见,并不是埋葬了,却是薄薄地铺盖上一层泥土,那似乎是避去污秽的人做的事,因为古老相传,凡走过暴露未葬的尸身之前而不抛掷一握泥土于尸上者,污秽便会黏附于他们身上……我们这样地看见他躺在那里,没有野兽或狗走近尸身的样子,也不曾撕咬去他的尸肉。四周的土地都是干燥而坚固的,没有一毫的人迹车辙可见,也不曾有锹铲掘土的痕迹;做这事的人不曾留下一点的踪迹……然后我们之中互相抱怨着、责骂着,每个卫士都诅咒他的同伴,后来,我们几乎要打起来了。每个人都被怀疑,却没有一个人有犯罪的确证,为的是每个人都自辩无辜。我们全都要执握热铁在手或走过火中,对神道们立誓,我们并不曾做这事,且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最后,互相质责是找不出一点根儿来的,便有一人提议说,我们必须将这事报告给你,不能隐瞒下去。我们听了这话,全都怕得低头不言。但此外别无办法,只好听从了他的话。我们拈阄以定谁是要去报告这消息的;这是不幸的我得了这个‘奖品’,所以我便到了这里来,我想,我一定是不会被欢迎或愿见的;为的是每个人都憎恶那个带了不幸的消息而来的人。”

    当卫士喃喃喋喋地仔细地形容下去时,克瑞翁双眉紧皱地站在那里,似乎坠入深思之中,并不注意到他;当这事叙述完毕时,他还沉默不作一声。然后那位长老们的领袖以受惊的颤声说道:“啊,国王!我开头便暗自觉得,我们所听到的这件事一定是神道们所做的。”

    但克瑞翁恶狠狠地转脸望着他。“闭嘴!”他叫道,“否则,你将使我更愤急了,且表示你的愚蠢与年龄俱增。因为你所说的话,听了使人不可忍受。难道天神们会注意到前面的尸体吗?难道他们复被了他————他是来焚烧他们的神庙与祭物,使他们的国土烧成平地,且破坏了他们的法律的————用以酬报一位应受福报的人吗?或者,你曾见过天神们保佑过恶人们吗?这是不然的。不,但底比斯中颇有几个人因了这道命令而咿唔地反对着,或暗自摇头以为不然的;他们并不听从我的约束,有如忠实的臣民们。我很明白,这乃是这些人们,他们贿赂了卫士们去做这事的。啊,人们之中,最根深蒂固的最恶毒的东西莫过于金钱了!金钱毁灭了城邑,金钱使人丧家失侣,金钱诱引了诚实的人;金钱乃是一切罪恶的教师,一切渎神的行动的来源。但他们为了贿赂之故而做了这事,他们或迟或早总要受到刑罚的。现在,我誓言,我告诉你,狡徒,如果你们不将办了这场葬事的人捉住带到我的面前来,你们全体仅仅得到死罪还是太轻的刑罚呢,我将先把你们缚住大拇指吊了起来,直到痛苦绞扭出你们的秘密来!啊,你们要知道,不义之财,很少能使得者受益的。”

    可怜的卫士还想答复几句话,但克瑞翁截住他道:“啊,你真是一个生来多话的东西,很少见到的!”

    “那也许是的,但我其实不曾做了这事。”那人抗言道。

    “是你做的,”国王叫道,“你以性命易货财……你怎么说?无辜被疑是很可怖的事吗?不错,还要雄辞强辩!但你们如不将犯罪者带来给我,你们便将因贪了这不义之财而得到苦的果子了。”

    他这样说着,回转头便走进宫中去。卫士眼送他进去,双眼显着狡光。“但愿犯罪者会捉得到。”他咿唔道,“但无论捉到与否————那完全靠的是机会————你将不再见我到这里来了。我想,要活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事,只有神们看得见我的!”他飞奔地走了去,有如逃命一样……

    一小时过去了,但城中长老们还逗留在宫门左近,讨论着这件奇异的事件,忽见那位卫士又走了来,还带了一个俘囚;他们一见到他所带来的俘囚,便惊骇得大叫起来。原来她便是————安提戈涅。

    “她来了!”卫士叫道,“犯下此罪的人来了!我们在她行葬礼时当场捉住了她!啊,克瑞翁在哪里?”

    “什么事?”国王说着,出现于宫门口,“吓,什么事又使你到这里来?”

    卫士现在是神色扬扬地对着他。“国王,”他说道,“自从你以严刑的话威吓我之后,我已立誓不闻此事,不瞒你说,为的是一个人虽没有做这事,却自己辩护不了。但突然的不期而遇的快乐却使我破誓复到这里来;我带了这位小姐同来,她在行葬礼时当场被捉。这场差使现在是用不着拈阄的了,这差使除我之外,没有人有福气担任的了。现在你自己收下了她,国王,由你自去问她吧;但至于我呢,我有权利永远不再过问这件不幸的事件了。”

    他放开了并不抵抗的俘囚的手臂,退回了几步,满足地微笑着以待国王的斥退。但国王凝望着安提戈涅的美丽而低垂的脸,仿佛不能相信他的眼睛;他又严峻地命令卫士向前,说道:“你们在什么地方,怎样地捉住了这位女郎的?注意你的回答,能不说一句谎吗?”

    “我看见她葬了你下令禁人埋葬的尸体,”卫士答道,带着一种决然的胜利的神色,“如果这话还不够明白,我真不知更要怎么说了。”

    “但她怎样被你们看见的,怎样当场被捉的?让我听听一切经过的事。”克瑞翁说道。

    卫士便仔仔细细地说出这个故事来。他说道:“这事是如此发生的;当我和我的同伴们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心上重压着你的威吓的话时,我们勤勤恳恳地先将尸体上的泥土都扫去了,让尸身仍完全暴露出来,然后我们坐在一个小丘的顶上看守着。我们全都不懈地向尸身望着,但当太阳很高地升在天上时,炎热渐渐地增高了,我们看见一阵旋风,卷起了一堆尘土,弥漫于平原之上,使森林为之失色,连天空也都黄澄澄的。于是我们全都闭上了眼,以避这天神送来的疫疾;但当大风过去时,我们却看见了这位女郎。当她看见尸身仍然赤裸在风日中时,她便尖声地喊叫起来,有如一只母鸟飞回空巢之中,看见它的小鸟们已被人取去一样。她那么沉痛地悲哭着,又诅咒着做这事的人。然后她拾了一握的泥土,洒在尸上,三次从精工铸造的铜瓶中倾出祭酒于尸体上。我们看见了这,立刻便冲了前去,捉住了我们的俘囚。她一点也不惊惶,也并不想否认我们所加于她的罪名,这使我们又喜又觉得难受。喜的是我们自此可以脱然无累,难受的是使一位朋友受了殃。但比起我自己的安全来,这些思想当然较轻。”

    克瑞翁转身对着安提戈涅。“听呀,你!”他粗暴地说道,“你低眼望着地上的人,他所控告你的罪名,你是承认,还是否认?”

    安提戈涅抬起了头,面对面地望着他。“我做了这事,”她安详地说道,“我并不想否认这事。”

    “那么,朋友,你是脱离了一件重责了,你去吧!”克瑞翁对卫士说道,卫士就飞奔而去。然后他以恶狠狠的声调向安提戈涅说道:“现在,你告诉我,只要回答一句话: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曾对公众布告过,不许人去葬了前面的尸体的事吗?”

    “是的,我知道的,”安提戈涅说道,“这已是大众俱知的事了,我为何不知?”

    “然而你难道竟敢违抗着那个命令吗?”国王严峻地问道。

    “不错的,”安提戈涅答道,“为的是,这命令并不是宙斯加之于我身上的,也不是与尼脱神道们同在着的‘正义’在人类中定下了的这种法律。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命令乃有那么严重的性质;一个凡人乃能不顾及天神们的没有写下且不能违抗的命令。因为这命令并不是今天或昨天的,乃是从远古传下来的;没有人知道这些命令从什么时候起才为人所知。我并不因惧怕任何人之故而破坏了上天的法律,而受天罚。是的,因为我知道……我很明白……我总有一天要死的,即使你不判决我死刑。如果我在我天年告终之前死去,我却以此为得。因为像我这样百忧俱集于一身的人,死了岂不比活着更好吗?所以,在我看来,这个运命的来临,是并不可悲的;但如果让我的母亲的儿子暴露不葬,这才是苦楚无涯的事。我现在什么也不感得。如果由你的判断中,以为我做得愚蠢,那我乃是一个偶然的愚人,可以以愚蠢之罪,弹劾着我。”

    俄狄浦斯的女儿这样说着时,底比斯的长老们心上激动着过去的回忆;当她的话说完了时,一位长老求恕似的说道:“这位女郎表示出她乃是一位勇猛的父亲的真正后嗣……不知道怎样来驯服于不幸。”

    “记住这话,我的朋友,”克瑞翁质问似的望着他,“这乃是傲慢的精神,常使人坠落于深阱之中;在火炉中打出的最硬的铁,常足证明其为最易折的;我常见有火性的马匹,为了小事而折足。她,站在这里的,却是明知故犯地违抗了已经公布的法律;更进一步,却加上了第二层的侮辱……她夸耀称赞她的罪恶。现在,当然,如果她一点不受损害地得到了胜利,则她是一个男子汉,而我不成其为一个大丈夫了。不,她虽是我姐姐的孩子,或者是比任何崇拜我家庭中的宙斯的人们都更亲近的亲族,她和她的妹妹都将逃不出一个可怕的运命。她们都将死,她们这一对;因为我断定其他的一个对于这场葬事也是一定有关。去,去召了她来!我刚才不是还看见她在家中疯狂似的丧神失智着的吗?”当他的从人服从他领命匆匆到宫内去时,国王又忧戚地继言道,“更甚者,被感化的奸谋,乃在事前自己泄露出来。可憎的是————但我所尤憎的乃是,一个可恶的罪人乃欲自己赞扬其罪恶。”

    于是安提戈涅说道:“除了捉住我杀了之后,你更有什么可做的?”

    “诚然,没有他事了,”克瑞翁答道,“如果我得了这,我便得了一切了。”

    “那么你为什么迟迟不执行呢?”她说道,“我一点也不承认你的理论————天神们禁止我承认过!————我的运命注定只能反抗着你。然而,讲到光荣呢,我除了对于我同胞兄弟尽了丧葬之礼以外,我还有更伟大的光荣吗?在这里的这些人,将赞许这个行为,而惧怕将不会锁住他们的唇的。但专制有权利可以如所欲地言动着,幸福则未必如此。”

    “我告诉你,”克瑞翁叫道,“你的意见是不会有人赞成的;没有一个市民会抱着同一见解的。你强断他们与你相赞同,你不自羞吗?你说是为你的兄弟尽了责任,然而为反抗责任而战死的不也是你的兄弟吗?然而你却已经做了一件在他眼中所视为不敬的事了。”

    “死者将不会证实那句话的。”安提戈涅温柔地答道。

    “啊!”克瑞翁答道,“如果你将那个违神不敬的人与他同等看待,他便将如此地想着的。”

    安提戈涅说道:“死的人不是他的奴隶,乃是他的兄弟……”

    “那一个劫夺这个国土,”国王截住她的话,“而他则为维护国家而战死。你以为他的正直的灵魂愿意要与那恶徒受同等的葬礼吗?”

    “谁能够说?”安提戈涅如梦地答道,“也许在阴府中,我的行为是被视为无过失的。”

    “不要这样希望着,”克瑞翁说道,“因为他们在人间敌视着,在阴府中仍将互相敌视。你的兄弟们,诚然地,至今还彼此相仇不解;你帮助了其中的一个,便要反对其他的一个了。”

    “我的性质不是参加于憎恶,而是参加于爱恋。”女郎神容镇定地说道。

    国王愤怒地望着她,因为他的最后的投矛又失去了鹄的。这位女郎一点也不注意到他的恐吓,且也并不留心于全底比斯人的不赞同;她所有的思想全都萦注在她已故的亲族身上,她不久便要与他们相见了。如果连厄忒俄勒克斯的愤怒的精灵会与她相遇的这个结局,她都不怕,那么别的便更没有可怕的了。“去,那么,到阴府中去!”他叫道,“因为你是为了爱,那么你爱地府中人去吧!当我活着时,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主宰着我。”

    在这个时候,两个家人领了伊斯墨涅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哭;她的可喜爱的脸上红红的,且满是泪痕。长老们咿唔地发出怜恤之声,但克瑞翁的愤怒却欢迎一个新的泄流。他狠狠地转向惊颤的女郎叫道:“哈,你们阴险的人!我养育你们在我家中,你们却私自嗫吸我的血液。是的,我不意地养着两个有毒的女奸贼在家中!来,现在告诉我,你承认你自己对于这次的葬事有份呢,还是拒绝地说一无知道?”

    伊斯墨涅向她望了一眼,仿佛在这尊严的当儿,聚集着勇气;她答道:“我说有罪……如果她允许……我自认与她同谋。”

    “不,正义不许这样,”安提戈涅叫道,“你并没有参与此事,这是我独自的行动。”

    “但现在你是在困难中,我很想站在你的一边。”伊斯墨涅说道,“唉,姐姐呀!不要以为我是不值得和你同死的,不值得昭度死者的。”

    “不必与我分享这个运命,”安提戈涅冷冷地答道,“也不必将与你本来不相闻问的事当作了自己做的。我去死,这已足够了。”

    “当你去了时,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伊斯墨涅哭道。

    “去问问克瑞翁看,”安提戈涅说道,“因为他是完全看顾着你的。”

    “唉,你这样地伤害我有什么用呢?”她妹妹泣道,号啕地大哭起来。

    “不,现在,”安提戈涅更温和地说道,“如果我讽嘲着你,那是具着沉重的心肠的。但记住,你必须求活,而我则求死。那么鼓着勇气活下去吧,此外,你不能帮助我什么了。因为我已经是死了,我要与死人为伍了。”

    “我宣言,”国王叫道,“两个女子之中,一个证明现在是无意识的,正如其余的一个是终生如此的。”

    “是的,啊,国王,各有各的理性,各该受其苦难!”伊斯墨涅振作精神说道。

    “那么,”克瑞翁答道,“你似乎要与一个犯奸作恶者同受其罪的了。”

    “我怎么能不呢……没有她我怎么能活下去呢?”伊斯墨涅叫道,重新又哭了起来。

    “不要再多说了,”克瑞翁严厉地说道,“她的日子是完结了。”

    “你要杀了她吗?”伊斯墨涅惊叫道,“不,不,你不能够……你忘记了……她是你儿子的未婚妻呢。”

    “并不缺乏别的田地给他耕种;”国王说道,“我厌憎我的儿子和一位恶妇结婚。”

    安提戈涅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咿唔道:“唉,海蒙(Haemon),我的最爱的,你的父亲如何地使你受到不名誉呀!”长老们十分受感动;因为全底比斯人都知道俄狄浦斯的女儿与克瑞翁的儿子之间的爱情,是如何的深挚纯洁,而他们的订婚,也大受公众的欢迎,为的是可以联合旧的王族与新的王族而为一。

    “国王,”长老们中的一人说道,“你能把你的儿子的爱妻夺去了吗?”

    “这是死亡,不是我,破坏了这个婚姻。”克瑞翁恶笑地说道,“但我们是徒费着时间。奴隶们,领了这两个人进宫;你们要好好地监视着她们。哈哈,从今以后,她们必须要学做妇人们,不再称心如意地轻举妄动的了;因为当阴府的大门在她们之前隐约着时,即使勇敢者也要逃走的。”

    女郎们沉默地、无抵抗地被引进宫中去;克瑞翁正要跟着她们进去时,一位华服的少年,由门口跑了出来,愁容地与他相遇。克瑞翁的脸色一见了他,便堆上了和善的微笑。“我的儿子,”他说道,“你不和你父亲生气吗?因为,我想,你已知道,新妇的运命已经决定了。”

    “父亲,我是你自己的,”海蒙驯服地说道,“我要由你的智慧指导着而行……我觉得没有婚姻比之你所正式措置的为更可宝贵。”

    “唔,说得不错。”国王答道,“永远要这样地服从,要将你父亲的意志放在一切东西之上。为了这样的目的,人人才都祷求着孝子贤孙在家庭中长大,所以他们的孩子们,对于他们父亲的仇敌则也敌视之,对于他所敬重的朋友则也敬重之。但如果一个人生了不孝的孩子,则他便将如负重担,且为仇人讥笑的了。那么,我的儿子,你可不能在关于妇人的事件上,让愉乐推翻了你的判断力。你要知道,谁娶了一个恶妇为妻,则爱他的人都将寒心的了。唉,刺人的创痕,有比一个虚伪的爱人更深的吗?来,那么,憎厌地离开了那女郎,有如她是你的狠敌深仇,且让她到地府中去找一个新郎吧。因为,我是当场捉住了她单独地公然地反抗命令的行为的;对于底比斯人,我不表示我是一位说谎的人————不,我要杀死她……所以现在让她称心称意地高喊着血族的宙斯吧;这不能感动我,因为我如果维护了我自己族中的不法者,我将如何能够执法以绳于他人之后呢?他,能够在家庭中维持正义的,也将能在国中维持着正义。我没有好话对于,例如,违反法律的,侮慢他们的,给命令于他们的统治者的。不,凡是国家赋予权力给他的人,不管是谁,人必须服从于他,不论事之大小与是非;我很确定,一个人能够如此服从着,一定可证其为一位良好的统治者,或一个忠心的人民,且在战争时,也将是个忠实勇敢的同伴……但无政府的状况却是一切疫疾中的最可致死者。这足以毁亡了国家,灭绝了家庭,丧失了联合的军队;至于大多数发达光荣的人,则都是为了服从威权之故。所以我们必须维护我们的组织,无论如何不许我们为一个妇人所败。假如为需要所必须的话,则为男子所差遣尤胜于被称为妇人的奴隶!”

    “如非年龄夺我以判断力,你所说的话倒有些智慧。”一个长老叫道。这时国王停止了一会儿,眼望着他的儿子,希望他的回答。

    “父亲,”少年驯顺地开始说道,“神道们植理性于人的心中,理性是比之珍宝尤为可宝贵的;虽然我没有技巧,也没有意向要和你辩论的理性,然而……也许有人会说出刚刚相反的真相来。且让如此吧,为了你的利益之故,而去注意公共的意见,这乃是我天然的责任;因为没有一个市民敢于在你面前说出违抗你的话来,但我却有私下的机会听见全底比斯人如何为那位女郎而悲伤。他们说道:‘一切妇人中,她最不该受到这样的一个运命;她却为了要做一件最光荣的行为而死于一个可羞的死亡中了。她不忍见她自己的兄弟在战场上暴露不葬,为鹰犬所食,她就不该得到黄金似的荣誉以为她的报酬吗?’百姓们这样秘密地微语着……但我,父亲,视地上之物,没有一件是比你的福利更为可贵的;因为孩子们所戴的珍宝有比之父亲的佳誉更为灼耀夺人的吗?或者,一个父亲所戴的珍宝,有比之他的孩子们的荣誉更可贵的吗?我求你,那么,不要让一个坚固的思路为你心上独一的所有物;换言之,即以为你的话一定是对的,而没有别的路可走。因为,如果一个想象着只有他一个人是聪明的,心思与雄辩都是无人可比匹的,那么,请他仔细地看看内心,他便将发现不过是空空洞洞的而已。不,一个人,即使他是一个圣人,学得了教训之后,知过而改,也并不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正如在一个急湍所冲激的河岸上,与河水相俯仰的树,并不会损折了一枝一干,然而它们的倔强的同类,却连枝连根都被冲扫而去!唉,请你不必发怒;求你变变你的性情。因为,我虽然年纪很轻,如果我胆敢说一句格言的话,我便要说这个:人们如果本能地具有全能的智慧,那是最好的事;但如果人们没有这样的全能的智慧呢————绝少人是这样具有全能的智慧的————则他去访问清楚,正确,以学得它们,也是不错的。”

    长老们静听着海蒙的话,频频点头。当他说完时,一个人说道:“啊,国王!如果太子说了一两句有理的话,你该听从他,而他也要听从你;我们觉得两方面的话都很有理。”

    “什么,到了我年纪的一个人乃被在他年纪的孩子所教训吗?”克瑞翁轻蔑地叫道。

    “假如那教训是不对的话,当然不,”海蒙说道,“但如果我是年纪轻,那么你正该想想我的说话,不该讲到我的年纪。”

    “真是,是屈服于不法者的一个应有的行为。”他父亲冷笑道。

    “我绝不是那样的,”海蒙严肃地答道,“我对于恶人决不表示敬重。”

    “那个女郎不是浸染了罪恶的吗?”国王叫道。

    “那是我们全底比斯人众口一词所否认的。”他的儿子答道。

    “底比斯乃指导我的政策的吗?”克瑞翁说道,“每一个地方都不是这样的吗,国家乃是属于国王的?”

    “如果国家属于一个人,则此国家并非国家了,”海蒙说道,“如果你施展你的专制手段,最好选择一块沙漠无人之区。”

    克瑞翁睁视他一会儿,然后不经意地说道:“这个人似乎是那个妇人的同党了!”

    “如果你是一个妇人————是的!”海蒙答道,不再能够自制了,“因为我的一个目的正恰恰地是要为你服务。”

    现在他们父子俩的语锋如刀刺似的一往一来:“你恶徒,乃敢公然地与你父亲相抗争吗?”

    “哎!为的是我看到你对于正义有违反之处。”

    “什么,乃为的是维持我的国王的威权吗?”

    “当你把神道们的特权践踏在足下之时,你便不再握有王权了。”

    “啊,龌龊的东西,比之一个妇人女子还柔弱!”

    “但,至少,不要那么软弱地降服于不名誉之前。”

    “然而你的所有废话都只为了那个妇人之故而已。”

    “不,这都是为了你和我,且为了尼脱神道们。”

    “你这为妇人女子所束缚住的奴隶,不要想欺哄我。”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便要加你以不智的称号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