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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天色异常晴朗;我们越往西去,天色就越加晴朗。一路上风和日暖,但见街道连绵不断,商店琳琅满目,车马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行人仿佛是被这好天气所催发的五色缤纷的花朵;这一切都使我们感到惊奇不已。不一会儿,我们的马车渐渐驰出这个美妙的城市,穿过一个个的郊区;在我看来,这些郊区本身就是相当大的城镇。最后,我们又走上了富有乡村风味的道路。这里有风车、干草场、里程碑、乡下人的大车、陈腐的干草气息、摇摇晃晃的指路牌、马槽、树木、田野和一列列的灌木丛。展望前边青翠的景色,回顾后面雄伟的京城,真使人心旷神怡。一辆套着几匹骏马的大车从旁边开过去了,那些马都披着红色的马衣,挂着悦耳的铃铛,发出美妙的音乐。这时候我相信,我们三个人真想随着铃声唱起来,要知道,周围的景色是多么宜人啊!

    “一路上,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和我同名的人——理查德·惠廷顿(1),”理查德说,“那辆大车更加深了我这种感觉。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我们停下来了,那辆大车也停下来了。那些马站住的时候,音乐声就转为低沉而柔和的玎玲玎玲声,只是在马匹昂起脑袋或抖动身子的时候,才发出一阵短促的铃铛声。

    “我们的左马驾驶人正回头看那个赶大车的,”理查德说道,“而那个赶大车的又掉过头来找我们了。你好啊,朋友!”那个赶大车的已经来到我们的车门外。“瞧,这真是一件怪事!”理查德仔细瞅着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婀达,他帽子上有你的名字呢!”

    他那帽子上有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原来插在帽带上的是三封短信:一封给婀达,一封给理查德,一封给我。那个赶大车的,先把名字大声念了一遍,然后再把短信一一交给我们。理查德问他这些短信是谁让他送来的,他简单地答道:“我的东家,先生。”接着他又戴上帽子(那顶帽子像个碗,只是稍软一些),挥响鞭子,重新奏起音乐,丁丁当当地开走了。

    “那是贾迪斯先生的大车吗?”理查德向我们的左马驾驶人问道。

    “是的,先生,”他回答说。“上伦敦去。”

    我们把短信打开。三封短信完全相同,字迹苍劲而清晰,内容如下:

    亲爱的:我希望我们见面时,能够随便一些,彼此都不觉得拘束。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一见如故,过去的事一概不谈。这对你来说,可能会轻松一些,而对我来说,则更是如此。祝好。

    约翰·贾迪斯

    同我这两个伙伴比起来,我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希奇,因为我从来没有机会感谢这位多年来的恩人和世上的唯一依靠者。我早先并没考虑过应该怎样感谢他,因为我那感恩之情,有如刻骨铭心,很难表达于万一;可是我现在又开始考虑,我和他见面时又怎能不表示谢意呢?我觉得这确实很难办到。

    这些短信使理查德和婀达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说,他们的表亲贾迪斯,无论做了什么好事,只要别人向他道谢,他就受不了,他宁愿想出一些极其古怪的办法来躲避,甚至溜之大吉,而不愿接受别人的谢意。婀达还依稀记得,小时候听她妈妈说过,贾迪斯有一次为她妈妈做了一件非常慷慨的事,她便到他家去道谢,他恰巧从窗口看见她朝门口走来,便赶紧从后门溜跑,有三个月的工夫杳无音讯。这番话引得我们就这个题目大谈特谈,简直谈了一整天,因此我们很少谈到别的事情。如果我们偶尔转到别的话题上,也很快就把话题拉回;我们都在捉摸,那所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那里,是不是一到那里就能见着贾迪斯先生,或是要耽搁一会儿才能见着他,他会对我们说些什么,而我们又该对他说些什么。这些事情,我们几次三番想了又想。

    道路崎岖,马走起来很吃力,不过大车道旁边的小路大致还好;所以一遇到山岗,我们就下来步行;我们走得很高兴,因而到了山顶的平地时,还继续步行。到了巴内特,另外有几匹马在等着我们;可是它们刚刚喂饱,我们得等等它们,于是在马车到来之前,我们就到一个公共牧场和一个古战场去畅游一番。由于种种耽搁,旅程变得很长,因此还没到圣阿耳本斯——我们知道,荒凉山庄就在该地附近——短短的白昼已经过去,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这时候,我们感到非常着急和不安;车子沿着古老的石子街道辘辘前进,连理查德都承认,他有一种荒唐的愿望,很想坐着车子回去。至于我和婀达两人,理查德虽然煞费苦心地把我们裹了起来,但是夜里风寒霜浓,我们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当我们离开那个镇、转过拐角的时候,理查德告诉我们说,那个早就对我们的焦急心情表示同情的左马驾驶人,正转过身来点头示意,于是我和婀达就在车上站起来(理查德扶着婀达,怕她摔倒),环顾周围的旷野和星光灿烂的夜色,找寻我们的目的地。在我们前面一座小山的山顶上,有一个闪闪烁烁的亮光,赶车人用鞭子指着那亮光喊道:“那就是荒凉山庄!”接着就策马前进;车子赶得很快,虽然是走上坡路,但车轮带起来的尘土还是在我们头上乱飞,就像水车扬起的水珠似的。那个亮光忽隐忽现,时有时无,随后我们又拐进一条两旁都是树木的夹道,向那灯光闪闪的地方驰去。那亮光是从一所似乎是老式房子的窗户里发出来的,那房子正面的屋顶上有三个尖顶,门廊前还有一条环形车道。我们的车子一停,铃声就响起来了。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深沉,远处传来了狗吠声,敞开的门射出一道亮光,冒着热气的马匹气喘吁吁,汗水淋淋,我们的心也扑扑地跳个不停,就在这当儿我们慌慌张张下了车。

    “婀达,我的心肝,埃丝特,亲爱的,欢迎你们。看见你们真高兴!理克(2),要是我能腾出手来,我一定和你握握手!”

    那位绅士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清晰、爽朗而热情,他一只胳膊勾着婀达的腰,另一只勾着我的腰,像慈父般地吻了吻我们俩,领着我们穿过大厅,来到一间小屋子里,这里的壁炉烧得很旺,熊熊的火光,把屋子映照得又红又亮。他在这儿又一次吻了我和婀达,然后松开手,让我们在一张已经挪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坐在他的身旁。我觉得,如果我们那种感激之情稍稍有所流露的话,他一定会马上跑开的。

    “瞧,理克,”他说,“我的手腾出来了。话不必多说,有诚意就行。我看见你,打心眼里高兴。你现在到家了。烤烤火吧!”

    理查德带着自然流露的敬意和坦率,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只是说(他虽然说得很认真,但是我还是很担心,生怕贾迪斯先生突然跑掉):“你真好,先生!我们非常感激你!”接着,就把帽子和衣服放在一边,来到炉火前面。

    “怎么样,你喜欢这次旅行吗?你喜欢杰利比太太吗,亲爱的?”贾迪斯先生对婀达说。

    在婀达回答他的时候,我(不用说,怀着很大的好奇心)向他瞟了一眼。他那张脸长得漂亮、爽朗、机敏和富于表情;他的头发呈铁灰色,略带银丝。我觉得他接近六十岁,而不是五十岁,可是他身材笔直、精神饱满、体魄壮健。从他一开始和我们说话起,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脑海里引起一种模模糊糊的联想;可是现在,他举止中的某种突如其来的东西,他眼睛里那种愉快的表情,忽然使我想起此人就是六年前那个难忘的日子里我奔赴里丁时,在驿站马车里碰见的那个绅士。我肯定那个人就是他。我从来也没像现在发现这个事实那样害怕过,因为他瞅见我在看他,似乎也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朝门口看了一眼,我心里想,他这一回准要跑掉了。

    然而,我可以高兴地说,他还呆在原来的地方,并问我觉得杰利比太太这个人怎么样。

    “她把全副精力全都用在非洲事务上了,先生,”我说。

    “太好了!”贾迪斯先生回答说。“不过你的回答跟婀达的一样。”——其实我并没有听见婀达说什么。“我明白你们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倒是觉得,”我说着,瞟了理查德和婀达一眼,他俩正示意我往下说,“杰利比太太对家务事不大在意。”

    “真糟糕!”贾迪斯先生喊道。

    我又吓了一大跳。

    “算啦!我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亲爱的。我让你们到那里去,可能是有目的的。”

    “我们认为,”我吞吞吐吐地说,“也许首先要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才对,先生;如果不注意或忽略这方面的责任,那么,即使担负起其他方面的责任,也弥补不了。”

    “杰利比家的几个小孩,”理查德来给我解围,说道,“说实在的——我不得不说出这种激烈的话来,先生——他们过的是鬼一般的生活。”

    “杰利比太太的意思倒是很好的,”贾迪斯先生急急地说。“刮东风了。”

    “刮北风,先生,我们上这儿来的时候就刮北风,”理查德说。

    “亲爱的理克,”贾迪斯说,一边拨着火;“我敢打赌,现在刮的是东风,或者马上就要刮东风。我一遇到刮东风,就感到不舒服。”

    “得了风湿病吗,先生?”理查德说。

    “也许是吧,理克。我看是这种病。那么说,杰利比家的小孩——我自己也怀疑,他们过的是——噢,上帝啊,不错,现在刮的是东风!”贾迪斯先生说。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话,不知所措地来回踱了两三个圈子,一手拿着拨火棍,一手搔着头,他那又和蔼又苦恼的样子,显得那样古怪、那样可爱。我相信,我们简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我们多么喜欢他。他一手挽着婀达,一手挽着我,同时又吩咐理查德拿一支蜡烛过来,准备往外走,突然之间又拉着我们转回来。

    “杰利比家的那些小孩,你们难道不能——你们难道没有——咳,如果天上掉下小糖果,掉下三角形的木莓馅饼,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那就好了!”贾迪斯先生说。

    “噢,表哥——!”婀达急忙说。

    “很好,亲爱的,我喜欢表哥这个称呼,我看,你最好管我叫约翰表哥。”

    “那么,约翰表哥!——”婀达一边笑,一边又说了起来。

    “哈哈!真不错!”贾迪斯先生满心高兴地说。“听起来也挺自然。亲爱的,你要说什么?”

    “比掉下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好,天上掉下了埃丝特给他们呢。”

    “哦?”贾迪斯先生说。“埃丝特怎么啦?”

    “哎呀,约翰表哥,”婀达说,双手抓着他的胳臂,一面又从他那边向我摇着头——因为我要她别说下去:“埃丝特一到,就成了孩子们的朋友了。她照顾他们,哄他们睡,给他们洗脸、穿衣,给他们讲故事,叫他们不要吵闹,还给他们买了礼物”——我亲爱的姑娘啊!我只不过在啤啤找回来以后,带他出去买了一只小小的木马罢了!——“还有,约翰表哥,她大大感动了可怜的卡罗琳,那位最大的姑娘,而且对我非常体贴、非常亲切!——不,不,我可不让你赖,亲爱的埃丝特!你晓得,你晓得,这都是事实!”

    这位又热情又可爱的人儿,从她那约翰表哥身旁探过身来,吻了吻我;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大胆地说,“不管怎么说,约翰表哥,你给我找了这样一位女伴,我一定要谢谢你。”我觉得她好像要逼着他溜跑似的。可是他没有溜跑。

    “你刚才说刮什么风来着,理克?”贾迪斯先生问道。

    “我们上这儿来的时候,刮的是北风,先生。”

    “你说得对。这不是东风。我弄错了。来吧,姑娘们,来看看你们的家吧!”

    这不是那种合乎正规的房子,但是很讨人喜欢。在这种房子里,你从一个房间出来,走进另一个房间,总得上下台阶;等到你以为已经把所有的房间都看遍了,可是过一会儿你又会看到还有房间;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走廊和过道;你还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一些古老的、具有田舍风味的屋子,装着格子窗,绿色的爬墙植物从窗户爬了进来。我们最先进去的那一间就是我的房间,也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屋顶一起一伏,房间里的墙角落比我后来在别的房间里数的还要多;还有一个壁炉(这时正烧着木柴),两边砌着雪白的瓷砖,每块瓷砖都反映出一小朵明亮的火光。从这个房间走出去,你只要走下两个台阶,就进入一间精致的小起居室,在这里可以俯览下面的花园;这个起居室从此归我和婀达合用。从这儿走出去,你走上三个台阶,就进了婀达的卧室。这里有一个精致而宽阔的窗户,可以眺望到美丽的景色(我们当时只看见繁星下面一片无边的黑暗);这窗户有一个凹进去的窗座,要是把三个亲爱的婀达同时关进去,再锁上一个弹簧锁,那么外面什么都瞧不出来。走出这卧室,就是一条小走廊,和其他的好房间(只有两个)相通;从这儿沿着一座梯级很浅、拐角很多(由于楼梯很短,因而显得拐角很多)的小楼梯往下走,就到了大厅。但是,你要是不从婀达的门口走出去,而回到我的房间,并且打你早先进来的那个门口出去,踏上几级突然从楼梯分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台阶,你就会在那些过道上晕头转向。过道上摆了不少轧布机、三角桌子和一把印度椅子。这把椅子也可以当做沙发、箱子和床,而且,看起来既像一个竹架子,又像一个大鸟笼,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从印度带回来的。沿着这些过道往前走,你就来到理查德的房间了。这房间的一部分是藏书室,一部分是起居室,一部分是卧室,看样子确实像一套很舒适的房间。从理查德的屋子出来,一直往前走,经过一小段过道,你便到了贾迪斯先生那个朴素的寝室;这房间一年到头都开着窗,他那张没有床帷的床就摆在房中央,为的是便于空气流通;和这个寝室连在一起的是一个敞开的小冷水浴室。走出贾迪斯先生的寝室,你便来到另一条过道,这儿有一座后楼梯;这儿听得见有人在马房外刷马,如果马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失蹄,你便听见有人向它们吆喝“站住”和“往前走”。或者,你要是从另一个门出来(每个房间至少有两个门),只要走下六七个梯级,穿过一条低矮的拱道,就径直来到下面的大厅里,可是你根本不晓得你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走出去的。

    那些家具与其说旧,不如说老式更恰当,它们跟这房子一样,虽然不合正规,倒也讨人喜欢。婀达的卧室里到处是花:布窗帘和糊墙纸上是花,天鹅绒和刺绣上是花,那两张方方正正的大椅子的锦缎上还是花;那两张大椅子就分列在壁炉两旁,每一张都附设一个小几子,显得更有气派。我们的起居室刷成绿色,墙上挂着带镜框的图画,那上面画了许多令人惊骇而本身也露出惊骇神色的鸟。这些鸟从画面上注视着鱼箱里那条活生生的鳟鱼——这条鱼浑身金光闪闪,呈古铜色,仿佛是喝肉汁长大似的;注视着一幅库克船长遇害(3)的图画,注视着一幅中国画家描绘的中国人烹茶全部过程的图画。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些描绘四季景色的椭圆形的版画——六月画的是妇女们在捆干草,她们穿着短背心,戴着带子系在下巴颏的大帽子;十月画的是一群穿着马裤的绅士,用卷边帽指点着乡村的尖塔。这所房子到处挂着蜡笔画的半身像,但是,过于分散,我屋子里有一张青年军官的画像,但他兄弟的画像却摆在磁器室里;我屋子里还有一张年轻貌美的、胸前插着一朵鲜花的新娘子的画像,但她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时的画像却摆在早餐室里。此外,我屋子里还有安妮女王(4)时代画的一幅画:四个天使把一个扬扬自得的绅士放在一团花彩里,挺费劲地送上天堂;还有一幅刺绣,那上面绣着一些果子、一个水壶和一个字母。所有的家具,从衣橱到椅子、桌子、帘子、镜子,甚至梳妆台上的针插和香水瓶,没有一件不是古色古香的。这些家具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极其整洁,都铺着雪白的亚麻布,大小抽屉只要能装东西,都放了许多玫瑰花瓣和香喷喷的薰衣草。总的说来,荒凉山庄那些透亮的窗户,除了拉上帘子的地方,都在这星光灿烂的夜里闪闪发光;还有那灯烛辉煌、温暖如春的舒适环境;还有那准备开晚饭时远远传来的杯碟的碰击声,给人一种殷勤好客的感觉;还有豪爽的主人那种喜气洋洋的脸色,使我们觉得一室生辉;还有外面那徐徐的晚风,低低地伴奏着我们所听见的种种声响——这一切,便是荒凉山庄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

    “你们喜欢这个地方,我心里很高兴,”贾迪斯先生说。他领着我们转了一圈以后,又回到婀达的起居室来。“这地方说不上怎么好,不过,我觉得倒还是个舒舒服服的小天地,而且,现在有了你们这些快活的年轻人,这地方就更显得舒适了。过不了半个钟头你们就该吃晚饭啦。这儿没有什么人来,只有一个人间少有的妙人儿——一个小孩。”

    “又有小孩啦,埃丝特!”婀达说。

    “我不是说真的是个小孩,”贾迪斯先生继续说;“从年龄来说,不是个小孩,而是个大人——至少和我一般大——可是他为人直爽、热情、不会处世、不懂得勾心斗角,从这些方面来说,他完全是个小孩。”

    我们想,这人一定很有意思。

    “他认识杰利比太太,”贾迪斯先生说。“他很懂音乐,是一个业余音乐家,不过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职业音乐家的。他也懂美术,是个业余画家,不过本来也可能成为一个职业画家的。他多才多艺,风流潇洒。他在事业方面很不幸,在家庭方面也很不幸;可是他不在乎——他是个小孩嘛!”

    “你是不是说,他自己也有儿女,先生?”理查德问道。

    “是的,理克!有半打吧。不,还得多!我看差不多有一打了。可是他从来也没有照顾过他们。他怎么能照顾呢?他还要别人来照顾他哩。他是个小孩,你晓得吗?”贾迪斯先生说。

    “那么,他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照顾自己呢,先生?”理查德问道。

    “嗯,这个你是可以想象到的,”贾迪斯先生说,他的脸突然沉下来。“据说穷人家的孩子不是细心抚养大的,而是没人管教就自个儿长起来了。哈罗德·斯金波的小孩几乎是打滚儿滚大的。——看样子,风向又变了。我已经感觉出来了!”

    理查德注意到这所房子坐落的位置,遇到风急天黑的时候就要遭风。

    “这房子现在正遭风,”贾迪斯先生说。“没错儿,原因就在这里。只要一刮风,荒凉山庄这里就听得见。现在且不管它,你们都跟我来。来吧!”

    我们的行李早运来了,既然什么东西都不缺,我便腾出几分钟来打扮打扮,正当我收拾我那些身家财产的时候,一个女仆(不是伺候婀达的那一个,而是我没有见过的另一个)提着一只篮子进来。篮子里盛着两串钥匙,每一把钥匙都有一个小牌子。

    “这是给您送来的,小姐,”她说。

    “给我送来的?”我说。

    “这些都是管家的钥匙,小姐。”

    我现出诧异的样子;可是她也带着几分诧异的神色说:“贾迪斯先生吩咐我,没有人在您身边的时候,立刻把这些钥匙送来,小姐。您就是萨默森小姐吧?”

    “不错,”我说。“我姓萨默森。”

    “这一大串是各个屋子的,这一小串是地下室的,小姐。明天早晨请您定一个时间,我来领您去看看这些钥匙是用来开哪些门和哪些柜子的。”

    我说六点半就有工夫。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瞧着那只篮子,想到人家这样信赖我,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好。婀达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在那里出神;当我把那些钥匙指给她看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以后,她便现出非常高兴和非常信任我的样子,所以,如果这还不认为是对自己的一种鼓舞,那未免太麻木不仁和忘恩负义了。当然,我知道,亲爱的婀达说这话完全是好意安慰我,不过我让人这么一哄,倒是挺高兴的。

    我和婀达到了楼下,贾迪斯先生就把我们介绍给斯金波先生;斯金波先生这时正站在壁炉前,对理查德说,他在中学的时候多么喜欢踢足球。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小个子,脑袋很大,可是长得眉清目秀,说话的声音也很悦耳,因此,他身上就具有一种魅力。他说话的时候不假思索,随意发挥,而且风姿潇洒,娓娓动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听他说话。他比贾迪斯先生长得细小,肤色比较红润,头发也比较金黄,所以显得年轻一些。说真的,不论从他外貌的那一方面看,与其说他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上了年纪的人,不如说他是一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他举止随便,不修边幅(他的头发梳理得很马虎,他的领带不仅打得很松,而且飘垂在上衣外面,我从前看见画家画的自画像就是这样的),所以,我禁不住这样想:他原来是一个风流潇洒的人,但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而衰颓了。从他的举止容貌看,我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像通常那种饱经忧患、阅世日深、从正常生活道路上走过来的上了年纪的人。

    在谈话中,我得知斯金波先生学过医,而且一度以医生的身份,在一个德国亲王家里呆过。然而,他告诉我们说,他对度量衡简直是一窍不通,对这些玩意儿毫不了解(只知道这些玩意儿使他感到讨厌),所以他处方下药的时候,总不能做到严格精确,丝毫不爽。他说,事实上他是个不拘细节的人。接着他用一种非常幽默的口吻告诉我们说,每当人们找他去给亲王放血,或者给亲王的家人治病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床上念报或用铅笔画一些奇奇怪怪的速写画,推说去不了。亲王对这种态度终于表示不满。“在这件事情上,”斯金波先生坦然说,“亲王做得很对,”斯金波先生于是给辞退了,他(又风趣横溢地说道)“当时感到百无聊赖,只好去谈情说爱,于是他堕入了情网,结了婚,而且已经儿女成行”。以后,他的好友贾迪斯和其他的好友接二连三地帮他谋事,但是,毫无用处,因为他总归要暴露出他那两个由来已久的弱点:第一,他没有时间观念,第二,他没有金钱观念。因此,他总是不能守约,不能做买卖,不知道任何东西的价值!

    妙极了!他就是这样过他的日子,而且过得蛮好!他很喜欢读报,很喜欢用铅笔画一些奇奇怪怪的速写画,很喜欢大自然,很喜欢艺术。他只要求社会让他活下去。这也并不过分。他要求不高。让他读读报、聊聊天、听听音乐、吃吃羊肉、喝喝咖啡、看看风景、尝尝四时的佳果,再给他几张图画纸和一点点葡萄酒,此外,他就一无所求了。他在这世上只不过是一个小孩罢了,可是,他没有哭着要那根本就要不着的月亮呀!他对这个世界说:“你们放心吧,你们各奔前程吧!你穿红衣服(5)也行,穿蓝衣服(6)也行,戴细麻布袖套(7)也行,把笔夹在耳朵上(8)或者围上围裙(9)也行;你不妨去追求荣誉、献身上帝,你不妨去做买卖、耍手艺,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让哈罗德·斯金波活下去就行!”

    他对我们说的这些话,还有他后来讲的那一大套,不仅说得非常精彩和引人入胜,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说得很愉快、很坦白——他明明是在谈自己,却又仿佛谈的不是自己的事,仿佛斯金波是另外一个人,仿佛他了解斯金波虽然古怪,但也有他的要求。他认为这些要求应当得到社会的关怀,绝对不容忽视。他的话非常动人。如果说,我在开头的时候,是抱着肩负人生职责的看法(我对这些还不大清楚)来听他说的这些话,发现他没有一句话不和我的看法相抵触,并因此而感到苦恼的话,那么,我所苦恼的,就是不十分了解他为什么能摆脱这些职责。我毫不怀疑他当时确实已经摆脱开了;他自己对这一点也是清清楚楚的。

    “我什么也不贪图,”斯金波先生说话的时候,还是那样快活。“我并不把身外之物看在眼里。这所漂亮房子是我朋友贾迪斯的。我很感激他让我住在这里。我可以拿它画个画儿,让它变个样子。我可以为它作个曲子。只要我在这里待着,我就可以完全占用它,既不费钱,也没有什么麻烦和责任。总而言之,我的管家就叫贾迪斯,他可骗不了我。我们刚才提到杰利比太太来着。她是个心明眼亮的女人,在事业方面有着坚强的意志和惊人的才能,她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而满怀热情地工作。我在事业方面就缺乏坚强的意志和惊人的才能,我也没为什么志向而满怀热情地工作,这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我可以佩服她,但是一点也不羡慕她。我可以赞同她的志向。我可以向往她的志向。我可以躺在草地上——在风和日暖的时候——想象自己驾着一叶轻舟沿着非洲的一条河流飘荡;遇见土人便和他们拥抱;领略那种万籁俱寂的情趣;描画那些蔓藤丛生的热带植物;我可以领略得很深刻,可以画得很准确,好像我真在那儿似的。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可是我所能做的只是这个,而且能够做得很彻底。这样看来,既然哈罗德·斯金波这个对任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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