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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项狄传最新章节!

    第一章

    ————亲爱的先生,我们将两刻不停,————只是,就像在前面五卷中做的一样,(先生,务必坐下来读上一部吧————它们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咱们回顾一下刚才经过的地段。————

    ————那是怎样的一片荒野啊!万幸的是咱们既未迷路,也未葬身于荒野里的狼虫虎豹之口。

    先生,您认为这世界上容得下这么多的公驴2吗?————当我们经过那条小谷底上的小溪时,他们是怎样对我们评头论足的啊!————而当我们爬上那座小山,刚刚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天哪!他们凑在一起叫嚣得多凶啊!

    ————请问,牧羊人!这些公驴归谁管呀?※※※

    ————但愿老天爷能安慰安慰他们————什么!从来没有人梳理他们?————冬天也从来没人收留?————叫叫————叫。继续叫,————世人欠了你们的债;————叫得再响些————没有什么;————确实,你们叫亏待了;————我严正声明,我要是一头公驴,我就要声嘶力竭从早叫到晚。

    第二章

    我父亲把他的白熊跳前跳后舞弄了五六页之后,便把书永远合上了,————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把书交到特灵手中,又点了一下头,示意把它放在书桌上,因为他就是在那里发现它的。————特里斯舛,他说,将被用来跟词典中的每一个词搭配,就像那只白熊一样跳前跳后;————约里克,你看,每个词都是以这种方式,被转化成一个论题或一个假说的;————每个论题和假说都会产生一些命题;————每个命题都有自己的一些结果和结论;每个结论又会把思想引进新的探询和怀疑的轨道中去。————这种办法,我父亲补充道,在开启孩子的心智方面有难以置信的力量————项狄哥哥,脱庇叔叔嚷道,只要把它打得粉碎就行了。————

    我估计,约里克笑着说,————一定是因为这个,————(因为让逻辑学家畅所欲言,光运用十大范畴3还不能充分说明问题)————著名的文森特·奎里诺4,除了本博红衣主教详尽地给世人描述过的那些,————他童年时的别的惊人的技艺外,————他在八岁时,便在罗马的公共学校里张贴出了四千五百六十多个不同的论题,论述最深奥的神学中的最艰深的问题;————并能极力捍卫坚持这些论题,把他的对手们搞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这跟我们常听说的阿方索斯·托斯塔多斯5的情况相比算得了什么呢?父亲喊道,他在保姆怀抱里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学到了所有的文理知识。————关于那位了不起的佩雷斯基乌斯6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我曾经说起过的正就是他,脱庇叔叔嚷道,项狄哥哥,仅仅为了看看斯蒂文努斯的飞车,他就步行了五百来英里,算下来从巴黎到了谢夫林,又从谢夫林回到了巴黎。————他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脱庇叔叔补充了一句(他指的是斯蒂文努斯)————是了不起;脱庇兄弟,父亲说(指的是佩雷斯基乌斯),————他的思想飞快地增长,知识变得极其渊博,如果我们相信有关他的一则轶闻的话,这则轶闻我们要在这里略去不提,那势必动摇所有轶闻的权威————所以,他七岁那年,他父亲便把他五岁的弟弟的教育完全托付给了他,————并且让他关照弟弟的一切。————父亲是不是和儿子一样聪慧?脱庇叔叔问道:————我看未必,约里克说:————可是这算什么,父亲接着说————(热情洋溢地脱口而出)————如果跟神童格劳秀斯7,肖比乌斯8,海因修斯9,波利西安10,帕斯卡11,约瑟夫·斯卡利杰12,斐迪南·德·科尔多瓦13等人相比,那算什么呢。————其中有的九岁或者更早时就中断了自己的基本行为,继续逻辑思维;————有的七岁便读完了经典作品;————八岁便能写出悲剧;————斐迪南·德·科尔多瓦九岁时就十分聪颖,————大家都以为他有鬼神附体;————在威尼斯,他便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知识和修养,以至于修士们认为他要么是伪基督,————要么什么都不是。————有的在十岁时便精通了十四门语言,————十一岁就学完了修辞学,诗歌,逻辑学和伦理学,————十二岁就拿出了关于塞尔维斯14和马提安努斯·卡佩拉15的评论,————十三岁时获得了哲学、法学、神学学位:————但你忘记了了不起的利普修斯16,约里克说,他在出生的当天便写了一部作品17;————他们本该把它抹掉,脱庇叔叔说,再不要提及它。

    第三章

    泥敷剂准备好了,就在斯娄泼扎上它的当儿,苏珊娜良心上无缘无故地对举蜡烛的礼数产生了一点不安;斯娄泼却没有用镇痛剂医治苏珊娜的不快,————于是二人便产生了一场争执。

    ————啊!啊!————斯娄泼说,当苏珊娜不想干时就放肆地在她脸上瞅了一眼,————那么,我想我认识你,小姐————你认识我,先生!苏珊娜轻蔑地叫道,接着把头一仰,显然不是冲着斯娄泼的职业,而是冲着医生本人,————你认识我!苏珊娜又叫了一声。————斯娄泼医生立刻用食指和拇指把自己的鼻孔捏住;————苏珊娜的怒火就要发作了;————这是假话,苏珊娜说。————好了,好了,“庄重”小姐,斯娄泼说,对他最后一刺的成功十分得意,————如果你不愿意举着蜡烛看————你可以举着蜡烛把眼睛闭上:————这是你们旧教的一种变通办法吧,苏珊娜嚷道:————小姐,斯娄泼点了一下头说,这总比一成不变要好嘛;————先生,我可不听你的,苏珊娜把衬衫短袖拽到胳膊肘子下面,嚷道。

    两个人在手术中互相协助时几乎不可能有比这更加怨气冲冲的亲热态度了。

    斯娄泼抓起了泥敷剂,————苏珊娜则抓起了蜡烛;————向这面一点,斯娄泼说;苏珊娜朝一边一看,又向另一边一划,顿时点着了斯娄泼的假发,那假发又浓密又油腻,刚一点着就轰地一下子烧了起来。————你这个臭婊子!斯娄泼大声骂道,————(因为怒火中烧,就是一头野兽)————你这个臭婊子,斯娄泼骂着,就挺直了身子,手里还抓着泥敷剂;————我可从来没有毁过任何人的鼻子,18苏珊娜说,————你可不敢这么说:————是吗?斯娄泼嚷着就把泥敷剂甩在她脸上;————敢,我敢,苏珊娜喊着,同时把盘子里剩下的回敬了过去。————

    第四章

    斯娄泼医生和苏珊娜在客厅里像两只交喙鸟一样斗着嘴;嘴斗完以后,泥敷剂也没有效果了,他们就又回到厨房为我准备敷布;————恰恰在这时候,我父亲把问题决定了,您往下读就会明白。

    第五章

    你瞧,父亲既冲着脱庇叔叔,也冲着约里克说,现在可真是时候了,应当把这个小家伙从那些女人手中接过来,把他交给一名私人教师。马可斯·安东尼努斯19一次就给儿子康茂德斯找了十四个教师来负责他的教育,————而不到六个礼拜就开除了五个;————我很清楚,父亲接着说,康茂德斯的母亲在怀孕期间爱上了一个斗剑士,这就是康茂德斯登基后残忍无比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我依然相信那五个被安东尼努斯辞退的老师在那一段短暂的时间内对康茂德斯的脾气的危害,是另外九个老师终生都无法校正过来的。

    如今当我把那个就要在我儿子身旁的人看做儿子将要从早到晚要用来照他自己,并用来纠正自己的仪表、自己的举止,甚至内心最隐秘的情感的那面镜子时;————约里克,如果可能,我想有一面擦得一尘不染的镜子给儿子照。————这很有道理,脱庇叔叔心里说。

    ————身体及各个部位的外表动作,我父亲接着说,无论是一举一动,还是一言一语,都能清楚地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因此纳西昂的圣格列高利20只凭观察尤利安草率而固执的举止便断定他将来肯定是个叛教者,对此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由于阿马努恩西斯的脑袋像连枷那样很不雅观地前后晃动,圣安布罗斯就把他轰出了门,21我也不感到惊奇;————德谟克利特看见普罗泰哥拉就像自己一样捆好柴捆,再把小树枝塞进去,就认为他会成为一个学者,22我同样也不感到惊奇。————总有数以千计无人注意的缝隙,我父亲接着说,让一只慧眼一下子能透视一个人的灵魂;我坚持认为,他又补充道,一个有头脑的人并不是在进门时脱帽,————出门时戴帽上表现出来,而是无意流露出来的一些事情把他揭示出来。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我父亲接着说,我所选的家庭教师23不能咬舌,不能斜视,不能眨眼,不能大话扬天,不能面目狰狞,不能一副蠢相;————不能咬嘴唇,不能磨牙齿,不能从鼻孔里说话,也不能用手指抠鼻子,擤鼻子。————

    他走路不能快,————不能慢,不能抱双臂,————因为那样显得太懒惰;————也不可吊着膀子,————因为那样显得太愚蠢;也不能插在衣袋里,因为那样不稳重。————

    在众人面前,他不能拍打,不能捏揣,不能挠痒,————不能咬指甲,不能剪指甲,不能清嗓子,不能吐痰,不能呼哧鼻子,也不能用脚掌或手指敲敲打打;————(按伊拉斯谟的看法24他不能与正在小便的人说话,————他也不可让人注意臭肉和粪便。————现在这又统统是胡说,脱庇叔叔心里说道。————

    我要让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父亲接着说;同时又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在决断疑虑和思辨问题时应该警觉、敏锐、深刻、迅速、有创见;————他应当聪明、睿智、学识渊博:————为什么不是谦虚、和蔼、善良呢?约里克说:————为什么不是,脱庇叔叔嚷道,率直、慨慷、大方、勇敢呢?————他必须是,亲爱的脱庇,父亲站起来握着他的手答道。————那么,项狄哥哥,脱庇叔叔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放下烟斗,抓住我父亲的另一只手,————请允许我向你推荐可怜的勒菲弗的儿子;————一滴快乐的泪水在我叔叔的眼中闪动着,————与它相随的另一滴,在他做出这个建议时,则在下士的眼睛里闪动;————你读了勒菲弗的故事,就会明白为什么:————我真傻!我不回原地,就记不起来(或许您也记不得)让我不允许下士用他自己的话讲这个故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可是时机已经失去,————现在我只好以我自己的话来讲它了。

    第六章

    勒菲弗的故事

    就是在登德尔蒙德被盟军占领的那年25夏天的什么时候————大约就是我父亲来到乡下的七年之前,————大约也是我的脱庇叔叔和特灵悄然撤离我父亲在城里的家,以便对欧洲固若金汤的城市之一发动一次最出色的围攻的七年之前————一天傍晚,脱庇叔叔正在用晚餐,特灵就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小餐具柜旁边,————我说的是坐,————因为考虑到这位下士的瘸腿(有时隐隐作痛)————脱庇叔叔一个人吃正餐或进晚餐时,他从来不让下士站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对主人奉若神明,所以假如有一门合适的大炮,脱庇叔叔攻下登德尔蒙德,也比在这个问题上战胜他少费点事;有好多回脱庇叔叔以为下士的腿在休息,可他回头一望,却发现他尽职尽责、毕恭毕敬地在身后站着:二十五年以来,他们之间在这个问题上发生的小小口角比其他所有的原因引起的还多————可是这与正题无关————为什么我要提到这件事呢?————问我的笔吧,————是它驾驭着我,————而不是我驾驭着它。

    一天傍晚,叔叔就是这样坐着吃晚饭时,村子里一个小旅店的老板手里拎着个空瓶子走进了客厅,他想要一两杯萨克葡萄酒;这是为一个可怜的绅士要的,————我想,他是个军人,店老板说,他病倒在我的店里已经四天了,一直都垂头耷脑的,什么都不想吃,直到这会儿,他才说想喝一杯萨克葡萄酒,吃一片面包,————我想,他说着就把手从脑门上挪下来,这会让我舒服点。————

    ————假如我讨不到,借不到,甚至买不到那种东西,————老板接着说,————我甚至想为这个可怜的绅士去偷,他病得很厉害。————我相信上帝,他还有救,他接着说————我们大家都关心他。

    你是个好人,我会有求必应的,脱庇叔叔大声说;而你自己必须先为这位可怜的绅士的健康干上一杯,————然后我们再奉送你两瓶,告诉他我真心请他享用,如果对他有好处,欢迎再来拿,十瓶八瓶无所谓。

    尽管我相信,老板关上门的时候,脱庇叔叔说,他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特灵,————不过我还是禁不住很佩服这位客人;他肯定有非同寻常之处,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赢得了老板这么多的好感;————甚至他全家的好感,下士补充道,因为他们大家都关心他。————跟他去,脱庇叔叔说,————去,特灵,————问问他知道不知道客人的名字。

    ————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真的,和下士一同回到客厅的老板说,————不过我可以再问一下他的儿子:————那么说他儿子陪着他了?脱庇叔叔问。————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老板答道;————可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几乎同他父亲一样不怎么吃东西;他只会白天黑夜替父亲发愁,哭泣:————这两天,他就没离开过父亲的床头。

    就在老板给他讲述情况的当儿,脱庇叔叔放下了刀叉,把盘子推开;不用吩咐,特灵就一声不响地把盘子收走了,没过几分钟便给他拿来了烟斗和烟草。

    ————在屋里呆会儿,脱庇叔叔说。————

    特灵!————脱庇叔叔点着烟斗,吸了十来口后说。————特灵走到主人跟前,鞠了个躬;————脱庇叔叔却只管吸烟,再没说话。————下士!脱庇叔叔说————下士又鞠了个躬。————脱庇叔叔再没往下说,只是把一斗烟抽完了。

    特灵!脱庇叔叔说,我脑子里有个想法,由于今晚很冷,想用罗克洛尔大氅把自己裹得暖暖的去看看这位可怜的绅士。————老爷您的罗克洛尔大氅,下士答道,打老爷受伤的那天夜里起,再也没有穿过一次。当时,我们在圣尼古拉堡门前的战壕里站岗;————再说今晚雨又大,天又冷,由于这样的罗克洛尔大氅,这样的天气,足以叫老爷伤风感冒,让老爷的腹股沟疼痛难熬。我也有这种担心;脱庇叔叔说,可是特灵,老板给我说了以后我心里总是不安。————我真希望我不知道这种事儿,————脱庇叔叔接着说,————要么我就知道得更详细点:————我们该怎么办呢?报告老爷,交给我好了,下士说;————我戴上帽子,拿上手杖到旅店去侦察侦察,然后见机行事;一个小时后,我会把详细情况报告老爷。————你一定要去,特灵,脱庇叔叔说,这是一个先令,你拿去和他的仆人喝酒。————我会把他的一切都弄明白的,下士说着就关上了门。

    脱庇叔叔又装上了一斗烟;要不是考虑把凹角矮堡26上的帷墙弄成直线是不是像曲线一样好,他不时从上面那个问题游离开来,————可以说他吸烟的这段功夫不想别的,一心想的是可怜的勒菲弗和他的儿子。

    第七章

    勒菲弗的故事 (续)

    直到脱庇叔叔磕掉了第三斗烟灰,特灵下士才从旅店回来,向他汇报了下列情况。

    一开头,下士说,我对能给老爷您带回有关那个可怜而又生病的陆军中尉的任何消息不抱希望————那么说他还在部队里了?脱庇叔叔问道————是的:下士答道————在哪一个团?脱庇叔叔又问————我将原原本本向老爷报告我了解到的一切情况,下士答道。————那好,特灵,我要再装一斗烟,脱庇叔叔说,以便在你讲完以前不致打断你的话;特灵,先随便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再开始讲你的故事吧。下士又按他的老规矩鞠了一躬,这种躬一般最能把事情说明白。————老爷您心真好:————鞠完躬以后,他按吩咐坐下,————用几乎同样的话又开始给脱庇叔叔讲故事。

    一开头,下士说,我对能给老爷您带回有关那个陆军中尉和他的儿子的任何消息不抱希望;因为我确信自己能从仆人那儿了解一切该问的事情,————对头,特灵,脱庇叔叔说————可是当我问他的仆人在哪里时,报告老爷,我得到的回答是他身边没有仆人;————而且他是骑着雇来的马来到旅店的,当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去赶上部队,我想)以后,在他来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把马打发走了。————他把钱包给他儿子,让他给马夫付钱时,他说,孩子,要是我身体好一些了,————我们可以从这里再雇马。————可是,唉!那可怜的绅士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了,老板娘对我说,————因为整夜我都听见报死虫27的滴答;————他一死,那小伙子,他的儿子,肯定会跟着他死的;因为他已经是肝肠寸断了。

    我正在听这一段情况,下士接着说,这时候那小伙子进了厨房,要老板说过的那种薄薄的烤面包片;————不过我要亲手为我父亲烤,小伙子说。————少爷,我来,您就别麻烦了,我说着就拿起一把叉子,同时把我的椅子让给他,让他坐在火边,由我来烤。————先生,我相信,他非常谦逊地说,我本人是最能讨得他的欢心的。————那还用说,我说,令尊大人不会不喜欢一名老兵烤的面包片的。————小伙子抓住我的手,顿时哭了起来。————可怜的小伙子啊!脱庇叔叔说,————他从小就是在部队里抚养大的,一名士兵的名字,特灵,他的耳朵听起来就像一位朋友的名字;————我希望我能在这儿接待他。

    ————在最长的行军中,下士说,我想吃饭也赶不上想陪他大哭一场那么急切:————请问老爷,我这是怎么了?没有什么,特灵,脱庇叔叔擤着鼻子说,————只说明你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我把面包片给他时,下士继续说,我想我应该告诉他我是项狄上尉的仆人,说老爷您(虽然素不相识)极其关心他的父亲;————还说如果您的房子里或地窖里有什么东西的话————(你不妨把我的钱包也加上,脱庇叔叔说)————衷心地欢迎他享用:————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当然他是向老爷您鞠的),却没有回答,————因为他心情太激动了————于是他拿着烤面包片上楼去了;————我向你担保,亲爱的年轻人,我开厨房门时说道,令尊大人会恢复健康的。————约里克先生的助理牧师正在厨房的火炉边抽着烟斗,————但好话坏话也没说一句去安慰那小伙子。————我想这就错了;下士补充道————我也这样想,脱庇叔叔说。

    中尉喝了一杯萨克葡萄酒,吃了烤面包片,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有所恢复,便打发人到厨房里告诉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愿意上楼去,他将十分高兴。————我相信,老板说,他要做祈祷了,————因为他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书,当我关门时,我看见他儿子拿了一个垫子。————

    我想,助理牧师说,特灵先生,你们军人从来不做祷告。————我听到这位可怜的绅士昨晚在做祷告呢,老板娘说,非常虔诚,要不是我亲耳听见,我还不相信呢。————你能确信吗?助理牧师问道。————报告大人,我说,士兵像牧师一样经常(自觉自愿)做祷告;————当他为王上而战,为他自己的生命而战,也为自己的荣誉而战时,他有天下人最充分的理由向上帝祈祷,————你说得好,特灵,脱庇叔叔说。————可是,我说,当一名士兵,报告大人,在战壕里齐膝深的冰水中一连站了十二个钟头,————或者,我说道,一连几个月进行危险的长途行军;————或许今天他的后卫受到骚扰;————明天又在骚扰别人;————往这儿派;————从那里撤;————今晚抱着自己的胳膊睡觉;————明晚穿着衬衣受惊;————关节变得麻木;————或许帐篷里连可跪的稻草也没有;————但只要有办法,只要有时间,他还得祈祷。————我相信,我说,————因为,下士说,我为了军队的荣誉而激动,————我相信,报告大人,我说,当一个士兵有时间祈祷时,————他祈祷得像牧师一样虔诚,————可没有一点牧师的小题大作和伪善作风。————你不应该说那些,特灵,脱庇叔叔说;————因为只有上帝知道谁是伪君子,谁不是:————下士,到了最后审判日(并且不到那个时候不行),对我们大家进行大审查时————将会看到,谁在这个世界上尽了自己的职责,————谁没有;然后我们将根据情况得到提升,特灵。————我希望我们会,特灵说。————这种情况在圣经里有,脱庇叔叔说;明天我让你看看:————同时,我们尽可以放心,特灵,脱庇叔叔说,万能的上帝如此仁慈公正,是世界的主宰,如果我们在今世尽了我们的职责,————就不会追究,我们是穿着红袍还是黑袍尽的:————我希望不会;下士说————不过,特灵,脱庇叔叔说,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我上楼走进中尉的房间,下士接着说,我是十分钟过了以后才进去的,————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支着脑袋,胳膊肘儿抵在枕头上,枕头旁边放着一块干净的白麻纱手绢:————小伙子正弯下腰去拿垫子,我想他是一直跪在上面的,————书放在床上,————他站起来时由于一只手拿着垫子,便伸出另一只手把书拿开。————让它搁在那儿,亲爱的,中尉说。

    直到我走近他的床边,他才肯开口跟我说话:————如果你是项狄上尉的仆人,他说,请一定代我向你的主人致谢,同时也代我的儿子向他致谢,感谢他对我的一番好意;————如果他是利文28的部下的话————中尉说。————我告诉他老爷您就是————那么,他说,我跟他在佛兰德斯参加了三次战役,还记得他,————但是,因为我没有与他结识的荣幸,所以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我。————但是,你一定要告诉他,欠他的情的那个人叫勒菲弗,是安格斯手下的一名中尉————不过,他不认识我,————他又一次沉思着说;————或许他知道我的故事————他补充道————请告诉上尉,在布雷达29,我就是那名掌旗官,在帐篷里正抱着妻子,不幸妻子却被枪弹打死了。————报告老爷,我说,这个故事我记得很清楚。————真的?他用手绢擦着眼睛说,————那我也不会忘的。————说这番话时,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戒指,把它吻了两次,它好像是用一条黑色的丝带拴在他的脖子上的————喂,比利,他说,————男孩从房间那边飞快地跑到床边来,————双膝跪下,把戒指接到手中,也吻了吻它,————然后又吻了吻他的父亲,坐在床边哭起来。

    我希望,脱庇叔叔长叹了一声说,————我希望,特灵,我睡着了倒好。

    老爷,下士回答说,您太操心了;————老爷抽烟时要不要我斟一杯萨克葡萄酒?————好,特灵,脱庇叔叔说。

    我记得掌旗官和他妻子的故事,脱庇叔叔又叹了一口气说,带着他的谦逊忽略了的一种情态;————并且尤其记得,他和他的妻子,由于某种原因(我忘记是什么原因了),获得了全团广泛的同情;————不过把你讲的故事讲完:————已经讲完了,下士说,————因为我不能再呆在那儿,————所以向老爷他道了晚安;小勒菲弗从床边站起来,把我送到楼梯脚下;我们一起下楼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来自爱尔兰,正在去佛兰德斯赶他们的部队。————但是,唉!下士说,————中尉最后审判日的行军已经结束了。————那么他那可怜的儿子会怎么样呢?脱庇叔叔大声问道。

    第八章

    勒菲弗的故事 (续)

    ————当时脱庇叔叔积极地参加围攻登德尔蒙德,与盟军平行行动,由于盟军紧逼猛攻,搞得他连吃饭都顾不上————虽然他已经在外崖上占领了一个立足点,但他却放弃了登德尔蒙德;————而他整个心思都关注着旅店中那个士兵的痛苦;并且,他命令把花园的大门闩上,这样一来,可以说他已经把对登德尔蒙德的围攻变成了封锁,30————除此而外,他让登德尔蒙德听天由命去了,————由法国国王去解围呢,还是不解围,那就看法王的意思了;他所关心的仅仅是怎样才能解救那可怜的中尉和他的儿子。尽管如此,这么做仍然成了脱庇叔叔的不朽荣誉,————虽然我讲这件事仅仅是为了那些禁锢在自然法和实定法31之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不知道走哪条路的人。

    ————那个好心的人,由于是没有朋友的人的朋友,所以他为此而回报你。

    你把这事办了个不了了之,脱庇叔叔在下士把他安顿到床上时,对他说道,————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特灵。————首先,你向勒菲弗提出我愿意帮忙时,————由于生病和旅行两样开销都很大,而且你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中尉,他的薪水不仅要养活自己,而且还要养活儿子,————可你并没有提出我愿意出钱帮他一把;因为,他正需要钱呢,你知道,特灵,我的钱他跟我一样可以随便使用。————老爷您知道,下士说,我没有接到命令;————完全正确,脱庇叔叔说,————作为一名士兵,你做得对,特灵,————但作为一个人,肯定错了。

    其次,当然对这一点,你有同样的理由来开脱,脱庇叔叔继续说,————当你向他提出他可以享用我家里的任何东西时,————你应当把我的房子也提出来:————一位生病的军官兄弟应该有最好的住所,特灵,如果我们让他与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就可以照看他:————你自己就是一名优秀的护理,特灵,————有你的照料,还有那位老妇人、他儿子和我共同照料,我们或许可以立刻让他恢复健康,自由行动。————

    ————再过两三个礼拜,脱庇叔叔微笑着补充道,————他又可以行军了。————他永远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行军了,报告老爷,下士说:————他会行军的,脱庇叔叔说着就从床边上站起来,一只鞋子掉了:————报告老爷,下士说,他永远不会行军了,除非是向坟墓行进:————他会行军的,脱庇叔叔嚷着,用穿着鞋的那只脚向前走,尽管没有前进一寸,————他一定会赶上他的部队的。————他支撑不了,下士说;————他可以让人扶着走,脱庇叔叔说;————最终他会倒下的,下士说,他的儿子怎么办呢?————他不会倒下的,脱庇叔叔坚定地说。————那好,————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特灵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个可怜人就要死了:————他不会死,天————,脱庇叔叔叫道。

    ————带着誓言飞向天国法庭的指控精灵在呈交誓言时脸红了;————记录天使将誓言记下时,让一滴眼泪掉在字上,把它永远抹掉了。

    第九章

    脱庇叔叔走到写字台跟前,————把钱包塞进他的裤子口袋里,吩咐下士明儿一早去请一位医生来,————他便上床睡觉了。

    第十章

    勒菲弗的故事 (续完)

    第二天早晨,除了勒菲弗和他痛苦万分的儿子,村子里人人都觉得阳光灿烂,死神的手已经沉重地压在他的眼皮上了,————脑池里的轮子几乎不能转圈儿了,————这时候,比通常早起了一个多钟头的脱庇叔叔走进了中尉的房间,既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道歉话,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顾一切礼俗,便以一位老朋友和军官兄弟的作风,拉开了床帷,问他感觉怎么样,————晚上休息得怎么样,————得了什么病,————什么地方疼,————他可以帮他做些什么:————没等中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又接着说下去,给他讲昨天夜里他跟下士为他商量的一个小小的计划。————

    ————你马上到我家去住,勒菲弗,脱庇叔叔说,————我们要请一位医生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还要请一名药剂师,————下士就做你的护理;————我做你的仆人,勒菲弗。

    脱庇叔叔心地坦诚,————不是亲密的后果,————而是亲密的原因,————这种品质把您一下子引进他的灵魂深处,向您显示他的善良的天性;除此之外,在他的表情、声音以及行为、举止里,还有某种品质,永远向那不幸的人招手,让他来接受他的庇护;因此,当脱庇叔叔要向那位父亲提供的帮助还没说完一半,儿子就已身不由己地凑到他的膝前,拽住他外衣的前胸拉了过来。————正在他体内逐渐变冷、变慢,在向它们最后的堡垒,心脏,撤退的勒菲弗的血液和精力,————又重新返了回来,————眼睛里的薄翳一时消失了,————他抬起双眼热切地瞅着脱庇叔叔的脸,————然后看了一眼他的儿子,————那韧带,虽然纤细,————却决没有断裂。————

    自然顿时又衰落了,————那层薄翳又回到原位,————脉搏微微悸动————停止了————又有了————怦怦直跳————又停了————跳动————停止————我要一直讲下去吗?————不。

    第十一章

    我急不可耐地要回到我自己的故事上,所以剩下的小勒菲弗的故事,也就是,从他命运的这一转折点,到脱庇叔叔推荐他做我的老师的这一段时间,将在下一章里用寥寥数语带过。————该加在本章里的内容如下。————

    脱庇叔叔,手牵着小勒菲弗,作为主要的送葬者,把可怜的中尉一直送到他的墓地。

    登德尔蒙德的司令官用军礼给他举行葬礼,————约里克,也不甘落后————给了他教会的一切礼遇————因为他把他埋葬在教堂的歌坛里:————好像他还对他做了葬礼布道————我说好像,————因为约里克有个习惯,我想干他那一行的人有个普遍的习惯,就是在自己写的每篇布道文的第一页上,记载讲道的时间、地点、起因:除此而外,他还爱附加一点有关布道文本身的短评或评语,其实难得有多少夸奖:————例如,这篇关于犹太教规的布道文————我一点也不喜欢它;————虽然我承认其中有大量沃滔澜32似的学识,————不过它陈腐平庸,可说是集陈平之大成。————这仅仅是一篇浅薄的文章;我作它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注意。这个题目的优点就是它将适合任何布道文,————而这篇布道文的优点就是,————它将适合任何题目。————

    ————因为这篇布道文,我应该被绞死,————因为其中我剽窃了绝大部分。薛玖33博士揭发了我。让贼来捉贼。————

    有半打文章的背后,我发现写着So,so,再没有别的————两篇上面写着Moderato34;人们可以从阿尔铁里的意大利文词典35里推测,————但主要似乎是根据从约里克鞭子上解开的一根绿鞭绳推测,因为他用那根绿鞭绳把写着Moderato的两篇布道文和半打So,so布道文捆在一起,————由此人们可以万无一失地估计,他的So,so和Moderato用意几乎相同。

    这种推测的方法中只有一个困难,那就是moderato比“so,so”好五倍;————表示对人心的了解多十倍;————里面蕴藏的风趣和精神多七十倍;————(而且,为了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的高潮阶段)————发现的天赋多一千倍;————并且最重要的是,比跟他们捆在一起的这些布道文有趣千万倍;————正因为如此,每当约里克向世界奉献他戏剧性的布道文时,虽然我在所有so,so的布道文中,只承认一篇,但我将毫无顾忌地冒险印两篇moderato布道文。

    约里克把lentamente36,————tenutè37,————grave38,————有时候adagio39,————这些词用到神学作品中会是什么意思,而且用它们概括他的一些布道文的特点到底用意何在,我不敢妄加揣测。————我发现有一篇上面标有a l'octava alta!40————另一篇背面写着Con strepito41;————第三篇上面是Siciliana42;————第四篇上是Alla capella43;————这篇上面是Con l'arco44;————那篇上面是Senza l'arco45,便更加茫然了,————我只知道这些都是音乐术语,有意思;————而且因为他是懂音乐的人,我毫不怀疑顺手把那样一些隐喻古怪地应用到著作上,这些音乐术语在他的想像中印下了各自特性的明确的印象,————且不管它们对别人的想像印下了什么印象。

    在这些当中,就有那篇特殊的布道文,它莫名其妙地把我引入了这段题外话————关于可怜的勒菲弗的葬礼的布道文,写得非常工整,好像是从草稿中誊抄出来的。————我对它格外留意,因为这似乎是他的得意之作————它讲的是无常;用一根纱线十字交叉扎住,然后卷起来,用半张脏兮兮的蓝纸包住,这纸似乎是从一本普通评论杂志撕下的封面,时至今日仍散发出马药的臭味。46————是否这些辱没性的标记是精心设计的,————我有些怀疑;————因为在布道文的结尾(而不在它的开头),————与处理其余部分的方式完全不同,他写着————

    Bravo!47

    ————尽管不是十分令人讨厌,————因为它离布道文最后一行至少还有两英寸半的距离,而且在它的下面,那一页的右下角,您知道,就是通常您用拇指压着的那个地方;平心而论,再说又是用鹅毛管笔蝇头小楷写的意大利体48,笔触很轻,所以不管您的拇指是不是压在那儿,很难把目光招惹到这个地方去的,————因此从字体看,还有几分道理;再说是用很淡的墨水写的,淡得几乎到什么都没有的程度,————这与其说像空虚本身的ritratto49;不如说像空虚影子的ritratto————它与其说像粗暴地闯到世界上的短暂的喝彩的一个显著的标记,不如说更像它的一个模糊的念头,悄悄地在作者的心里翻腾。

    尽管有种种的开脱,我知道,把这篇文章公之于众时,我对约里克作为一个谦谦君子的角色爱莫能助;————不过人人都有失意的时候!进一步淡化这种笔迹,几乎要把它抹掉的是这样一种事实;那就是后来什么时候(因为墨水的颜色显然不一样),这个词上面又画了一笔,就像这样,BRAVO————好像他又收回了,或者对他曾持有的观点感到害羞似的。

    他的布道文的这些简短的暗号,除了这一个例外,总是写在布道文作为封面的第一页上;而且通常在这页的里面,正对着正文;————可是在他讲道的最后,那儿或许有五六页,有时或许整整二十页要他加入呢,————他便兜了一个更大的圈子,并且的确是一个更厉害的圈子;————好像他抓住了放松自己的机会,用超出讲坛限制所允许的轻松招数来打击邪恶。————这些办法虽然像轻骑兵似的,他们小打小闹,不守章法,但仍然是支持德行的援兵————;那么告诉我,Mynheer Vander Blonederdondergewdenstronke50,为什么它们不被印在一起呢?

    第十二章

    当脱庇叔叔把一切变卖成钱,结清了团部代理与勒菲弗以及勒菲弗与全人类之间的账项后,————脱庇叔叔手里便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件旧军大衣和一把剑;因此世人对脱庇叔叔过问此事很少反对或者根本不予反对。脱庇叔叔把大衣给了下士;————把它穿上,特灵,脱庇叔叔说,只要还能凑合,为了那个可怜的中尉,就把它穿上,————而这个,————脱庇叔叔举起手里的剑说,一边说一边把剑从鞘中拔出来————而这个,勒菲弗,我给你存着,————这就是全部财产,脱庇叔叔把它挂在钩子上,指着它继续说,————这就是,我亲爱的勒菲弗,上帝留给你的全部财产;但是如果他给你决心,要用它在世界上闯出一条路来,————而且干得像一名义士,————它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脱庇叔叔一旦打下了基础,教会了他在圆里画一个正多边形,便把他送进一所公学,在那儿,除了圣灵降临节和圣诞节期间,下士被准时地派去把他接回来,————他在学校一直呆到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当时皇帝派兵去匈牙利攻打土耳其人的传闻在他的胸中燃起了一团烈火,他未经许可便扔下希腊文和拉丁文,跪在脱庇叔叔面前,请求把他父亲的剑给他,同时求脱庇叔叔允许他去欧仁51手下试试运气。————脱庇叔叔两次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叫道,勒菲弗!我要跟你一起去,要你和我并肩作战————两次将手按在腹股沟上,伤心难过地把脑袋耷拉下来。————

    自从中尉死后,剑一直挂在钩上没有动过,这时脱庇叔叔把剑从钩子上取下来,交给下士,让他擦亮;————由于把勒菲弗滞留了两个星期为他准备行装,并且缩短他去来航的行程,————他便把剑交到他手里,————如果你勇敢,勒菲弗,脱庇叔叔说,这把剑不会辜负你的,————但是命运,他说(沉吟了片刻),————命运却会的————如果她辜负了你,————脱庇叔叔拥抱着他补充说,那就再回到我这儿来,勒菲弗,我们会帮你另辟蹊径的。

    就是最大的伤害也不可能像脱庇叔叔父亲般的慈爱那样使勒菲弗心情沉重;————他与脱庇叔叔告别,就像一个最孝顺的儿子告别最慈祥的父亲一样————两人都流泪了————脱庇叔叔最后吻别他时,把他父亲的旧钱袋里装的六十几尼倒进他的手里,钱袋里面还装有他母亲的戒指,————然后再求上帝保佑他。

    第十三章

    勒菲弗赶上帝国军队时,正好来得及在土耳其人在贝尔格莱德前面惨败时试一下他的剑是由什么材料铸成的;可是从那一刻起,一连串不该有的灾祸接踵而来,在随后的四年里,紧追不舍尾随着他:他把这些打击抵御到了最后,在马赛突然生了病,他从那儿给脱庇叔叔写信说,他失去了时机,军籍,健康,总而言之,除了他那把剑,失去了一切;————现在正等最近的一班轮船回到脱庇叔叔那里去。

    由于接到这封信时离苏珊娜事件发生还有六个来星期,所以大家时时刻刻盼着勒菲弗的到来;而且在我父亲向他和约里克描述他将选什么样的人做我的教师的这一段时间里,这却是脱庇叔叔心中的头等大事:但是由于脱庇叔叔认为父亲起初要求的才艺有些不切实际,他便不提勒菲弗的名字,————直到这个人物性格由于约里克插嘴,最后出乎意料地归结为一个:性情应当温和,为人应当慷慨,心地应当善良,这就把勒菲弗的形象及爱好硬是印在了脱庇叔叔的心里,他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放下烟斗,以便抓住我父亲的双手————我求你,项狄哥哥,脱庇叔叔说,允许我向你推荐可怜的勒菲弗的儿子————我也求你,约里克补充说————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脱庇叔叔说————而且还有一颗勇敢的心,报告老爷,下士说。

    ————最善良的心,特灵,从来都是最勇敢的,脱庇叔叔答道。————我们团里最大的胆小鬼,报告老爷,也是最大的流氓。————有个昆伯尔中士和掌旗官————

    ————我们另找时间谈他们吧,我父亲说。

    第十四章

    要不是那些纠缠不清的债务、忧愁、灾难、困苦、悲哀、不满、忧伤、大笔寡妇授予产、课税和谎言,诸位高贤,这将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世界啊!

    斯娄泼医生,像个婊子养的————,我父亲就是这么叫的,————为了抬高自己————可把我贬得要死,————而且无缘无故地把苏珊娜事件夸大了一万倍;因此过了一个星期或者还不到一个星期,人人嘴里都挂着:可怜的项狄少爷※※※※※※※※※※※※※※※※※※※※※※※※※※※※※※※※※※※※完全地。————而谣言女神喜欢把什么都翻一番,————过了三天,※※※※※※※※※※※※※※※※※※※※※※※※※※※※※※※※赌咒发誓说她是亲眼看见的,————全世界的人,照例相信她的证据————“育儿室的窗户不仅※※※※※※※※※※※※※※※※※※※※※※※※※※※※※※※※※※※※※※※※※※※※※※※※※※※※※※※※※※;————而且※※※※※※※※※※※※※※※※※※※※※※※※※※※※※※※※※※※※※※※※※※※※※※※※※※※※※※※※※※※也有。”

    如果全世界的人能像一个法人组织那样叫人控告,————我父亲则在这个案子上提出了起诉,并有效地击败了对手;但是要在这个案子上冲撞个人,————由于每一个提到这事儿的人都带着可以想像的极大的同情;————就好像公然顶撞他最好的朋友似的:————而听了这种传言,要表示默许————那就等于公开赞同,————世界上至少有一半人都是这种看法;要批驳时又搞得沸沸扬扬,————那就等于按另外一半人的看法确认了它。————

    ————一个可怜虫似的乡绅受到过这样的牵制吗?我父亲说。

    我要在市场的十字路口公开向他展示,脱庇叔叔说。

    ————没有用,我父亲说。

    第十五章

    ————不过,我要让他穿上裤子,我父亲说,————世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第十六章

    先生,无论教会还是国家都有成千个决定,小姐,就像在私人事务上一样;————这些决定的采纳、执行,表面上都显得草率、愚蠢、鲁莽,然而,尽管如此(如果您或者我能钻进密室,或者能站在幕后,我们就会发现情况确实如此),它们都是经过反复掂量、权衡、深思熟虑————争论————探讨————考虑,审查,要做到全面,冷静,就连冷静女神本人(我并不打算证实她的存在)也不会把它想得或者干得更周全。

    我父亲决定让我穿上裤子的这一决定就是这些决定中的一个;这一决定,尽管是当机立断,————一气之下做出的,带点儿愤世嫉俗的性质,但却在一个月前,他和我母亲在他专门设置的两张不同的审议榻上进行过正反论证,公正商讨。我将在下一章里对这审议榻的性质进行解释;在紧接下来的一章里,小姐,您得和我一起走到幕后,只是听听我父亲和我母亲之间如何争论裤子这件事的,————您也许会从中对他们怎样就一些更琐碎的事情争论形成一种概念。

    第十七章

    古日耳曼的哥特人(博学的克卢维里乌斯52相信)起初定居在维斯杜拉河和奥得河之间的地区,后来他们把赫丘里人、布吉安人和别的一些汪达尔部落并入哥特族,————他们都有一种高明的习俗:凡国家大事,必须辩论两次;那就是,————一次喝醉了时辩论,一次清醒时辩论:————喝醉时————他们的判断不会缺乏活力;————清醒时————他们的判断不会缺乏谨慎。

    而今我父亲完全是一个喝水的人,————长期以来,就像他做每一件古人做过或说过的别的事情那样,在把这种局面尽可能变为他的优势时困惑得要命;直到婚后的第七个年头,经历了上千次毫无成果的试验和策划后,他才忽然找到一个实现这一目的的对策;————那就是,每当家里任何一件困难而重大的问题急需解决时,决定它时需要头脑高度清醒,也需要精力十分充沛,————他就把每个月的头一个星期天晚上和紧接在它前面的星期六晚上确定下来,专门在卧榻上和母亲对问题进行反复的争论:先生,要是您考虑的话,您看是通过哪一种手段,※※※※※※※※※※※※※※※※※※※※※※※※※※※※※※※※※※※※※※※※※※※※※※※※※※※※※※※※※※※※※※※※※※※※※※※※※※※※※※※※※※※※※※※※※※※※※※※※※※※※※※※※

    可真够幽默的,我父亲把这些叫他的审议榻53;————因为在这两种不同的情绪下做出的两个不同的判断当中,一般可以发现一个中间性的判断,它正好碰到了明智的点子上,就好像他喝醉、清醒过一百次似的。

    这个方法,就好像适用于军事讨论或婚姻讨论一样,也完全适用于文学讨论,可不能向世人保密;可是并不是每一位作者都可以像哥特人和汪达尔人那样做实验的————或者就算他可以,那也许总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而像我父亲那样去做,————我肯定总是为了他的灵魂健康。————

    我的做法是这样的:————

    有种种细微棘手的讨论,————(天知道,很遗憾在我的书中多不胜数)————在那里我发觉我每走一步都有不是这些大人纠缠,就是那些老爷纠缠的危险————在这些讨论中饱着肚子写一半,————空着肚子写一半;54————或者饱着肚子写完,————空着肚子修改;————或者空着肚子写完,————饱着肚子修改,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它与我父亲的计划的出入就比我父亲的计划与哥特人的做法的出入还小————我觉得自己与在他的第一张审议榻上的他如出一辙,————而且一点儿也不逊色于第二张审议榻上的他。————这些截然不同,而且几乎是水火不容的结果,一律源于自然的高明、神奇的机制,————这种机制的荣耀————属于自然。————我们所能做的是,运转这台机器,促成艺术和科学的改进和优产————

    现在,当我饱着肚子写时,————仿佛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空着肚子写作似的;————那就是说,我写作时,不仅摆脱了这个世界的恐惧,也摆脱了它的忧患。————我不数我的伤疤有多少,————我的想像也不会冲进暗道和犄角提前出击。————总而言之,我是信笔所至;我将一直写下去,只要我的心像我的胃一样充实。————

    可是,诸位,每当我空腹写作时,那可是一种不同的经历。————我尽可能地关注并尊重这个世界,————而且和你们当中的佼佼者一样分享谨慎那种附带的美德(只要它存在)。————这样我在二者之间,写了一种粗”枝大叶的关于平民的、荒谬的、善意的项狄式的书,这本书将会对诸位的心灵有好处的————

    ————并且对诸位的头脑也有好处,————假使你们能看懂的话。

    第十八章

    我们应该开始,我父亲在展开争论时说,同时从床上侧过身子,把枕头稍微向我母亲的枕头挪了一挪————我们应该开始考虑,项狄太太,给这孩子穿裤子的事了。————

    我们是应该考虑了,————我母亲说。————我们再推些日子吧,亲爱的,我父亲怪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我们是得推些日子再说,项狄先生,————我母亲说。

    ————并不是说这孩子穿背心长袍就不太中看,我父亲说。————

    ————他穿着背心长袍确实很好看,————我母亲答道。————

    ————正因为如此,我父亲接着说,给他脱掉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可不是嘛,————我母亲说:————可是他确实快长成一个大高个儿了,————我父亲反驳说。

    ————确实,就他这个年龄是显得很高,————我母亲说。————

    ————我无法(把两个字儿分开念重)想像,我父亲说,他到底跟了谁了。————

    要了我的命我也想像不出来,————我母亲说。————

    哼!————我父亲说。

    (对话停止了一会儿。)

    ————我自己就很矮,————我父亲严肃地接上说。

    你是很矮,项狄先生,————我母亲说。

    哼!我父亲对自己又说了一声,咕哝着的时候,把他的枕头从我母亲的枕头边拽开了一点儿,————又把身子转了过去,于是这个争论停止了三分半钟。

    ————他穿上这条定做的裤子,我父亲提高嗓门嚷嚷着,他看上去会像只野兽。

    刚穿上样子是会挺别扭的,我母亲答道。————

    ————如果这是眼下最坏的情况,将来还是会走运的,我父亲补充说。

    是会走运的,我母亲答道。

    我想,我父亲说,————他先停顿了片刻,————他会跟别人的孩子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我母亲说。————

    ————尽管我会对这种情况感到难过,我父亲补充说:于是争论又停止了。

    ————裤子应该是皮子的,我父亲又把身子转过来说。————

    那是最经穿的,我母亲说。

    不过可不能给裤子上加里子,我父亲回答说。————

    不能,我母亲说。————

    最好是用棉麻粗布做,我父亲说。

    那再好不过了,我母亲说。————

    ————除了麻纱,————我父亲回答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母亲回答说。

    ————不过可千万不能让他死掉,————我父亲打断我母亲的话说。

    绝对不能,我母亲说:————于是对话又停止了。

    可是,我决定,我父亲第四次打破了沉默,说,不该给他在衣服上缝口袋。————

    ————没有一点必要,我母亲说。————

    我指的是他的大衣和背心,————我父亲大声说。

    ————我的意思也是那样,————我母亲回答说。

    ————可是,要是他有一个陀螺什么的————可怜的人们啊!对于他们来说,那可是一顶皇冠和一柄权杖,————他们该有个地方装这玩意儿。————

    您高兴的话就订购一个,项狄先生,我母亲回答说。————

    ————可是你就不认为这合适吗?我父亲问道,把问题又逼向了她。

    合适极了,我母亲说,要是那会让您高兴的话,项狄先生。————

    ————也是为了你!我父亲大声嚷道,一下子发起脾气来————让我高兴!————你总是分不清什么是高兴,什么是方便,项狄太太,我也永远教不会你。————这是星期天夜里;————本章再不往下讲了。

    第十九章

    我父亲和我母亲争论完裤子55的事儿后,————他又请教了阿尔伯图斯·鲁本纽斯56的有关论著;在请教时(如果可能的话),阿尔伯图斯·鲁本纽斯对待我父亲比我父亲对待我母亲甚至还要糟糕十倍:由于鲁本纽斯写了一本四开本的专著《论古人服装》,————给我父亲提供一些启发,本应是鲁本纽斯的分内的事儿。————可是恰恰相反,在这个问题上我父亲要想从鲁本纽斯那儿摘录一个字,————就等于想要从一把大胡子里摘取七大美德57。

    在关于古代服装的另外每个条目中,鲁本纽斯都能给我父亲提供大量的信息;————给了他以下这些详尽的并且令人满意的描述:

    托袈袍,或叫宽外袍。

    希腊军人斗篷。58

    以弗得服59。

    及膝长背心,或叫茄克衫。

    节宴宽长袍。

    旅行大氅。

    罩帽斗篷。

    军人斗篷。

    紫红边托袈。

    粗毛军大氅,或叫军大衣。

    罗马官袍:根据苏埃托尼乌斯60记载,这种袍子有三种。————

    ————可是对裤子来说,这些算什么呢?我父亲说。

    鲁本纽斯把他扔到了摆满了各色各样罗马人曾流行过的鞋子的柜台上。————

    有,

    开放鞋。

    封闭鞋。

    一脚登鞋。

    木鞋。

    轻便浅口鞋。

    厚底鞋。

    还有钉掌的军鞋,它常常受到尤维纳利斯61的关注。

    有,木屐。

    木底套鞋。

    拖鞋。

    镂花鞋。

    系带凉鞋。

    有,毡鞋。

    亚麻布鞋。

    系带鞋。

    编结鞋。

    绣花鞋。

    以及鸟嘴尖头鞋。

    鲁本纽斯向我父亲表明这鞋有多么合脚,————鞋带是怎么个系法,————用什么尖包头,什么系带,什么叉带,什么条带,什么绑带,什么丝带。什么齿形带,什么梢头。————

    ————可是我想知道的是有关裤子的信息,我父亲说。

    阿尔伯图斯·鲁本纽斯告诉我父亲,罗马人生产的各色各样的料子,————有些是清一色的,————有些是带条纹的,————还有些是在毛料上用丝线和金线绣成菱形花格的————还说直到罗马帝国衰落之际,埃及人来定居到罗马人中间,使亚麻布风行起来以后,它才开始广泛使用。

    ————还说有钱有地位的人用衣服的细白程度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白色(仅次于紫色,紫色是大官们才适合穿的颜色),是他们在生日和公共庆典上最喜欢的颜色。————从当时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们的著作中反映出,他们经常把衣服拿去让漂洗工洗净漂白;————而地位低下的人为了节省这一开支,一般穿质地比较粗糙的棕色衣服,————奥古斯都统治开始以前,奴隶的衣着跟主人的一样,除了Latus Clavus62之外,几乎服装的各种特色都消失了。

    Latus Clavus是什么东西?我父亲问道。

    鲁本纽斯告诉他说,这个问题仍然在学者之间争论不休:————埃格纳修斯63,西戈纽斯64,博修斯·蒂西嫩西斯65,贝菲乌斯66,比代乌斯67,萨尔马修斯68,利普修斯,拉齐乌斯69,伊萨克·卡索邦70和约瑟夫·斯卡利杰,他们各执一词,————而他的看法又与他们大相径庭:有些人认为它是纽扣,————有的认为是外衣本身,————有的认为仅仅是衣服的颜色而已:————伟大的贝菲乌斯71,在他的《古人服装》第十二章中————老实说,他不知道它为何物,————是一枚胸针,————一枚饰扣,————一枚纽扣,————一个圆环,————一枚搭扣,————还是按扣。————

    ————我父亲输的是马,而不是鞍72————它们是钩眼扣,我父亲说————于是他就吩咐给我做带钩眼扣的裤子。

    第二十章

    我们现在要进入一个新的场景。————

    ————那就让我们把这裤子留在裁缝的手里,我父亲拄着手杖站在裁缝的身边,给坐着干活儿的裁缝读那篇关于Latus Clavus的论文,并指着裁缝决定往上缝的腰带的确切部位。————

    我们就让我母亲————(她是那个性别的冷漠的人当中最典型的!)别管这件事了,就像与她相关的别的事儿她都不管一样;————那就是说————不管它是这么做还是那么做,她都无所谓,————只要它做了就好。————

    我们同样让斯娄泼去捞给我丢脸的全部好处去吧。————

    我们让可怜的勒菲弗尽可能地康复,并从马赛回到家中。————还有最后一件事儿,————因为这是最棘手的————

    如有可能的话,让我们也把我自己扔到一边去吧:————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必须和你们一起走到这部作品的末尾。

    第二十一章

    要是读者对位于脱庇叔叔的家庭菜园尽头、他从中度过了多少惬意的时光的那一路得半地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他的想像;————因为我相信我已经给他做了十分详细的描述,我简直都不好意思再说了。

    一天下午,正当命运女神展望未来的壮举,————回想一条铁定的天命注定要这块小小的地皮去达到什么目的时,————她向大自然点了一下头————这就够了————大自然扔了半锨她最肥的肥料,其中的黏土多到正好能保持凹凸不平的形状,————少到正好不至于粘到铁锹上,而且把这么辉煌的杰作变成恶劣天气里的一堆龌龊。

    脱庇叔叔走了下来,读者已经知道他脑子里装着意大利和佛兰德斯几乎每个设防的城镇的平面图;所以就让马尔伯勒公爵73或者盟军74随意在脱庇叔叔替他们准备好的哪一个城镇前安营扎寨。

    他的方法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具体是这样做的;一旦要围攻一个城镇————(可是在意图公之于世后行动更快),为了拿出城镇的平面图(且别管是哪一个城镇),按比例把它放大到刚好和他那草地滚木场面积相等;利用一大捆扎绳,并在各个角堡和凸角堡75的位置上把许多小尖木桩打进了地里,从而把线从纸上转移到了草地滚木球场上面;然后在搞这个地方及其战地工程的剖面图时,要确定壕沟的深度和坡度,————斜坡的斜面,以及各个射击踏垛76、矮护墙等设施的确切高度,————他就让下士去工作————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土的性质,————工程本身的性质,————而且最重要的是,脱庇叔叔从早到晚坐在旁边,和下士亲切地聊着往日立功的那种好性情————使劳动几乎变得有名无实了。

    当这个地方就这样竣工,并且摆出一副恰如其分的防御姿态后,————它遭到了围攻,————于是脱庇叔叔和下士就开始挖他们的第一道平行堑壕77。————我请求不要打断我的故事,说什么第一道平行堑壕应该离开这块地方的主体工程至少三百突阿斯,————我连一英寸的距离也没留出来;————因为脱庇叔叔为了扩大他在草地滚木球场上的工程,便大肆侵占他家的菜园;正因为如此,他一般都在他种的两排白菜和花菜之间开挖第一道和第二道平行堑壕;这种做法的方便与不便之处将会在脱庇叔叔和下士的作战史中给予全面的考虑,我现在写的这个只是给他们的作战史画一幅速写,并且,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将会在三页纸内完成(但是没有什么猜测的)————这些战事本身就可以写好多部书;因此我担心这将会在如此薄弱的表演里悬上一种过大的重物,以至于我不能像我原先打算的那样,热情洋溢地把它们写到作品的主体中去————确实最好把它们分开付印,————我们会考虑这件事的————所以同时请看下面一幅速写。

    第二十二章

    当城镇连同它的防御工事都修建完毕后,脱庇叔叔和下士就开始挖掘他们的第一道平行堑壕————不是乱挖一气————而是与盟军挖的出发点和距离保持一致;而且由于脱庇叔叔还依照从各种日报上看到的描述来调整他们的接近和攻击,————因此在围攻的过程中,他们一直都和盟军一起步步逼近。

    马尔伯勒公爵夺取了一个立足点后,————脱庇叔叔也去夺取了一个立足点。————而当一座棱堡的正面被摧毁,或一个防御工事被破坏后,————下士也拿起他的鹤嘴锄,完成同样的任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夺取地盘,步步为营,直到整个城镇完全落入他们手中。

    ————在一个早晨投送邮件的时候,在马尔伯勒公爵在这个地点的主体部位打开了一个实用的缺口的地方,————一个人站在鹅耳枥树篱后面,观察脱庇叔叔和他后面的特灵出击时的那股子劲头;————一个手里拿着《新闻报》78,————一个肩上扛着铁锨,实施报上写的内容,在一个从别人的快乐心境中汲取快乐的人的眼里,再没有比这更壮观的景象了。————当脱庇叔叔大步向防御土墙挺进时,他脸上洋溢着多么由衷的胜利的喜悦啊!当他站在正在干活的下士身边,把报上的那篇文字给他反复念了十遍,以防万一下士把缺口打开时宽了一英寸,————或者窄了一英寸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多么强烈的喜悦啊————然而当求降鼓79敲响,下士把我叔叔扶上缺口,手里举着旗子跟在后面,把它们插到防御土墙上时————天呀!地呀!海呀!————可是呼唤有什么用呢?————就算用尽你们所有的元素,干湿俱全,你们也永远合成不了如此醉人的酒浆。

    他们就在这条快活路上走了多少年,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有时不时地,西风一连刮上一周,十天,把佛兰德斯的邮件耽搁下来,使他们经受一段漫长的折磨,————可那仍是快活的折磨————我说,脱庇叔叔和特灵在这条快活路上走了多少年,每一年,有时候是每一个月,由于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的发明为他们的作战行动添加了某种改进的新花招,从而在进展中总会打开一些快乐的新源泉。

    第一年的战斗,从头到尾都是以我已经叙述过的那种简单明了的方式进行的。

    第二年,也就是脱庇叔叔拿下列日和鲁雷芒80的那一年,他认为他支付得起那四座漂亮吊桥的费用了,其中的两座我在本书的前面已经做过精确的描述。

    那一年的后几个月他又增添了两个吊闸门:————吊闸后来都被改造成了多管炮81,派上更好的用场上了;同年的冬天,脱庇叔叔没有像往年那样,过圣诞节的时候给自己添置一套新衣服,却给自己造了一座漂亮的哨所,安置在草地滚木球场的一角,在这一点和斜坡脚之间,还空出一小块地,供他和下士商谈以及举行战争会议用。

    ————这座哨所就是为了防雨。

    这些东西都在来年春天漆成了白色,而且漆了三次,这样才能让脱庇叔叔夺取阵地的时候显得辉煌无比。

    父亲经常对约里克说,假如除了他的脱庇兄弟,全世界还有什么人做了这样的一件事,他绝对会被世人认定为炫耀摆谱儿的最文雅的萨梯神82之一。路易十四从战争初始,特别就是在那一年,正是以那种神气夺取了阵地。83————但凌辱任何人不是我的脱庇兄弟的本性,善良的灵魂?啊!父亲往往会加上一句。

    ————不过咱们继续往下讲吧。

    第二十三章

    我必须说明,虽然在头一年的战役中常常提到“城镇”这个字眼,————然而那个时候,在那个多边形的地带,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城镇可言;而在油漆桥梁和哨所的那个春天过后的夏天,才做了些添加工作,那已经是脱庇叔叔作战的第三个年头了,————下士一个接一个地攻下安贝格、波恩、莱茵伯格、于伊及林堡84时,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要说攻下了这么多城镇,却拿不出任何一个城镇来做现场展示,————这样搞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他向脱庇叔叔建议,他们应该有一个为他们建造的城镇的小模型,————把有裂口的松木板拼到一起,然后油漆,再安置到那个差劲的多边形地带里面,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脱庇叔叔顿时感到这个计划妙不可言,便欣然同意了,不过附加了他的两个独特的改进方案,对此他显出九分的得意,就好像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他发明出来的一般。

    一个改进方案就是:这个城镇要完全依照它最有可能代表的那些城镇的风格建筑:————房屋临街有格栅窗,有山墙头,等等,等等。————就像根特和布鲁日以及布拉班特和佛兰德斯的其余的城镇的房子一样。85

    另一个改进方案就是,不要把房子按下士建议的那样拼凑在一块儿,而是每座房子都要独立,以便或者聚拢,或者分开,好形成他们喜爱的城镇规划。工程立即动工了,木匠干活的时候,脱庇叔叔和下士交换了许多互相祝贺的目光。

    春去夏来,计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这个城镇完全就是普罗透斯86————它既是兰登87、特雷雷巴赫88、圣弗利特、德鲁森、哈格瑙89,————又是奥斯坦德、梅嫩、埃思和登德尔蒙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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