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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诺斯特罗莫最新章节!

    诺斯特罗莫游到岸边,爬上岸,浑身的水直往下淌。他走进这座古老城堡的方院内;他在方院内的残垣断壁中睡下了,一睡就是一天多的时间。他睡在大山的阴影里,睡在下午的白热阳光下,睡在椭圆形的海港与宽阔的半圆形海湾之间的那块杂草丛生的寂寞土地上。他躺着就像死了一样。蓝天上有个黑点,那是一只秃鹰,弓着背,正小心翼翼地在天上盘旋着,如此巨大的鸟还能这样鬼鬼祟祟地飞翔实在是惊人。那秃鹰,除了翅膀尖有点黑色之外,全身皆珍珠白色。秃鹰的身影突然落了下来,落在了距离那个像死人一样躺着的男人不到三英尺远的草地上,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落在一堆垃圾旁边一样。这大鸟,舒展了一下自己光秃秃一根毛都没有的脖子,伸出秃脑壳,这副样子在周围五光十色的鲜艳环境中显得非常丑恶,正用既贪婪又焦虑的目光盯着那个静静地俯卧着的身体。看了一会儿,那大鸟把秃脑壳缩进柔软的羽毛里,静下心来等待。诺斯特罗莫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位正耐心地等着眼前出现腐烂迹象的看守者。看到俯卧的人坐了起来,那秃鹰猛地展翅向旁边跨出一大步,展开翅膀在附近徘徊了一小会儿,样子既郁闷又迟疑。最后,那秃鹰飞了起来,喙和爪子恶毒地下垂着,静静地在天上盘旋起来。

    最后,那秃鹰飞得无影无踪了。又过了很长时间,诺斯特罗莫才抬起眼,看了看天空,低声说道:“我还没有死。”

    苏拉科搬运工的监工,曾经过着声名显赫的生活,但自从他上了那艘运送银锭财宝的驳船,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他在离开苏拉科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完全符合他虚荣心的口味,而且极为实在。在镇子古老的拱门下,他看到了那个为寻找亲人而悲痛欲绝的老妇人,于是他把自己最后一点钱给了她。虽然当时天色昏暗,又没有证人在场,但他依旧表现出好大喜功的特点,严格地维护自己的名誉。如今在这残垣断壁中,他醒来发现,周围除了那守候在旁边的秃鹰,仅自己孤身一人,根本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特点。他最初的困惑就是如此——名声殆尽。一切仿佛都结束了。他在逐渐变得清醒的过程中,对生活的本质问题进行了思考,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花了多长时间,但他最终认识到他这许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而且是愚蠢地结束了,就好像一个讨人欢喜的梦突然结束了一样。

    他开始爬城堡的斜坡,虽然不断有碎片从斜坡上滑落下来,但他终于爬了上去。他扒开灌木丛,眺望港口里的情况。港口里,水面反射着微光,他看到几艘停泊着的船,索蒂略的汽船停靠在码头上。在苍白的海关大楼后面,他看到了那镇子,此时的镇子就像平原上的一片由木材构成的小树林,前面还有个大门,小树林里竖立着炮塔、塔楼、瞭望台,整个镇子仿佛已经向夜晚投降了。他想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像往常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骑马穿过那几条街,去墨西哥人开的客栈里打扑克牌,或去听歌跳舞。这个想法让他感到眼前的这个镇子仅是个幻影。

    在凝视那镇子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一松手,让灌木丛恢复了原状。然后,他转身走到城堡的另一边,俯瞰那巨大海湾的更加辽阔的空荡。向西面看,能看到一条又窄又长的红色带子,伊莎贝尔诸岛就沉重地站在那条带子上,那带子在几个黑色形体之间泛着微弱的光芒。监工心想,就在那里,德科德正孤身一人守着财宝。那个男人才是唯一不愿他这个监工落入蒙泰罗那伙人手里的人,监工痛苦地反省到。对这点,他除了能为自己感到焦虑之外,无可奈何。其余的事,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曾经跟老维奥拉说过一句大实话。像国王、大臣、贵族、富豪这些人,总是让人民处于贫困之中,处于从属地位;他们把人民当作狗来养,这样人民才能为他们去争斗。

    天空中的黑暗已经降临到了地平线上。那黑暗,不仅笼罩住了整个海湾和伊莎贝尔诸岛,还笼罩住了孤身在大伊莎贝尔岛上陪伴财宝的安东尼娅的情人。监工转过身来,不再看那些黑暗中存在但看不见的东西。他坐下,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如今贫困潦倒,这种感觉是他平生第一次。过去,他晚上常跟搬运工兄弟们去乌烟瘴气的小客栈玩牌赌博、唱歌、跳舞,有时他会因运气不佳而输得身无分文,还有的时候他突然大方起来,把兜里的钱全送给金发美女或其他人(他根本不关心他们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这样的贫困不让他感到羞愧。他仍然拥有大量的荣耀和名誉。如今,由于他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去寻欢作乐,不能像阅兵一样走在镇子的大街上,接受众人的喝彩,所以这位水手真正感到了贫困。

    他感到嘴是干涩的。嘴干涩是因为长时间沉睡和极度焦虑思索的结果。他的嘴中从来就没有干涩过。或许可以这样说,诺斯特罗莫渴望获得赞扬,为此他狠狠地咬了生活一大口,但咬到的却是一口灰烬。他双手托着脑袋,吐出一口痰——“呸”——低声地诅咒富人们的自私自利。

    由于他在苏拉科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这就是他醒来时的感受),诺斯特罗莫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国家。这个想法使他走入了一个新梦境,他仿佛看到一段陡峭但平静的海岸,高处有深色的松树,靠近蓝色大海的地方有白色的房子。他看到了一个大港口的码头,有许多正要进港的三桅小帆船,帆船的三角帆伸展着,就像静止的翅膀,帆船悄悄地驶过一段长长的防波堤,防波堤由一组相互成角度的方块构成,然后进入一处小山环抱的港湾,那小山上布满了豪华的住宅。他能想起这一幕幕的景象,并非没有儿时的记忆。他当时是个孤儿,一个脸刮得精光的短脖子热那亚人,使用诡计骗他离家出走了,来到一艘三桅小帆船上。在这艘小帆船上,那个热那亚人经常重重地打他。不过,按照教会的仁慈规定,人只能稍微回忆一下过去的不幸。他感到了孤独,感到了被人抛弃,感到了失败。这几种感情使他产生了回到过去的愿望。什么?回去?除了手和脚,就剩下一件格子衬衣和几粒棉布纽扣。就凭这点家当就想回去?

    声名显赫的监工,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拳头托着面颊,大声嘲笑起自己来,对着黑暗吐了一口吐沫。他困惑地却真切地感到世界就要分崩离析了,这种感觉几乎就跟死亡一样折磨着他的生存意志。他是纯朴的。他像个孩子一样容易被任何信仰、迷信、欲望所捕获。

    面对当前的这种处境,他能像一个在这个国家有独特经历的人那样展开分析。他把一切都看清楚了,就好像人在一场大醉之后突然清醒了一样。有人利用了他的忠诚。他曾劝说搬运工们站在布兰科党人一边去反对人民;他曾与何塞先生多次见面;他曾被考比兰神父利用去与赫尔南德斯进行谈判;大家都知道,当马丁·德科德先生对暴乱分子说他与监工是好朋友的时候,这才被允许从《波文尼尔报》的办公室离开。这些事总是让他感到很满意。难道他在乎他们的政治吗?根本不在乎。结果是所有人都请诺斯特罗莫去帮忙——诺斯特罗莫这里,诺斯特罗莫那里——诺斯特罗莫在哪里?诺斯特罗莫能做这件事,还能做那件事——他能全天工作,骑马走一夜的路——太厉害了!他发现自己成了一名被所有人仇视的著名的里比热分子,比如,加马乔就想干掉他,而如今蒙泰罗党成了镇子的新主人也想干掉他。欧洲人放弃了;富人们放弃了。马丁先生确实解释说这一切仅是暂时的——他要去请巴里奥斯来救援。援兵在哪里——马丁先生自己身陷大伊莎贝尔岛(他说话的讽刺风格总是让监工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甚至卡洛斯先生也放弃了。匆忙把财宝送到大海中就说明了这点。搬运工监工的主观判断发生了剧变,突然气愤得几乎疯狂起来,在他眼里世界不再有信仰和勇气。他被欺骗了!

    此时此刻,他身后是一望无边的海洋的阴影,面前是被众多小山包围着的迷雾中的伊格罗塔峰,诺斯特罗莫仿佛从沉寂和静止中惊醒了,他再次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猛地跳了起来,接着稳稳地落地站好。他必须走。可是去哪里呢?

    “没错,他们饲养我们,激励我们,就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为他们捕捉猎物的狗。那老头说对了。”他用缓慢而严厉的语气说道。他记得老乔治奥说这话时,身后全是铁路车库里来的司机和装配工,他从嘴里取下烟斗,回头说出这段话。这个想法给了他暗示。他应该去找老乔治奥。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如何!他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了,摇了摇头。左边和右边,前面和后面,浓密的灌木丛在黑暗中发出神秘的沙沙声。

    “特里萨也说对了。”他用敬畏的语气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话。他很想知道她是否被自己气死了。不过,或许她还活着。就好像是对他疑问的回答,一只大猫头鹰,柔和地舞动翅膀,躲躲闪闪地像个模糊的大黑球一样飞过他的头顶,用一半怜悯一半同情的骇人声音叫喊着:“咕咕苗!咕咕苗!”——很多人都相信猫头鹰正在呼喊的是:“死了!死了!”人在落魄时容易相信迷信,猫头鹰的叫声让他微微战栗起来。特里萨夫人肯定死了。猫头鹰的叫声就是这个意思。猫头鹰是一种不吉祥的鸟,他回来听到的第一声竟然是猫头鹰叫,他是一个被人欺骗过的人,这样的欢迎很合适。他没有去给那临死的女人找神职人员,这件事在他内心激起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此时正提高嗓门儿谴责他。她死了。由于他总能令人敬佩地坚守做人的原则,所以他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了。她是个总能给人忠告的女性。就在他正需要那老头的睿智建议的时候,那老头却因丧妻而丧失了理智。丧妻的打击会让那个平时就喜欢梦想的老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处于麻木不仁的状态。

    至于说到米切尔船长,诺斯特罗莫以一个受重用的下属的身份对他有个评价。由于所受教育的缘故,他只适合在办公室里签署文件或发布命令,其他什么都不会做,像个傻子一样。诺斯特罗莫越来越讨厌那个老水手,因为每天都必须受他任意摆弄,而且他为人华而不实、脾气暴躁、自以为是。最初,诺斯特罗莫能获得一些自我满足。但自信心强的人最终会对仅做一些小事感到厌倦的,因为他不仅需要成就感,还希望工作性质不单一。他认为自己的上司太喜欢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此他深表怀疑。那个英国老汉根本没有判断力,他暗自说道。在诺斯特罗莫看来,那个英国老汉即使知道了事情的实际情况,他也不会亲自动手去做的。他只会空谈一些不切实际的事。诺斯特罗莫很害怕他,就好像他是个没完没了的麻烦一样。他没有判断力。他会泄露财宝的秘密的。诺斯特罗莫就下定了决心,不再被别人欺骗,不让财宝的秘密泄露出去。

    “欺骗”这个词,像顽固地待在他思维里一样。这个简单的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想象力,他把反思过去所做的事产生的混乱感情都归结在这个词上,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人格对事情的结局也造成的影响。一个人被欺骗等于被毁了。特里萨夫人(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说对了。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认真对待。他被毁了!他的眼前浮现出她一身素白弯腰坐在床上的样子,乌黑的头发下垂着,满脸愁容地看着他,一边在生气一边还在指责他。如今,她的指责在他眼里变得庄严起来,因为不仅具有可怕的激励作用,还带着死亡的意义。那只恶毒的鸟在他头顶发出悲惨的尖叫声,此事绝非偶然。她死了——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

    他跟广大民众一样喜欢随意反对神职人员,虽然他嘴上说的都是大家习惯用的肤浅套话,但他绝对不是口是心非,而是发自内心的。大众不懂得如何去质疑;这种无能,使他们不仅容易上骗子的当,还容易被野心勃勃的政治家的没有怜悯的激情所利用。她死了。但上帝同意保佑她的灵魂吗?她死去之前没有做忏悔或赦免,就是因为他不愿分点时间给她。只要世界上还有神职人员,他就要蔑视他们;但他无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权力、惩罚、原谅这三者都是简单可信的概念。搬运工监工是搬运工中最杰出的,由于缺少一些有利的基本条件,比如女性的仰慕、男性的奉承、令人羡慕的社交生活,所以他主动承担亵渎神灵的罪过。

    诺斯特罗莫站在沙滩上,光着头,只穿着衬衣和内裤,他感到脚板下细细的沙子的温存。窄窄的海滩像一条长长的曲线,在远处闪着光芒,勾勒出海港的外部轮廓。他的左手边是阴暗的棕榈树丛,右手边是像死一般寂静的海面,他在海滩上快步地走着,就好像一个被人追赶的黑影一般。他默默地、孤独地、急匆匆地向前赶路,就好像忘记了所有的谨慎。但他知道没有人会在这片海滩上发现他。这片海滩唯一的居民是一名孤独的印第安人,此人沉默寡言,待人冷漠,负责看管这片棕榈树林,有时拿一些可可豆去镇子上叫卖。他住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窝棚里,没有女人跟他在一起。窝棚里总是点着干木柴,窝棚附近有一艘搁浅在沙滩上的破旧独木舟。可以很容易地避开他。

    那人的窝棚里传来狗叫声,他这才停下了脚步。他忘了狗会叫这回事。他猛地转身,钻入棕榈树林,就好像是钻入一个巨大宫殿里茫茫一片大柱子的后面,在这个阴暗不透光的宫殿里,似乎有人在他头顶很高的地方低声细语,发出那微弱的沙沙声。他穿过棕榈树林,走进一个峡谷,爬上了一道没有大树和灌木丛的陡峭山脊。

    山脊上视野开阔,借助星光,他看到了介于镇子和海港之间的平原地带。山脊顶上有小树林,树林里有夜间活动的鸟发出奇怪的敲鼓的声音。在海滩上的棕榈树林那边,那只印第安人的狗仍然在狂吠着。他好奇为什么这只狗受了如此大的惊扰,便从他所在的高处观望,吃惊地看到山脊下模模糊糊有东西在运动,仿佛是几个长方形的平面在运动。这几个时隐时现的阴暗的东西,不断变更位置,但正在远离港口,这意味着其运动是按照一系列命令进行的,有固定的目的。有光亮照到他身上。一队向内陆进发的士兵,徒步上山来了。但他处于暗处,不会引发怀疑。

    平原又恢复了幽暗和寂静。他从山脊上下来,发现在海港和镇子之间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了。昏暗使得这片平原显得无限的宽阔,而无限的宽阔就更加重了他孤独的感觉。他比刚才走得慢了。没有人在等待他;没有人想起他;没有人盼望他回来。“欺骗啊!这简直就是欺骗!”他低声对自己说。没有人在乎你。人家都以为你可能已经淹死了。根本没有人在乎你——或许,那两个女孩会在乎,他暗自想到。但她俩现在与那个英国女人住在一起,根本不会想起他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去维奥拉客栈。目的何在呢?能在那里获得什么呢?他生活里的所有细节似乎都不令他满意,甚至特里萨的轻蔑责备也让他感到不满。他对自己的犹犹豫豫感到痛苦。如今自己如此懊悔,是否她早就预见到了?那是她最后的话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出于本能向右拐了,朝着港口码头走去,那是他每天工作的地方。海关大楼隐约浮现在他眼前,就好像一家工厂的一堵高墙一样。没有人出面阻拦他。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楼的正面,偶然发现有两扇窗户里亮着灯光,好奇心让他兴奋起来。

    这两扇窗户很迷惑人,就好像被什么神秘的守夜者保留在那里一样,整栋被荒废的大楼就是它们对着海港放射出暗淡的灯光。那两扇窗户的孤寂都能让人触摸到。他抬眼看星星的闪光,发现空气中有薄雾,薄雾中悬浮着一股强烈的燃烧木头的味道。周围一片寂静,他独自前行,干枯的草地里有数只蝉在尖声鸣叫,似乎让他那双紧张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一步又一步,他慢慢地走进大厅,大厅里很昏暗,有刺鼻的烟雾。

    楼梯燃烧过,此时已经变成一堆灰烬。硬木没有着火;只是楼梯底部的几级台阶在冒烟,被烧焦的边缘仍然有火花在爬动。在楼梯口,他看到有一扇房门是打开的,射出有条纹的光线,光线投射在巨大的楼梯平台上。楼梯平台上有烟雾蔓延,一切都很模糊。就是这个房间。他爬上楼梯,但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墙上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身影样子很古怪,肩膀高耸着。他看不见那个人,但那人应该是站着的,头低垂着。监工想起来自己没有带武器,于是闪到一旁,躲进墙角的黑暗中,眼睛紧盯着那扇门,静观其变。

    这栋巨大的遭废弃的临时工房,由于建筑工程还没有完成,高大的屋顶下没有天花板,烟雾随着微弱的气流,不仅在许多高大且黑暗的房间里弥漫,还在像仓库一样的走廊里弥漫。有一旋转扇百叶窗把墙壁撞出一道大口子,好像是被一个不耐烦的人推的一样。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张纸,沙沙响着落在了地上。那人,无论他是谁,没有向有光亮的门口走来。监工两次从角落里走出来,伸头想看个究竟,因为那人在房间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但每次他都只看到肩膀和低垂的头形成的畸形影子。那人显然没有在做什么,一直都待在原地没动,就好像在沉思——或者在读报。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监工又站住不动了。他心想这人会是谁呢?是蒙泰罗的人吗?想到这,他就不敢露面了。如果现在有谁看到他在岸上,而不是许多天之后,他相信肯定会危及那笔财宝。他根据自己全部灵魂拥有的知识做出一个判断,似乎任何一个苏拉科人都能做出有关财宝在何处的正确猜测。几周后的情况就不同了。到那时人们就会以为他是刚从这个国家的其他什么港口回来的。谁说得准呢?自从有了财宝这回事,他的思维就处于一种特别焦虑的混乱中,就好像他的生活都被束缚在它上面了。他在那扇有光亮的神秘门前变得胆小起来。那家伙身上有鬼!他不想看到那家伙。无论是生人或熟人,那家伙都不值得一见。他在这里浪费时间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刚进来才五分钟,监工就开始后撤了。他迅速下了楼梯,回头看了看楼梯平台上的光亮,偷偷地跑过大厅。就在他快要走出大门,心里想着终于能避开楼上那个人的注意的时候,他与一个精神勃勃地正要走进大门的人撞上了。两人都吃了一惊,低声叫喊起来。他俩都退了退,站住了,但双方都看不清对方。诺斯特罗莫没有开口。对方用受了惊的语调低声先说了话。

    “你是谁?”

    诺斯特罗莫似乎已经认出了蒙汉姆医生。但听了对方说话的声音,他没有了疑问。他迟疑了一秒钟的时间。一言不发赶紧跑开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不能跑,没用!不知何故,他极度厌恶在这种环境下说出自己的姓名,所以他又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低声说道——

    “一个搬运工。”

    他走近对方。蒙汉姆医生大吃一惊,举起双臂,大叫起来,因为这样的见面简直就是奇迹,医生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诺斯特罗莫生气地让他压低声音。海关大楼里并非真的空无一人。楼上有灯光的屋里有人。

    奇迹最容易被人忘记。奇迹会不停地引发恐惧和欲望,在恐惧和欲望的恳求下,人很自然地就会忘记原来的奇迹。所以,医生以最自然的方式问这位在两分钟前他还认为已经淹死在海湾里的人一个问题:

    “你看见楼上有人?真的?”

    “我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楼上有人的?”

    “我看见了他的影子,刚想跑,就遇见了你。”

    “他的影子?”

    “是的。那影子在那个有亮光的房间里。”诺斯特罗莫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那栋巨大建筑的墙根上,低垂着头,微微咬着嘴唇,看也不看医生一眼。“我看,”他暗自想到,“医生马上就要问我财宝的下落了。”

    然而,医生真正关心的事不是诺斯特罗莫复活这样的奇迹,而是当前含糊不清的情况。为什么索蒂略会突然率领部队秘密撤离这里?这次撤离行动预示着什么?不过,医生猛然醒悟到,楼上的那个人一定是那位失望的上校手下的军官,被留下来与他保持联络。

    “我相信那人是在等我。”医生说。

    “有可能。”

    “我必须去看看。先别走,监工。”

    “去哪里?”诺斯特罗莫低声说。

    话音未落,医生已经走了。诺斯特罗莫依靠着墙,凝视着海港里黑暗的海水;耳朵里全是蝉的尖叫声。一种无法驱赶走的模糊感控制住他的思想,他因此丧失了做决断的能力。

    “监工!监工!”医生在楼上急迫地呼喊。

    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被毁了。这种感觉漂浮在他忧郁的冷漠上,就如同漂浮在黏稠的沥青之海的海面上一样。然而,他终于还是从墙根走了出来,仰头向上看,看见蒙汉姆医生从一个亮着灯的窗户里伸出头来。

    “上楼来看看索蒂略做的事。楼上的这个人,你不必怕他。”

    诺斯特罗莫微微苦笑了一下。我害怕?苏拉科的监工害怕见人?竟然有人说他害怕见人,听到这种话他就生气。他想起那笔可憎的财宝就生气,有人把这笔财宝捆绑在他的脖子上,他为这笔财宝不仅失去了自卫力,还在危险中四处躲藏,可这笔财宝对那些人来说并没有多少价值。他无法摆脱自己的忧虑。对诺斯特罗莫来说,医生是那些人的代表……为那笔财宝,他去做了一生中最危险的任务,可医生竟然连问都不问。

    诺斯特罗莫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再次走进空旷的大厅,大厅里的烟雾此时已经相当稀薄了。楼梯此时已经不烫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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