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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诺斯特罗莫最新章节!

    那天早晨,索蒂略一直在做着思想斗争。希望和疑惑使他精神涣散,而为佩德里托·蒙泰罗到来而敲响的钟声令他惊慌;在这场思想斗争中,他的处境不利,因为他除了思想茫然之外,还情绪激动。比镇子上的钟声更加喧闹的是上校的内心,失望、贪婪、气愤、恐惧这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制造出一场大混乱。没有一件他计划的事实现了。苏拉科和银锭都没有落入他手里。他没有赢得任何军功,这会影响他在军队中的地位。由于没有拿到大战利品,连逃跑他都不敢。佩德里托·蒙泰罗有可能是个朋友,也有可能是个敌人,这让他感到害怕。那钟声让他发疯。

    他幻想着自己可能会立即受到攻击,于是他让部队沿海岸线戒备。他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来回踱着步,有时停下来啃右手的指尖,血红的眼睛死盯着地板;接着他又用阴郁的目光厌恶地环视周围,然后又孤零零、野蛮地踱起步来。桌上放着他的马鞭、剑、左轮枪。他手下的军官都挤在窗口瞭望远处的城门,他们争论着如何使用他的望远镜,这只望远镜是他去年向安扎尼借钱买的。望远镜在军官们中传递,无论谁拿着望远镜,其余人就会围拢过来,问这问那。

    “没什么;没什么可看的!”拿着望远镜看的人不耐烦地说。

    确实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当派往老维奥拉客栈的前哨部队接受返回大部队的命令后,在镇子和海港之间的荒凉地带就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了。傍晚,一匹马从城门里奔驰而出。骑马的人是富恩特斯先生派出的使者。凭着他是孤身一人,被允许进入兵营。他在大门口下了马,大胆放肆地向旁边默默热闹的人打着招呼,请求立即见一见“我那勇敢的”上校。

    富恩特斯先生刚成为镇子里的政治首脑,马上就开始施展自己的外交本领,不仅想去控制矿山,还想去控制港口。被他选中去与索蒂略进行谈判的是一位公证人,此人在革命期间因伪造文件被投入监狱。当暴民把他和其他“布兰科独裁政府的受害者”从监狱里解救出来时,发现他已经十分虚弱,但他马上就要求为新政府服务。

    他最初是想诱使索蒂略孤身去镇子上与佩德里托·蒙泰罗开会,无论他展示出的热情有多高,口才有多好,索蒂略根本不领情。索蒂略脑海里几次闪过自己落入著名的佩德里托手里的念头,每次他都感到很不舒服。绝对不能这样——那简直是疯了。公开对抗佩德里托也是疯狂的举动。那样会使得系统地搜寻财宝的工作变得不可能,他能感觉到那笔银子财宝似乎就在周围,他甚至能嗅到它在附近散发出的味道。

    但财宝到底在哪里呢?老天爷!财宝到底在哪里呢?哎哟!为什么要让医生离开!真愚蠢。不!把医生放走才是唯一正确的。他心烦意乱地思考着,而那位信使则在楼下一边跟军官们聊天,一边等着他。那个臭名昭著的医生,只有带回有用的信息,才最符合他的利益。但如果他遇阻,那将如何是好?比如,城里颁布大禁行令!到时候会有巡逻兵!

    上校双手抱头,停止了思考,好像头晕了一样。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懦夫才有的念头,当欧洲政客遇到困难的谈判时,他们都知道这种权宜之计。于是他穿着靴子,带着马刺,不顾自己的尊严匆忙爬上了吊床。他那张漂亮的脸变得蜡黄,脸上布满了沉重的忧虑。他那优美的鼻梁变得险峻;无拘无束的鼻孔显得猥琐。原先像天鹅绒一样温柔的眼光,此时似乎死去了,甚至可以说腐烂了;杏仁状的眼睛变成了褪了色的圆球,因失眠而上面布满了恶毒的血丝。他用丝毫没有活力、疲惫不堪的语气跟富恩特斯先生派来的使者讲话,这让那使者大吃一惊。他穿着厚厚的斗篷,样子虚弱得可怜,他漂亮的外表被那斗篷给掩盖住了,一直到掩盖了黑胡须,原来卷曲的胡须不见了,无力地下垂着,这显然是长期卧床、精神萎靡的结果。“我们英雄的”上校患了非常重的感冒。他突然又说肚子痛,接着身体一阵痉挛,整个人都晃悠起来,压制不住的恐慌令牙齿发出咯咯声,看到这些症状,使者觉得他是真的病了。是疟疾。上校解释说他无法思考、无法听人说话、无法讲话。上校在假装做了一番超人的努力之后气喘吁吁地说,对阁下发出的命令,他既不能正常地回复,也无法去执行。明天!明天!明天!明天让佩德罗先生阁下过得轻松一点。勇敢的埃斯梅拉达步兵团正守卫着港口,正守卫着——说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摇晃着脑袋,好像处于半昏迷状态,而使者正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他看。使者弯着腰,俯在吊床上,努力地听那断断续续的痛苦发音。与此同时,索蒂略上校表示相信,阁下大人肯定讲人道,会允许医生,就是那个英国医生,带着外国药品出城来给他治病。他焦急地请求先生们能在路过古尔德家的时候,进去通知一下那位英国医生,他很可能就在那里,通知他索蒂略上校患病急需他的护理,因为病人正躺在海关大楼里发烧。必须立即来。要尽可能地快。病人极没有耐心。千倍的感谢。他疲倦地把眼睛闭上,再也不睁开了,躺着一动不动,聋了,哑了,没有感觉了,被病魔缠身了,屈服了,崩溃了,被凶猛的疾病吞没了。

    然而,当听见使者刚把楼梯间的门关上,上校就掀开羊毛毯子,跳下床来。由于脚上的马刺与斗篷紧紧地缠在一起,他几乎头朝下跌倒在地。他踉跄到了屋子中央才恢复了身体的平衡。他躲在半开半闭的百叶窗后面,听着楼下的动静。

    这时,那使者已经骑在马上了,掉转马头对着正在守大门的几个面色郁闷的军官,有礼貌地摘下了帽子。

    “先生们,”使者说道,他的声音很洪亮,“请允许我提个建议,你们要好好照顾你们的上校。能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我感到很满意,你们是个很不错的集体,面对如此境遇,竟然还能保持战士般的美德。在这个地方,只有太阳的暴晒,没有什么可喝的水,可镇子里到处有酒喝、有女人的妩媚,随时欢迎你们这些勇敢的人。先生们,我有幸向你们敬礼。今晚苏拉科有大型舞会。舞会上见!”

    使者刚想骑马走,这时看到那个又高又瘦的老少校出来了,于是勒住马缰,侧目观看,发现老少校穿着一件瘦长的外衣,长得都盖住了脚脖子,就好像是用军旗包裹身体作衣服一样。

    这位喜欢动脑筋的老战士,先像讲教条一样阐述了那个“世界充满了叛徒的”大理论,然后又郑重地颂扬了索蒂略一番。他轻松地把天下所有美德都给予了索蒂略,然后用这个欧洲殖民者的省份中最下等人的方言做了最后的总结(特别是在埃斯梅拉达地区的方言)。最后,他突然提高声音说,“他是一个长着许多颗牙齿的猛人”,接着他又用预言性的、给人印象深刻的语调继续说,“阁下看到的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军官集体,具有无可匹敌的勇气和智慧。他们都是长着许多颗牙齿的猛人”。

    “什么?他们都是吗?”富恩特斯先生派来的这位名声不好的使者询问道,脸上略微带着一丝嘲笑。

    “是的,先生,”少校满怀信心严肃地说,“他们都是长着许多颗牙齿的猛人。”

    那使者掉转马头,面对大楼的入口,那入口看上去就跟一个凄凉谷仓的大门一样。他站在马镫上,伸出了一只胳膊。他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无赖,由于来自内陆省份,自然对这些生活在这个欧洲省份里的笨蛋怀有一种相当大的蔑视。看到面前这些愚蠢的埃斯梅拉达人,他禁不住涌起一股欢愉的轻蔑。他开始一场有关佩德罗·蒙泰罗的演说,从头到尾脸色一直都很严肃。他挥舞着手,仿佛在引起人们的注意。当他看到听众的脸都僵硬起来,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的嘴唇的时候,他便开始大声叫喊出一组完美的词汇:慷慨、勇敢、和善、深刻(他激动得猛地脱下了帽子)——“他是一位战无不胜的政治家”。最后,他令人吃惊地压低了声音,用深沉且回荡的声音说,“他还是一个善于拔牙的牙科医生”。

    然后,他快步离开了;看他那骑着马的僵硬的双腿,脚掌向外翻着,僵直的后背,俏皮的墨西哥宽边帽斜挎在一动不动的方正肩膀上,这副模样表现出一种没有穷尽的、令人惊叹的厚颜无耻。

    楼上,百叶窗的后面,索蒂略没有走动太长时间。那家伙的大胆使他感到胆寒。他的军官在楼下说了些什么?他们什么都没说。完全沉默了。他哆嗦起来。这与他对这次远征的预期不符。他曾幻想自己毫无争议地成功了,还成了士兵的偶像,可以暗自得意地在权力和财富之间做出惬意的抉择。唉!现实与梦想相差太远了。心烦意乱,内心不安,精神松懈,怒火中烧,如履薄冰,这些代表了他现在的情绪,他感到自己正在沉入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那个流氓医生必须把情报带回来。这点很清楚。虽说仅是情报是不够的,但没有情报他什么都做不成。可恨啊!医生永远不会露面了。他可能被逮捕了,与卡洛斯先生关在一起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下佩德里托·蒙泰罗能得到情报了。哈哈哈哈!——银锭的情报。哈!

    笑着笑着,他突然不笑了,而且还停下了脚步,就好像变成了石头。这是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手中也有一个囚犯。这个囚犯肯定知道真相。他必须让这个囚犯说话。此时此刻,索蒂略并没有忘记赫希,但他不知何故不愿用极端手段对付赫希。

    他之所以感到犹豫不决,部分原因是他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惧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也很不愿意去回忆有关那牛皮商人的一切:那大睁的眼睛、扭曲的面目、大声的哭泣、激烈的抗议。这既不是同情,也不是神经质的敏感。实际上,尽管索蒂略一直不相信赫希讲的,但他又不能不相信;没有人能相信赫希的一派胡言——但赫希绝望的语气给他留下了很不舒服的印象。他一想起赫希就恶心。他怀疑那家伙可能已经被吓疯了。谈论疯狂毫无意义。呸!假装。那家伙肯定在假装。他知道如何对付假装。

    他的残忍逐步发展到了高潮。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出现了斜眼的现象;他轻轻地拍了拍手掌;稍后,一名光着脚的下士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这名下士的大腿上挂着一把步枪的刺刀,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上校发出了命令,于是可怜的赫希随即就被几个士兵推了进来。赫希进来后发现,上校坐在一张宽大的有扶手的椅子上,戴着帽子,面色难看,皱着眉头,双腿劈开,两手叉腰,一副专横、威严、逼人、高傲、崇高、恐怖的样子。

    赫希的手臂被绑在背后,被粗暴地关进一间较小的房间内。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显然被人遗忘了,像死了一样躺在地板上。陪伴他的是孤独、绝望、恐惧。后来,他被粗暴地带出了房间,那些人踢他、拽他,他只能被动地像傻子一样跟着走。他们威胁他、警告他。稍后,他照直回答了问题,他的下巴垂到了胸前,手臂被捆绑在背后,站在索蒂略面前微微摇晃着,一直都没有能抬头看看。他的脑袋被人用刺刀尖抵着抬了起来,他睁大眼睛看着,目光茫然、恍惚,黄豆大的汗珠从肮脏、布满伤痕的脸上落下来。突然,他连汗水也不流了。

    索蒂略默默地看着他。“你这个流氓,还那么顽固吗?”他问道。他说话的时候,三个士兵已经用一根绳索的一头系着赫希的手腕,另一头扔过了一根房梁,他们三个紧抓着绳索这一头,等待命令。赫希没有回答。他的沉重的小嘴唇愚蠢地下垂着。索蒂略做了一个手势。赫希的双脚猛地拉离了地面,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绝望和痛苦的呼喊声,那呼喊声涌进海关大楼走廊,甚至传到了楼外,引得沿着海岸宿营的士兵都抬头看着大楼的窗户,大厅里有几个军官激动得眼睛里喷着光芒,嘴里胡说八道起来;另外几个紧闭着嘴唇,阴郁地看着地板。

    索蒂略带着士兵走出了房间。楼梯间里的岗哨向索蒂略举手敬礼。半开半闭的百叶窗传出了赫希的尖叫声,与此同时,阳光在海港海水的反射下,照射到大楼的墙壁上,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光的波浪。赫希大声尖叫着,扬着眉毛,大张着嘴——大得难以置信,黑洞洞的,满嘴都是牙齿——看上去很可笑。

    这个下午的天气很热,虽然没有风,但赫希的痛苦一波接着一波地向外传递,都传递到了OSN公司的办公大楼里。米切尔船长正好在阳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听见了尖叫声,虽然十分微弱,但很清晰,很恐怖。他脸色苍白地退回屋里,但那尖叫声仍然萦绕在他的耳朵里。他那天下午几次被迫从阳台上退回屋子里。

    大楼里充满了喧闹的尖叫声,这使得索蒂略变得易怒、抑郁,不停地走动,多次与下属军官商量。有时会出现长时间可怕的寂静。他有几次又走进那间桌上放着他的剑、马鞭、左轮枪、望远镜的审讯室,然后用有力的声音冷静地问道:“你能说真话了吗?不行?我可以等你。”但他不能等太长的时间。但这仅是愿望。他每次进入那房间后,出来时总是砰地关上门。楼梯平台上的哨兵举手敬礼,得到的回报仅是怒气冲冲的一瞥,而实际上这仅是他灵魂的一种反映——沮丧的、仇恨的、犹豫不决的、贪婪的、狂怒的。

    当他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没了。一名士兵拿进来两盏点亮的蜡烛,然后轻轻地关上门溜走了。

    “说,你这魔鬼犹太人的儿子!银子!我说银子!在哪里?你们这些外国流氓把银子藏到哪里了?快招供,否则……”

    从被捆绑的手臂的一阵微微战栗,传递到了拉紧的绳索上。赫希先生,这位从埃斯梅拉达来的商人,他的身体仍然被默默地吊在沉重的房梁下,恶毒地看着上校。一股从雪山上吹过来的凉爽晚风涌入房间里,逐渐把令人愉快的新鲜洒遍了闷热的房间。

    “快说,你这盗贼,你这无赖,你这流氓……”

    索蒂略抓起马鞭,举起了手臂。他觉得,只要能听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说一个字,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字,他肯定会跪在地板上,并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可这个男人此刻半死不活,脑袋低垂着,一张变了形的歪嘴紧闭着,头发既脏又乱,两只眼睛虽然大睁着,却跟瞎了一样。上校非常气愤,咬紧牙关,挥出一拳。绳索轻盈地震动起来,就好像一个长长的钟摆开始摆动了。但那摆动没有能撼动赫希,就是那位沿海地区著名的牛皮商人。赫希被捆绑的胳膊痉挛了一下,向上弹了几英寸,然后便旋转起来,就好像被吊在鱼线上的鱼。赫希先生的头向后仰,脖子都变了形,面颊在战栗。在那宽敞、阴暗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到处都能听到他的牙齿战栗声,两支并排的蜡烛燃烧着形成一片光亮。索蒂略举着手,等着对方说话。突然,他怪笑了一声,向前伸出扭曲的肩膀,向对方的脸上打去。

    举起的鞭子落了下来,上校猛地后退了一步,并发出一声沮丧的低沉叫喊,就好像有一股致命的毒液洒到了身上。他敏捷得就如同想法一样抓起那把左轮枪,开了两枪。子弹的爆炸声和随后的震动,立即使他从无法控制的狂怒堕入精神麻木之中。他瞠目结舌地站着。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被自己的冲动惊呆了,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赶忙闭上嘴,害怕嘴要说出无穷无尽的谴责。那嘴要说什么?然后那嘴又怎样解释?他脑子里闪过逃跑的念头;他想到躲到山洞里或其他什么地方去,甚至还想到要懦弱地躲在桌子下面。太迟了;他手下的军官乱哄哄地涌进房间里,剑鞘发出的咔咔声响成一片,有人表示惊讶,有人表示疑惑,场面十分喧闹。由于他们没有立即把他们的剑插入他的胸膛,他马上就显露出厚颜无耻的一面。他用袖子擦了擦脸,恢复了镇定。他用好战凶猛的目光扫视四周,眼光所到之处,喧嚣声便安静下来;这时,赫希先生,就是那个商人,他僵硬的身体竟然悄悄地转动了,而且转了半圈,在一片惊诧的嘀咕声和惶恐的顾盼中又停下来。

    有人高声说道:“你看这个人永远不能再说话了。”另一个站在后排的人,用胆怯和压抑的声音喊道——

    “上校,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全都招供了。”索蒂略回答说,绝望中透露着一股勇气。他感到自己陷入了绝境。他厚着脸皮硬挺着,方法就是夸耀自己获得了大成功。他的听众都知道他在这方面内行。他们都宁愿相信他编织出的美丽谎言。最盲从的轻信是贪婪导致的轻信,这种轻信非常普遍,它指示出人类的道德痼疾和浅薄理性。哈!他全都招供了,这个脾气恶劣的犹太人,这个小浑蛋。好!他已经没有用了。这时,上校突然狂笑起来了——这个大脑袋的男人,长着一双小圆眼睛,奇怪的胖脸颊从来是一动不动。那位老少校,挺着高高的身段,穿着就跟稻草人一样古怪的破烂衣服,围着赫希先生的遗体绕圈走着,低声自言自语着,一副无法言表的自满,就好像再也不用防止这个坏蛋未来有叛变行为了。其他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死人,不时把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相互低声交换几句看法。

    索蒂略把剑挂在身上,发出简短、专横的命令,要求按照下午的决定尽快撤退。他发布命令的时候,样子很邪恶,他的墨西哥宽边帽的帽檐都压住了眉毛。他走出大门的时候,精神十分慌张,把蒙汉姆医生可能会回来这件事全忘了。他手下的军官跟着他走出房门,有一两个军官匆忙回头看看赫希先生,这位从埃斯梅拉达来的商人被直挺挺地挂在那里,旁边有两盏蜡烛。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赫希留在墙上的身影十分魁伟,就跟个活人一样。

    在楼下,部队以连为单位安静地出发了,没有敲鼓,也没有吹号。那位像稻草人一样的老少校指挥着后卫部队;他下令让后卫部队放火烧海关大楼(“把那犹太畜生的尸体给我烧了”),但后卫部队没有能正常地引燃楼梯。赫希先生的尸体就这样孤独地驻留在这栋破烂的建筑里了,建筑里不时传来门和门闩的怪异撞击声,到处是碎纸片发出的瑟瑟声。在高大屋顶下,每次有风吹过,都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赫希先生,直挺挺地吊着,一动不动,两盏蜡烛在他前面燃烧着,把光亮传向远处的大地和海洋,就像一盏夜间的信号灯。后来,这盏信号灯被诺斯特罗莫看到了,让他大吃一惊;也被蒙汉姆看到了,让他对神秘的暴行迷惑不解。

    “为什么要开枪?”医生再次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自问道。这次诺斯特罗莫用冷冰冰的笑声做了回应。

    “医生,你似乎喜欢刨根问底。我想知道为什么?咱俩可能不久之后都会被枪杀,凶手可能是索蒂略,也可能是佩德里托,还有可能是富恩特斯或加马乔。我们甚至可能会被吊死,或更糟糕地被马刀劈死,你说对吧?——这都是因为你对索蒂略讲了那个故事。”

    “那故事早就在他脑袋里了,”医生抗议道,“我只是……”

    “是的。你讲出来,却被魔鬼听见了……”

    “这确实是我做的。”医生赶紧说道。

    “那是你想做的。好。正如我刚才说的,你是个危险的人。”

    他俩的交谈,虽然声音并没有提高,但越来越像在吵架,最后又突然停止了。赫希先生的死尸直立着,在星光下留下阴影,似乎正在认真地听着,默默地丝毫不带偏见地听着。

    但蒙汉姆医生无意与诺斯特罗莫争吵。此时正是苏拉科命运的关键时刻,医生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确实是不可或缺,其不可或缺程度要超过那个发现他的米切尔船长所能构想的程度;远远超过德科德说的那句最有趣的玩笑话“我独一无二的杰出朋友”所要表达的程度。这家伙太有用了。他根本不是“千里挑一”。他绝对是唯一的人选。医生认输了。在这位热那亚水手身上,确实存在着过人的才能,能主导许多人的命运,其中不仅包括查尔斯·古尔德,还包括令他倾心的那个女人。想到这里,医生清了清喉咙,准备说话了。

    医生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口吻说话。他首先向监工指出,监工你是不会遇到大风险的,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这是个巨大的优势。你只需躲进老维奥拉客栈而已,老维奥拉和死去的妻子仍然在客栈里。所有的仆人都跑了。没有人会想到去那里找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找你。

    “此话不假,”诺斯特罗莫大声地说,样子很不高兴,“可我现在又遇见了你。”医生沉默了一小会儿。“你是说我会出卖你?”他用忐忑不安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出卖你?”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呢?也许这样你能多活一天。索蒂略需要一天的时间,因为他要先把我吊起来,试着用不同的办法拷问,最后向我的脑袋射入一粒子弹——就像对付这里的那个可怜家伙一样。”

    医生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他感到喉咙干燥有一会儿时间了。这不是愤慨所致。医生内心相当自卑,他相信自己丧失了对任何人表达愤慨的权利——当然也包括对任何事。简单地说,他就是害怕任何人。这家伙难道偶然间听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如果真是如此,他就没有什么用了。诺斯特罗莫本来是个可以加以利用的人,但如今不再听他的话了,因为自己过去的污点被暴露了。可没有这个污点,他也根本不会打算干这件脏活。医生感到一阵恶心。他能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但他不能说自己的污点。一方面,他的虔诚心达到了疯狂的程度,另一方面,他有很强的自卑心,这两者相加,使他的内心在悲伤和轻蔑中变得坚强。

    “确实,为什么不出卖你呢?”他讽刺地回应道,“那样的话,你最好马上杀了我。我会自卫的。但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用武器的。”

    “你们这些绅士,”监工情绪激动地说,“你们都一样。你们很危险。你们就会出卖穷人,因为穷人是你们的狗。”

    “你不理解我们了。”医生缓慢地说。

    “我当然理解你们!”另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大声叫喊道,但对医生的眼睛来说,他的举动就跟赫希先生那永恒的静止一样。“生活在你们中间的穷人,必须知道照顾自己。你们不关心为你们做事的人。看看我吧!虽然我为你们服务了这么多年,但我突然发现我与墙外的狂吠的野狗没有什么两样——既没有狗窝也没有骨头。可恶啊!”随后,他的态度变得温和起来,说话中带着一种轻蔑的公平。“当然,”他继续说道,态度显得很平静,“比如,我知道你不会把我交给索蒂略。不会的。因为我是个无名小卒!突然之间……”他把胳膊向下挥了挥。“比所有人的地位都低。”他又说道。

    医生的呼吸变得自如起来。“听着,监工,”他说道,并把手臂热情地伸向诺斯特罗莫的肩膀,“我要告诉你一件很简单的事。你很安全,因为你是有用的。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出卖你,因为我需要你。”

    黑暗中,诺斯特罗莫咬着嘴唇。这类话,他已经听过太多。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再也不想要了。但他觉得如今必须照顾好自己。他想到,一生气就离开伙伴,这种做法欠妥。在苏拉科,许多人认为医生是个大巫师,有恶人的名声。这种看法仅是基于他的外部形象,因为他长得很古怪,且举止与大众刚好相反——有许多不可辩驳的实例说明医生的脾气很坏。诺斯特罗莫跟大家一样也相信这些,所以他仅仅哼哼几下表示怀疑。

    “坦率地说,你是唯一人选,”医生继续说道,“你有能力拯救这个镇子……让镇子上的人免于那帮家伙的破坏性抢劫……”

    “不,先生,”诺斯特罗莫用阴郁的声音说,“我没有能力为你找到那笔财宝,然后去交给索蒂略,或佩德里托,或加马乔。我知道什么呢?”

    “没有人让你去做不可能的事。”这是医生的回答。

    “这可是你说的,没有人让我去。”诺斯特罗莫咕哝道,语气既阴郁又具有威胁性。

    但蒙汉姆医生此时满怀希望,没有理会对方说出的神秘字眼和威胁性的语气。由于他俩的视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赫希的尸体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距离他俩越来越近。医生压低了声音讲了自己的计划,就好像怕别人听见一样。

    医生正在给予这位不可或缺的人最大的信任。这意味着马上就会听到一大堆恭维话,然后再暗示会有大风险,这套把戏监工很熟悉。虽然他的思绪中漂浮着犹豫和不满,但仍然能痛苦地听懂医生的意思。他理解医生急于想将圣托梅矿从毁灭中拯救出来。没有了矿山,医生就什么都不是了。矿山就是他的利益。这就是为什么德科德、布兰科党人、欧洲人有兴趣拉拢搬运工的原因。想到这里,诺斯特罗莫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德科德身上。如今德科德怎么样了?

    诺斯特罗莫沉默有好一会儿了,这让医生感到心神不安。于是医生没话找话提醒诺斯特罗莫,虽然现在安全,但人无法永远躲藏着。面临的选择有两个:其一,不怕危险和困难,接受去找巴里奥斯的任务;其二,偷偷离开苏拉科,这样既不名誉,而且身无分文。

    “在你的朋友中,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付给你酬劳或保护你,监工。甚至卡洛斯先生也不能。”

    “我是得不到你们的酬劳或保护的。我只希望我能信任你的勇气和理智。如果按照你说的,我成功地与巴里奥斯一起返回,我也许能看到的是你们都死了。你的喉咙上插着一把匕首。”

    现在轮到医生堕入沉默了,他思考着各种恐怖的结局。

    “没错,我们相信你的勇气和理智。但你的喉咙上也有把匕首的。”

    “哈!那我该去感谢谁呢?你们的那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呢?比如说,你们的政治、矿山、银锭、宪法对我有什么用?——你们的卡洛斯先生、何塞先生对我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医生被激怒了,咆哮地大声叫喊道,“镇子上有许多无辜的人,他们一个小手指的价值,超过把你、我、所有里比热党人都加起来的价值。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合适。你应该在德科德把你拖入这个乱局之前,多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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