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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一位女士的画像最新章节!

r />     “如果她真的变了,根源一定就在这里。”亨利艾塔继续说。

    “你会知道的,她会告诉你。”伯爵夫人说。

    “咳,她也可能不告诉我——这正是我所忧虑的!”

    “不过如果奥斯蒙德心情不愉快,照他过去那副样子,我可以说我是看得出来的。”伯爵夫人回答。

    “这不关我的事。”亨利艾塔说。

    “可跟我关系大得很!如果伊莎贝尔不幸福,我为她很难过,但我也无能为力。我讲的话可能使她更难过,我没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谁叫她嫁给他呢?要是她肯听我一句话,她就会撇开他。不过,要是我看到她把他弄得束手无策,我一定会宽恕她!要是她听任他把她踹在脚下,我甚至不会可怜她。不过我认为,这不大可能。我估计情况是,她很伤心,但至少她也使他很不好过。”

    亨利艾塔站了起来,这些在她看来,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前景。凭良心说,她并不希望看到奥斯蒙德先生不幸,事实上,他也不可能成为她驰骋想象力的主要问题。总的说来,她对伯爵夫人感到失望,她的胸襟那么狭隘,然而粗俗的习气倒不少,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如果他们彼此相爱,那会好一些。”她用劝导的口气说。

    “那不可能。他不可能爱任何人。”

    “我相信情况是这样。但这只能使我更加替伊莎贝尔担心。我决定明天动身。”

    “伊莎贝尔当然不缺少忠实的朋友,”伯爵夫人说,笑得眉飞色舞的,“我宣布我不想可怜她。”

    “也许我并不能帮助她。”斯塔克波尔小姐说,仿佛觉得还是不抱幻想的好。

    “不管怎样,你可以抱些希望,也许你还帮得了忙。我相信,这是你从美国来的目的。”伯爵夫人突然又说。

    “是的,我应该关心她。”亨利艾塔平静地说。

    女主人站在那儿对着她微笑,不仅那对明亮的小眼睛,连那个鼻子都好像在笑似的;红晕涌上了她的两颊。“啊,那非常好,c’est bien gentil![2]”她说,“那就是人们所说的友谊吧?”

    “我不知道人家怎么说。我认为我应该来。”

    “她非常愉快,她非常幸福,”伯爵夫人继续道,“她有别人跟她在一起。”于是她情不自禁地说了起来:“她比我幸福!我像她一样不愉快——我的丈夫非常坏,比奥斯蒙德坏得多。可我没有朋友。我以前有过,但全都走了。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会为我做你为她做的事。”

    亨利艾塔感动了,在这痛苦的倾诉中流露了人的天性。她凝神看了她的同伴一会儿,说道:

    “你听着,伯爵夫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等几天,跟你一起动身。”

    “你不用担心,”伯爵夫人回答,立刻改变了声调,“只要你在报上给我写几句就成了!”

    然而在离开以前,亨利艾塔还是不得不让她明白,她不能弄虚作假,把没有的事写进她去罗马的旅途见闻中。斯塔克波尔小姐是一丝不苟、实事求是的记者。辞别伯爵夫人后,她直向亚诺河走去。在这条黄澄澄的河流旁边那个阳光灿烂的码头上,有一排漂亮的旅馆,那是游客们都很熟悉的。事先她已打听清楚,从佛罗伦萨市内前往那里的路径(对这类事,她是很灵敏的),因此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穿过通向圣三一桥的小广场,然后向左转,朝维基欧桥的方向走去,停在俯瞰着那美丽的桥面的一家旅馆门前。她掏出小笔记本,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和一支铅笔,略想了想,写了几个字。我们是有权从她背后偷看的,我们偷偷一瞧,可以看到那是一句简单的话:“今晚有要事面谈,请勿外出。”接着,亨利艾塔又加了一句,说她明天就得去罗马。她拿着这张小小的便条,向门房走去,后者这时正站在门口。她问他,戈德伍德先生在不在屋里。门房像所有的门房那么回答道,他出去大约有二十分钟了。于是亨利艾塔拿出名片,请他在他回来时交给他。她离开了旅馆,便沿着码头,向乌菲齐宫威严的门廊走去。到了那里,她马上来到著名的画廊的入口处。进去以后,她沿着高高的楼梯到了楼上。长长的走廊一边镶嵌着玻璃,陈列着一些古代的半身雕像,另一边便通向各个陈列室。走廊上现在空无一人,只见冬日明朗的光线照得大理石地板闪闪发光。这个画廊非常冷,在仲冬季节是很少游客的。看来,斯塔克波尔小姐对艺术美有浓厚的兴趣,这是我们以前还没发现的,不过她有自己的爱好和欣赏的目标。其中之一便是“圣坛”[3]内柯勒乔的一幅小小的画——神圣的婴儿躺在一堆干草上,圣母跪在他旁边,向他轻轻拍手,孩子快活得咿咿呀呀喊叫着。亨利艾塔特别爱好这亲切的场面,认为这是全世界最美的画。这次她从纽约前往罗马途中,只能在佛罗伦萨逗留三天,尽管这样,她还是提醒自己,在这三天中,她必须再去欣赏一下她心爱的这幅艺术品。她对美的各方面都怀有崇高的观念,其中包括许多认识上的价值。她正要转身走进圣坛,恰好一位先生从里边出来,她一看到他,便“啊”了一声,站在她面前的是卡斯帕·戈德伍德。

    “我刚到你的旅馆去过,”她说,“我留了一张名片给你。”

    “承蒙你来看我,我很感谢。”卡斯帕·戈德伍德回答,仿佛他真的很感谢她似的。

    “我不是为了要你感谢才来看你的。以前我也去找过你,我知道你不喜欢见我。但我有一点事要跟你面谈。”

    他对她帽子上的扣子端详了一会儿,“你要讲什么,我一定洗耳恭听。”

    “你不喜欢跟我讲话,”亨利艾塔说,“但我不想跟你计较,我不是为了使你高兴才跟你谈的。我留了个字条,要你来找我,但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你,可以就在这里谈。”

    “我刚要离开,”戈德伍德说,“不过当然,我可以等一下。”他很客气,但并不热情。

    不过亨利艾塔也从未指望得到热情的接待,而且她心里很急,无暇计较他的态度,只要他肯听就成了。但她还是先问他,这儿的画他都看过没有。

    “我要看的都看了,我已来了一个钟头。”

    “我不知道,柯勒乔的那幅画你看了没有,”亨利艾塔说,“我是特地来看它的。”她走进了圣坛,他没精打采地陪着她。

    “我想我看过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指的那一幅。我记不清那些画——尤其是那一类的。”她指出了她心爱的那幅画,于是他问她,她是不是想跟他谈柯勒乔的画。

    “不是,”亨利艾塔说,“我要讲的事可没有这么有趣!”这间小小的明亮的屋子里,艺术珍品琳琅满目,屋里除了他们两个,只有一个管理员在梅第奇的维纳斯像附近蹀躞着。“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斯塔克波尔小姐继续道。

    卡斯帕·戈德伍德的眉头有一点皱了,但他对自己这种不太热心的神色,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的脸比我们过去看到的老多了。“我相信,那是我不大喜欢的事。”他说,声音还很响亮。

    “是的,我想你不会喜欢。要不然,就不必我来要求了。”

    “好吧,你讲出来听听。”他说,那是一个意识到自己通情达理的人的口气。

    “你可以说,我向你提出要求是没有特别理由的。确实,我只知道一个理由,这就是如果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很乐意帮助你。”她那温和而严正的口气显得非常诚恳,毫无讨好的意味。她的同伴尽管表面上还是那么冷酷,心里不能无动于衷。这个人在有所感动的时候,也很少通过一般的方式流露出来。他既不脸红,也不左顾右盼,也不忸怩不安。他只是把目光死死盯着对方,似乎在加紧思考问题。因此亨利艾塔继续平静地讲下去,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取得的有利地位。“确实,现在已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应该说,如果我给你招来过烦恼——我有时想,这是有过的——那么这是因为我知道,我愿意为你忍受烦恼。我打搅过你,这没有疑问。但我也愿意为你承担麻烦。”

    戈德伍德迟疑了一下。

    “你现在就是在自找麻烦。”

    “是的,我是有一些。我要求你考虑一下,从根本上说,你到罗马去是不是合适。”

    “我就知道你要说的是这话!”戈德伍德喊了起来,态度很直率。

    “那么你已经考虑过了?”

    “当然考虑过,仔细考虑过。我各方面都想过了,要不然,我就不会跑这么老远的到这儿来了。我在巴黎待了两个月,就为了这个,那时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恐怕你已经照你的意思作了决定。你认为这么办最好,因为你不能摆脱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说对谁最好?”戈德伍德问。

    “自然首先是对你自己,其次是对奥斯蒙德夫人。”

    “咳,这对她没什么好处!我不想自欺欺人。”

    “问题是:这会不会对她有害处?”

    “我看不出这会对她有什么影响。我对奥斯蒙德夫人说来等于零。但我不妨告诉你,我要亲自去找她。”

    “我知道,这是你去的目的。”

    “当然这样。难道还有更好的理由吗?”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是我需要知道的。”斯塔克波尔小姐说。

    “那正是我无法奉告的,也正是我在巴黎所考虑的。”

    “它会使你更加不满。”

    “你为什么说‘更加’?”戈德伍德问,显得很严峻,“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满意?”

    “好吧,”亨利艾塔说,稍微踌躇了一下,“我看你从没为别人考虑过。”

    “你怎么知道我考虑什么?”他大声说,脸涨得通红,“我现在考虑的就是到罗马去。”

    亨利艾塔默默地望着他,露出忧郁的、然而也是充满希望的脸色。“好吧,”她终于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因为它一直压在我的心头。当然,你会认为这不关我的事。但是根据那个原则,那么一个人应该什么也不管。”

    “你对我很好,你的关心使我非常感激,”卡斯帕·戈德伍德说,“我要到罗马去,但我不会使奥斯蒙德夫人受到危害。”

    “也许你不会造成危害,但是你能帮助她吗?——真正的问题在这里。”

    “难道她需要帮助吗?”他慢条斯理地说,用尖锐的目光瞅了她一眼。

    “大多数女人是永远需要帮助的。”亨利艾塔说,谨慎地回避作正面的答复,她的概括也显得比平常缺乏说服力。“如果你到罗马去,”她又说,“我希望你像一个真诚的朋友,而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于是她转身走了,开始欣赏那些名画。

    卡斯帕·戈德伍德没有动,站在那里望着她从屋子里绕过去。隔了一会儿,他才向她走去。“你在这儿大概听到了她什么,”他随即说道,“我想知道你听到了什么。”

    亨利艾塔一生从没信口胡诌过,虽然按照目前的情况,这么做似乎是合适的,她在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不公然这么办。“是的,我听到了一点,”她回答,“但由于我不希望你到罗马去,因此我不想告诉你。”

    “随你的便。我自己会看到的,”戈德伍德说。然后有些前后矛盾似的,又说道:“你听到她很不幸!”

    “算了,这是你不会看到的!”亨利艾塔喊道。

    “我希望不。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预备坐傍晚的车。你呢?”

    戈德伍德有些迟疑不决,他不愿跟斯塔克波尔小姐做伴,一起到罗马去。他之所以不愿意,跟吉尔伯特·奥斯蒙德的理由,性质是不同的,但他的态度同样鲜明。这与其说是对斯塔克波尔小姐的不满,不如说是对她的优秀品质的一种肯定。他认为她为人厚道,光明磊落,从理论上说,他对她的身份也不抱任何偏见。在他看来,女记者是一个先进国家的天然结构的一部分,虽然他从不阅读她们的通讯,但他认为,它们对社会进步多少有些作用。然而正是她们这种地位的卓越性质,使他希望斯塔克波尔小姐不要自以为是。因为她老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提起奥斯蒙德夫人,他随时会表示欢迎。在他来到欧洲六个星期以后,他们在巴黎碰面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一有机会,就不厌其烦地提到这件事。他其实根本不想提到奥斯蒙德夫人,他不是经常在想她,这是他自己完全知道的。他是最沉默寡言,最不愿意多讲话的人,可是这位喜欢问长问短的女作家,老是想把她的灯照到他灵魂中最隐蔽的深处去。他希望她不要管得那么多,他甚至不顾态度粗鲁向她表示,希望她不要来找他。然而,尽管这样,他现在想的却不是这些——这证明他的不满跟吉尔伯特·奥斯蒙德的不满,性质上有天壤之别。他希望立即到罗马去,但他情愿单独行动,一个人坐夜车走。他讨厌欧洲的火车车厢,在那里人们接连几个钟头挤在一起,跟素不相识的人膝盖对着膝盖,鼻子对着鼻子,使你越来越讨厌他,恨不得马上把车窗打开。虽然在夜里情况甚至更糟,但在夜里至少可以睡觉,从梦中的美国客厅式车厢去寻找安慰。但斯塔克波尔小姐既然决定明天动身,他就不宜搭乘夜车,否则未免是对无人陪伴的女人的一种侮辱。他又不能让她先走,除非他愿意再等几天,而这使他受不了。下一天就动身是不成的。她使他发愁,使他无计可施,而跟她一起在欧洲的火车车厢里度过一天,又使他忧虑重重。然而她是一个单独旅行的女人,他挺身而出为她做伴,是义不容辞的。这不应有任何怀疑,也是明摆着不得不照办的事。他闷闷不乐地沉默了一段时间,虽然毫无向女人表示殷勤的侠义心肠,也只得用十分明确的口气宣告道:“既然你明天走,我当然也一起走,也许我还能对你有些帮助。”

    “好,戈德伍德先生,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亨利艾塔安详地回答。

    * * *

    [1] 克里奥尔人是指出生在拉丁美洲或美国墨西哥湾沿岸各州的白人移民的后裔。

    [2] 法文:这实在太可爱了。

    [3] “圣坛”是乌菲齐宫内收藏名画和雕像的著名陈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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