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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歇夫人的预言没有错,伊莎贝尔和梅尔夫人在她们的主人病重期间,不得不经常在一起做伴。如果她们不成为亲密朋友,那几乎是违反礼节的。然而她们都非常重视礼貌,何况她们确实感到情投意合。也许,说她们已发誓要建立终生不渝的友谊,未免有些夸大,但至少在心里,她们是希望时间能够证明这点的。伊莎贝尔这么做,完全是真心实意,尽管她还不肯承认,她跟她的新朋友已经有了亲密友谊,因为根据她的理解,她对这个词是有独特解释的。她确实时常怀疑,她有没有,或者能不能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友谊。她对友谊,正如对其他一些感情一样,有一种理想,在目前这场合正如在其他场合一样,她并不认为,实际情况已充分体现了这个理想。但她也常常提醒自己,理想不可能成为现实,这是完全有理由的。那是一种只能相信、不能目睹的事,它属于信念,不属于经验。然而经验能给我们提供非常可靠的模拟品,智慧的作用就是要充分重视这些模拟品。当然,总的说来,梅尔夫人这样可爱和有趣的女人,伊莎贝尔还头一次遇到;在她所认识的人中,那种成为友谊的主要障碍的缺点——一种使自己个性中令人厌恶的、平淡无味的、过于不拘礼节的部分愈来愈滋长的趋向——在梅尔夫人身上表现得最少。姑娘敞开了信任的大门,把它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她把从不跟任何人讲的话,告诉了这位和蔼可亲的朋友。有时她也对自己的坦率大吃一惊,仿佛她把开启珠宝柜的钥匙交给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这些精神珠宝,是伊莎贝尔所拥有的多少有些价值的东西,但正因为这样,它们照理更应该得到谨慎的保护。然而,事后姑娘总是对自己说,一个人决不应为自己在坦率上所犯的错误感到后悔,如果梅尔夫人不具备她赋予她的那些优秀品质,那么对梅尔夫人来说,更为可悲。但毫无疑问,她有很大的优点——她是一个可爱的、有同情心的、有知识和修养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是罕见的,卓越的,超出于常人之上的(伊莎贝尔一生没遇到过几个可以加上这些赞美词的女性,尽管这不能说是她的不幸)。世界上不乏和蔼可亲的人,但梅尔夫人完全不是那种庸俗的老好人,也不是那种善于奉承的聪明人。她知道怎么思考——这在女人是少有的能耐;而且她的思考是卓有成效的。当然,她也知道怎么去感受,伊莎贝尔跟她认识才一个星期,就不得不相信这点。这确实是梅尔夫人极大的天赋,她最美好的才能。生活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她对它有过强烈的感受。伊莎贝尔之所以对她感到满意,一部分也由于每逢姑娘谈到她所谓的重要事物时,她的同伴都理解得那么透彻,那么敏捷。不错,感情在她来说,已成为明日黄花,她并不讳言,情感的源泉虽然有一个时期曾在她心头翻腾起伏,但现在已不像从前那么自由奔放了。何况她认为她应该,同样也希望,不再掀起感情的涟漪。她坦率地承认,她过去有些傻,今后一定要绝对保持清醒了。

    “我从来不像现在这么思考得多,”她对伊莎贝尔说,“但我觉得那是我化了代价赢得的权利。一个人不到四十岁是不知道思考的,那以前,我太热心,太固执,太残忍,也太无知。我很遗憾,你还要经历一大段时间才能到达四十岁。但要有所得,总要有所失。我常常想,过了四十岁,一个人就不可能真正有所感受了。感觉上的新鲜感,灵敏感,无疑已一去不复返。你会把它们保留得比许多人长,我希望我能够在若干年后再看到你。我要看看生活对你发生了什么作用。一件事是肯定的:它不会败坏你。它可能使你吃尽苦头,但我不相信它能摧毁你。”

    这番话伊莎贝尔听来很顺耳,就像一个年轻的战士,刚从一场小小的战斗中打了胜仗回来,还喘息未定,肩上给他的上校轻轻拍了几下一样舒服。这种对功劳的赞许只能来自权威之口。现在梅尔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因为她对伊莎贝尔告诉她的一切,几乎都可以这么说:“啊,我也有过那样的情形,亲爱的,它会过去,像其他一切那样过去。”这种态度往往使跟她谈话的人产生不满的反应,仿佛在她看来,一切都不足为怪。但是伊莎贝尔,尽管她绝不是不能作出这种反应的人,现在却无意于此。她对这位明智的朋友太真诚,太心悦诚服了。何况梅尔夫人讲这些话,用的始终不是夸耀或自负的口吻,它们是像冷静的忏悔一样,从她心头迸发出来的。

    阴雨时期已来到花园山庄,白天越变越短,草坪上美好的茶会已经停止。但是伊莎贝尔和她的同伴仍在室内进行长谈,她们还往往不顾下雨,出外散步,随身携带着防雨用具——英国的气候和英国的天才已把这种用具发展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梅尔夫人几乎什么都喜欢,包括英国的雨天在内。“这儿经常下一点雨,又从来不一下子下得太多,”她说,“它从不把你淋湿,而且总是挟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她宣称,在英国常常能获得一种嗅觉上的快感——这个无与伦比的岛国,到处笼罩着雾、啤酒和煤烟混合而成的味道,不论听来多么怪,这可以说是一种国香,它会给鼻孔带来特别舒适的感觉。她常常举起她那件英国大衣的衣袖,把鼻子凑在袖管上,闻清新美好的羊毛香味。但自从秋天降临到这儿之后,可怜的拉尔夫几乎成了囚犯。天气一坏,他只得足不出户,有时便两手插在裤兜里,露出又沮丧又不平的脸色,凭窗远眺,望着伊莎贝尔和梅尔夫人撑着两把伞,在林荫路上散步。花园山庄的道路非常结实,哪怕阴雨连绵,它们也不会使人沾上泥土。两位女士回屋的时候,照例红光满面,望望她们那精致牢固的靴子后跟,声称这种散步使她们神清气爽,有说不出的愉快。午餐前,梅尔夫人总是忙于自己的事务,她这种在上午坚持工作的精神,使伊莎贝尔又羡慕又钦佩。我们的女主人公一向以博学多才著称,她也为这种名声感到自豪,但是在梅尔夫人的天赋、才能和聪颖面前,她只得自叹不如,它们像一个私人花园那样,使她觉得可望而不可即。但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要求,想赶上它们,于是在许多方面,梅尔夫人都成了她的模范。每逢这位多才多艺的朋友的某一方面突然显露出来的时候,伊莎贝尔总不免暗暗惊叹:“我要是像那样就好了!”不久她就知道,她从那位模范女性那儿学到了一些东西。确实,过不了多长时间,伊莎贝尔已发觉,她是名副其实地处在她的影响下。但她问自己:“只要这是好的影响,那有什么害处?一个人愈是接受好的影响,便愈好。重要的只是在我们跨出步子的时候,要看清楚,知道这是在走向哪里。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是始终能做到的。我不必担心变得太柔顺,我的缺点正是不够柔顺。”据说,模仿是最真诚的奉承;如果说伊莎贝尔有时把她的朋友看得高不可攀,不遗余力地效法她,那么这与其说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如说是为了突出梅尔夫人的光彩。她喜欢她到了极点,但是她对她的钦佩更超过了对她的喜爱。她有时问自己,她把祖国的这个畸形的产物想得这么好,不知亨利艾塔·斯塔克波尔会怎么说。她相信,亨利艾塔不会赞成。亨利艾塔一定不喜欢梅尔夫人,原因何在,她说不清楚,但她意识到这是事实。另一方面,她同样相信,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的新朋友会对她的老朋友产生愉快的印象。梅尔夫人轻松幽默,目光敏锐,不可能看不到亨利艾塔的优点。她一旦认识她,也许就会让人看到,她的通情达理是斯塔克波尔小姐所望尘莫及的。她的生活经历,似乎使她掌握了一切事物的试金石,在她的友好的回忆的大口袋中,可以找到理解亨利艾塔的价值的钥匙。伊莎贝尔认真思考道:“一个人能够理解别人,超过了别人对你的理解,这是非常好的,这是极大的幸福。”她又说道,仔细想来,这只是作为一个贵族所应有的素质。如果撇开其他一切,单从这一点来看,贵族的地位还是值得向往的。

    伊莎贝尔怎么会把梅尔夫人的地位跟贵族联系起来,这条思路的每一个环节,我无法一一说明,因为这位夫人从没在任何问题上表现过贵族的观点。她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但是她从没扮演过重大的角色。她是人间渺小的一分子,她生来就跟荣誉无关。她又熟知人情世故,不会对自己的地位想入非非。那些幸运的少数人,她见过不少,她完全明白,这些人的命运跟她是不同的。但是尽管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把自己看作了不起的大人物,在伊莎贝尔的想象中,她却具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她这么优雅文静,这么有教养,这么聪明,这么从容自如,可是又对这一切这么不以为意——这实际上就是一种高贵的气质,何况她的举止神态本来就像一位贵妇人。仿佛她就是上流社会的化身,掌握了它的一切音容笑貌和优美风度,但或许这只是她深得其中三昧,巧妙地运用了它的一切,尽管她离它很远,生活在一个争名逐利的世界中,还是能表现得那么超逸不凡?早饭后,她照例要写不少信,她收到的信也很多;她的通信之广,也是使伊莎贝尔惊叹不止的一个方面,她们有时是一起前往村里的邮局,投寄梅尔夫人对邮政事业的贡献的。她交游广阔,据她对伊莎贝尔说,这简直使她应接不暇,不过每天总有些事值得一写。关于绘画,她衷心爱好,画几笔速写简直就像脱下一副手套那么容易。在花园山庄,她经常带着轻便折凳和一匣水彩颜料,到屋外去利用一个小时的阳光。至于她的音乐才能,我们早已领教过,因此理所当然,每到晚上,当她坐到钢琴前面的时候,大家便一言不发听她演奏,宁可放弃跟她谈天的乐趣。伊莎贝尔自从认识梅尔夫人以后,变得不好意思弹琴了,总觉得自己弹得索然无味,缺乏技巧。确实,尽管在国内,大家认为她弹得不错,但现在每当她坐上琴凳,背对人们的时候,大家总觉得她的缺点比优点多。梅尔夫人在不写信、不画画、不弹琴的时候,通常便从事精美绝伦的刺绣,绣一些坐垫、窗帘或者壁炉架上的饰物。在这类手艺上,她那大胆自由的创造,跟她那运用自如的绣花技巧,同样博得人们的惊羡。她从不闲着,在我提到的这些事一件也没有的时候,她便看书(伊莎贝尔觉得,仿佛“一切重要作品”她都读过),或者出外散步,或者一个人玩纸牌,或者跟住在一起的人聊天。尽管有这一切活动,她始终保持着善于交际的特点,她从不突然离开,也从不坐得太久。她对于自己的消遣,可以随时开始,也可以随时结束。她还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谈天。她好像对她从事的任何活动,都并不特别重视。她把她的速写和绣制品随意送人。她在钢琴前坐下或者站起,全凭听的人喜欢,而她总能准确地领会他们的意愿。总之,跟这样一个人一起生活是最舒适,最有益,最愉快的。如果在伊莎贝尔的眼中,她还有缺点,那么这就是她不太自然。这位姑娘所说的不自然,不是指她虚伪或做作,因为这些庸俗的缺点,没有一个女人会比她少,而是指她的天性蒙上了一层社会习俗的尘埃,她的棱角也磨得太光滑了。她已变得太柔顺圆滑,也太纯熟、太高雅了。一句话,她是完美的社会动物,是一般男女所向往的典范。在她身上,那种健康的野性已荡然无存,而这种野性在人类进入村居生活以前,是连最温和的人也具备的。伊莎贝尔很难把梅尔夫人想象成一个孤立的人或一个个体,总是把她跟周围的人直接或间接地联在一起。人们不禁会想,不知道她跟自己的灵魂是什么关系。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认为,迷人的外表并不必然是表面现象;这只是一种错觉,由于他们的幼稚无知,现在才完全摆脱它的影响。梅尔夫人决不虚有其表,她是表里如一的。尽管她的谈吐常流于俗套,她的天性仍表现在她的行为中。“语言难道不就是习俗形成的吗?”伊莎贝尔说,“她的高尚趣味使她不同于我见到的一些人,她不指望用新奇的字眼来炫耀自己。”

    “恐怕你忍受过不少痛苦。”有一次伊莎贝尔从她随口提到的一些话中,感到了这点,乘机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想?”梅尔夫人问,露出有趣的微笑,仿佛在跟人玩猜谜游戏似的,“我想,我还不像一个生不逢时的厌世者吧?”

    “不像,但你有时讲到的一些话使我觉得,一个经常愉快的人不会产生这种感觉。”

    “我并不经常愉快,”梅尔夫人说,仍然笑着,但带有一些嘲弄的意味,好像是在给孩子讲一个秘密,“这真是妙不可言的一件事!”

    但伊莎贝尔理解这种反话,“许多人给我的印象,好像他们对任何事从来没有什么感觉。”

    “那是真的。我想,铁罐总比瓷罐多。但是你可以相信,每个人都经历过一些事,哪怕最硬的铁罐也会有一些伤痕,在某处出现一个小窟窿。我认为我还是比较牢固的瓷罐,但是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也有很大的缺口和裂缝!不过我还管用,因为我经过了巧妙的修补,而且我尽量躲在碗橱里——那是平静、阴暗的碗橱,在那儿只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但是当我不得不走出碗橱,来到强烈的光线中,我的天哪,我就会使人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是在这一次还是另外一次,当谈话转到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情况时,她对伊莎贝尔说,将来什么时候她会把她的经历讲给她听。伊莎贝尔向她表示,她很乐意听到这一切,还多次提醒她这个诺言。然而梅尔夫人却一再要求延期,最后才老实告诉这位少女说,她还得等到她们彼此更了解的时候再讲。这个时候无疑是会到来的,因为她们的友谊正来日方长。伊莎贝尔同意,但同时问梅尔夫人,是不是她还不值得信任,是不是怕她泄漏她的秘密。

    “我不是怕你传播我的话,”年长的女士回答,“相反,我是怕你把它们看得太认真。你会毫不留情地批评我,你正处在残酷无情的年纪。”当前,她宁可跟伊莎贝尔谈伊莎贝尔。她对我们的女主人公的经历、情绪、意见和憧憬表现了极大的兴趣。她逗她讲话,带着无穷的耐心听她闲谈。这一切使姑娘沾沾自喜,十分高兴,因为她知道,梅尔夫人认识许多知名人士,据杜歇夫人说,她跟欧洲最杰出的人物有过来往。伊莎贝尔觉得,这个人可以进行广泛的比较,如果得到她的好评,就无异提高了自己的身价。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满足这种通过比较来抬高自己的情绪,她才常常要求她的朋友把她以前的经历讲给她听。梅尔夫人在许多地方居住过,跟十多个国家的人保持着社会联系。“我不敢说我很有学问,”她会说,“但我想我了解我的欧洲。”有一天她谈到要去瑞典,住在一个老朋友那里,另一天又谈到要去马耳他岛探望一位新朋友。英国是她常住的地方,她非常熟悉,给伊莎贝尔讲了不少这个国家的风俗人情。她总是喜欢说,英国人“毕竟”是全世界最好相处的人。

    杜歇夫人有一次对伊莎贝尔说:“你不应该感到奇怪,在杜歇先生正处于弥留状态的时候她还住在这儿。她不会做任何不谨慎的事,她是我认识的最有教养的人。她是出于对我的好意才住在这儿,她推迟了对许多体面人家的访问呢。”杜歇夫人始终不会忘记,她一到英国,她的社会价值就降低了两三分。“她可以去的好地方有的是,她到处都受到欢迎。但我要她暂时住下,因为我希望让你认识她。我觉得这是对你有好处的。塞兰娜·梅尔没有一点缺陷。”

    “要不是我已经很喜欢她,这种描绘会使我感到惊讶。”伊莎贝尔说。

    “她从不会干什么错事。我把你带到这儿,希望让你尽量得到好处。你的姐姐莉莲告诉我,她希望我给你提供各种机会。我给你介绍梅尔夫人,这就是为你提供了一个机会。她是欧洲最光辉的妇女之一。”

    “她本人比你对她的描绘更使我喜欢。”伊莎贝尔坚持这么说。

    “你是不是以为你能在她身上找到一个缺点?我希望你找到以后能告诉我。”

    “那对你太残酷了。”伊莎贝尔说。

    “你不必为我担心。你永远不会找到的。”

    “也许不会,但如果有,我敢说我不会看不到。”

    “她完全懂得世界上应该懂得的一切!”杜歇夫人说。

    这以后,伊莎贝尔对她们的朋友说,她希望她知道,杜歇夫人相信她没有一点缺点。梅尔夫人回答道:“我很感谢你,但是我怕你的姨妈并不理解,或者至少并不是指钟面上没有显示的误差。”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些粗野的方面她还不知道?”

    “哦,不是,我想我最坏的方面还是我太柔顺了。我只是说,在你的姨妈看来,所谓没有缺点,就是指一个人吃饭不迟到——那是说,不害她久等。顺便说一下,你从伦敦回来的那天,我也没有迟到,我走进客厅的时候,钟正打八下,那是你们大家到得太早了。它还指一个人当天收到信当天答复,还有,谁住到她这儿来,不要带太多的行李,还要注意不要生病。对杜歇夫人来说,这些事就构成了道德。能够把道德分解成这些因素,是很幸福的。”

    看得出来,梅尔夫人的谈话是含有大胆的、直爽的批评意味的,这种意味尽管有时起了否定的作用,但伊莎贝尔并不认为那是恶意的。例如,姑娘从来不觉得杜歇夫人的这位有修养的客人是在诬蔑她的女主人,这是毫不奇怪的。首先,伊莎贝尔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其次,梅尔夫人暗示,她还有许多话可说;第三,很清楚,跟一个人不拘礼节地谈论这个人的近亲,是令人愉快的亲密的表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亲密的表现也愈来愈多,而最使伊莎贝尔感动的是,她的朋友喜欢选择阿切尔小姐本人作为谈话的题目。虽然她常常提到她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但从来不会谈得很多,在这方面她并不自私自利,也不会口没遮拦。

    “我老了,过时了,憔悴了,”她不止一次这么说,“我像一张上星期的报纸,已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你还年轻,像鲜花一样,是属于今天的。你掌握着重要的东西——掌握着现实。我过去有过——我们大家都有,但只有一个小时。然而你握有它的时间会长一些。那么,我们来谈谈你吧,你说的一切,我都乐意听。我喜欢跟年轻人谈话,这是我正在逐渐衰老的迹象。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补救办法。如果我们不能在自身内找到青春,我们可以从自身以外去得到它。我确实相信,这样能使我更好地看到它,感到它。当然,我们必须同情它,但这是我始终办得到的。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对老年人脾气粗暴——我希望不会,毫无疑问,有一些老人我是尊敬的。但我永远不会对年轻人自高自大,他们感动我、吸引我的地方太多了。我可以一切听便,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对我傲慢无礼,我不会计较,只会对你姑息将就。你说,我讲得好像我已经一百来岁了?好吧,如果是,那就是吧,我是在法国大革命前出生的。呀,亲爱的,je viens de loin[1],我属于旧世界。但我要谈的不是这个,我要谈的是新世界。你应该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美国的事,你告诉我的太少了。我来到这儿的时候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这里,我对那个美好的稀奇古怪的国家知道得那么少,这是可笑的,或者是不光彩的,它无疑是最伟大最有趣的一个国家。在这儿有许多人跟我一样,我必须说,我们是一批不幸的畸零儿。一个人应该生活在自己的国家里,不管它怎么样,他在那儿有他天然的位置。如果我们不是正常的美国人,我们肯定是可怜的欧洲人,我们在这儿没有天然的位置。我们只是在地面上爬行的寄生物,我们没有把脚伸进泥土。一个人至少应该知道这点,不要存什么幻想。也许,一个女人可以这么过活,在我看来,女人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天然的位置,不论她来到哪里,她只能留在地面上,这儿那儿地爬一下。亲爱的,你不同意?你觉得可怕?你说你决不会爬?真的,我没有看到你爬,你站得直挺挺的,不像那许多可怜虫。这很好,总的说来,我认为你不会爬。但那些男人,那些美国人,je vous demande un peu[2],他们在这儿干什么?我并不羡慕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你瞧可怜的拉尔夫·杜歇,你说那是一种什么人物?幸亏他有肺病——我说幸亏,因为这才使他有事可干。他的肺病是他的事业,那是一种职业。人们可以说:‘啊,杜歇先生,他关心他的肺,他对天气有不少知识。’但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他能代表什么?‘拉尔夫·杜歇,一位住在欧洲的美国人。’这什么也不能说明,空空洞洞,毫无内容。‘他很有修养,’他们说,‘他收藏了许多古色古香的鼻烟盒。’收藏这些玩意儿,这真是太无聊了。我听到这名称就讨厌,我觉得这简直荒唐透顶。他那位可怜的老父亲就不同了,他有他的身份,那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代表着一家大银行,这在我们今天,是不比任何东西差的。不管怎样,对一个美国人说来,这不是一件小事。但我始终认为,你的表兄有这么一种慢性病是很幸运的,只要它还不致送掉他的性命。那比鼻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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