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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禅的思想最新章节!

    禅必须找到讲述自己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禅的问答。禅的思想幽旨通常专门用一问一答的形式来阐明,这是禅思想史的独特性。但是禅也没有忘记用韵文的形式形象地吟咏,或通过吟咏汉族洗练的词句来弘扬禅意。

    日本曹洞禅以道元禅师为开山祖师。其宗徒以禅师所著九十五卷《正法眼藏》为本宗的金科玉律,每日钻研,犹觉时日不足。确实如此。一方面禅师总是说“只管打坐”“兀兀地”,另一方面,禅师又屡屡说“辩道”。坐禅、辩道在《正法眼藏》中随处可见。辩道,又叫参究、参学、究辩、究彻。若只看一面,就会觉得道元禅无为无作,是典型的默照禅。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单单大著《正法眼藏》就是一项大事业。其中所究辩的古则公案自不待言,若考察一下其著作本身的独到见解和研究,以及新奇的文字和文法,我们便能知晓,禅师是一个天才,可称得上是异于常人的思想家————禅思想家。可以说,镰仓时代发扬了日本思想文化的创造性。

    这虽然是对禅的“参究”,却也可看作与禅的本质不相容的东西。于是也可以说,道元的九十五卷著作是何其闲葛藤哉。道元辩道、坐禅并行,为了示范前者,他写了《正法眼藏》。但是他的子孙的眼睛却因此而瞎到何种程度呢?只有知者自知吧。原本禅就是“错用心”,无论是谁都必须承受这一声断喝,而不仅仅是道元禅师一人。两千年前,释尊在尼连禅河畔的菩提树下看见明亮的星星之后,那些所谓的佛佛祖祖之类,就悉数错用心了。人们透彻了解这一点,却又欲罢不能。道元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山水经》[1]云:

    “转境转心,大圣之所呵;说心说性,佛祖所不肯;见心见性,外道之活计;滞言滞句,非解脱之道着。”

    “滞言滞句”原本就不是解脱之道着,而见心见性如何?说心说性又如何?从前的各位圣贤不是都已经教之、修之、证之了吗?道元不是也写下《说心说性》篇、《见佛》篇、《佛性》篇、《即心即佛》篇等许多著作了吗?他自己虽然没有犯滞言滞句之过,却让他的读者陷入滞言滞句之境。对九十五卷《正法眼藏》的罪过再清楚不过的,其实就是著者禅师本人。

    但他还是紧接上句,又写下如下文字:

    “透脱如此之境界,所谓青山常运步也,东山水上行也,可审细参究。”

    由此观之,我们不得不说,“一切错用心”都是在参究、究彻青山常运步、东山水上行的时候透脱出来的。若果如此,较之九十五卷这个庞然大物,所谓一问一答的禅语足矣。如果“不触事而知”的知,就是宏智所说的“无偶”,就是“无取”,就是“奇”,不是见闻觉知的境界,而是“尽十方世界一颗明珠”[2]的知,是出自“有水之看水之参学,有水之修证水之参故,有水之道著水之参究”(《山水经》)的知,那么九十五卷自不必说,即使“以虚空为纸,以大海为砚,以须弥为笔”,费百千万劫而作一大著述,肯定还有不可言尽、不能写尽的东西。不过尽管如此,若从那被言尽、被写尽之处来看,一言一句也不免为赘语。若从东方的,特别是日本人的心理来看,也并非无论什么都靠扬眉瞬目、咳唾掉臂来解决吧。先例可见维摩一默[3]、禅者之良久、据座[4]等。特别是不举言,这是我们的祖先实际看取并领悟禅的究竟之后的行为。

    所以,在此介绍禅之问答才最合时宜吧。首先就从道元自己所引用的“青山常运步”“东山水上行”“一颗明珠”开始。

    “青山常运步”,语出南宋芙蓉道楷[5]。据说宋徽宗曾赐其紫衣和禅师称号,但他坚辞不受,因而获罪。一次上堂,过了一会儿,他说:

    青山常运步,石女夜生儿。[6]

    意思是:“青山总是在行走,石女夜间生了孩子。”这不是在我们的分辨意识中可以读懂的话。这已经是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读一点禅文学的人就能懂得的事情。禅者总是想选择与我们所走之路相反的路。这是必然的,否则就不能彻悟禅旨。

    还有一次,有人问道楷:“道是什么?”他回答:

    “无角泥牛犇夜栏。”[7]

    十二月三十日,年末上堂,他这么说:

    腊月三十日已前即不问,

    腊月三十日事作么生?

    诸仁者到这里,

    佛也为你不得,

    法也为你不得,

    祖师也为你不得,

    天下老和尚也为你不得,

    山僧也为你不得,

    阎罗老子也为你不得。

    直须尽却今时去。

    尽却今时,

    佛也不奈他何,

    法也不奈他何,

    祖师也不奈他何,

    天下老和尚也不奈他何,

    山僧也不奈他何,

    阎罗老子也不奈他何。

    诸人且道:

    如何是尽却今时底道理?

    还会么?

    明年更有新条在,

    恼乱春风卒未休。[8]

    道楷上堂的归趋在于“尽却今时”。所谓“今时”,是指旧年将去,而新年还未到来的一刹那。这未必是人们制定的历法上的腊月三十日,而是我们生存的每一刻。也就是说,是生而死,死而生的一刹那,是忽然念起的转机。在参究、究彻这个一时的时候,阴穷而一阳来复。明年更有新条在,柳绿花红的春天将会来到。

    “东山水上行”是云门文偃的答语。云门乃云门宗之祖,五代时兴盛的禅宗数得上的名家。一次,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答曰:

    “东山水上行。”[9]

    这话的意旨与前文道楷所说的“青山常运步”相同。有时也说“桥流水不流”[10]。我们的分别意识已经认定,山是不动的,水是流动的。就是说,这与科学家先限定了研究题目,然后尽量不跑到题外,使研究在该范围内是相同的。处在其中的总是从一开始就被尽可能地囿于其中,所以不动的东西就规定它不动,动的东西就规定它是动的。于是,动的东西如果变得不动了,就脱离了动的东西的范围。不动的东西动起来的时候,也是跑到了范围之外。科学家便是如此规定事物,并加以研究的。这是因为这样规定会让实际生活很方便,而且就以分别识为基础的科学来说,也是自然而然、不得不如此的。但是,这样一来,就留下了不可分割的东西,即在人的心灵深处,有无论如何也不能知晓的东西。这并非仅仅是哲学上的问题,而在我们生活的实际经验当中会有一些不满出现,觉得仅仅如此无论如何也是不行的。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所以要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规定为山动、水不流。这并非想故意说一些脱离常识的话。不能一味地认为,常识从来就不在自身之外。于是,自己反而从根本上被颠覆了,结果自己也觉得很惊讶。所谓常识,只是分别而已。从禅者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山动,还是山不动,怎么都可以。但是,他不认为山动,也不认为山不动,所以怎么说都行。这么一来,别人肯定会说,这简直是乱七八糟不像话。但是禅者不这样看,在不像话的地方反而看到很像话的东西。这就是关键之所在,所以必须把握住这一点。禅者也试图努力把握住这一点。云门的“东山水上行”、道楷的“青山常运步”、傅大士的“桥流水不流”,这些都试图让我们改头换面,努力在说不下去的地方反而能轻松地谈吐。

    请允许我再引用一段道元的文章。他在《山水经》中讲了下面的话。正如刚才所言及的,道元的文字非常难懂,但他是禅者,也是哲学家。他的话具有思辨性。文字上的晦涩与思想的幽玄纠缠在一起,给读者带来不少烦恼。《山水经》说:

    “山之运步应如人之运步,故而即使不显得与人之行步相同,亦莫怀疑山之运步。今佛祖讲道,已然指示运步,是其得本也。应究辨常运步之示众。因运步,故常也。青山之运步虽较其疾如风更速,但山中人不觉不知也。山中乃世界里之华开。山外人不觉不知也。无看山之眼目之人不觉不知,不见不闻这个道理也。”

    将引文的意思用现代汉语解释就是:

    一说山在行走,你自然会觉得是像人一样地行走,眼前仿佛看到山用它的左脚、右脚交替前进或后退,然后你得出的结论却是,山不行走。但是你不能这样思索,并对山的行走抱有怀疑。如前所述,正如道楷禅师所讲的那样,山的行走乃山之为山的本来的妙德。因此,必须究辨“常运步”这一道楷的示众。山的常住不动之态大体就在其运步之处。其运步之疾较之如风之疾更快(这是因为不动之动、动之不动,是因为肯定之否定、否定之肯定)。这不是居于此山之中的人所能自觉自知的(因为自己居其中)。所谓“山中”,就是这个世界————这个花开花落的世界。居于这个世界的人因为身在其中,而不自觉山之运步。但走到山外的人也因为身在山外,而不自觉山之运步。无论如何必须具有看山的眼目。(如果不能做到居于山中而能跳到山外,居于山外而不离山中,那么就不会知晓山之运步。居内而在外,居外而在内,如此便有了看山的眼目。)一旦有了这个眼目,对于山之运步的道理,就有了觉知,有了见闻。

    道元进一步说道:

    “若疑着山之运步,便是尚未知晓自己的运步。并非自己无运步,而是尚未知晓,不明白自己之运步。如欲知自己之运步,正应知青山之运步。青山既非有情,亦非非情。自己既非有情,亦非非情。今不可疑着青山之运步。以将往之法界为量局,不知可照鉴青山。青山之运步,以及自己之运步,应明白检点,应随退步步退(步步进退)而检点,应检点自未朕兆[11]之正当时,及空王[12]那畔,进步退步,运步不暂止。运步若休,佛祖不出现。运步若穷极,佛法不到今日。进步未止,退步未止。进步时不乖向退步,退步时不乖向进步。以此功德为山流,为流山。”

    道元的青山运步说可谓极尽委曲,可作如下阐释:

    认为山不行走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在行走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在行走,就会有一双慧眼看到青山的运步。说到青山,有的人会去思考,它是有情,还是非情?但我所说的青山不应受这种分类法的限制。那个在说着自己的人既不是有情,也不是非情。因此,即使说山在行走,也不是指大地隆起,直插云霄的群山。即使说法界,也仍然是有某些限定的,是被局量的。不能以处于这种状态的事物为目标来思考青山的运步。青山之运步,就是自己之运步;自己之运步,就是青山之运步。因此不去思考掺入自他限定性的世界,而应去思考世界的法界、没有量局的法界。所以必须仔细检点进步、退步的是什么,必须在未朕兆的正当与么时,在空王那畔无周边的场处,检点进步、退步的运步。一刹那也不休止。如果休止了,佛祖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佛法也不可能传到今日。进步、退步是回环地、往复地、回互地、自我同一地运步,所以山在流动,也有流动的山。

    这样的思想大约出自《山水经》。“以此功德为山流,为流山”,这样的言语并非道元独有,禅家都这样表述。但回互地观照“山”这个体和“流动”或“行走”这个用,并将《参同契》那样的思想糅合进来的,是曹洞宗[13]的祖师们。主语、谓语不加分别,主语、谓语相互转换,既说山在流,又说流动的是山。名词、动词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直接结合,这里便有禅家观察事物的方法。青山之运步、东山水上行,这样的表述便由此而生。

    但是如果以为随便一回互,其中便有禅,那就大错特错了。禅家主张在文脉之中能使回互转却。此为滞言滞句之徒。这里必须有改头换面的时节。吉州青原的惟信[14]禅师,乃黄龙祖心[15]之嗣,11世纪末宋朝人。他有一著名的上堂: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16]

    这是什么意思呢?在还不知禅为何物的时候,和世间人一样,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因为知识而有了入处(悟性)。这时正相反,山也不是山了,水也不是水了。最近在一休歇之处————即沉静之处沉下心来,于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这三种看法是同一的,还是不同的?惟信说,大家说说吧。这里也能看到般若的即非逻辑。首先从常识来看,有分别上的肯定。将其全部否定,分别在其源头处失去了依托。但是一旦出现一个转机,否定就回到原来的肯定。就是在得到了无分别之分别的、即非逻辑的过程中往还。乍一看,这也许被认为是单纯的认知上的一个个案,但实际上若从人的角度来看,就是在生活的事实经验方面触及以前未能看到的微妙的消息。不从不动之处看山,而是触及其所动,这便是“山的活计”直接成为自己的活计。山是自己,自己是山,这就是分别的无分别,又是无分别的分别。但参学辩道的眼睛在此一转,关注起自己的日常活计了。只是这双参究的眼睛没有停留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样一种所谓的客观的认知上,而是直接转向“无事是贵人”之处。虽然在这里会说法身边、法身向上之事之类,但今天的我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在讲前文“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的因缘之前,我想稍微讲一讲云门文偃的事迹以及他的上堂和问答,以供本书的读者参考。

    云门文偃起初是跟着志澄律师[17]研究律部的,但他总感到不满足,于是去向黄檗的弟子、睦州的陈尊宿[18]参禅。但是这个睦州和尚尽是些恶辣手段。他见云门走来,立刻关上大门。云门叩门,里面问道:“是谁?”云门答:“是我。”睦州说:

    “作甚么?”

    “己事未明,乞师指示。”

    由于云门如此作答,睦州微开门缝看了云门一眼,立刻又把门关上了。云门吃了闭门羹,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没过几天,云门又来了。他怎么也不明白睦州的用意。也就是说,他不知道在这个机关的什么地方有能使自己明白的东西。他又敲响了睦州的门。这次受到和上次一样的待遇。他越发不懂了。但他不能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一定要想办法弄明白。于是他第三次来到睦州那里,等睦州一开门,他就跨了进去。睦州见状,马上拉住云门,喊道:“你说!你说!”云门冷不防被抓住,竟不知如何作答。他稍一犹豫,睦州乘隙将他推出门外,一边喊着“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一边“砰”地把门关上。这时,云门的一只脚还在门内,被门一夹,不禁叫道:“啊,好疼啊!”但就在这一瞬间,他透彻心底。其后,睦州让他到雪峰山义存和尚那里去参禅了。[19]

    云门来到雪峰庄时,遇见了一名云水僧。云门问————

    门:“上座今日上山去那?”(你今天要上山吗?)

    僧:“是。”

    门:“寄一则因缘,问堂头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别人语。”(有一事相求。你上山见到和尚,替我问一问。但是你不能说这是别人的话。)

    僧:“得。”(明白了。)

    门:“上座到山中,见和尚上堂,众终集,便出,握腕立地曰,‘这老汉顶上铁枷,何不脱却’?”(你今天上山,看到和尚上堂,众人聚集,你便站在和尚面前,握着他的手腕这样说:“和尚您头上的铁枷,为何还不取下?”)

    云水僧来到雪峰面前,按照云门所教而做,雪峰一见,立刻从禅床上下来,抓住云水僧的衣服前襟说:“你说!你说!”云水僧答不上来。于是雪峰推开他,喝问道:

    “不是汝语。”(这不是你自己的话。)

    云水僧还做辩解。雪峰原本也不是一个蠢和尚。他命侍者拿来绳子,欲将这个违背佛法的人捆起来。于是,云水僧坦白说:

    “不是某语。是庄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来道。”(其实这不是我的话。现在门前村里有一个从浙中来的和尚。是他让我这么说的。)

    雪峰一听,觉得本应如此,便对众人说:“现在门前来了一个足以统率五百人的善知识[20],快去将他迎来。”第二天,云门上山与雪峰相见。雪峰曰:

    “因甚么得到与么地?”(你为何来到这里?)

    云门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也因为这个契机,两人的契合越来越热络,云门也终于得到了雪峰的印绶。[21]

    云门曾以一语机锋问答而尽得禅之妙,这就是云门的“一字关”。在介绍两三公案之前,我先大体翻译、介绍一下他上堂的大意。

    “今天到此讲话,但这也是因为万不得已,所以在开眼之人看来,也不过一场笑料而已。

    “即使现在向诸位说‘直下无事,如此甚好,诸君曾有何欠缺’也是诸位与我共相埋没了也。但是不可只是滞留于此,更应该进步向前。[22]

    “仅仅寻章摘句,一味地专欲解会,却什么也没得到。即使设定各种难题,教授随机口舌之辩,真正的道也不在那里。何时有休歇时节呢?设若此事(禅)在言语分别方面,那么说是三乘[23]十二分教[24],也有各种经典吧?最好研究一下。也可以不把它叫作教外别传[25]吧。如果只是学解机智,那么从前十地[26]圣人带来的说法如云如雨,数不胜数。这些都未到达见性之域,且被斥为隔罗縠[27]。

    “无论是什么,如果还徘徊在有心之境,就会天地悬绝。若是明白之人,无论什么火,都不会烧嘴。即使从早到晚都在饶舌,也从不会动一下唇齿,不曾道着一字。即使从早到晚都穿着衣服,也不身挂一缕丝线。即使早上喝粥,中午吃米饭,也不去触碰一粒米。

    “但是,这不过就是门庭之说[28]。必须在实地得到恁么地。如果是本色的禅僧,即使呈现出语句的机锋,也只不过是乱劳伫思。即使因一句而应承,那也不过是梦呓。”[29]

    云门这么一说,当时众人之中有一僧人站起来问:“如何是一句?”云门只说了个“举”字。[30](顺便说一句,这一个字该如何解释呢?应解为“举起来”,还是应理解为“举起来了”?而且,是谁在举?是云门,还是问话的僧人?抑或可以解为未来时,还是现在时?汉文在这一点上是茫然的,可以任由读者自己来解。)

    又在某日,云门对上堂如是说:

    “现在我自己对诸位说一句话,即使让诸位马上应承下来,也像在诸位的头上撒下一勺屎。哪怕拈一毫头,一时得以弄明白大地,那也像剜好肉而受创伤。虽然如此,但重要的是能实际到达这个田地。如果没有这些,就应该不讲敷衍的话,后退一步,各自看着自己的脚跟下去推寻。究竟会怎样呢(是个甚么道理)?

    “实际上,可作为解会的目标、疑团的对象的东西,我没有一丝一毫可给予诸位的。诸位自身都有一些事情。那就是没有任何障碍和拘束地大用现前,自由自在地发挥作用。没有其他任何算计地,没有任何气力地任运腾腾。只是因为诸位信根不足,业缘太深,所以就会产生,这样不够吧、还有什么吧……之类的想法。这样的反省一旦使头低下,就不能一动不动,所以就要担起钵囊,出去做千乡万里的行脚。结果就会在那里被敲,在这里被打,在各处都受委屈。

    “但是实际上,诸位自身没有任何不足,各自都有一分道理,所以必须独自承当。这么说也已经落入第二机,但却是来自古德[31]的亲切。忘记它,一旦别人垂下一言半语,就靠近它,正如绿蝇聚集屎上。斗唼着拿走一部分,与三五人碰头商量。真是苦啊。[32]

    “说一两个古德的例子吧。德山和尚看到僧人进门,便拄杖而出,将其赶走。睦州和尚看到僧人进门,便说:‘现成公案,放汝三十棒。’(但是并非没有地方总是用这样的手段靠近。有时应该叫作如下的禅经验的直叙。以此为学人指示应该努力的方向。)

    雪峰说:‘尽大地是汝自己。’

    夹山说:‘百草头上荐取老僧,闹市里识取天子。’

    洛浦说:‘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一毛狮子,全身总是汝。’

    “伴随着这些葛藤相为之处,反复思量一下吧。日久年深,自然有个的入路。

    “总之,遇到一咬猪狗的本色的禅者,最好就在他那里修行。不惜生命,莫辞入泥入水。眨上眉毛,高挂钵囊,拗折拄杖,十年二十年,办取彻头。”[33]

    云门曾以一字作答。如前所述,答者之心绪当真已在那里吗?有时真难以琢磨。为此,有时也反映出解答者的体验之深吧。禅问答对于门外汉来说,无论怎么说都是缥缈难觅、不易亲近的。因云门的一字关而成了丛林最大的心病的,是云门对翠岩令参[34]的示众的应酬吧。令参和云门同为雪峰的弟子,但有一次翠岩上堂曰:

    “今夏与兄弟语论,看翠岩眉毛还在么?”

    如果说法不触及真实性,那么作为惩罚,有时会眉须堕落。所以现在翠岩整个夏天都在讨论,但禅本来就是无论怎么饶舌,都不会穷尽其真实的,结果什么都是谎言了。当然,翠岩的眉毛在夏末的今天已经掉落了吧。字面上的意思是他问大家。对此,有二三禅者应答,但云门只是说:

    “关。”[35]

    这就是问题了。

    在中国是这样,而在日本,自从大德寺[36]的大灯国师[37]以后,禅者之间对于这个“关”字也有各种各样的议论。现在不再说它了。总之,云门因在语言中阐发了禅的精妙而出名。再举两三个一字关。

    僧问:“如何是云门剑?”

    云门曰:“揭。”(《五灯会元》写作“祖”。“祖”义不明。)

    问:“如何是吹毛剑?”

    答:“骼。”(也有的说是“胔”,腐肉。)

    问:“如何是正法眼?”

    答:“普。”

    问:“如何是啐啄机?”

    答:“响。”

    问:“如何是云门一路?”

    答:“亲。”

    问:“承古有言: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38]未审二祖[39]是了,是未了?”

    (这一问需要说明。“古有言”是永嘉《证道歌》中的两句。我们都活在业缘的世界里。所谓“业缘”,就是历史性的现实之义。就像借钱。我们生生世世都背着它,在某个时候还必须偿还。自己没有觉察到这笔旧债,但是借钱的证文却收在某个地方。然而,一旦了彻天地之大道,无论什么样的证文都能一下子还清。没有一句辩解,也没有牢骚,就像涓涓流水,没有任何窒碍。但是如果了彻不得,就会被拴在这里,挂在那里,总也打不开栅栏的门。二祖慧可是承继达摩之法的人,是古今之大德。然而他被人嫉妒,被人向官府进谗,得到非业之死。有真知者评判说,虽然慧可是阐明禅理的名僧,但这种死法也是偿还旧债。若果如此,那么慧可就应该是未彻未了了。而这正是问者疑惑之所在。也就是说,做善事,反而得恶报,这是不能接受的。而如果我们这样看这个问题,即善因善果、恶因恶果,结果将会怎样?)

    答:“确。”[40](因果历历清晰。)

    二祖慧可的示寂是在隋文帝的时候,其后经两百年,唐朝的皓月供奉问南泉普愿的弟子长沙景岑[41]————

    供奉:“古德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偿旧债。只如师子尊者[42](印度第二十六祖[43])、二祖大师,为什么得偿债去?”(这也是和问云门的和尚相同意思的问题。彻了大道之人具有业障消去,而旧债等不必偿还之心。)

    长沙:“大德不知本来空。”

    供奉:“如何是本来空?”

    长沙:“业障是。”

    供奉:“如何是业障?”

    长沙:“本来空是。”[44]

    这段对话好像不是用循环论方法结束的吧。但是云门、长沙都走在相同的路上。因果历历清晰的“确”、本来空的业障,都是“一性更无殊”[45]。这里有了和未了。禅的宗旨总是对应这里。

    在告别云门之前,再稍微描摹一下他的面目吧。不知什么时候,也不限于禅僧,拄杖成了僧人所持的物件之一。原本是行脚用的,但就像驱蚊的拂子成了增添和尚威严的家什一样,拄杖也成了法式用度之一。而禅僧在说法时也更突出活用了拄杖。

    一天,上堂,云门把拄杖放在前面,然后开始说法:“凡夫确实把这个说成有,二乘[46]对它做了分析,认为它是无,圆觉[47]把它说成是幻,菩萨说是当体即空[48],而衲僧家(即禅僧)见到拄杖,就呼为拄杖。行时就是行,坐时就是坐。莫动着。”[49]

    还有一次,云门抬起拄杖指向前面,曰:“乾坤大地微尘诸佛(充满天地的无数的佛)都居于此。他们现在正热衷于佛法上的争论,以求争个胜负。难道就没有人来这里谏止他们吗?如果没有人来,那么老僧就自己出马,为了尔等诸人,我要跟他们说一句话,所以你们等我一下。”如此一说,有一僧人站出来问道:“我们想听一听和尚的忠告。”“这野狐精!”(这个假和尚!)云门喝道。[50]

    又有一日,上堂,云门拈着拄杖说:“拄杖子化为龙,一口吞下乾坤。山河大地自甚处出?”[51]

    又说:“我经常说,在微尘刹土的三世诸佛,以及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悉数都在这拄杖子头上说法,显示无碍神通。而且他们的声音响彻尽十方各处。你们知道吗?若说不知道,就不许胡乱夸海口。即便说懂了懂了,真正的东西也不容易看见。”这么说着,拿起拄杖,在地上划了一下,说:“总在者里(都在这里)。”然后又一划,说:“总从者里出去(都从这里出去)。”[52]

    关于拄杖就说这么多。说起云门,还有一则不能忘。这是在世间流传很广的公案,但很多人说不清它的出处,我在此叙说一下。就是“日日是好日”。意思是“每一天都很好,都难得”。一天,云门示众,说:

    “十五日已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

    这时,聚集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于是云门自己回答:

    “日日是好日。”[53]

    突然读到这种类似于自问自答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有的人会觉得,禅是某种近乎呓语的东西吧?如果这样说,就让他这样说去吧。为什么呢?因为从禅者的角度来看,说这种话的人看上去就像在说呓语。我们必须要思考,两者为什么住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能够互相谩骂的地方也有某种共通的东西吧。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即哪一方道出了真实呢?如果不知道这个“共通”之处,论证就不会有结论。“共通”之处在哪里呢?云门说是“十五日”(从前用太阴历,以月亮的盈亏为计时标准)。这里很快就发生了第一步转坠。一个月是三十天,半个月是十五天。云门就盯住这里了。十五日以后和十五日以前,从禅者的角度来看又是怎样的波澜葛藤呢?当然是平地上起了多余的波澜。云门未必要打消十五日、三十日、三百六十五日、三千六百年。而是要将那些原样留在那里,在人人见面的地方道一句。禅者不是哲学家,所以时间怎样?空间如何?有无正反的逻辑又如何?他不做这些概念性的辨析。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督促我们反省。所以抛出了十五日前后的公案。这是“永远的现在”,在不离这当所的地方必须有某种知,必须有无分别之分别。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人,因为这种知是只有人才允许有的特惠。云门的知使他说出“日日是好日”。禅总是从这无知的知、无分别之分别、般若的即非逻辑开始的。欲见云门,就必须撞着这个出发点。生死的问题也是如此。将十五日、三十日、三百六十五日不断累积,就是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将死去。对于人的生死,也有仅用时间的迁移解释不了的东西吧。但是从物理的、力学的角度来看,人也是要死的。我们当中许多人会很郁闷,我们怎样做才能避开生死呢?抑或感到彷徨,我们应该如何面对生死呢?云门在此道取一句,曰:

    “还我生死来。”

    曾有某僧问:“应该如何排遣生死?”云门把手伸出来,做了这样的回答。[54]这也可以看作禅者的非哲学家式的榜样。

    关于云门文偃我就说这么多吧,下面谈一谈玄沙宗一大师。

    前文的“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是玄沙师备[55]说的。他和云门一样,都以雪峰为师。据说雪峰是在修行中做非常绵密的行持的人,经常带着一把木勺去行脚。其意思是,无论走到哪里的僧堂,都做典座,负责斋饭。下厨房是件很不容易的差事,而做事的辛苦却并不那么为人所认可。积阴德是雪峰的志愿。后来他专心坐禅,传说他坐破了七个蒲团。他的弟子玄沙也甘于简朴的生活,被人称作“头陀”。传记里说他“布衲芒履”。食物也不过是仅够维持生命。他本来就没有欺骗他人,让人接受皈依这样的想法。“终不敢诳人”是指导他生活的动机。[56]

    雪峰和玄沙似乎有意气相投的地方,他们的问答也有亲密之处。一次,玄沙对雪峰说他想要一根拄杖。他知道那不是简单的一根拄杖。

    沙:“有拄杖乞一条。”

    峰:“我有三条,汝将一条去。”

    沙:“人人只是一个,和尚为什么用三个?”

    峰:“三个总用。”(三个都用。)

    沙:“是即是。某用,不如此。”

    峰:“汝作么生?”

    沙:“是三是一。”[57](三是三,一是一。)

    玄沙向雪峰道别,将下山时来到雪峰面前,

    沙:“人人自繇自在,某甲如今下山去。”

    峰:“是谁与么道?”(是谁这么说的?)

    沙:“是和尚与么道。”

    峰:“汝作么生?”

    沙:“不自繇自在。”(不自由自在。)

    峰:“知。”[58](这也是云门的一字关。)

    一天,雪峰这样说————

    峰:“此事如似一片田地相似,一任众人耕种,无有不承此恩力者。”

    沙:“且作么生是一片田地?”

    峰:“看。”

    沙:“是即是,某甲不与么。”

    峰:“是汝作么生?”

    沙:“只是人人底。”[59](只是每个人的事情。)

    一天,有个僧人死了,神楚阇黎就问雪峰。雪峰将问题和自己的回答都跟玄沙讲了。

    峰:“神楚阇黎问我,‘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我向伊道,‘如冰归水’。”

    沙:“是即是,某甲不与么道。”

    峰:“汝作么生?”

    沙:“如水归水。”[60]

    “如水归水”好像是玄沙最得意的比喻。他曾说:“正巧你等诸人沉入大海之中,水已经浸到头上,却还向上伸着手,好像在说,请给我一杯水。如果是在河边说我想喝水,还不会不明缘由吧。但是身体已经在水中了。知道吗?如果有般若的大智慧,就会明白。个人的事只有自己能知道。随随便便去别处问询,来这里寻找,是不会得到安心立命的。只记得别人的言语,这与背诵陀罗尼[61]无异。”[62]

    他说,在世间,昭昭灵灵的灵台智性就在这个身体中,那是我们的心,是主人公。但这个东西也是生死的根本、妄想的缘起,它不过是分别知的对象而已。如果它是真实的昭昭灵灵,那么记住它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就没有可与昭灵性有关的道理了吧。这是认贼为子。在世间被认为是昭昭灵灵的东西离不开见闻觉知之境。如果没有前尘,就如同兔角、龟毛。[63]这就不是真正的主人公。有的可以叫作秘密的金刚体,这不该被置于五蕴[64]身田中。他以圆成的金刚体,遍周沙界,无处不在。[65]如今山河大地、十方国土、色空明暗以及你的身心,都承受你的圆成的威光而显现。天人群生之类、所作的业次、受生的果报、有情无情,无不承受你的威光。然后,诸佛的成道、成果、接物利生,也无不承受着你的威光。圆成秘密的金刚体其实就是你自身而已。[66]

    一说“金刚体”“秘密”等,也许会招来误解,也就是说有时会将长沙景岑所谓的“识神”误认为是本来身。这是要非常注意的地方。长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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