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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独孤伽罗最新章节!

    般若寺被杨坚修得越来越气派了,每年他都要和伽罗一起前往,并祭扫岳丈岳母的坟墓,今年他却要女儿来陪她,他真有这么忙么?

    只有杨丽华,少年时嫁给了那个宇文家的疯子,受尽折磨,又年轻守寡,仅剩着皇后的尊号,还被伽罗所夺……她这一生,除了为父母的远大抱负当了铺路石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朕……明天就回来。”他明了她的痛苦,但这一切能怪他么?几十年来,他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回,来日无多,伽罗,你应该最知道我的寂寞。

    我没有辜负你啊,伽罗,高颎挺直了身体,在心底无声地辩解着。

    他说不清自己对高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兄弟之情么,杨坚对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这么好;是父子之情么,杨坚的五个儿子,倒有三个不大称他的心;是朋友之义么,杨坚一生都没有几个知心朋友;还是为了伽罗的缘故爱屋及乌?

    这是她五十七岁的春天了,她还能看见下一个春天的如雪梨花和一夜之间爆满嫩芽的钻天杨么?伽罗不能知道。

    就凭着杨坚这个相貌威严、才干平平的男人,他能够夺取北周的天下,能够一统分崩三百年的神州么?

    在他心中,母后远比威严冷漠的父皇更可亲可爱。当年,他离开大兴城去并州当总管,陛辞时将伽罗的衣袖都哭湿了,不少大臣风言风语说杨广矫情,只有杨广自己才明白,他那天惜别的眼泪都是真的。从小,在八兄妹中,只有他最得母后欢心,也只有他才懂得母后的孤单和哀伤。

    这些年来,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而事态发展却证明,他所有试图为杨勇挽回圣眷的言行都没有发挥效用,只徒然连累自己失去了宰相之位。

    伽罗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她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下,扭脸泣道:“昭玄,你老成这样了,叫人看了好心酸。”

    高颎却惊讶地注视着伽罗,说不出话来。

    带着这样的自信和骄傲,高颎走在通往秦王寝殿的走廊上。

    “父皇,母后!”半掩的床帏后,秦王杨俊吃力地张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低呼着。

    这动作落在不远处的李圆通眼中,李圆通不禁轻轻一哂,这个刚被削去所有官职、只保留了齐国公爵号的高颎,做事还是那样细碎谨慎,缺少皇上的那种大丈夫气概。

    伽罗,如果你能看到今天的凄凉,你还会那样坚忍地走向你的皇后之位么?

    当年母亲高夫人曾在他官声最隆时警告过他:“你位极人臣,富贵满盈,只欠一死。”这一生,他所有的志向都已实现,他建下了不输于西汉张良、韩信的功绩,北抗突厥,南平吴越,兴科举,平征徭,清户口,文功武德,赫赫勋勋,封公拜相,位极人臣……

    一妇人……自己这个妇人,已经做了令须眉男儿都要自愧莫及的大事,却仍然会得到这平淡无奇的字眼下隐藏着的蔑视!

    “可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杨丽华真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当年,她不在乎宇文赟有多少女人,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母后,”杨广举袖拭去腮边的冷泪,抬手间,不经意地露出内穿单袍袖口的一块补丁,令伽罗更加怜惜,“其实,汉王去年出兵突厥,未建尺寸之功,并不完全怪他。”

    随着伽罗的衰老,她旧日对母亲的敌意越来越淡,化为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

    “母后,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担此沉重,蜀王武干出群,汉王雄才大略,他们比儿臣更有才能……”杨广有意推辞了两句,他很害怕母后看出他的激动和热衷,他已经接近成功了,不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与杨坚夫妻这么多年,偶然间,想起旧事,她仍然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爱他,但伽罗知道,杨坚对她的深情,那是真的,他一直爱着她多过她爱他,他为她舍弃了那样多的东西,只为了实现她少年时的梦想。

    出身独孤部落和清河崔家的母后,人过中年后,越来越讲求门第,自己怎敢不迎合她?杨勇就是现成的例子。

    隐隐中,他早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因此在大兴殿上被当场夺去相位时,高颎不但没有落泪,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将近正午,浩荡的春风在殿外潮涌般鼓动着、流漾着,伽罗忽地想起了高颎在那夜的表白,是,他说章姬长得很像她,也许,相貌与年轻时的伽罗酷似、却既不读书又无野心的章姬,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罢?自己和高颎认识了一辈子,直到今天,她才算领教了深藏在高颎心底的轻蔑和嘲笑。

    他这才发现,半年不见,杨坚夫妇都老了许多。

    难道,广弟他这么有心机?杨丽华的眼前浮起杨广那张充满了诚挚之情的漂亮面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哦?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座。”杨坚吩咐着。

    杨广忙低下了头,脸色尽量表现得郑重。

    跪在一边的萧妃,不由得浑身一颤,虽然年事已高,可独孤皇后还是这样厉害,她像猛兽一样在殿里来回踱着步子,呼吸浊重得令人害怕,这是她最后的力量罢?她看起来很快就要耗尽气力。

    就在这个时刻,冒雨行进在前往骊山仁寿宫路上的杨坚,忽然烦躁地喝道:“停车,李圆通,停车!朕要回大兴宫!”

    杨坚也不禁伤感。

    杨广不也一般是她伽罗和杨坚的儿子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强硬地进谏?尽管昨天勉强听从了高颎的劝解,今天杨坚离京时,还是带了比往常多一倍的军马,李圆通也亲自带着精兵护卫在侧。

    杨广并不打算刺|激自己的母后,但他却不能不撼动高颎在母后心中的地位,高颎一日不除,杨广就一日不能入主东宫,而母后和高颎长达五十多年的情谊,岂是容易消散的?

    百姓们都说:“世上的宰相成百上千,只有高仆射才算得上是真宰相。”世誉如此,功业又如此,就算是在这一刻死去,他的人生也足够充实了。

    高颎的确曾在朝议时力拒出兵,听汉王杨谅说,高颎在塞外行军时,每天走不到五十里,行军这样缓慢,突厥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做好战备,当年卫青和霍去病之所以能大败匈奴,就是仗着一个轻车简从、日夜急行军……高颎却会说什么时势已移、只有稳扎稳打才是平胡之道,真是荒谬。

    多么可怜。伽罗伸出手去,想触摸廊下一根斜伸来的梨树枝,茂密的树叶上,洒满了雨点,两只黑羽白尾的小鸟在树枝上停着,互相啄弄着羽毛。

    他一眼看见母亲,发觉她衰老得超乎他的想象。

    垂暮之年的伽罗,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心冷意冷的女人?

    这偌大的大兴宫里,伽罗连个谈心的人都找不到,茫茫世上,似乎无人愿意领受伽罗的爱,曾充满雄心壮志、自信而独立的母亲,真是这样可畏么?

    杨勇是她的长子,但伽罗不出今年一定会废了他,会将杨勇和杨俨父子都废为庶人;杨俊中了毒,秦王府和大兴宫近在咫尺间,她连看都不肯看他;杨秀远在蜀地,连着三年都未获许入朝,显然也不得意,不讨父母的喜欢;杨谅虽然深得杨坚喜欢,前年又接任了杨俊的并州总管之职,总领北方五十二州军事,但伽罗也对他有些戒备……大约诸子当中,她只喜欢杨广这一个儿子。

    “般若寺?”伽罗摇了摇头。

    伽罗苦笑了一下,放开了杨丽华的手,叹道:“是勇儿太过分了,他这一年买了近千匹好马,本宫不过打发人去问问他买这么多马干什么,他便又是哭又是闹,吓得本宫不敢再当面询问,叫了东宫的幸臣姬威进来问话,想不到,姬威揭发道,勇儿在背后曾说过,皇上经常出城去仁寿宫,倘若东宫能出动一千名精锐骑兵,合围仁寿宫,皇上必不是对手……呵,勇儿是想学着侯景的榜样,将皇上困在宫城里饿死呢!”

    她想起了从前随国公府的宁静生活,那时,他们一家人曾经多么自在欢快。自从她嫁入宇文家以后,父母生活的内容似乎只剩下“权力”这一件事……而自己那五个可亲可爱的弟弟,也为了同一桩东西变得面目全非。

    “这个天性凉薄的东西,他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连结发妻子都能毒杀,还会讲什么兄弟之情?”伽罗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责骂太子杨勇,杨勇已经一年多未入大兴宫请安了,据说他早已搬出了庶人村,又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他只会宠着阿云,和云定兴那班小人来往,我夫妻二人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就交给这个忤逆子来安享?不,不,不……他只会喝酒、打猎、看女人,和北齐、南陈的那些昏君有什么两样?”

    “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心,臣妾只是这几天睡得不好,休息半日便会没事的。”伽罗平静地站起身,转身离开了杨坚有些紧张的视线。

    杨坚和伽罗、高颎三人,同时转过了脸。

    伽罗的冷笑令杨丽华浑身一颤,她忽的想了起来,她女婿李柱国说过,姬威这一年来与杨素过从甚密,而杨素似乎总是帮着杨广说话……

    说起来,杨广早已不将杨勇放在了眼里。

    杨广注意到伽罗的手指微颤,对于一向镇定从容的母后,这代表着怎样的怒气,他不能了解。

    “娘!”杨广将头埋得更低了,呜咽道,“娘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孩儿长这么大,全仗着娘在身后护持,一旦娘有个三长两短,孩儿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自从当了皇后,她几乎足不出大兴宫,而她的心里却时刻装着外面的万里江山和无尽事务,现在她觉得倦了,她觉得百无聊赖,她只想和民间那种中等人家的老妇一样,被儿孙们亲热地簇拥着。

    前殿的砖地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均匀、有力而富于跳动感,这脚步声如此熟悉亲切,带着一种急不可待的气息,带着走近她身边的渴望。

    “皇上和圣上都在秦王的寝殿里等你。”李圆通不肯向这样一个已被削职为民的老头儿使用敬语,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这是怎样的父子,怎样的兄弟,怎样的亲情呵……

    她青春时代的最后一抹亮色,就这样淡去了……人生还有多少东西禁得起风雨和岁月消磨?

    母后这样憔悴衰老、暮气沉沉,一旦她撒手人寰,废立之事不果,杨勇只怕真会在即位当皇帝后毒杀自己——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给杨勇的压力实在太大,让杨勇吃的苦头也实在太多。

    见母亲听不进自己的劝说,杨丽华心下有些难受。

    “呵!他敢!”伽罗一拍桌面,怒不可遏,声音有些嘶哑地呵斥着。

    今年以来,她常觉得神思恍惚,也许是大限已到罢……过了知天命之年,她早已心静如水,读经多年,她算得上深通禅理,王图霸业是幻,情痴爱恨也是幻,但她偏偏放不下爱子杨广。

    她的话令心酸鼻塞的杨广陡然清醒了过来,他的眼泪刹那间吓得全干了。呵,他怎么能任由废立大事这样迟延下去?父皇是个优柔不决的人,倘若一旦母后百年,自己夺位的打算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者,只怕难克全功……

    这孩子,总比别的兄弟拘礼,伽罗一颗心这才踏实。

    而且,多年来,高颎一直倾力帮扶着杨勇,从没对自己报以颜色。

    见她这样大方,不在乎自己去探视宣华夫人母女,杨坚反而踌躇起来。伽罗是真的想开了,不再嫉妒了呢?还是根本放弃了自己?

    像这样的臣下,就算他再正直再有才能也不行,何况,高颎帮着杨勇,多半还是看在了儿女亲家的情分上,哪里就称得上刚直了?

    文思殿现在是越来越安静冷清了,看起来不像是枢理万机的皇帝所居,倒像一座香烟缭绕的庙堂。

    杨俊暗黄的眼睛里,流下了一丝浑浊的泪水,他盯着自己多年没见过面的母亲,一眨不眨。

    虽然年过四旬,杨丽华看起来还十分端庄秀丽,伽罗的心底浮起一种歉疚感,她欠这个女儿的,的确太多了。

    “独孤公说……陛下岂能以一妇人而轻天下?”杨广低头答道。

    “草民拜见二圣。”高颎的声音倒很平静。

    还是母后最懂得他,杨广心下感动。

    她说着话,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了十几年前,杨广平陈归来,那副雄姿英发的模样。在骊山脚下,当着三军将士,浑身甲胄的杨广一头扑入了母亲的怀中,另外四个儿子,哪一个能对她这样真情流露?

    又或者她并不真的在乎自己的背叛?

    刹那间,杨广心事如潮,他既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又有一种隐秘的悲凉感。

    而心机不可测的杨广,他压抑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守候一份皇权,一旦大权在握,能肆意行事,这位貌似俭朴、内实多欲的晋王爷,还不定会做出些什么来。

    去仁寿宫的车驾已经备好,陪行的李圆通也在宫门前等候了,杨坚却默默地回过头来,注视着独坐在灯影深处的伽罗。

    进宫前,杨广特地由大兴宫的东门绕道经过,那里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七八道守卫森严的门禁,让杨广兴奋地发现,杨勇和疑窦倍生的父皇母后之间,这几年滋生出的隔阂显然不小——杨坚和伽罗对杨勇防备得这样明显,杨勇的位置还能坐稳么?

    高颎不禁又想起了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杨勇。

    高颎不是说杨坚那天并没有什么异常,见了两个追赶来的宰相,就跟着回宫了么?那天晚上,在文思殿的酒宴上,伽罗与杨坚都没有再提旧事,互相客气得有些过分,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他从眼角观察着母亲的表情,天知道,自己并没有篡改高颎的原话,恐怕就是高颎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他所说的“一妇人”,到底是尉迟绿萼这种微不足道的侍女,还是独孤伽罗这位隔屏听政二十年的皇后。

    司马懿是什么人?曹操父子打的天下就断送在他手里。虽说自比于司马懿这说法,也只是外臣风传,但既然有这种传闻,对高颎已心生不满的杨坚夫妇,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宽恕他、信任他。

    “唔?”伽罗用眼神鼓励他讲下去。

    伽罗孤坐在暗处的模样,令杨坚更觉压抑,他几乎是逃一般想离开大兴宫这个树影深密、气氛幽静的地方。

    在昏暗的灯影里,杨俊那张原本俊秀清雅的面容,因中毒和服药过多而变得蜡黄臃肿,一度清亮摄人的棕黑色眼眸陷在肥肉中,看起来神采涣散,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施礼,被伽罗轻轻按住了。

    从小时候起,杨广就不喜欢高颎,高颎的眼神看起来那样锐利而富洞察力,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瞧出后面藏着的企图,谁能喜欢这种先知模样的臣子?

    他知道自己被天下男儿羡慕,他也知道自己会受到后世子孙的推崇,就是这样因为强谏被当廷夺职,也只会给他带来更高更远的威望和影响,而非其他。

    难道,在杨俊因人生和婚姻失意而放纵的背后,就没有她的责任么?她总是想操纵自己的儿子们。

    高颎至今仍坚信,杨勇比杨广更适合当太子,杨勇虽然内宠众多、行为不羁,可他毕竟胸怀仁厚、性格坦荡。

    “昭玄,”伽罗看着穿着一身白衣倍显凄凉老态的高颎,抽泣着说道,“本宫和皇上没有负你,是你负了本宫!”

    杨广垂首不语,他想让母后的怒气发挥得更充沛一些,比起大哥杨勇来,杨广自信要出色许多,立皇嗣本来就该立贤不立长,一无所能的杨勇,凭了什么在东宫盘踞二十年?而自己却为了谋求太子之位,活得那样压抑艰辛。

    “性情仁厚?元妃是怎么死的?”伽罗尖锐地反问道,若不是高颎昨天在大兴殿上叩头流血,令杨坚有些下不来台,当时她就要下诏废去杨勇的太子之位了。

    小而淡的月轮在殿窗外升了起来,远处,仿佛是东宫里,隐隐传来弹奏《无愁曲》的琵琶声,舒缓、寂寥、悠扬……

    “阿摩,你放心!”伽罗收回了自己走得有些茫远的思绪,拍了拍杨广的手背。

    “一妇人?”伽罗终于双眉倒竖了,她笑得有点古怪,“岂能以一妇人而轻天下?呵,独孤公说得真好,难怪你父皇一听便不生气了……”

    杨广小心地察看着伽罗的神情,他知道,仅凭出塞无功这一点,他还无法动摇高颎在母后心目中的地位,高颎这几十年来为大隋建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令杨坚和伽罗怎么赏赐他都不为过。

    “父皇总是去仁寿宫么?他难道忘记了母后这辈子为他付出了多少……”杨丽华有些愤愤不平。

    伽罗冷冷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有一种意外的清明和冷漠:“皇上说过,皇上虽不能和尧、舜那些古圣君相比,但终不会将数千州县的百姓交付给一个不肖子!皇上,是不是?”

    号称有“辅国之才”的高颎,不靠了她当年的大力举荐,和这些年的另眼相看,只怕早成了皓首穷经的腐儒、老死幕下的清客,如何能这样登堂入阁、成为令天下男儿羡慕崇敬的一代名相?又如何能一酬怀抱,建下这份永志青史的功名事业?

    只在这一刻,杨广才意识到,过去的二十年间,他曾怎样辜负了一颗母亲的心。高高在上的母亲,一直都有着不愿被人知晓的孤寂和凄凉,直到此时,她才将人背后咽泪装欢的模样展示在自己面前。

    “独孤公。”杨坚站起身来,有些动情地呼唤着。

    “一妇人”,这就是高颎给自己的回报,这就是一向谨小慎微、善于自我掩饰的高颎对独孤伽罗的真实看法。

    他们到底是什么夫妻?伽罗持着眉笔的手有些发抖。难道,如今他们只能是共同治理天下的伙伴?

    “娘!”杨广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伽罗沉默不语,心下却十分同意杨广的看法。

    还好,薄敷了一层胭脂的脸颊,并不像刚刚生过一场重病的模样。

    高颎低着头,一直走入内室。

    杨勇、杨俊、乐平公主、兰陵公主……他们真是她的孩子么?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女么?为什么他们这样怨恨自己的母亲,从不肯给她一点爱和安慰?

    “他是怎么劝你父皇的?”伽罗若不经意地问道。

    才貌最出色这一点且不论,母后在生自己的前夜,还曾梦见金龙飞天,这以后不久,父皇才由一个柱国大将军平步青云,成为大隋开国之君……

    灯烛的微光从殿门裂开的缝隙里射出来,随之流出的是伽罗那苍老的声音,她在念着《放光般若经》。

    自己不当君王,难道要将母后费尽一生心血得来的江山事业留给无能的杨勇么?何况蜀王杨秀也有夺嫡争嗣之心,差人造了各种谣言谶语,在民间传说,说什么蜀王才是圣君之象,说蜀王可以为大隋带来八千年皇运,就算他杨广不争,杨秀也会仗势争位,而杨秀一旦登上皇位,同样不会有他这个二哥的好果子吃,听说青城山下的蜀王宫里,杨秀常常喝醉了拿晋王杨广的偶人练剑,他可不想有一天这刀剑真砍到自己身上来。

    高颎,哼,这个自身难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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