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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道：“皇上将司徒暮归定为谋逆，却只将他流放到东渊去，其实还是想替吕程两家脱罪，若不想让此事成真，就要趁早。”
退朝后不久，近正午时，吕先大军已道京城外。
太监传报，太后到了，恒爰回过身来。
曹征被逼到死胡同里，额头渗出颗颗冷汗。吕先微微笑道：“这样吧，本将军命将士们先在此处等候，且先亲自去宫中覆命，曹大人可否一让？”
只听一阵嘈杂由远及近，脚步纷乱，兵器哗然。有人大声道：“本官乃刑部主事官王经训，奉命缉拿逆谋疑犯。本官已布下天罗地网，逆贼速从房中出来投案！”显然衙役小厮已将一干人都进了书房一事告之了王主事官。
娄尚书喜欢抓人，还喜欢一抓抓上全家，刑部天牢人数暴增，几欲满员。只得将之前抓的一些他案要犯提前砍了一批，腾出地方。
太后大些还是皇上大些，听太后的还是听皇上的？
但御审一事，过了三、四日，也未得进行。朝堂上早乱做一团。恒爰实在无法顾及他事。
如今有个台阶下，却也心动。于是秘密捎话给大娄尚书，让他办了司徒暮归，结案。
太后其实不是个很有主见的妇人，被此一说，又有些犹豫。
王经训在院中等了片刻，又喊道：“时辰到了，再不出来本官即刻下令……”
恒爰道：“母后欲借题发挥，朕此时也无可奈何，暂且委屈太师太傅与少卿。”
顾况陡然听到这件惊天事，正在木然中。恒商望着他，想携他手，终还是缩了回去，取出一张纸放进顾况手中，“刑部的人可能一时三刻便到，你同程适快走。”
王大人骑在马上，阴云密布，寒风刺骨。
睿王殿下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缓步出门。而那位敢把匕首架上王爷蛟颈的狂徒，依稀仿佛，十分像是皇上心爱的司徒大人。
恒商道：“那便好，不拘哪帮哪派，先在江湖上找个安身之处，避开一时风头。千万……”话说到一半，踌躇了一下，却咽了，转眼去看顾况。
恒爰道：“这奇了，太师和太傅两府离得甚远。一条黄鼠狼怎能晚上既在太师家下神又在太傅房顶上跳仙？来回奔波，岂不劳累哉？难道这条黄仙舅也曾行过江湖路，身负轻功？”吕太傅道：“这个老臣不得而知，许是轻功，亦许是神通。”
恒商苦笑道：“太后是皇上生母，孝道为先，皇上如何下手。太后生出此事，其实还是怕臣弟会夺取皇兄的皇位。若要朝廷太平，请皇兄只赐死臣弟让太后安心，莫让其他人再受冤屈。”
程太师便沉默了半响，忽然道：“司徒家那慕远，真能保住命么？”
顾况第一次见这位司徒大人冷起面孔说话，竟有一股高高在上凛然之气直压过来，不由得恭恭敬敬点头道：“好。”
太后从初二晚上思索到初三天明，她吃了早饭后，去见恒爰。
恒商冷冷向程适道：“房梁上的两位和你是一道来的吧。”程适抬头看了看顶梁，心道睿王的眼倒尖：“是，两位江湖上的兄弟。都是好身手。”
又过一日，密禁卫带回了司徒暮归认罪的奏折，司徒暮归被押回朝中。
程太师皱着眉头道：“喂，吕老儿，你在天牢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怕立刻被拖出去斩了？”
吕太傅用袖子捂住嘴，重重咳了一声。程太师睁圆眼道：“怎么了，不是你说的，要有点东西对得住这个虚名，老夫今天就豁出去了！太后这个婆娘——唉！人中间最难缠的是女人，女人中最难搞的是寡妇。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做上小寡妇的老寡妇。啊，太后也不算老，比文旺他娘小了不少呢，嗯，算是半老寡妇。”吕太傅和程文旺齐声大咳，吕先在墙角里也清了清嗓子。
顾况懵懵回身坐正，道：“卢府一案干系重大疑点甚多，待详查两日后开堂再审。”再一拍惊堂木，“退堂！”
程适叉起膀子，“殿下，我程适虽不算个好人，好歹也是个爷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殿下小吕因为我一副对子给牵连了，千古罪人的名声我可担不起。”
程文旺默不做声。
朝中人心惶惶，中庸者索性称病不朝，冷眼做壁上观。皇上虽之前明显向着太师太傅党，但显然没斗过太后，眼睁睁看着抓人无甚作为，于是娄氏门下驱者众众。亦有直谏硬臣替两公鸣冤，大多被娄氏算做谋反同党，抓进天牢。
王经训只知道睿王在蓼山县，并不晓得司徒大人也在蓼山县。王大人装做不知情对睿王殿下喊了半天逆贼，此时眼前却金星乱冒。司徒大人的刀怎么会架上睿王殿下的脖子，他又应该说什么好。
看守睿王府的人，武功都在恒商之上，恒商欲强行出府数次，都被拦了下来。
司徒夫人到了太后面前，痛哭道：“太后与奴婢皆为人母，己子欣欣，何噬他人子？太后其实知道，我儿本没有罪，司徒氏愿从此到深山老林去做一门庶民，求太后饶了小儿的性命！”
妾和子扯住婿，说他图谋卢家家财害死丈人。
睿王殿下，众人都认得。司徒暮归大人，众人更都认得。所以王大人和刑部的众人都成了木鸡，一动不敢动。不晓得这两位在唱哪一出。
娄予省却不松口，“司徒暮归认罪，正说明司徒氏牵扯此案，方便将司徒氏一遭办了，如果依皇上的意思，却中了司徒暮归的开脱之计。皇上已下旨不得擅动司徒暮归，放了其余人后，皇上一定想法保司徒暮归脱罪，到时候我们一番作为岂不尽落空？如今与吕程两家已势成水火，今日不将他置于死地，他日便亡我娄氏。”
恒爰含笑道：“太师请平身，不过太师和太傅一起称病请辞，难道太傅家也住着一条黄仙舅？”吕太傅躬身道：“回陛下，臣家中的和太傅家中的是同一条。”
司徒暮归拔出匕首，架上恒商的颈边，没奈何地笑了笑，“殿下，暂时得罪片刻。”
恒爰扶起恒商，涩然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恒氏血脉，当如今只剩下你和朕。朕若无后，江山社稷定要由你来担。你若没了，朕一个人在世上，又有何趣味。”凝视恒商片刻，终于趁此情境，圆了多年的念想，伸手将恒商紧紧抱住，“你要记住，即使没了朕，也不能没了你。朕定会平下此案，你放心。”
王经训快马加鞭赶到蓼山县，立刻英明神武地冲进县衙，随手抓起一个门房询问，得知方才有人举着皇上赐的令牌进了县衙，此时正和顾知县在书房。王经训来时，大娄尚书已有暗示睿王殿下与此事有干系，于是王大人英明地断定大鱼在书房中，遂将书房团团围住，上前喊话。上句喊完，停顿片刻，继续喊道：“半炷香后本官便命人进去搜，逃脱无门，还是速速出来。”
曹征道：“大胆，吕先你不接懿旨，便是藐视太后，当断何罪！”
吕太傅望着牢房角落里琳琅张罗的蜘蛛网道：“没什么可不明白的。皇上年岁日盛，司徒氏和娄氏两大外戚，我与你老子两大权臣，譬如四条桌子的腿，桌子面再怎么着，也比桌腿撑出的尺寸大不出多少。倘若一条腿断了，桌子放不得物事，两条腿三条腿断了，桌子不成形状。如果只是一块没有腿的木板，放在地上，那么这块木板想多大，就可以多大。”
于是司徒暮归关着，吕太傅关着，程太师关着，吕先与程文旺也关着。
王经训明知房中的人可能是睿王，仍然一口一个逆贼，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听见这声且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见书房门慢慢打开一条缝。王经训手中渗出冷汗点点，忽然倒抽冷气，撑起了眼。
顾知县开堂审理上任来第一桩大案。县城大户卢员外家儿子女婿过年吃酒不和，陡生间隙，吵嚷数日，闹至要分家。卢员外劝解不成，急且气，气且堵，终将一块痰堵在喉咙，一口老气没上来，呜呼了。卢员外共有一妻一妾一女一婿一子，一窝蜂闹到县衙来，抢着击鼓喊冤枉。
元宵晚上，银月高悬，圆如明镜。京城百姓竟无一人敢挂花灯，天一黑早早上床睡觉，灯都不敢点。早有风声传出来，那位刑部的大人要抓逆党，就以灯笼为凭据。谁挂灯笼算谁是反贼。
再一日后，恒爰终于降下口谕，将司徒暮归提到思澜阁御审。
二月初二，圣旨下，中书侍郎司徒暮归意图谋逆，挟持睿王，罪无可赦。念司徒氏辅佐太祖开国，数代忠良，免其极刑，流配东渊。
毕竟出身刑部，王大人抖起仅剩的肝胆，很明智地大声道：“大胆司徒暮归，你挟持睿王千岁，意欲何为!?”司徒大人握着匕首，很沧桑地道：“刑部的精明出在下意料之外，吕先的胆子也出在下意料之外。我以睿王为质，吕先仍不肯交兵与我，居然还是秘密通报了朝廷。可叹我谋划多时，竟败在这两个意料之外上。”
恒爰不语。
顾况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侧抬头一望，眼前的人竟是恒商，情不自禁傻了。
恒商冷然不做声，顾况终于得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恒商望了一眼程适，程适低下罪魁祸首的头，“说起来……”
吕太傅没说什么，程太师却是个忍不得窝囊气的，这几日娄予省在京城穷搅和，刨着理由欲治他和吕谦的罪，太师胸腔中激愤正炙，哂然笑道：“娄尚书凤门虎子，见识灼灼。不瞒娄大人说，老夫的病还真的是新发的病症。病因说出来都是笑话。老夫的府上窜进来一只黄鼠狼，想在老夫家里寻只鸡吃，竟遍寻不着，于是日日在房顶上下神请仙，跳跳唱唱。房梁上的灰被它蹦下来不少，迷了几个人的眼，污了几个人的衣裳。老夫本欲一棍子将它打死，又听闻人说，黄鼠狼是天上王母娘娘的亲戚，乃仙眷神兽，打不得。打不得，黄仙舅看上了太师府，四处乱钻挖窟窿，怎生好呢？只好老头子拖家带口搬回老家去，把太师府腾出来请黄鼠狼仙舅住。”
顾况又见到恒商，心中五味杂陈，尚未来得及想恒商神色焦急所为何事，为何能径直闯到堂上来，人已出了角门，一干衙役都对着院中的一人跪在地上，顾况大惑望去，那人正向这边望来，却是司徒大人，甚是反常地神色凝重。
恒商神色微动，顾况苦笑：“殿下把我顾况当傻子么，告程小六谋反，他一条光棍无权无势，拿什么造反。一定告他背后有人主使。”
娄予省道：“朝中争斗譬如两军对阵，鸣鼓交锋后，再不能说仁慈二字。”
书房中传出一声，“且慢。”声音不大，院外的人却都听得清楚明白。
顾况瞧着堂下，十分没有主意，耳中正轰鸣时，侧旁忽然有人道：“出了要紧事，快随我到后堂。”
恒爰看见恒商，惊喜且惊怒，向赵谨道：“朕命你们护卫睿王到龙安寺，大局未定前不可回宫，此是为何？”
太后栽赃了这些日，虽是为了娄氏利益，也有些许是因为恒爰在朝堂上维护吕程两家，削了娄氏面子。
娄予省在百官面前被尽情嘲讽一顿，五脏渗血浑身乱抖。退朝后小娄尚书劝兄长道：“大哥此时收手尚且不晚，朝堂上皇上的圣意大哥也看见了。我们娄家虽有姑母撑着，到底天下还是皇上的，是恒氏的。睿王、太师、太傅都不是善主儿，搞不好扳不倒还要搭自己进去。何必呢？”
龙颜大怒。
吕先道：“但看臣今日进城，娄予省尽力一搏之事已然可见。臣斗胆，冒昧说一句，外戚与权臣，乃历朝纷争祸源。皇上此时，恐怕钦断曲直已在其次，综观朝局，孰轻孰重，万岁心中可有定论？”
吕先向传令的人道：“请教大人传的是朝中哪位的令，吕先奉圣上旨意到蓼山平定江湖纷扰，皇命未覆，不是皇上的圣旨，本将军恕不能接。烦请大人回去转告娄尚书，做了许多年的官，身掌刑部，居然分不清朝廷的法度。几曾何时，文官竟能干涉兵武。擅越职权，当判何罪。”
恒爰道：“母后今日来，不是来和朕说杜妃的吧。”站在桌前，注视着太后的双眼，“母后，事情已经如此，便就此止住吧。”
恒商神色急促道：“快退堂！”
恒爰正在乾清宫的回廊上，遥遥看远处的殿阁上挑的檐角。
司徒暮归缓声道：“王大人，事已至此，在下只想要条退路。你若想保殿下平安，就让开一条路，放在下出县衙。”
恒爰默然不语。
传令的主事汗流浃背，叩头连连，滚上马回城去了。
数日之后，押送回京城。
赵谨飞镖出手的时候，手也有些抖，但是他身为皇上的密禁卫长，身上自然要有几样极致的功夫罩着。飞镖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扎进司徒暮归执匕首的手腕，匕首顺理成章地掉落，司徒暮归顺理成章地被拿下。
小牢房门向北窗向南，司徒暮归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