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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米德尔马契最新章节!

    我本可以向这个人表示万分的蔑视,

    不过我以仁慈为职责,不能这样做。

    ————莎士比亚:《亨利八世》 [41]

    利德盖特从蜜月旅行回来后,最早的几次出诊中,有一次就是上洛伊克公馆。事前,他收到了一封信,要他指定一个时间。

    卡苏朋先生从没为自己的病情,向利德盖特提出过任何问题。它对他有什么危害,会不会使他的著作或者生命因而中断,这种忧虑,哪怕在多萝西娅面前,他也讳莫如深。在这一点上,正如在其他一切方面一样,他不愿人家怜悯他。只要他想到他生活中的任何不幸,可能已违背他的意愿,给人猜到或察觉,因而使他落到了被人怜悯的地步,他便心如刀割,那么不言而喻,要他公开承认自己的惊恐或忧虑,以致引起别人的同情,必然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每一颗高傲的心都有过类似的体会,也许,只有对友情有了相当深厚的感受,才能克服这种情绪,抛弃一切孤高自负的用心,非但不觉得它可贵,反而觉得它卑不足道,渺小可怜。

    但是现在卡苏朋先生心头出现了新的烦恼,它甚至比他的著作的中途夭折,更使他焦虑不安,因而他的健康和生命问题也变得更加重要,一直暗暗折磨着他。确实,那个著作可说是他一切抱负的中心,但有些著作活动留下的最大后果,只是在作者的意识中日积月累形成的大量猜疑心理————这时长期淤积的令人不快的污泥覆盖了一切,人们只能凭污泥中渗出的几丝细流,察觉河流的存在。卡苏朋先生艰苦卓绝的脑力劳动,情况亦复如此。它的最突出成果倒不是《世界神话索隐大全》,而是一种病态的意识,认为人们没有给他应得的地位,尽管他还没有证明他应该得到这种地位;一种永恒的怀疑,认为人们歧视他,对他抱有于他不利的成见;一种空虚落寞的心情,觉得争取成功已力不从心,又不甘愿失败,承认自己一事无成。

    这样,他著书立说的野心,在别人看来,已使他殚思极虑,无暇他顾。其实不然,他对一切不如意的事仍然十分敏感,尤其当这些不如意来源于多萝西娅的时候。现在他开始构想未来的各种可能性,这是比他以前考虑过的任何问题,更叫他痛心的。

    有些事他觉得无能为力:威尔·拉迪斯拉夫不听他的劝阻,决心在洛伊克附近生活和定居,对他这位造诣深邃、博闻广识的长者,居然采取不屑理会的态度;多萝西娅天性热烈,总在为自己寻找新的活动方式,尽管表面上服从和沉默,心里仍保留着自己的坚定看法,而这些看法他不想则已,一想便肝火直冒;她对一些问题十分顽固,怀有自己的主见和爱憎,他又不便与她讨论这些问题————这一切都使他闷闷不乐。不可否认,多萝西娅是贞洁、可爱的年轻女子,他不可能娶到更好的妻子,但她会带来这些麻烦,却是他没有料到的。她照顾他,为他朗读,揣摩他的需要,关心他的情绪,但是丈夫心中也产生了一种不容怀疑的感觉,那就是她在评判他,她尽妻子的责任似乎是为她不再把他奉若神明所作的赎罪性补偿。这种忠诚具有比较能力,可以使他本人和他的作为原形毕露,显得与一般事物同样平凡。他的不满与蒸气相似,渗过她一切温柔、亲切的外表,接触到了被她带到他身边来的、对他妄加评议的那个世界。

    可怜的卡苏朋先生!这种痛苦是特别难以忍受的,因为那无异是对他的背叛:一个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女子,一下子变成了具有批判精神的妻子。这种批判和不满的最初例子留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不是后来的任何温情或服从所能消除的。根据他的猜疑所作的解释,多萝西娅目前的沉默只是一种强自克制的反抗;她说了一句他从未料到的话,这便成了她自命不凡的证明;她温柔的回答在他耳中却带有使他恼怒的谨慎意味,而她的默许似乎只是一种自我赞赏的坚忍行径。他不遗余力地隐藏着这种内心的矛盾,但正因为这样,它在他心中更为活跃,就像我们不希望别人听到的话,我们自己会听得更清楚一样。

    卡苏朋先生的这种不幸后果,我非但不以为意,而且觉得是十分平常的。靠近我们眼睛的一个小黑点,不是会遮没整个世界的光辉,只留下让我们看到这个小黑点的一圈空白吗?我所知道的最麻烦的小黑点,就是自我。如果卡苏朋先生愿意直言不讳,承认他的不满,说明为什么他怀疑他已不再受到毫无保留的尊敬,那么谁能否认他的怀疑具有充分的根据呢?相反,有一个重要的根据他还没有提到,这是他自己还没有明确考虑过的,那就是他并不是一个值得毫无保留地尊敬的人。然而他意识到了这点,正如他意识到其他事实一样,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因此他感到,要是他有一位永远不致发现这点的妻子,那该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

    由多萝西娅引起的这种痛苦感受,在威尔·拉迪斯拉夫回到洛伊克以前,已完全形成,以后发生的事更使卡苏朋先生的猜疑一发而不可收拾,变成了愤怒。除了他知道的一切事实,他还补充了想象的事实,包括现在的和将来的在内,这些事实在他看来,甚至比真的事实更真实,因为它们唤起了更强烈的不满,更足以左右一切的愤恨。对威尔·拉迪斯拉夫的意图的猜疑和嫉妒,对多萝西娅的心情的猜疑和嫉妒,不断在他思想里兴风作浪。如果认为他会对多萝西娅作出任何粗俗的歪曲,那是不公正的,他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与她开朗高尚的个性一样,可以保证他避免任何这类错误。他所留意提防的是她的看法,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会对她热烈的头脑发挥作用,决定她的判断,以及由这些判断所导致的未来的各种可能性。至于威尔,虽然在他最近那封放肆的信以前,他没有做过什么,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指责他,但是他觉得他有充分理由相信,威尔为了满足自己的叛逆精神和散漫任性的习气,会不惜耍弄各种计谋。他还毫不怀疑,多萝西娅是一切的根源,正是她使威尔从罗马回来,又使他决心定居在这一带。他相当敏锐地意识到,多萝西娅一定在不知不觉中鼓励了威尔的这些行动。她随时可能爱上他,对他言听计从,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他们每次单独见面,都会在她心中留下一些引起麻烦的新印象,卡苏朋先生所知道的最近那次会见(从弗雷什特庄园回来,多萝西娅第一次对遇到威尔的事保持了沉默)就引起了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使他对他们两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恶感。那天夜里,在黑暗中,多萝西娅吐露了她对财产的想法,可是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徒然在丈夫心头播下了更多的憎恨的种子。

    上次的休克一直使他心有余悸。当然,他已经大体复原,恢复了平时的全部工作能力,这场病可能只是疲劳过度,也许他还可以再工作二十年,使他三十年的准备得以发挥成效。这个前景之所以特别诱人,也因为这是对卡普集团迫不及待的嘲笑的报复————卡苏朋先生手持蜡烛,徘徊在过去的墓园中,然而那些现代的幽灵时常要挡住他的微弱光线,打断他勤奋的发掘工作。让卡普相信他的错误,尽管难以下咽,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话吞下肚子,这是使一个成功的作者感到心情舒畅的事,除了在人间流芳百世,在天堂永垂不朽的前景以外,他自然也不能不考虑这点。既然对无限幸福的展望,并不能消除耿耿于怀的嫉妒和报复所引起的苦味,那么毫不奇怪,在他自己进入天国之后,别人在人间可能享受的暂时幸福,对他说来,也不会是一件称心如意的事。要是他的身体里果真有一种疾病在破坏他的生命,等他一旦作古,有些人便会因而得福,要是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就是威尔·拉迪斯拉夫,那么,卡苏朋先生一定死不瞑目,哪怕他的灵魂到了天上,他还是不能毫不计较的。

    这只是对事情勾勒了一幅极其简陋,因而也是极不完整的图画。人的精神活动是有许多渠道的,我们知道,卡苏朋先生也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在满足正直的各种要求方面,具有问心无愧的自豪感,这一切迫使他对他的行为寻找其他理由,而不是嫉妒和报复。他对眼前这件事是这么想的:

    “在娶多萝西娅·布鲁克的时候,我必须考虑我去世以后,她的生活幸福问题。但幸福的保障不是拥有大量维持闲适生活的财产,相反,有时这种财产还会使她遇到更多的危险。任何男子,只要会玩弄手段,就可以利用她发热的头脑,或者那种堂吉诃德式的痴心,使她成为他的俎上肉。眼前就有这样一个人,心中藏着这样的意图,站在我们身边,这个人没有原则,只有反复无常的空想,而且对我怀有私仇————我相信这是事实————这种仇恨由于他的忘恩负义,更是变本加厉。他时常用嘲笑发泄他对我的不满,这是我即使没有听到,也可以肯定的。他企图用迂回曲折的办法达到的目的,哪怕我活着,我也不能置若罔闻。可是这个人却得到了多萝西娅的信任,骗取了她的好感。他显然想给她灌输一个思想,让她相信,他有权取得比我给他的更多的财物。假定我死了————他正在这儿等候这机会————他便会要求她嫁给他。那将成为她的灾难和他的胜利。她不会想到这是灾难,因为他会使她相信一切。她天性狂热,感情用事,正因为这样,我不同意她的意见,她便在心里责备我,她已经在为他的财产操心了。他以为他的胜利唾手可得,正打算取代我的位置呢。可是我绝不能让他得逞!这样的婚姻势必使多萝西娅走上毁灭的道路。他除了跟你唱反调,还表现过什么能耐?在学问上,他总想不花力气,哗众取宠。在信仰上,只要对他有利,他不惜附和多萝西娅的奇谈怪论,作她的应声虫。一知半解不是从来就跟反复多变结合在一起的吗?我根本不相信他有道德,我的责任就是尽一切可能,阻止他实现他的意图。”

    卡苏朋先生在结婚时所作的安排,给自己留下了不少余地,但是在考虑作出相应的改变时,他不能不经常想到自己的生命问题,他希望自己的估计尽量符合客观实际,这要求终于战胜了高傲的缄默,使他决定就自己的病情向利德盖特征询意见。

    他通知多萝西娅,他和利德盖特已约定在三时半会面。她听了十分焦急,问他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他回答道:“不,只是有些经常性的症状,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你不用见他,亲爱的。我可以关照仆人,等他来了,请他到紫杉林找我,我像往常一样要在那儿散步。”

    利德盖特走进紫杉林时,只见卡苏朋先生正按照习惯,反抄着双手,俯下了头,慢慢朝前走去。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树叶从高高的菩提树上静静飘落,越过一丛丛阴暗的常绿树,光和影鲜明地并列在一起。周围没一点声息,只有白嘴鸦在呱呱啼叫,这在习惯的耳朵听来,只是一支催眠曲,或者像庄严的最后的催眠曲,即安魂曲。利德盖特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对前面那个人不免有些同情。他正要赶上他的时候,那人转过身来了。他向他走来,这时他那种过早衰老的迹象特别明显,完全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背脊佝偻,四肢消瘦,嘴角露出几条凄凉的皱纹。利德盖特心想:“可怜的家伙,有些人像他这样年纪,还跟狮子一样结实,谁也说不清他们有多大年纪,只觉得他们已发育成熟罢了。”

    “利德盖特先生,”卡苏朋先生说,保持着始终不变的彬彬有礼的仪表,“你这么守时,我非常感激。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不妨就在这儿边走边谈吧。”

    “我希望你约我来,不是由于又出现了不愉快的症状。”利德盖特说,打破了沉默。

    “眼前还没有这么严重。为了说明这点,我不得不提一下本来不必提起的事,即我的生命从其他一切方面说来,固然微不足道,但我付出了一生的精力从事的研究工作,若是不能完成,这未免是一大憾事。简单说,我长期以来一直在编写一部著作,我希望在我生前,它至少能达到这样一种状态,即可以付印的阶段,哪怕是由别人去付印。要是我能确切知道我这希望的合理程度,它的最大限度,那么这对实现我的意图是有利的条件,不论我采取正面或反面的决定,它都具有指导意义。”

    说到这里,卡苏朋先生住口了,把一只手从背后伸到前面,插在单排纽上装的纽扣之间。这一席话措词得体,抑扬顿挫,是用他平时那种朗诵的声调讲的,还辅之以头部的动作,它流露了一种内心的斗争,凡是深切了解人类命运的人,照理都会对这些话发生极大的兴趣。非但如此,如果一个人把一件工作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现在它却面临着中断的危险,眼看毕生的心血即将付诸东流,成为谁也不需要的废品,那么,为克服这种恐惧所作的内心挣扎,难道不是最崇高的悲剧,能够与之相比的情况很少吗?然而卡苏朋先生却不能给人一点崇高的气息,利德盖特对徒劳无益的学问,一向采取藐视的态度,现在听了前者的话,只是觉得滑稽,又有些同情。目前他对不幸还缺乏认识,不能体会那种凄凉的命运,何况这个人从任何一点看,都没有达到悲剧的水平,只是强烈的私欲不能得到满足而已。

    “你是指由于健康状况欠佳,可能出现的障碍吗?”他说,想把卡苏朋先生的目的提得明确一些,因为后者的话有些含糊,不够直爽。

    “是这样。我不能不看到,你对我的症状作过十分审慎的观察,但是你没有向我表示过,我得的是不治之症。尽管这样,利德盖特先生,我愿意知道事实,毫无保留的事实,我要求你向我准确说明你的结论,希望你作为一个朋友满足我的请求。如果你能告诉我,除了正常的生死规律以外,我的生命没有任何危险,那么我会很高兴,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知道真相,对我更加必要了。”

    “那么我只得直截了当说明我的诊断了,”利德盖特说,“但首先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的结论不是绝对不变的,它具有双重的不可靠性————不仅因为我可能失误,而且因为心脏病是十分难以预料的。但是不论怎样,不宜疏忽大意,增加生命的危险性。”

    卡苏朋先生显然哆嗦了一下,但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患的是所谓心脏脂肪变性,最早发现和研究这病的是雷奈克 [42] ,就是那个发明听诊器的人,他离我们还没有多少年。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缺乏大量的经验————更长期的观察。但是听了你所说的话,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这种病的死亡往往是突然发生的。而且这种后果不能预料。从你的情况看,在相当舒适的生活条件下,你也许还可以活十五年,甚至更多。除此以外,我没有什么可以奉告,只能说,从解剖学或医学上的详细分析作出的估计,也完全相同。”

    利德盖特凭他正直的天性,把这一切简单扼要地告诉了卡苏朋先生,没有用不切实际的废话安慰他,这在后者心目中应该是一种尊敬的表示。

    “我很感谢你,利德盖特先生,”卡苏朋先生停了一会儿说,“有一件事我还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把你现在讲的话通知过内人?”

    “讲过一点,我想,大概是关于可能的后果的。”利德盖特接着解释,他为什么告诉多萝西娅。但无可怀疑,卡苏朋先生急于结束这场谈话,他稍微挥了挥手,又道:“我很感谢你”,接着便谈到今天天气如何好了。

    利德盖特明白,他的病人不想再留他,马上告辞了。那个反抄着双手,垂下脑袋的黑糊糊的身影,继续在树林里徘徊,阴暗的紫杉成了他忧患中无声的伴侣,飞鸟或落叶的小小黑影从一块块阳光的白斑上飘过,像躲避烦恼似的悄悄溜走了。这个人现在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着死亡————他正在经历着一种罕见的时刻,在这个时刻里,我们体验到了那个平凡的真理,这跟我们自称知道它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正如在昏迷中看到的水,和地面上真实的水完全不同,不能使发烧的舌头感到凉意。“我们大家都得死”,这是一个平凡的真理,但是当它突然变成一个强烈的意识:“我也得死,而且快死了”,这时死亡便紧紧攫住了我们,而它的手指是毫不留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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