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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个对任何人都相信的孩子,恳求世人,也就是那些惯于做实际事务的人们,务必让他活下去,让他赞美这个人类的大家庭;那么,你们就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当个大好人,想些办法让他这样过下去,让他去骑他的小木马好了!”

    很清楚,贾迪斯先生没有忽视这样一个恳求。

    斯金波先生当时在贾迪斯先生家里受到的礼遇,就足以说明事情的确是这样,所以他根本不必说出今天这番话来。

    “只有你们这几位好人儿我最羡慕,”斯金波先生用一种泛指的口吻对我们(他的新朋友)说。“我羡慕你们那种做事的能力。本来我自己也应该在这方面热心点儿才对。我觉得不必向你们表示什么庸俗的感激。我简直觉得应该由你们来感激我,因为我给了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体会到乐善好施的乐趣。我晓得你们喜欢做这种事情。总而言之,我到这个世界上来,也许就为的是要增加你们的快乐。也许我生来就是你们的恩人,常常给你们一些机会,在我遇到一些小困难的时候给我帮个忙。既然我由于不会办理俗务而带来这样一些好处,那我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因此,我就不惋惜了。”

    他常常说一些很逗乐的话(虽然逗乐,但往往意味深长),可是这一次好像特别投合贾迪斯先生的心意。后来,我常常想,像贾迪斯先生这样一个似乎是知恩必报的人,竟会一点也不愿意别人对他表示感激,那我就真不明白,这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呢,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奇怪。

    我们全都被他迷住了。我觉得,这完全是由于婀达和理查德有许多可爱的地方,所以斯金波先生头一次和他们见面,就能这样推心置腹,就能这样不遗余力地去讨他们喜欢。他们俩(尤其是理查德)当然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而感到高兴,他们认为得到那样一个有趣的人这么大的信任,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我们越爱听,斯金波先生就说得越起劲。由于他那快活的样子,他那可爱的坦率性格,以及他谈到自己的缺点时那种轻描淡写的爽朗态度,就好像他在说:“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孩子。和我比起来,你们都是些有手段、有心计的人”(他这么一说,我真以为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呢);“可是我快活,我单纯;忘掉你们那一套狡猾的手段,跟我一块儿玩去吧!”——由于这一切,你简直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还有丰富的感情,对于优美精巧的东西,感觉非常灵敏,所以,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打动你的心。黄昏时分,我正准备沏茶,而婀达正在隔壁屋子给她表哥理查德弹琴,并低声哼着他们偶然想起的一个曲子,斯金波先生就在这时候走过来,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他赞美婀达的那种口气,几乎使我爱上他哩。

    “她像晨光一样清新,”他说。“瞧她那头金发、那双蓝闪闪的眼睛和那红扑扑的脸儿,你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夏天的早晨。这里的鸟儿看见她也以为现在是夏天的早晨呢。我们不该管这样一个年轻可爱的人叫孤儿,她是全人类的欢乐,她是整个宇宙的女儿。”

    这时候我发现贾迪斯先生正站在我们旁边,背剪着双手,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依我看,”他说,“这个为人父母的宇宙并不怎么关心她呢。”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斯金波先生喊道,他还是那样快活。

    “这我倒是真知道哩,”贾迪斯先生说。

    “当然啰!”斯金波先生喊道,“你了解这个世界(在你看来,世界就是宇宙),我可一点也不了解它,所以你不妨有你的看法。可是,如果我也有我的看法的话,”他向那对表兄妹看了一眼,“我认为在他们那样一条道路上,是没有荆棘、没有现实生活中那些卑鄙龌龊的东西的。这条道路应该撒满玫瑰花,应该处处树影婆娑;那里既没有冬天,也没有秋天和春天,那里永远是夏天。虽说是岁月增长、世事沧桑,那也不能使这条道路黯淡无光。在那里,根本听不到金钱这个肮脏的字眼!”

    贾迪斯先生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斯金波先生的头,好像他真是一个孩子似的;然后又走上一两步,站了一会儿,瞅着那两个年轻的表亲。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同时也带着一种我常见的(太常见了!)早就铭刻在我心上的亲切温和的表情。婀达和理查德所在的那个房间和贾迪斯先生现在站着的那个屋子是相通的,那儿没有点蜡烛,只看见炉火的亮光。婀达坐在钢琴前边;理查德站在她身旁,弯着腰。他们的影子在墙上叠印在一起,周围是一些奇怪的影子。这些影子虽然都是由一些静止不动的物体投射出来的,但在闪烁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却给人一种鬼影憧憧的感觉。婀达轻轻弹着琴,低声唱着歌;这时候琴声和歌声都很小,就连那向远山吹去的如泣如诉的晚风,也依稀可闻。未来的秘密,还有当时所听到的声音给这个秘密所提供的一点线索,似乎已经在这个场合里揭示出来了。

    但是,我现在追忆这个情景,倒不是为了要追忆这个奇怪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我今天还记得很清楚。因为,首先,我多少意识到,贾迪斯先生那种默默不语的眼神和斯金波先生刚才那些滔滔不绝的话语,在意义和目的方面是有所不同的。其次,当贾迪斯先生的眼光从婀达他们那边抽回来的时候,虽然只在我身上停了一停,我那会儿似乎就觉得,他对我表示了——他分明知道自己在向我表示,而且我也领会他的意思——他希望婀达和理查德的关系有一天会变得更加亲密。

    斯金波先生会弹钢琴,也会拉低音提琴;他还是一个作曲家——有一回曾经写出半个歌剧,但后来又觉得写腻了——常常带着一种很风雅的态度来演奏自己作的曲子。喝过茶,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音乐会;在这个音乐会里,贾迪斯先生、理查德和我都是听众。理查德被婀达的歌唱迷住了,他跟我说,他觉得婀达没有一支歌不会唱。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斯金波先生不见了,接着理查德也不见了;我正想着理查德怎么出去这么半天,怎么舍得不听婀达唱歌,这时候,那个早先把钥匙交给我的女仆在门口探头进来说:“对不起,小姐,请您出来一下好吗?”

    当我和她到了客厅,关上了门,她便举起双手说:“噢,对不起,小姐,卡斯顿先生请您到楼上斯金波先生的房间去一趟。斯金波先生出毛病了,小姐!”

    “什么毛病?”我问道。

    “出毛病了,小姐。突然出了毛病,”女仆说。

    我担心他害的病可能很严重;不过,我当然求她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我随着她急急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就镇静下来,心里捉摸着,如果是抽风,最好用什么药来解救。她把一扇门打开,我走进了一个房间;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斯金波先生既没有躺在床上,也没有趴在地上,而是站在壁炉前,瞧着理查德微笑;理查德这时反而露出非常为难的样子,望着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头发显得非常滑溜,但也显得很稀疏,他不断用一条小手绢揩着,头发越揩越滑溜,也越来越稀疏。

    “萨默森小姐,”理查德慌忙说,“你来了我很高兴。你一定能给我们出个主意。我们的朋友斯金波先生——别害怕!——因为欠了债,就要被捕了。”

    “不错,亲爱的萨默森小姐,”斯金波先生又有礼又坦率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落到过这样一个地步,所以,这一次特别需要你的智慧,需要你处理事情和给人帮忙时那种沉着的态度;我知道你这些长处,谁和你呆上一刻钟都看得出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看样子正闹感冒,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把我吓了一跳。

    “你欠了不少债,所以要被捕吗,先生?”我问斯金波先生。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他轻松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大概是若干英镑、若干先令、若干便士吧。”

    “二十四英镑十六先令和七个半便士,”那个陌生人说。“就这么些。”

    “这数目听起来——”斯金波先生说,“听起来还不算大,是不是?”

    那个陌生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打了一个喷嚏。这一次打得很大,几乎使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理查德对我说:“斯金波先生不便请我表哥贾迪斯帮忙,因为他最近——我想,先生,我知道你,你最近已经——”

    “噢,不错!”斯金波先生笑着答道。“不过我已经忘了多少钱,忘了在什么时候了。贾迪斯一定会很乐意再帮我一次忙;可是我想换换口味,变变花样儿,请别的人帮忙;所以我宁可,”这时他瞅着理查德和我,“让乐善好施的行为在新的土壤上开花结果。”

    “你觉得怎么办最妥当,萨默森小姐?”理查德暗地里问我。

    在回答理查德之前,我大着胆子向大家问道,如果拿不出这笔钱来,结果会怎么样。

    “坐牢,”陌生人一边说,一边冷冷地把他的手绢塞进他的帽子里,那顶帽子就放在他的脚跟前。“或者进柯文塞斯(10)。”

    “请问,先生,什么叫——”

    “什么叫柯文塞斯吗?”陌生人说。“那是一个拘留所。”

    柯文塞斯

    理查德和我又是面面相觑。对于这次拘捕,斯金波先生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我们替他着急,这真是一件奇事。他又亲切又有所希冀地注视着我们;如果让我大胆说一句不怕自相矛盾的话,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自私的成分。他把这件棘手的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于是这件事情就落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觉得,”他示意说,仿佛他在好心好意帮我们的忙,“理查德先生或他那位漂亮的表妹,或者他们两位,既然是大法官庭一件牵涉到大宗财产的官司的当事人,是不是能给签个字,或者转个账,或者作个保,或者立个约,或者拿个什么作抵押?我可不懂这种事情的术语是怎么说的,不过我觉得,他们是能够想法子解决这个事情的。”

    “那可办不到,”陌生人说。

    “真的吗?”斯金波先生答道。“在一个对这等事情完全是门外汉的人看来,这似乎是挺奇怪的!”

    “管你奇怪不奇怪,”陌生人粗声粗气地说,“跟你说,那都办不到!”

    “别发火,老兄,别发火!”斯金波先生一边很和气地劝他,一边在一本书的扉页上给那个陌生人画了一个小小的头像。“别因为你干的是这种行当就发脾气。我们可以把你和你的职务分开来看待,把某一个人和他干的那一行分开来看待。我们并没有什么偏见,并不认为你在私生活方面就不值得别人尊敬。你的为人也许饶有风趣,而你自己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陌生人没有答理他,只是又打了一个大喷嚏;关于饶有风趣这一点,他到底是接受这番恭维呢,还是认为这番恭维不屑一顾,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和亲爱的理查德先生,”斯金波先生说,一边歪着头去看自己画的画儿,显得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和信心十足,“你们两位看到了吧,我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靠你们帮忙啦!我不过要求自由罢了。蝴蝶也有自由呀!人类既然能容许蝴蝶自由,总不见得反而不能让哈罗德·斯金波自由!”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理查德轻声说,“我早先从肯吉先生那儿领到十英镑。我得试试这些钱能不能起点作用。”

    我存了十五英镑和若干先令,这是我好几年来从每个季度的零用钱里省下来的。我早先常常想,像我这样一个既没有亲友又没有财产的人,一旦遇到意外,就会在这人世间落到孤苦伶仃的境地,所以我总是尽可能积攒一点钱,免得到时候身上分文不名。我告诉理查德我有这么一点小积蓄,而目前也用不着,因此,我请他在我出去取钱的时候,委婉一点儿告诉斯金波先生,我们很乐意帮他还清这笔债务。

    我一回来,斯金波先生就吻了吻我的手,似乎很受感动。这倒不是为他自己(我这时又感觉到那种莫名其妙的矛盾了),而是为了我们;好像他不可能有什么个人打算,只是想到我们已经领略了助人的快乐,他才受感动似的。理查德求我出面和柯文塞斯(斯金波先生很幽默地拿这个名字来称呼那个陌生人)了结这桩事情,他说,我来干这事情比较体面一些。我把钱点交给那个陌生人,并拿到了必要的收据。这也使斯金波先生很开心。

    他那些恭维话说得非常巧妙,所以我也就不那么害羞了;我和那个穿白大衣的陌生人了结了这桩事情,一点差错也没出。他把钱塞进口袋,接着就说:“那好吧,再见,小姐。”

    “我的朋友,”斯金波先生说,他没有把那张速写画完,而只画了一半,这时正背着壁炉站立,“我想问你一句话,可是请你先不要生气。”

    我记得对方当时答道:“有话快说!”

    “嗯,你是今天早晨才知道你要出来办这件差事的吗?”斯金波先生问道。

    “昨天下午吃茶点的时间就知道了,”柯文塞斯说。

    “那不影响你的胃口吗?没有教你不安心吗?”

    “没有的事,”柯文塞斯说。“我晓得,如果今天找不着你,明天你也跑不了。早一天晚一天,反正一样。”

    “可是你到这儿来的时候,”斯金波先生接着说,“天气好着呢。阳光明亮,和风吹拂,日影掠过田野,鸟儿在歌唱。”

    “谁说那些鸟儿没唱来着?”柯文塞斯驳道。

    “可不是吗?”斯金波先生说道。“可是你一路上是怎么想的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柯文塞斯咆哮着说,显得非常生气。“想!我不想也已经忙得够呛了,那还挣不到几个钱呢。还去想!”(他的口气非常轻蔑。)

    “这么说来,”斯金波先生继续说,“你根本没想到:‘哈罗德·斯金波喜欢看阳光;喜欢听风声;喜欢瞅变幻万千的日影;喜欢听鸟儿的歌唱——这就是大自然的教堂大合唱呀。这样看来,我似乎要剥夺哈罗德·斯金波这一份应得的财产,那是他唯一的继承权啊!’你没有往这方面想吗?”

    “我当——然——没——有,”柯文塞斯说,矢口否认这一点,他为了表示自己态度坚决,只能一字一顿地说,而且在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脖子使劲一摇,差点脱了臼。

    “在你们这些办公事的人身上,那些心理活动真是妙不可言啊!”斯金波先生若有所思地说。“谢谢你,我的朋友。再见吧!”

    我们已经出来很长时间,可能使楼下的人感到诧异,所以我赶紧回去;我发现婀达坐在壁炉前,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和她的约翰表哥说话。过了一会儿,斯金波先生来了,理查德不久也随着来了。这时候,我开始忙起来,因为我要向贾迪斯先生学掷骰子,今天晚上算是上第一课;贾迪斯先生挺喜欢玩这个,我自然想要向他快快学会,因为现在没有更高明的对手和他对掷,我要是能和他玩玩,那也算自己有一点点用处了。但是,当斯金波先生演奏他自己写的曲子的某些片断的时候,或者,当他弹钢琴、拉低音提琴或站在我们牌桌旁边的时候,还能那样高高兴兴,那样口若悬河,而且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样子,所以我不时觉得,只有理查德和我依然想着晚饭后发生的那件事情,仿佛被拘捕的是我们俩,而不是斯金波先生,这也实在是一件怪事。

    我们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为到了十一点钟,婀达刚想走,斯金波先生又坐到钢琴前边,兴致勃勃,一边弹一边絮絮不休地喊道:亲爱的,要延长白天的时间,最妙的办法莫如从黑夜偷用几个钟头!直到过了十二点,他才高高兴兴地拿着蜡烛走出客厅;我这会儿想,要是他当时觉得合适的话,他可能让我们在那里一直呆到天亮的。婀达和理查德还在壁炉旁边呆了一会儿,正说着杰利比太太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口授完了这一天的信件;刚刚出去的贾迪斯先生这时候又转回来。

    “唉,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说,一边搔着头,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的态度很和蔼,只是有点着急。“你们知道他们告诉我些什么来着?理克,我的孩子,埃丝特,亲爱的,你们干了些什么事啦?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呢?你们每人出了多少钱——风向又转了。我浑身都感觉得出来!”

    我和理查德都不知怎么回答好。

    “听我说,理克,听我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才睡觉。你们掏出多少钱来?你们两个居然把钱给还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哦,天哪,没错,刮东风——准是!”

    “说真的,先生,”理查德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对我来说,面子上讲不过去。斯金波先生信赖我们——”

    “老天爷啊,我的老弟!任何人他都会信赖的!”贾迪斯先生说,使劲搔着头,然后又突然站住。

    “真的吗,先生?”

    “任何人!下星期他还是会遇到这种困难的!”贾迪斯先生说,他手里拿着一支熄灭了的蜡烛,又迈着大步子踱起来。“他常常遇到这种困难。他生来就有这种困难。我完全相信他母亲分娩时,报上一定登过:‘寄寓于烦愁大厦的斯金波太太,上星期二在经济拮据的环境中产一男孩。’”

    理查德听了,笑得非常开心,不过他还是说:“不管怎么说,先生,我不想动摇或打消他对我们的信任;可是你比我们有见识,那么,请你再看看,我应不应该替他保守秘密,如果是应该,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是不是非逼着我说出来不可。当然,要是你真逼着我说,先生,那我就晓得,这件事我准是做错了,我一定把经过告诉你。”

    “什么!”贾迪斯先生喊道,他又站住了,好几次心不在焉地想把手中的烛台塞进口袋里。“我——这个!把这拿去吧,亲爱的。我也不晓得要这东西干什么;这都是因为刮东风——一刮东风就弄得我心神不安——我不会逼你的,理克;你也许是对的。可是,说真的,人家把你和埃丝特抓在手里,当作两个又鲜又嫩的米迦勒节新上市的橘子来挤!——今天晚上准刮大风!”

    他那两只手一会儿插进口袋里(好像准备在那儿呆上半天似的),一会儿又抽出来,然后又使劲在头上搔。

    我大着胆子利用这个机会,暗示斯金波先生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是个小孩——

    “哦,亲爱的?”贾迪斯先生说,已经领会我这话的意思。

    “——完全是一个小孩,先生,”我说,“他就是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你说得对!”贾迪斯先生说,渐渐高兴起来了。“凭着女性的天禀,你完全说对了。他是个小孩,完全是个小孩。你们记得吧,我第一次给你们介绍的时候,就说他是个小孩来着。”

    记得!记得!我们说。

    “他确实是个小孩。你们说是不是?”贾迪斯先生问道,越来越高兴了。

    他当然是个小孩啰,我们说。

    “所以,你们只要想一想就明白,如果把他当作一个大人看待,”贾迪斯先生说,“那么你们——我的意思是指我自己——未免太幼稚了。你们可不能让他负什么责任。怎么能想象哈罗德·斯金波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者会考虑事情的后果呢?哈,哈,哈!”

    看见他的脸色豁然开朗,看见他这种欢天喜地的样子,知道——因为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快乐是因为他心地善良(他往往由于指责、怀疑或暗中责备别人而感到痛苦),我们心里实在高兴,所以我发现婀达一边跟着他笑,一边已经热泪盈眶,这时候我自己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嘿,我这脑瓜子真是笨透了,”贾迪斯先生说,“竟要别人提醒,才记得他是个小孩子!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说明他是个小孩。只有小孩才想得到单挑你们俩来干这种事情!只有小孩才想得到你们会有这些钱!要是这钱的数目是一千英镑,他还是照样跟你们要的!”贾迪斯先生容光焕发地说。

    我们根据这一晚上的体验,都同意他这番话。

    “没问题,没问题!”贾迪斯先生说。“不过,理克,埃丝特,还有你,婀达——因为斯金波是这样不懂事,甚至连你那小钱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能保住——我一定要你们挨个儿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情!不要再借钱了!连一个子儿也别借。”

    我们真的都答应了;理查德一边笑嘻嘻地望着我,一边拍拍他的口袋,仿佛是提醒我,我们俩再也不会有重蹈覆辙的危险了。

    “说到斯金波这个人,”贾迪斯先生说,“只要住得好,吃得好,有几个傻瓜可以欠欠债、借借钱,他就能过得挺快活。我看,他这会儿正在做小孩子的美梦呢;我现在也该让我这副比较世故的头脑休息休息了。明天见,亲爱的。上帝保佑你们!”

    我们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蜡烛点着,他又笑吟吟地探进头来说:“噢,我看了看风信鸡,发现改变风向的事,原来是一场虚惊。现在吹的是南风!”他说完这话,便自个儿唱着歌走了。

    婀达和我在楼上又聊了一会儿,我们都认为贾迪斯先生对风向的那些反复无常的说法全是假话,都认为他宁可利用这种借口来说明他无法掩藏他那失望的心情,而不愿追究失望的真正原因,也不愿轻视或讥笑任何人。我们认为这就是他那种与众不同的宽宏大量的特色;就是他和那种脾气坏的人的不同之处;脾气坏的人往往把天气和风向(特别是贾迪斯先生为了截然不同的目的而挑定的那个倒霉的风向)当作一个借口来掩饰他们那些又暴躁又阴郁的脾气。

    说真的,我对贾迪斯先生除了感激以外,今天晚上又增添了许多好感,因此我希望通过这种混合的感情,能够开始对他有所了解。由于自己阅历不深,见闻不广,我总认为斯金波先生或杰利比太太那些看起来自相矛盾的地方是无法调和的。我也不在这方面去伤脑筋,因为我自个儿呆着的时候,总想着婀达和理查德,总想着贾迪斯先生似乎已经向我透露了有关他们俩的那件事情。也许是由于外面的风声,我的想象有点儿奔放不羁了,所以当时联想起的事情,就不能不带点自私的色彩,当然,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一定不去想自己的事情。我想起了教母的故居,然后,又想起了别的事情;这时候,许多常常使我深自不安的模糊臆测也出现了,我猜想贾迪斯先生可能知道我身世的秘密,他甚至可能是我的父亲,虽然,这种毫无根据的空想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从壁炉前边站起来,我记得,这一切现在已经完蛋了。我不应当缅怀往事,而应当高高兴兴,心满意足。于是,我对自己说,“埃丝特,埃丝特,埃丝特!亲爱的,记着你的本分啊!”这时候,我使劲摇了一下那装着管家钥匙的小篮子;钥匙像小铃铛似的响起来,使我入睡时抱着满怀希望。

    * * *

    (1)

    理查德·惠廷顿(Richard

    Whittington):传说中人物,生年不详,死于一四二三年,伦敦商人,三度被选为市长。据说本来是一个孤儿,曾在轮船厨房里打杂,因不堪虐待而逃跑,到了伦敦,听见教堂的钟声,深受感动,又回到轮船去。后和船主的女儿结婚并继承了他的事业。

    (2) 理克是理查德的爱称。

    (3) 詹姆斯·库克(1728—1779):英国著名的航海家,著有《航海指南》等书,一七七九年航行至夏威夷,遇暴风,被当地土人所杀。

    (4) 安妮女王(1665—1714):一七〇二年到一七一四年期间英国女王。

    (5) 陆军穿红衣服。

    (6) 海军穿蓝衣服。

    (7) 比喻主教。

    (8) 比喻办事员。

    (9) 比喻铁匠等手艺人。

    (10) 柯文塞斯(Coavinses):英国负债人拘留所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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