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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尔德夫人的脸变得粉红,但双眼变得暗淡起来。

    “查理是个空想家!”她好像是在对自己说,样子显得很怪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错,”德科德退让了一步说道,“看到圣托梅矿,或许任何人都惊奇地说这是南美的伟大成就。但即便如此,他也把这个成就理想化了……”他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古尔德夫人,你知道他是怎样把圣托梅矿的存在价值和意义理想化的吗?你知道吗?”

    德科德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期待获得的效果产生了。古尔德夫人本想发火,但又把火给压下去了,转而突然发出一种很低沉的声音,像是一种呻吟。

    “你知道什么呢?”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德科德坚定地说,“但他是个英国人,这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噢,那能说明什么?”古尔德夫人问道。

    “不把自己每一种朴素的感情、欲望、成就转化为理想,他就不能行动或生存。他不编造点故事,就不信自己的动机。他总是觉得世界不够好,这点我最担心。你能原谅我的坦率吗?不过,无论你是否原谅我,目前有害的是被你们称之为盎格鲁-撒克逊的多情症。如今,我恐怕不能认真地对待他对局势的看法——如果你让我说实话,也包括你对局势的看法。”

    受到这样的冒犯,古尔德夫人竟然没有显示任何不快。“我不知道安东尼娅是否能完全理解你?”

    “理解?噢,她能理解。但我不能肯定她会同意我。但这不重要。古尔德夫人,我是因为诚实才告诉你这些话的。”

    “你显然是想搞分裂。”她说。

    “我当然要分裂,”马丁郑重地说,“我想把这个欧洲人的省份与其他混乱的省份分隔开来。但我真正的想法,或者说我最在意的想法,是不与安东尼娅分开。”

    “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古尔德夫人问道,似乎没有要批评他的意思。

    “是全部。我不想欺骗我的动机。既然安东尼娅不会为我离开苏拉科,我就要苏拉科离开这个国家。再清楚不过了。我喜欢一清二楚。由于我离不开安东尼娅,那么科斯塔瓦那就必须与其西部的省份分离。幸运的是这个方案是合理的。这块最富饶的土地从此可以摆脱无政府状态。我个人其实不太在乎;但如果蒙泰罗建立起政权,我就死定了。我看了一些他们打算宽恕的人的名单,我和另外几个人不在其中。那兄弟俩恨我,古尔德夫人,这点你是知道的。请注意,那谣言说他们取得了胜利。你说这可能是真的,我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古尔德夫人轻声咕哝了几句表示抗议。德科德停顿了一下,同时用阴郁且坚定的目光凝视着她。

    “哈,但我会走的,古尔德夫人。我要走,因为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欲望。我有勇气这样说,并且有勇气这样做。但女人们,或者说我们的女人们,都是空想家。安东尼娅不想走。这是一种新式的虚荣。”

    “你称这是虚荣?”古尔德夫人用震惊的语气说道。

    “说是骄傲也行。按照考比兰神父的说法,这是一种精神罪恶。但我不骄傲。我很想逃走。同时我想生活。死人没有爱情。所以,苏拉科必须不能向获胜的蒙泰罗低头。”

    “你认为我丈夫会支持你?”

    “我认为可以把他拖进来。所有理想主义者到最后全是感情用事。但我不想同他交谈。事实还不足以唤起他的感情。最好是让他自己去感受。坦率地说,我目前可能无法对他的动机给予足够尊重,也许也包括你的,古尔德夫人。”

    很显然,古尔德夫人不想被激怒。她只是淡淡地一笑,似乎觉得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她根据对安东尼娅这桩本公开的私事的判断,安东尼娅理解这个年轻人。显然,他的计划,或者说他的想法,确有可能带来安全。无论对错,想法本身伤害不到人。此外,那个谣言很可能是假的。

    “可见你有了一个计划。”她说。

    “我的计划很简单。巴里奥斯已经出发了,就让他去吧;他能守住凯塔,那地方是从海上来苏拉科的门户。敌人不可能派遣大部队翻越高山峻岭。即使有敌人翻山过来,也对付不了赫尔南德斯那一帮人。与此同时,我们在这里要组织起抵抗力量。为此,赫尔南德斯这个人就有用了。他当强盗时打败过军队;如果我们任命他做上校或将军,他能为我们打败敌人。古尔德夫人,你很了解这个国家,我的计划不应该使你感到震惊。我听说你曾大胆地说,这个强盗是残忍、不公、愚蠢、压榨的活生生的典型,这样的典型不仅毁坏人的心灵,还毁坏国家的福祉。不过,这个人在政治上能做出像诗歌一样的回报,把那个曾经将一个诚实的牧场工人逼成大罪犯的罪恶砸得粉碎。这样的回报不是很妙吗?”

    此时德科德已经操着精准的英语说话了,只是发音中有许多“z”音节。

    “想一想你建立的医院、学校,想一想受你关照的那些身处困境中的母亲、衰弱的老人,想一想那些被你和你丈夫带到怪石林立的圣托梅峡谷中的人群。在良心上你们难道不应该对他们负责吗?难道不值得再做一次努力去拯救他们吗?实际上,情况并非绝对没有希望。”

    说到最后,德科德举起了一只手臂,似乎暗示要消灭敌人;古尔德夫人害怕地扭过头去不看。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对我丈夫讲?”她眼睛避开德科德问道。德科德却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话产生的效果。

    “哈!可卡洛斯先生太英国化了……”他开口说道。古尔德夫人打断了他——

    “不要再这样说了,马丁先生。他是个科斯塔瓦那人——不,他比你更像科斯塔瓦那人。”

    “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德科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语气亲和、顺从。“从你们令人吃惊的举动上看,我就知道你们是感情用事的人。由于一些不可预知的命运的安排,所以我来苏拉科做这件毫无成就可言的事情。我不在乎,因为我不感情用事,我无法给自己的欲望披上挂满珠宝的丝绸长袍。对我来说,生活不是从童话中推演出来的浪漫的道德故事。古尔德夫人,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我不害怕自己的动机。我请你原谅我的过分的言辞。我要说的是我一直在观察他,但我不想告诉你我的发现……”

    “你没有必要说。”古尔德夫人低声说道,再次把脸转向一旁。

    “是。不过,有一件事要说明,你丈夫不喜欢我。这本是一件小事,但在如今的环境下,却变得异常荒谬般的重要。这既荒谬又重要;因为我的计划显然需要钱,”他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又像煞有介事地补充说,“我们必须对付两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

    “我不理解你说的,马丁先生,”古尔德夫人冷淡地说,依然维持着低调。“就算我理解你,谁是那另外的一个人?”

    “当然是旧金山那位伟大的霍尔罗伊德,”德科德小声地说,“我认为你能很好地理解我。女人都是空想家;但她们都有很强的洞察力。”

    德科德的这番既贬低又恭维的话,古尔德夫人似乎并没有加以注意,反而是霍尔罗伊德的名字让她的语调中增添了一份焦虑。

    “运送银锭的队伍明天就要抵达港口了;这是六个月的心血,马丁先生!”她惊慌地大叫道。

    “那就让运银锭的队伍来。”德科德的嘴几乎贴到她的耳朵上,态度诚恳地说道。

    “如果谣言成真,这座城市会陷入动乱。”古尔德夫人反驳说。

    德科德承认这有可能。他很了解那些城市小青年的特征:郁闷、喜欢偷东西、热衷报复、嗜好流血打斗,这些突出的特征都是他们从苏拉科大草原上他们的兄弟那里学来的。但我们还有另一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他总是喜欢给具体事件贴上理想主义的标签。银锭必须源源不断地运往北美,这才能换回从霍尔罗伊德的大厦流出的金融支援。在山顶上的矿山库房里,银锭没有什么用途,还不如铅值钱,因为铅能做出子弹。将银锭运送到港口区,准备装船。

    为了拯救能产生大量财富的圣托梅矿,我们让下一班去北美的轮船把银锭运走。此外,谣言可能是假的,他评论道,语气虽然匆忙但很坚定。

    “此外,夫人,”德科德总结说,“我们能在好几天的时间里保守秘密。我与中央广场的报务员聊了聊;我敢肯定没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天上连飞鸟都没有。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我和那个叫诺斯特罗莫的人交上了朋友。今晚我们聊了几句,当时他骑马出城,我正好走到他的马旁边。他向我做出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性质的骚乱——即使是最政治性的——他也将率领搬运工站在欧洲人这一边。你必须承认,他的搬运工是一群很重要的人。”

    “他向你做了那样的承诺了?”古尔德夫人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能让他做出那样的承诺呢?”

    “我确实不知道原因,”德科德郑重地说,语调有点奇怪。“他肯定做出了承诺,但你要问为什么,我说不出来。他像往常那样草率,他如此草率是因为他过去仅是个小水手。我认为他一直在故作姿态。”

    德科德停顿了一下,好奇地看着古尔德夫人。

    “总之,”他继续说,“我认为他想捞点好处。你不能忘记一点,他不冒一定的风险、不花大本钱根本指挥不动社会低层人士。像名望这种东西,必须有人为之破费。有一次在一家墨西哥人开的小客栈里跳舞,他告诉我他来此地就是为了赚大钱。我认为他把名望看作一笔投资。”

    “也许他喜欢名望有他自己的理由,”古尔德夫人说道,态度好像是在驳斥不正确的诽谤。“老维奥拉与他一起生活了两年,说他是个正直的人。”

    “哈!古尔德夫人,他只不过是港口里受你们保护的人之一。不错。米切尔船长说他是个奇妙的人。我听了许多有关他的故事,说他有能力、大胆、忠诚。他的好处几乎说不完。哈!正直!这确实是苏拉科搬运工监工的荣誉。正直!很好,但太虚了。不过,我认为他也是个聪明人。我跟他谈论过那个明智的实用方案。”

    “我认为他是不会感兴趣的,这样他才是可以信赖的。”古尔德夫人用最简洁的语言说道,她是在凭借自己的天性做假设。

    “好吧,那就意味着银锭更加安全。让银锭运到港口区,夫人。让银锭运过来,这样我们就有资本了。”

    古尔德夫人顺着走廊的方向向丈夫的房间张望。德科德看着她,仿佛他的命运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样。他发现她用几乎察觉不到的方式点头同意了。他微笑地鞠了一躬,把手伸入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把捆绑在檀香木叶子上的羽毛扇。“我把扇子放在衣袋里了,”他低声咕哝道,面带得意之色,“这是个很可信的借口。”他又鞠了一躬,“夫人,晚安。”

    古尔德夫人沿着走廊走着,离丈夫的房间越来越远。圣托梅矿让她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她害怕这座矿山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惊恐地看着这座矿山,因为它已经变成一座偶像。如今这座偶像又变成了恐怖的沉重负担。她似乎感到,自己早期的热情已经被恶魔变成一堵银砖墙,把自己和丈夫分离开来。他似乎被贵重的金属包围着,自己和学校、医院、有病的母亲、衰弱的老人被排斥在那堵墙之外。自己的早期热情已经几乎看不见踪迹。“这些可怜的人”,她自言自语道。

    她听到马丁·德科德在楼下院子里大声说:

    “我找到安东尼娅小姐的扇子了,巴西利奥。看,扇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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