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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一位女士的画像最新章节!

那比鼻烟盒强得多。你说,如果他没有病,他能做点什么——能接替他父亲在银行里的位置?可怜的孩子,我不相信,我觉得他根本不喜欢银行。不过,你比我更了解他,虽然我一直认为我是了解他的,但这件事是无法证明的。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情况我觉得是最坏的。他也是我们美国人,住在意大利(他也是在不很懂事的时候就给带到那儿去的),这是我认识的最可爱的人物之一。将来你一定得认识他,我要让你们见面,这样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名叫吉尔伯特·奥斯蒙德,他住在意大利,这就是人们关于他所能说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他非常聪明,是一个天生应该出人头地的人物。但正如我所说,他名叫奥斯蒙德,他住在意大利,tout bètement[3],这两句话就把他概括尽了。他没有职业,没有名声,没有地位,没有财产,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一切。哦,是的,对不起,他会画画,画水彩画,像我一样,只是比我好。他的画相当蹩脚,总的说来,这倒叫我很高兴。幸亏他非常懒,懒简直成了他的一块挡箭牌。他可以说:‘啊,我什么也没做,我懒得太糟糕了。除非你早上五点钟起床,否则你今天甭想干什么。’他当然不是个早起的人,于是你觉得,好像只要他起得早一点,他就能干点儿什么似的。他从不跟一般人谈他的画,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但他有一个小女孩,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时常谈到她,他待她非常好。如果做一位好的父亲可以成为一种职业的话,那么他干得很出色。但我怕那不比鼻烟盒好一些,也许甚至还坏一些。告诉我,他们在美国干些什么?”梅尔夫人接着问。附带说一句,事情很清楚,这些想法她不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只是为了读者的方便,我才把它们归纳在一起。她谈到佛罗伦萨,奥斯蒙德先生便住在那儿,杜歇夫人也在那儿拥有一幢中世纪宫殿式住宅。她又谈到罗马,她自己在那儿有一所pied-à-terre[4],屋里有不少古色古香的上等锦缎装饰品。她谈到各种地方,各种人,甚至还有所谓“问题”。她还时不时谈到她们的可爱的老主人,以及他复原的希望等等。一开始她就认为,这种希望很渺茫。她估计他残余的生命时,讲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明确,那么有力,给伊莎贝尔的印象很深。一天晚上,她还确凿无疑地宣称,他已经毫无指望了。

    “这是马修·霍普爵士告诉我的,他已讲得尽可能的明白,”她说,“那是晚饭以前,他站在火炉旁边。这位大医师显得彬彬有礼。我不是说,他讲的话包含任何这方面的意思。但他非常婉转地暗示了这种意思。我对他说,在这种时候,我住在这里觉得很不自在,总好像有些不识时务,因为我又不会护理病人。他回答道:‘你应该留下,应该留下,你的任务在后头呢。’这不是很巧妙地表达了两层意思吗?一层是,可怜的杜歇先生的日子不会很长了;另一层是,我可能在这儿起一些安慰的作用。不过事实上,我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你的姨妈会安慰自己,她,也只有她知道得最清楚,她需要多少安慰。要别人来掌握用药的分量,是很难恰如其分的。至于你的表兄,那是另一回事,他会很伤心,老是想念他的父亲。但我还有些自知之明,我知道拉尔夫是不需要我的安慰的,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梅尔夫人不止一次提到,她跟拉尔夫·杜歇的关系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太和睦,因此现在伊莎贝尔乘机问她,他们是不是好朋友。

    “很好,但他不喜欢我。”

    “你有什么叫他不满意的?”

    “什么也没有。但这种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喜欢你不需要理由?我觉得,这是需要最充分的理由的。”

    “你对我很好。但有朝一日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千万得准备好一个理由。”

    “有朝一日不喜欢你?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我也希望没有,因为这一天一旦开始,你就会永不回头。你的表兄也是这样,他这种情绪不会消失。这是天然的反感——我可以这么说,因为责任都在他那一边。我对他不抱任何成见,尽管他对我不公正,我丝毫也没有恨他。不过他是一个君子,他不会暗中诋毁我。cartes sur table[5],”梅尔夫人随即又补充道,“我不怕他。”

    “确实不用怕,”伊莎贝尔说,还补充了几句,说他是世上最和蔼可亲的人。然而她记得,她第一次向他打听梅尔夫人时他回答的口气,这位夫人可能会认为是一种隐晦曲折的中伤。伊莎贝尔对自己说,他们中间一定有什么疙瘩,但她没再讲下去。她想,如果这是一件重要的事,那应该关怀,但如果不是,便不值得她去操心。尽管她喜欢了解一切,但对揭开隐私,看到阴暗的角落,天然怀有畏惧心理。在她心头,求知欲和另一种最温柔的对无知的喜爱,同时并存着。

    但梅尔夫人有时讲的话会使她大为惊愕,当场便把两条清晰的眉毛扬了起来,事后又仔细考虑着这些话。“如果我能回到你的年纪,我什么都肯牺牲,”有一次梅尔夫人脱口而出说道,露出凄楚的神色,这神色虽然被她那惯常的悠闲微笑冲淡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消失。“要是我能一切重新开头的话……要是我的生活还在我的前面!”

    “你的生活还在你的前面。”伊莎贝尔温柔地回答,因为那话使她有些不寒而栗。

    “不,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白白过去了。”

    “应该说不是白白过去的。”伊莎贝尔说。

    “为什么不——我得到了什么?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财产,没有地位,也没有一点美貌的影子,而且从来没有。”

    “你有许多朋友,亲爱的夫人。”

    “未必见得!”梅尔夫人喊了起来。

    “啊,你错了。你有回忆,有美好的风度,有才能……”

    但梅尔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才能给我带来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可我还得继续使用它们,用它们来度过我的光阴、我的岁月,用自欺欺人的所谓活动来迷惑自己。至于我的风度和回忆,那还是越少谈到它们越好。我现在是你的朋友,但一旦你为你的友谊找到了更好的用途,你就会抛弃我了。”

    “你会看到,我不是那样的人。”伊莎贝尔说。

    “是的,我会尽量使你不抛弃我,”梅尔夫人回答,严肃地看着她,“我说我希望回到你的年纪,我的意思是让我也具有你那些品质:坦率,慷慨,诚恳,像你一样。那么,我可能会使我的生命发挥更好的作用。”

    “你有什么是你想做而没有做成的呢?”

    梅尔夫人拿起一份乐谱——她本来坐在钢琴前面,刚才开始说话时,才蓦地从琴凳上转过身来——机械地一页页翻着。最后她才回答道:“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你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吗?它们一定是很大的。”

    “的确很大。如果把它们讲出来,我会变得滑稽可笑。”

    伊莎贝尔感到奇怪,这些野心是什么呢,难道梅尔夫人想登基当皇帝不成?“我不知道,你对成功有什么看法,但在我看来,你是成功的。真的,我觉得,你本身就是成功的生动体现。”

    梅尔夫人丢开乐谱,微微一笑,“你对成功是怎么看的呢?”

    “我的看法你一定会认为平淡无奇。那就是:一个人看到年轻时的梦想得到实现。”

    “啊,”梅尔夫人喊道,“那我还从没看到!但我的梦想这么大,这么荒谬。天哪,我的梦想至今仍是梦想呢。”她又转过身去,对着钢琴,用力弹了起来。翌日,她对伊莎贝尔说,她对成功下的定义非常美,但也会给人带来很大的痛苦。用它来衡量,谁能说是成功的呢?一个人年轻时的梦想,那是迷人的,那是神圣的!谁曾经看见它们得到实现呢?

    “我看到了……看到了其中的一些。”伊莎贝尔鼓起勇气来回答。

    “已经实现了?也许它们只是你昨天做的梦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梦想了。”伊莎贝尔笑着说。

    “啊,也许你是指你童年向往的东西——一根粉红的腰带,或者一个会闭上眼睛的洋娃娃。”

    “不,我不是指那些东西。”

    “那么是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跪在你的面前。”

    “不,也不是那个。”伊莎贝尔说,神态更加郑重。

    梅尔夫人注意到了这种郑重其事的脸色,“我猜想那就是你的意思。我们大家都幻想过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这是照例会有的现象,这不能算数。”

    伊莎贝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讲了一句显得前后矛盾、又充满特色的话:“为什么不算数?年轻人也有各种各样,不可一概而论。”

    “那么你想的是一位英雄豪杰——我没讲错吧?”她的朋友哈哈大笑,喊了起来,“如果你已找到了你梦想的年轻人,那确实是一大成功,我恭喜你。只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跟他远走高飞,到亚平宁山中他的城堡去?”

    “他在亚平宁山没有城堡。”

    “那么他有什么?四十号街上一幢丑陋的砖瓦房子?你别骗我啦,我不承认那是一种理想。”

    “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房子。”伊莎贝尔说。

    “那是你还太不懂事。要是你经历过我这么长的生活,你就会看到,每个人都有他的外壳,你必须把这外壳也考虑在内。所谓外壳,我指的是整个生活环境。世界上没有孤立的男人或女人,没有;我们人人都是由一批附属物构成的。我们所谓一个人的‘本身’是什么?它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它注入了属于我们的一切,然后又流回来。我知道,我自己的很大一部分就存在于我选择的衣服中。我非常尊重物质!一个人的自身,对别人说来,就是这个人的自身的表现,而一个人的房子,一个人的家具,一个人的衣服,他所读的书,他所交的朋友——这一切都是他自身的表现。”

    这是很玄妙的,然而并不比梅尔夫人已经谈到过的某些言论更玄妙。伊莎贝尔是喜爱玄学的,只是她不能附和她的朋友对人的个性的这种大胆分析。“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她说,“我的想法正好跟你相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表现我自己,但我知道,其他一切都不足以表现我。任何属于我的东西都不能成为衡量我的尺度,相反,那是一种限制,一种障碍,一种完全带有偶然性的东西。照你的说法,我选择了我的衣服,但毫无疑问,它们不能表现我,绝对不能!”

    “你穿得很漂亮。”梅尔夫人轻松地插了一句。

    “也许,但我不愿人家凭它们来评论我。我的衣服可以表现我的裁缝,但并不表现我。首先,我穿它们并不完全是我的选择,它们是社会强加给我的。”

    “难道你愿意光着身子出去?”梅尔夫人问,那口气实际表示不愿再讨论下去了。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已勾了一个轮廓,说明我们的女主人公对这位完美的女性如何怀抱着少女的忠诚,但这种忠诚还不免有些缺陷,因为关于沃伯顿勋爵的事,伊莎贝尔对她只字未提,关于卡斯帕·戈德伍德,她也同样保持着缄默。不过,伊莎贝尔没有向她隐瞒她有过结婚的机会,甚至还让她知道这些亲事的条件是非常优越的。沃伯顿勋爵已离开洛克雷,前往苏格兰,他的妹妹们也跟他一起走了。虽然他给拉尔夫来过几次信,探询杜歇先生的病况,但这些问候已不像他还住在附近可以随时亲自前来那样,使姑娘感到不安。他的表现是值得钦佩的,但是她相信,如果他到花园山庄来,他会看到梅尔夫人,而如果他看到了她,他就会喜欢她,因而把他爱上她这位年轻女友的事泄漏给她。事情就那么巧,梅尔夫人前几次访问花园山庄的时候——每一次都比现在这次短得多——他不是不在洛克雷,就是没上杜歇先生家来过,因此虽然她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是本郡的一位大人物,却从未想到他会向杜歇夫人新近带来的外甥女求婚。

    我们看到,伊莎贝尔虽然有时为自己讲得太多感到后悔,但她对她的女友的信任并不是毫无保留的。尽管这样,这种并不彻底的信任还是赢得了梅尔夫人的好感,有一次,后者对她说道:“你的时间还很多,我很高兴你还没有做什么——你还可以有所作为。对一个女孩子说来,拒绝一些有利的求婚,这是必要的——当然,这是指它们还不够好,你还可能有更好的机会的时候。对不起,也许我的口气显得庸俗讨厌,但一个人有时只能采取这种观点。不过不要老是拒绝,为拒绝而拒绝。它能给人以运用权力的快感,但接受归根结底同样是权力的运用。拒绝得太多,这总是危险的。这不是我遭到的情况——我是拒绝得不够多。你是一个高尚纯洁的人,我觉得你配得上嫁给一个内阁总理。但是严格说,你不是我们的专门术语所说的 Parti[6]。你生得非常好看,也非常聪明,从你本身来说,你是无可比拟的。但是你似乎对世俗的财富看得十分淡薄,根据我的印象,你对你的收入好像毫不在意。我希望你有一点钱。”

    “我也希望有。”伊莎贝尔单纯地说,显然一时已忘记,她的贫穷对那两位殷勤的绅士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

    马修·霍普爵士虽然提出了仁慈的劝告,梅尔夫人并没有留到最后,尽管可怜的杜歇先生的病结局如何,这时已很清楚。她跟别人还有一些约会,现在终于可以去践约了。在花园山庄告别时,她保证离开英国前,还要到那里或伦敦去探望杜歇夫人。她跟伊莎贝尔的话别,甚至比她们的会面更像友谊的开始。

    “我要接连跑六个地方,”她说,“但是我不会看到比你更叫我喜欢的人了。不过那些人都是老朋友,到了我这样年纪,不会再结交新朋友的。我对你算是一大例外。你一定要记住这点,千万不能忘记我。你必须相信我,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伊莎贝尔用亲吻来回答了她,虽然有些女人把亲吻当作家常便饭,但亲吻与亲吻不同,伊莎贝尔的亲吻是梅尔夫人感到满意的。这以后,我们这位小姐大半是孤零零一个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见到她的姨妈和表兄。她发现,杜歇夫人不露面的那些时间,现在只有一小部分是用在护理她的丈夫上。其余的时间,她都花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些屋子是连她的外甥女也不得入内的,她在那里的活动很神秘,外人不得而知。在饭桌上,她总是板着脸,一言不发,但是她的严肃不是一种姿态——伊莎贝尔可以看到,那是一种信念。她不知道,她的姨母是不是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感到后悔,但是关于这一点,没有明显的迹象——没有眼泪,没有叹息,也没有情绪上的夸大表现,一切仍像平时一样恰如其分。杜歇夫人似乎只是觉得,她需要对过去进行反省和总结。她有一本小小的道德账簿,用钢夹子夹得紧紧的,上面分门别类,准确精密地记载着一切。她的反省表现在言语上的,永远带有实际的意味。在梅尔夫人离开以后,她对伊莎贝尔说:“要是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这个时候带你来了。我会等一下,写信约你明年来。”

    “那么,也许我会永远看不到我的姨父?我倒是觉得,我现在来是很幸运的。”

    “那很好。不过我带你到欧洲来,不是为了让你认识你的姨父。”这完全是老实话,但伊莎贝尔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合时宜。现在她很闲,可以思考这件事和另一些事。她每天独自出外散步,把许多时间花在图书室里,翻阅各种图书。她所惦记的事情中,有一件就是她的朋友斯塔克波尔小姐的活动,她们保持着经常的联系。伊莎贝尔对这位朋友的私人通信,比对她报上的通讯更感兴趣,这就是说,她认为她那些公开的通讯要是不印在报上,也许会写得更好一些。然而亨利艾塔的活动,即使从她个人的要求来看,也并不如预期的那么顺利。她急于要获得的大不列颠内在生活的印象,始终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彭西尔夫人的邀请信,由于神秘莫测的原因,老是没有寄到,可怜的班特林先生尽管为朋友绞尽脑汁,还是无法解释,那封明明已经寄出的信,怎么会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亨利艾塔这件事,显然使他感到内疚,总觉得这次幻想的贝德福之行是他欠下的一笔债,必须偿还。亨利艾塔来信道:“他说他认为我应该到大陆去。因为他自己也想到那儿去,我想他的劝告是真诚的。他问我,为什么不去看看法国的生活。确实,我也非常想见识一下这个新共和国。班特林先生对共和国不太感兴趣,但他还是很想到巴黎逛逛。我必须说,他的体贴入微,使我感到满意,不论怎样,我总算见到了一位彬彬有礼的英国人。我总是对班特林先生说,他应该是美国人才对。你不知道,他听了有多高兴呢。每逢我这么说,他便惊叫起来:‘啊,真的,那敢情好!’”几天后她又在信上说,她已决定在本周末前往巴黎,班特林先生答应送她——也许会一直陪她到多佛。亨利艾塔还说,她要在巴黎等伊莎贝尔,仿佛后者马上就要独自开始她的大陆之行似的。关于杜歇夫人,她连提也没提。我们的女主人公知道,拉尔夫很关心这位不久前的旅伴,因此把斯塔克波尔小姐信中的几段话告诉了他。拉尔夫对《会谈者报》记者的动向,似乎隐隐感到有些忧虑。

    “这么看来,她干得挺不错,”他说,“跟一个前枪骑兵军官畅游巴黎!如果她需要写什么,只要写这个插曲就够了。”

    “当然,这是不合常规的,”伊莎贝尔回答,“但是如果你认为——至少就亨利艾塔来说——这不完全纯洁,那么你是大错特错了。你永远不会了解亨利艾塔。”

    “对不起,我完全了解她。起先,我一点不了解,但现在我已找到了立足点。不过我怕班特林先生还没找到,他会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说真的,我了解亨利艾塔,就像她是我亲手塑造的一样!”

    伊莎贝尔不完全相信这点,但是她没有再表示怀疑,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总想对她的表兄慈祥一些。梅尔夫人走后不到一个星期,一天下午,她坐在图书室中,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注意力没有集中在书上。她坐在靠窗一张高背长凳上,望着阴沉潮湿的园子。由于图书室与住宅的前门正好构成直角,她可以看到,医师的马车等在门口已有两个小时。医师在这儿待这么久,这使她有些吃惊,但最后,她看到他出来了。他在门廊中站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看看马的膝盖,然后跨进车子走了。伊莎贝尔又坐了半个来小时,屋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在万籁俱寂中,她终于听到,图书室的长毛地毯上传出了轻轻的缓慢的脚步声,这声音使她几乎吃了一惊。她蓦地从窗口转过身去,看到拉尔夫·杜歇站在那儿,手还是插在口袋里,但平时那种隐约的微笑已完全从他脸上消失。她站了起来,用她的动作和目光向他提出了问题。

    “一切都过去了。”拉尔夫说。

    “你是说姨父他……”伊莎贝尔没有说下去。

    “我的父亲一小时前去世了。”

    “啊,可怜的拉尔夫!”姑娘温柔地等待着,向他伸出了双手。

    * * *

    [1] 法文:我来自远方。

    [2] 法文:我得问你一下。

    [3] 法文:什么也不做。

    [4] 法文:临时寓所。

    [5] 法文:一切开诚布公。

    [6] 法文:理想的婚姻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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