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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米德尔马契最新章节!

    他只是一个低级武士,

    却爱上了匈牙利的公主。

    ————《古传奇》 [25]

    现在,威尔·拉迪斯拉夫一心想的,只是再跟多萝西娅见一次面,然后马上离开米德尔马契。他跟布尔斯特罗德不欢而散以后,第二天早上就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她,说各种原因使他不得不滞留在这一带,超过了他预定的期限,他要求她允许他再到洛伊克见她一次,时间请她指定,越早越好,因为他急于离开,只是他希望见到她以后再走。他把信拿到邮局,吩咐信差把它立即送往洛伊克庄园,并带回复信。

    拉迪斯拉夫觉得再度要求话别,有些不合情理。他上次已当着詹姆士·彻泰姆爵士的面,表示了辞行的意思,甚至还向男管家说过,那是他最后一次拜访。当人们不指望他莅临的时候,他却重又登门,这对一个人的体面自然是不利的。第一次的告辞使人依依惜别,不胜惆怅,第二次如法炮制,便未免像一出喜剧了,也许对他迟迟不走的动机还会产生非议和嘲笑。尽管这样,采取直截了当的办法,跟多萝西娅见面,还是比较符合他的心情,这比耍弄任何花招,装得好像是偶然邂逅好,因为他希望她理解,与她会面是他的迫切要求。上一次跟她分手时,他对那件事还一无所知,而这事给他们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也使他更加相信,他们的断绝往来是绝对必要的。多萝西娅个人的财产有多少,他一点也不知道,而且一向不大习惯考虑这类问题,因此自然认为,按照卡苏朋先生的安排,如果她嫁给他,那就意味着她同意放弃一切,变得分文全无。这是他连想也不愿想的,哪怕她准备为了他,接受这种艰苦的处境,他也不忍心这么做。何况,他母亲的家庭内幕现在已水落石出,这给他带来了新的烦恼,这事要是给人知道,更会成为多萝西娅的亲戚们攻击他的理由,认为他根本配不上她。他本来怀有一个隐秘的希望,打算若干年后重返此地,到那时他个人的价值至少可以跟她的财富相当,但现在,这成了一个梦之后的另一个梦。这种变化使他觉得,他有充分理由要求多萝西娅再一次接见他。

    但是那天早上,多萝西娅不在家中,没看到威尔的便笺。原来,她收到了伯父的信,说他要在一星期内回家,因此她先到弗雷什特通知这个消息,打算随后上蒂普顿田庄安排一切,那是她伯父托她办的,他说他认为“一个孀居的女人为这类事操一点心是有好处的”。

    如果威尔·拉迪斯拉夫那天早上听到了弗雷什特庄园上的一些谈话,他会发现他的猜测是有根据的,有些人真的在对他的流连不去恶意中伤。确实,詹姆士爵士对多萝西娅是完全放心的,但拉迪斯拉夫的行动一直处在他的严密监视中,替他通风报信的是斯坦迪什先生,这个人是理所当然可以信任的。拉迪斯拉夫自从宣布即将离开以后,在米德尔马契又过了将近两个月,这使詹姆士爵士更是疑虑重重,它至少证明,他对那个“小家伙”的反感是对的,他一向认为这小伙子肤浅,轻浮,很可能不顾一切,胡乱行事,就像那些没有家,没有固定职业的浪子一样。但是他刚从斯坦迪什那儿听到一个消息,它不仅证实了对威尔的这些推测,而且给解除多萝西娅面临的危险提供了一条捷径。

    反常的环境往往使我们大家都变得一反常态,气候条件变了,哪怕道貌岸然的先生也不得不打喷嚏,我们的感情处在类似的不协调状态,也会受到感染。好心的詹姆士爵士这天早上便一反常态,心情特别烦躁,想跟多萝西娅谈这消息,要是在平时,他是会把它当作他们两人的耻辱,尽量加以回避的。他不能用西莉亚做中间人,因为他不愿她知道他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他天生胆小怕事,缺少口才,在多萝西娅到来以前,正穷思苦想,不知怎么才能把这消息透露给她。她出乎意外的到来,更使他无计可施,觉得这种不愉快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但在走投无路中,他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决定借重卡德瓦拉德太太。他立刻用铅笔写了张便条,派马夫骑着没有鞍子的马穿过猎园送去。卡德瓦拉德太太早已知道那些谣言,自然觉得多唠叨几遍也无伤大雅,不会降低她的身份。

    多萝西娅给留在那里,理由是充足的,因为她想会见高思先生,后者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到来。她在园子里跟凯莱布谈话的时候,詹姆士爵士便在恭候教区长太太,过不多久,她就到了,他迎上前去,发出了必要的暗示。

    “够了!我明白,”卡德瓦拉德太太道,“你只管假撇清好了。我反正说闲话出了名,多说几句对我毫无损害。”

    “我倒不是认为那些话有什么了不起,”詹姆士爵士说,不愿让卡德瓦拉德太太了解得太多,“我只是觉得,必须让多萝西娅明白,她应该自重一些,不再与他见面。这话我实在不便向她提出,可是由你来讲却不费吹灰之力。”

    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多萝西娅离开凯莱布后,就到他们这儿来了。卡德瓦拉德太太表示,她们今天的见面是世界上最偶然的巧合,她只是作为一位生过儿女的母亲,穿过猎园来探望西莉亚,谈谈孩子的事。那么,布鲁克先生就要回国啦?这叫人太高兴了!大概他这次出国,议会热和先驱热的病完全医好了。啊,提起《先驱报》,真有意思,有人曾预言,它马上会变成一只死海豚,不知采取什么色彩才能重整旗鼓,因为布鲁克先生那位宠儿,聪明的小拉迪斯拉夫已经走了,或者即将离开。詹姆士爵士听到这些话没有?

    三个人正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慢慢散步,詹姆士爵士扭转了头,用马鞭抽一下矮树丛,说他听到过这类话。

    “其实这全是谣言!”卡德瓦拉德太太说,“他没有走,显然也不想走,《先驱报》还原封不动,没有褪色,只是奥兰多 [26] ·拉迪斯拉夫先生正在大搞自由派的谈情说爱,跟你们那位利德盖特大夫的年轻妻子唱歌弹琴,打得火热呢。有人告诉我,她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据说,任何人到她家去,总看到这位年轻先生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要不就是在钢琴旁边咿咿呀呀唱歌。不过城里是生意人的世界,没有人会规规矩矩。”

    “你开头就讲,那些传说全是谣言,卡德瓦拉德太太,我相信,这也是谣言,”多萝西娅说,显得愤愤不平,“我认为,至少这是误解。凡是讲拉迪斯拉夫先生的坏话,我都不想听,他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已经太多了。”

    多萝西娅一旦心情激动,就顾不到别人对她的议论。再说,哪怕她能够想到这点,她也不会为了怕受牵连,把那些对威尔造谣中伤的话置之不问,她认为这时保持缄默是卑鄙的。她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

    詹姆士爵士瞟了她一眼,对自己的策略有些后悔。但不论出什么事,卡德瓦拉德太太都能应付自如,她向外摊开双手,说道:“但愿如此,亲爱的!我是说,不论讲什么人,凡是坏话,我都希望是谣言。但是真可惜,小利德盖特娶了这么一个米德尔马契的小姑娘。他既然是上等人家的子弟,就应该娶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才对,而且年纪不能太轻,要受得了他的那行职业。例如,克拉拉·哈法格就比较合适,她家里至今不知把她怎么办呢,她是有一份嫁妆的。那样,我们也可以跟她来往。不过算了!何必为别人的事操心。西莉亚在哪儿?我们还是进屋吧。”

    “我得马上到蒂普顿去,”多萝西娅说,神色有些傲慢,“再见!”

    詹姆士爵士送她上马车,不能再说什么。他事前费尽心机,还不惜卑躬屈膝求人,结果落得这样,想想实在有些泄气。

    多萝西娅的马车沿着大路驶去,一边是浆果累累的树丛,一边是已经收割的麦田,但是她对周围的一切不看也不听。眼泪沿着她的面颊簌簌而下,她却并不觉得。世界仿佛变得丑恶了,可恨了,她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寄托她的满腔热忱。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但是有一幕情景一直从她脑海里涌现出来,给她带来了无名的忧郁,使她怎么也摆脱不开,那就是那天她发现威尔·拉迪斯拉夫跟利德盖特太太在一起,还听到了他在钢琴的伴奏下唱歌。

    “他说,他永远不做我不赞成的事,现在我要告诉他,我不赞成这件事,”可怜的多萝西娅在心里说,既对威尔生气,又热情地替他辩护,两种情绪奇怪地交替起伏着,“他们都想在我面前破坏他,但是只要他不应受到指责,我什么也不怕。我始终相信,他是高尚的。”她最后这么想,这时她发觉,马车已驶进蒂普顿田庄大门的拱道,她赶紧用手绢拭了拭脸,想起了她来的目的。车夫要求把马卸下半个小时,因为一块马蹄铁似乎出了差错。多萝西娅打算休息一会儿,脱下了手套和帽子,靠在门厅的一个雕像上,跟女管家谈话,最后她说:

    “我必须在这儿停留一会儿,凯尔太太。我想还是上图书室,把伯父信中交代的事抄一份给你,免得你忘了,请你把百叶窗打开一下。”

    “百叶窗已经开了,夫人,”凯尔太太说,看着多萝西娅,后者一边谈话,一边在踱来踱去,“拉迪斯拉夫先生在那儿,他要找些东西。”

    (威尔是来拿他的画稿的,它们装在一个文件夹里,当初包扎行李时,他把它们忘了,可他又舍不得抛弃它们。)

    多萝西娅的心似乎给什么撞了一下,开始怦怦跳动,但是她不露声色,马上镇静下来。确实,威尔在这里的消息,一时间真使她欢喜不尽,仿佛一件丢失的贵重物品突然又回到了眼前。她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对凯尔太太说:

    “你先进屋通报一声,说我在这儿。”

    威尔已找到他的画稿,把它们放在屋子另一头的一张桌子上,正在翻看,有一张画的自然景色,多萝西娅曾觉得不能理解,现在他看到这值得纪念的一页,有些不忍释手似的。凯尔太太进屋时,他脸上还带着笑影,一边把画叠整齐,一边在想,大概多萝西娅的信已在米德尔马契等他了。这时凯尔太太走到他身边,说道:

    “卡苏朋夫人来了,先生。”

    威尔蓦地旋转身来,接着便看见多萝西娅走进了屋子。凯尔太太退出后,随手掩上了门。他们互相望着,一时头脑里涌现的东西太多了,使他们不知说什么好。他们的沉默不是由于心里慌乱,因为他们都感到分离已经临近,在依依惜别中是谈不上羞涩的。

    她机械地向伯父的写字台走去,写字台的椅子紧靠着它,威尔替她把它拉出了一些,退后几步,站在她的对面。

    “请坐下,”多萝西娅说,把手交叉叠在膝上,“你在这里,我很高兴。”威尔觉得,她的脸跟她在罗马第一次和他握手时一模一样,因为她那顶孀居戴的帽子外面罩了一顶出门戴的帽子,这时两顶帽子给一起摘下了。他可以看到,不久以前她流过眼泪。但是在她烦恼时出现的那种气愤的表情,已随着与他的见面而消失。每逢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感到充满信心,有一种由于互相了解而产生的无拘无束的轻松感,别人的闲言闲语又怎能一下子改变这种效果呢?让激动我们心灵并给我们带来欢乐的音乐,再度响起来吧,我们何必管人们在它背后对它发出的非议!

    “我今天刚寄了一封信到洛伊克庄园,要求你约个时间跟我见面,”威尔说,一边在她对面坐下,“我马上就要走了,走以前,我必须再跟你谈一次。”

    “我以为好多个星期以前,你已在洛伊克跟我告别过了,那时你也说你快走了。”多萝西娅回答,声音有些哆嗦。

    “是的,但有些事我当时还不知道,最近才听说,它们改变了我对未来的看法。上次我见到你时,我还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回来。现在我想,这再也不可能了。”威尔说到这里停止了。

    “你想把原因告诉我吗?”多萝西娅胆怯地问。

    “是的,”威尔直截了当地回答,把头向后一仰,不再看她,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当然,这是我必然希望做的。我在你的眼里,也在其他人的眼里,遭到了粗暴的侮辱。有人用阴险的手段,从侧面破坏我的人格。我希望你知道,在任何情况下,我不会这么卑鄙,以致……在任何情况下,我不会给人口实,认为我是为了钱才表面上装得……装得好像是为了别的什么。似乎要防备我不用靠别的什么,只要靠财产就够了。”

    说到最后,威尔从椅上站了起来,他不知该往哪里走,结果仍朝最靠近他的凸肚窗走去,一年前,大约也在这个季节,那时窗也开着,他和多萝西娅就曾站在这窗口谈过话。现在,她对威尔的愤怒十分同情,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似的,她只想告诉他,她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可是他似乎对她也疏远了,仿佛她也是那个不友好的世界的一部分。

    “我从没把你看作一个卑鄙的人,如果你这么想,那是很不应该的。”她开始道。然后在热情的驱使下,她觉得她需要辩白,于是也立起身子,走到他面前,站在她以前站过的窗口,说道:“难道你以为我怀疑过你吗?”

    威尔看她来到那儿,不免一怔,退出了窗口,没有看她的目光。这个行动是他刚才那种愤愤不平的口气的继续,它伤了多萝西娅的心。她准备说,她跟他一样难受,只是她无可奈何,但是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微妙的关系,是他们谁也不便公开提到的,这使她始终小心翼翼,不敢讲得太多。这时,她还不能相信,威尔在任何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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