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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独孤伽罗最新章节!

    红衫侍女笑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没见杨相爷,家中的歌姬舞|女,成百上千,比起那些王公大臣,我们皇上就算不好色的了,说也是,皇上年龄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忽然喜欢起尉迟家的女孩子?你说,尉迟绿萼和从前的尉迟皇后是堂姐妹,尉迟皇后又和乐平公主共侍一夫,这皇上不是和自己的女婿当起了连襟么?”

    高颎么,也许他现在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我真心喜欢皇上,皇上也真心喜欢我……皇后,你真可怜……”尉迟绿萼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四名身高力大的女官已经揪住她的发髻,将她横拖了出去,另一个女官手持着长长的白练,紧跟在后。

    不,永不能,这垂暮之年的伤口,将在她心底永不能愈合。

    “猜疑?那日你在文思殿对高颎说,这一生,朕从未走进你的内心深处,在你心底永远都是高颎的影子,是高颎不要你,他不肯娶你,是独孤信大人不让你嫁高颎,你才嫁给了朕这个傻瓜!”杨坚回过脸来,嘶吼着说道,“你对高颎说话的时候,朕就在屏风后不远处,到了这个年龄,朕才明白过来,当年的独孤伽罗,嫁的不是那罗延,她嫁的是秦州军的统帅,嫁的是杨家的爵位,好伺机重掌兵权、替父复仇、征服天下!伽罗,你的心太深了,朕看不懂,朕只能看懂尉迟绿萼这种无知无识的简单女人的心,可你不爱朕,又不肯放走朕,朕这辈子,就是你捏在手心玩弄的一个小丑!”

    “你去见太子时,太子的神情如何?”伽罗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每当她有所决定时,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会在袖中握拳。

    独孤伽罗注视着杨坚沉重的步履,他脸上的悲恸之情令人震愕。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作为,功在千秋、利在社稷,他觉得自己不但对得起杨广,更对得起杨坚夫妇。

    杨坚更加心惊肉跳了,他压低声音问道:“那她怎么了?”

    想不到杨坚会这样狼狈,伽罗的眼睛潮湿了。

    “他去了哪里?”伽罗的声音虽然听不出是忧是喜,但她原本黯然失色的棕黑色眼眸,却明显变亮了。

    她伸出手去想摸索着抓住什么,什么也没有。

    穿着水红绢衣的侍女向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无人,才轻声笑道:“当然美貌,说起来你也知道,那人就是叛将尉迟迥的孙女儿,叫尉迟绿萼,三年前在我们文思殿当过差,那时节你还没进宫呢。不知道为什么,只当了五六天的差,皇后就把她打发到仁寿宫去了,听说,自从今年春天皇上在仁寿宫里又遇见了她,忽然就动了心,万分眷恋,当真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连皇后当年只怕都没受过这样的恩情……”

    独孤伽罗泣不成声,道:“皇上,那天臣妾只想跟高颎斩断旧日牵念,彻底诀别旧情,一时失言。可是皇上,这么多年来,臣妾守在你身边,牵挂皇上的起居寒暖,生养八个孩儿,跟随征伐巡游,三更起床,在凝思阁后听政,子夜入睡,在文思殿里批折代劳,政事宫事,一手操持,处处为皇上着想,事事为皇上筹划,这些辛苦操劳的日日夜夜,难道是假的吗?难道都是臣妾伪装出来的吗?臣妾心里没有皇上,怎么会甘心情愿,把青春芳华全都付给你、付给杨家、付给大隋天下?”

    儿女么?儿女们都迫不及待地要疏远她。

    那时候,她还只是隋国公的夫人,而生下长子杨勇时,她却什么也没有梦见,如果按史书上的梦兆来定皇嗣,显然杨广更合天意。

    “皇上……”独孤伽罗扑上前去,想挽住杨坚的衣袖。

    “她美不美?”忽然间,身后有人推开了门,响起一阵衣裙的窸窣声,竟是两个文思殿的少年侍女缓步走出来,她们一个穿着淡黄色小垂手绣衣,一个穿着水红色细绢折裥裙,在廊下举扇看月。

    她辜负了自己,更辜负了高颎,当年,在龙首原的黄昏里,他一向冷漠忧郁的眼神,曾在注视她时,忽然间变得那样迷醉……

    杨秀连发三箭,正中三个木偶前胸,那三个偶人身上衣饰破烂,满是刀眼箭孔,显然杨秀不是第一次拿他们出气。

    杨坚是个清心寡欲、不喜欢流露情感的男人,即使与她夫妻多年,对她的深情厚意,也是行动多于言语,可此刻,这个老去的天子眼中,分明有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是的,伽罗扶着痛楚欲裂的头,真真确确地发现,自己真可怜,自己付出了一生,到底又曾得到过什么?

    尉迟绿萼被健壮的女官推倒在地,却平静地仰起了脸。

    “可这些,和自幼生长深闺的我们姐妹有关系么?”尉迟绿萼依旧宁静地注视着伽罗,似乎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死期临近。

    杨素昨天一大早便去了东宫,杨勇也听到了消息,知道杨素是杨坚打发来查看东宫情形的,所以,杨勇早就换上青衣小帽,坐在“庶人村”的低矮草屋里看书。

    那个刹那永存在她的回忆中。

    伽罗无法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

    没有她这些年的付出,杨坚怎么能够坐上这令天下英雄虎视的宝座,杨家的列祖列宗又怎么能够入主大兴城的皇庙?

    他呼唤她时的声音,依稀仍带着几十年前的情怀,而她却永不能再回应这呼唤……

    他真的爱那个年轻静雅的女人么?如果他对自己爱意已逝,就算撵走大兴宫所有的年轻侍女,他的心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比起这些无忧无虑的女孩儿,伽罗有一种虚度青春的感觉,她在这个年龄时,成天只想着怎样报复家仇国恨,心存高远,很少会想起自己也是个仪态万千的女人。

    她吃吃笑了两声,黄衫侍女听她联想得有趣,也笑道:“要是这么说,皇上还算是给尉迟迥这个大对头当了孙女婿呢。男人当真重色不重情么?皇后待皇上那样体贴入微,皇上竟然还要偷偷与别的女人相会,姐姐,我想一想也寒心,为什么但凡有点钱财和地位的男人,都是三妻六妾,见一个爱一个的?”

    杨秀今年才三十出头,他相貌雄壮魁伟,胆气雄豪,美须髯,多武艺,颇有乃祖杨忠的风采。

    伽罗听见了泪水坠落在绸衣上的“沙沙”声,真好,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她以为自己在这样苍老的年龄,已经会波澜不惊。

    独孤伽罗坐在殿内的胡床上,望着地下那个人形的草席。

    如果不是因为杨坚那样真诚地爱过她,曾被独孤信视为“绝代女子”的伽罗,怎么可能无怨无悔为杨坚生下八个出色的儿女,鞠躬尽瘁地抚育着这些出色的孩儿?

    因为一直怀疑着杨勇,伽罗在东宫里埋下许多耳目,够了,她再也不想听那些秘报了,没有一次,杨勇的言行不令她心生恐惧、愤怒和忧伤。

    “臣在。”

    这个伶牙俐齿、消息灵通的侍女说到这里,忽然谨慎地停住了口,旁边那个黄衫侍女早已听得痴了,连忙推她道:“偏你会卖关子,人家正听得入神,你又打起哑谜来了。快说下去,皇上怎么宠她?皇上四十年来,心里只有我们独孤皇后一个人,想不到,他这么老了反而会去喜欢另一个年轻女人,唉……”

    和自己成亲这么多年,杨坚从没有违背过一次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加过一次,无论是国事、宫事、家事,杨坚都唯自己命是听,虽说这一半是由于杨坚身无长才,可另一半,也是因为他对自己从少年时起就敬爱有加……而自己,却从不能以同样的热烈情怀回报他。

    杨秀站起身来,望着自己高大深阔的宫殿,有些愤懑地对身边的行军司马万智光说道:“哼,孤身为二圣的第四子,却是最像祖父的那个,这些年来,在大隋西北边陲建功无数,父皇母后却不以为念,只顾着宠爱那个只会写诗矫情的杨广。我九岁便外出随军打仗,从不避刀矢,心中只有大隋的江山、大隋的社稷,只有父皇和母后,难道就因为我不如二哥杨广能说会道,不如他脸皮厚,整天泪眼婆娑地对着母后,装成母子情深,就因为我不如五弟杨谅会撒娇博宠,不如他一把年纪仍在父皇膝前装作孩童,就活该受他们冷落么?”

    她脸上毫无怨恨和气愤之情,整个人也有种烟消火灭的颓废感。

    而眼前,却只有杨坚是她唯一的期待。

    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不但不能令他满足,反而会令他对自己心生厌恶?令他一心想逃离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

    哦,不,有一枝虬劲的梨树枝干伸在了她面前,伽罗死劲握住那粗糙的树干,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了她的手,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滴滴坠落下来,隔着纱衣,落在她的膝上,只有这瞬间的剧痛让她感到,自己还活在世间。

    所以一旦有失,那岂止是伤筋动骨,根本是生不如死。

    反正杨勇已经当众发怒、口出怨言,杨素的目的便达到了。

    殿下,有一匹无鞍马正在闲步。

    “伽罗……你知道吗,直到遇见这女子,朕才知道被人仰视的滋味……哪怕做了皇帝,在你眼中,朕也看不见嘉许和欣赏,只看得见你的怜悯、你的俯视、你的高高在上……”杨坚怔望着草席中那具尸体,那是前几天还在他身下娇喘吁吁的女人,那曾是一个多么美好单纯天真的年轻生命,“朕也是男人,也是天下万人景仰的将军,是四邦朝贡的圣人可汗,可朕在你面前,却像一个听呵的奴才、受挟制的傀儡,每当朕在朝堂上手足无措,只能听你的意见下诏,还要强装欢笑地说‘皇后意见、每与朕合’时,朕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谁都知道朕不学无术、粗鲁无文、见识浅陋,完全因为有了皇后提点,朕才能宾服天下、号令群臣。伽罗,就算是这样,就算天下人都笑话朕是个木偶皇帝,朕也不在乎。朕从十七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你,便愿意用性命、用一生守护你、敬爱你,件件事朕都依顺你,你要复仇,朕为你联络众臣、结亲宇文家,你要夺位,朕为你不惧骂名,杀尽宇文氏,改朝换代,你要什么,朕都依你,可是,朕对你的心,这辈子你从来不在乎,你心底,只有你的昭玄哥,那朕的这一生,又算什么?朕日夜辛劳、忍辱负重,承你颜色,盼你欢笑,你的心底,却住着别的男人……”

    五十多年过去了,龙首原上的黄昏仍然平静绚丽,但他们却再也无法重新走回去。

    高颎心情复杂地抬脸看着她,半天才道:“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他在林下勒马伫立良久,只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你……你杀了她……为什么?”杨坚头也不回,呼吸沉重地问道,“她不过是仁寿宫的一个宫女,年少无知,是朕喜欢她,朕挑她来侍寝,朕当了这么多年天子,从来没有亲近过除了皇后外的其他女人,可朕一看到她,就动了心,朕知道自己对不住皇后,可情牵于心,身不由己……”

    也许是他诚惶诚恐的态度感动了杨坚,杨坚这才收了眼泪,长叹一声,垂头不语,听话地跟着他返回大兴城。

    她们说的是谁?

    万智光忙禀报道:“回禀殿下,臣已经想到此事,所以还在外面散布了其他流言,说蜀王殿下骨相清奇,绝非人臣之象,又授意其他官员上奏,说青城山挖出古碑,碑文显示此地将出圣君,殿下的蜀王宫就在青城山山下,非殿下还有谁能称得上圣君之材?”

    伽罗忍着心下的厌恶,尽量不失礼节地扭过了脸。镜中映出身后这个男人满是皱纹的笑脸,昨夜,自己为之付出一生的丈夫,就是在一具年轻温热的身体边过的夜么?他就这样轻易地背叛了自己?背叛了他忠贞而深情的妻子?

    杨坚急步过去,翻身上了那匹无鞍马,冒着秋雨,独自冲出了仁寿宫,驰往骊山深处,不知去向。

    眼见伽罗眼中蕴泪、神情恍惚,高颎垂下眼睛,淡淡地道:“皇上即将返回大兴宫,他……已经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了。”

    杨素不觉得有什么好自责的。

    夜已经深了,侍女们有些紧张地在帘外来往着,不时打量一眼纱帘后的独孤皇后,她托着头,寂寞地坐在文思殿的胡床边,看情形,似乎是睡着了。

    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阻隔着正当青春年少的他们,在那时,伽罗曾经毫不怀疑,自己会嫁作高颎的妻子,而高颎也曾误以为,自己会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伽罗共度一生。

    杨坚几乎一看到他们,就近乎崩溃地呜咽起来,道:“贵为天子又有何用,朕连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朕还比不上一个平常的农夫,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杨坚突然想起来,李圆通一直都是伽罗的亲信,就像高颎也自始至终都是伽罗的心腹,他们二人,表面赤胆丹心,忠心不二,可他们忠的是独孤伽罗这个皇后,而不是杨坚这个皇上,所以李圆通才敢瞒上不报,擅自跟随独孤皇后来到仁寿宫。

    杨素默然,高颎只得勉强开口劝道:“皇上,皇上岂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就放下国家大事不管?大臣们此刻还在大兴殿等着皇上归来听政。”

    多少年了,她一直以为杨坚在深沉而真挚地爱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深情,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每天站在这个平庸的男人身后,枯尽自己的才思和能力,为他打理国家大业?

    呵,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还愿意那样尽心付出么?伽罗有些昏乱地想着,自己也许是个苛求尽善尽美的女人,所以杨坚和孩子们才会害怕和自己在一起,害怕那种强大的压力,可自己有什么错?

    神情如何?杨素想起了杨勇那一脸的气愤和憎恨。

    尽管杨秀已麾下拥兵二十万,秦王杨俊病废之后,他还兼领杨俊并州的二十万军马,可兵部侍郎元衡出使蜀地之后,与杨秀深交,竟然还上表请求给杨秀再扩大部属、增加官佐,说他是大隋的西北屏障,不得不倚重,这下,令晋王杨广和越国公杨素全都警惕起来,杨秀仗着战功和军势,只怕也在垂涎杨勇那早就坐不稳的太子之位了。

    她曾以为她放在心底不忘的那个人,才是她一生至爱,可直到昨夜,从侍女的议论声中得知杨坚竟然在垂暮之年另有所爱,伽罗才觉出一种天崩地陷的滋味。

    “是!”

    伽罗没有说话,她扶着高颎的胳膊,试图将他推开。

    杨素故意迟疑一刻,才躬身答道:“是。”

    杨坚登时醒悟了过来,手指有些发抖,颤声问道:“是……是皇后?”

    近二十年来,她的夜晚都是在批折的书案上度过的,从前明亮而美丽的眼睛,永远带着睡眠不足的黑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开始飘起绵密的雨丝,落在仁寿宫富丽堂皇的殿宇上,那层层叠叠的高挑檐牙直堆向天边,直逼着铅灰色的层云。

    侍女们知道皇后没有入睡,在外室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踮着脚尖。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岁月,在那个下着雨的初春,在像文思殿前院一样飘满雪白梨花的大司马府,年轻的穿着白色夹领绣襦的伽罗,在走近自己身边时,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就那样将她和高颎的朦胧情怀放弃……她嫁给了杨坚,这一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他宠幸这个年少娇媚的女人不过三个月,连名分都没给过她,她也从来没向自己这个大隋皇帝索取过什么。

    “臣妾不大舒服,今天就不陪皇上去大兴殿了。”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气恼。

    杨坚为什么在林下伫立良久?伽罗不想明白。

    这是什么蠢话?伽罗万分愕然。

    也许,那天尉迟绿萼说得对,她和杨坚才是相爱的,而自己呢,也许终此一生,只是将杨坚视为一个可以并肩奋斗的盟友。

    他怎么会在此刻提起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头?伽罗扫开了他的袖子,一言不发地掀起了纱帘,抬步向前院走去。

    杨坚么,杨坚早已不甘也不愿被自己“操纵”,他明知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尉迟绿萼,却敢半公开地与她同宿双飞。

    杀了尉迟绿萼,也无法尽除她心头怒气,棍杖只能销毁这贱婢的形骸,却无法销毁此刻横亘于她与杨坚之间的巨大阻障。

    李圆通眼中的郁闷与同情,当然也是为独孤皇后而发,不是为杨坚,更不是为尉迟绿萼。

    “独孤公来了。”一名侍女微微屈膝,在帘外轻声禀报,她不能确定独孤皇后是睡是醒,因此又将声音放大了一些,重复地说道,“圣上,独孤公求见。”

    尉迟绿萼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烟视媚行的女子,毫无风骚和娇艳可言。

    她大叹一声,似乎深有为独孤皇后不值的意思。

    杨秀手抚美髯,仰头大笑,洪亮的声音甚至振动了殿顶的梁柱和檐瓦。

    因此杨素连上几次奏表,分了杨秀的兵势,杨俊遗下的并州大总管一职,也由靠山林杨林代劳。

    “哦,”伽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顺手拾起书案上的一方丝帕,坦然拭去了眼泪,吩咐道,“来人,在前面的花厅备宴,准备两坛最好的蜀酒,本宫一来要给皇上压惊,二来要重重感谢两位宰相。”

    这和李圆通密报的消息是一样的。

    杨坚的车马停在仁寿宫的内殿门前。

    杨素在东宫的前厅里喝茶、赏画、与手下人闲聊天,就是不肯进后花园看望杨勇,直到下午日已偏西,杨素估计胸无城府的杨勇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这才带着大批手下,悠悠然举步到“庶人村”去探望身穿平民服色的太子。

    伽罗不禁又踉跄了一下,她无法判断自己此刻的迷乱心情,贵有天下又有何用?她的这一生,过得是如此荒冷,还没有真正地爱过一次,便已经白发萧然。

    这些出身宦门的大兴宫侍女们,从没有见过比伽罗还酷爱读书、还擅长国事的女人。然而这一切才能,对于一个女人有什么用处?

    他不知道该同情谁。

    伽罗声音里的怨毒,让尉迟绿萼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她从没有想过,这位看起来精明过人、为人宽厚的皇后,竟也会有怨妇的口吻。

    尉迟绿萼将肩头被撕碎的纱衣理好,站起身来,异常平静地答道:“三年前,我只是一个渴望富贵荣华的女子,而这三年里,我见到了在万善尼寺出家的姐姐尉迟炽繁,才第一次知道,独孤皇后原来这样恨我们尉迟家的女人。”

    “李圆通!”独孤伽罗哭着喊道,“还不带人去拦住皇上!”

    杀了尉迟绿萼,杨坚曾经的背叛就能被洗涤干净么?

    他分明觉出了几丝异样,到底是沙场身经百战的大将出身,杨坚环顾殿门内外,并未看到车驾,可门前原来闲散出入的宫人一个不见,沙地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车辙,他不禁惊诧地问道:“是谁来了这里?”

    除了生病外,伽罗这还是第一次没陪着杨坚去上早朝,仁寿宫在骊山脚下,宫中有温泉和森林,修建得十分气派,里面装饰得美轮美奂,据说前朝的任何宫殿都比不上它的庄严华丽。

    伽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夜景了。

    杨坚关切地问了她两声,又一迭声地命人去请萧太医,这才离她而去。

    有的爱,无影无形,无声无息,从不轻离一步,甚至让人从来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不会在心底留下刻骨的思念,不会让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正因为它已经融入她的家常生活,成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她的肝肠肺腑。

    红衫侍女摇了摇头,也陷入一种深沉的忧郁中,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独孤皇后太强了,又对皇上太体贴关切,所以皇上反而想和一个头脑简单、才能平平的女人在一起。”

    “皇上单人匹马从华林门出来,连路都没有看,一口气奔入骊山里二十多里……圣上,臣和杨素找到皇上时,他满身都是泥浆,头发和胡须上沾满了冷雨。”高颎有些怜悯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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