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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屏风外忽然传来熟悉的一声低啼，分明是婴儿的声音。
到了乾元殿前，我步上玉阶，雕龙饰凤的阶上血污蜿蜒，染上我裙袂。
但见叛军所经之所，杀戮无数，血溅丹陛，彝器倾覆，天子仪仗御器之物，丢弃零落。各处宫室均遭到搜捕杀戮，遍地尸骸中，大半是年轻美貌的宫女妃嫔……幸存宫人四下走避躲藏，见到太后与我的车驾回宫，顿时匍匐呼号，叩首求救。宫中叛军大都被剿杀殆尽，余下残兵尽数弃甲归降。
他猝然一仰，踉跄退后两步，以刀拄地。
当日是我亲手送走了两个孩子，现在我要亲自将他们接回。
他抬起染满血污的脸，定定看我，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长刀脱手坠地。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停顿，复又垂下，只是深深看我，似有万语千言，终不能诉。
一代皇朝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落下帷幕。叛臣宋怀恩殿前伏诛，叛军残部被胡光烈剿灭于南郊。萧綦当庭下令，将军中牵涉叛乱者尽数下狱，首犯获罪，其家人亲族免却连坐，罪不及三族。归降者一律赦免，擢升魏邯为右卫将军，晋封京畿守备徐义康为广德侯。
良人远征归来，原该是英雄美人，执手相看，一如世间流传的佳话。
我是真的倦了。
在他身后，玉阶之下，肃立着满朝百官，四下兵马刀剑森严。
玉阶尽头，大殿正中，一个幽灵般人影出现。
他痴痴看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全然没有凶戾之气，唯有一片清澈宁和。
久别归来，已是天地翻覆，人事全非。
我睁开眼，面前三步之遥，是宋怀恩的长刀。
只不过，豫章王与王妃的旖旎佳话，都留在了豫章王府。
我认得她的容貌，是刚刚册立不久的冯昭仪。一道极细的刀痕划过她咽喉，皮肉完好，鲜血却从细细的刀口大片涌出，淌下肩颈，凝结在身下的玉阶，猩红刺目。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端，那张被恐惧扭曲的惨白面容，在我眼中放大……
我悄然转身，退往内殿。
我想对他笑，眼泪却断了线似的滚落。
刹那间，灵光闪动，我霍然惊呆在阶上——冯昭仪血迹未凝，应当被杀不久。
我闭上眼，心中宁定，最后一刻掠过萧綦的身影。
是这昏暗烛光的错觉么，一日之间，那大殿上英武逼人的一代雄主，此刻疲态尽现，胡茬凌乱，眉心那道皱痕比往日又深了许多，显出苍桑之色。
宋怀恩却没有跪倒，依旧拄刀挺立在前。
我退后一步，取出袖中诏书，向他屈膝跪下，“吾皇万岁。”
宗室旧臣，黎民百姓还来不及为殡天的帝后致哀，已迎来他们新的王者。
他的手稳稳托住我双臂，扶我站起——这双手终于握住了天下，握住了皇权，也握住了我一生悲欢。他低声唤我的名，声音笃定而温暖，“你看，这就是你我的天下！”
朦胧中，是谁的手抚过我脸颊，掌心熟悉的温暖令我刹那间落泪。
隔了七步玉阶，他的目光与我相触，犹如濒死的野兽。
一箭洞穿左胸，一箭洞穿右膝，一箭钉入他握刀的右肩。
吾皇万岁之声，再次响彻宫阙。
萧綦甲胄佩剑，奔上玉阶，驻足在我面前，挺拔身躯挡住身后的刺目阳光，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逆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神情，只有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我席卷……征尘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铁与血的味道。
王爵高冠，压着他满头银发，重重叩上玉砖。
缓缓地，他终于跪倒。
许久不曾安稳阖眼，此刻只想一觉睡去……然而，我还没有看到澈儿、潇潇和哥哥平安归来。
我挣脱不开，出声不得，他却垂眸看我，眼底尽是温柔。
昔日皇族终于俯下了高贵的头颅，向新皇称臣。
他冷峻的侧脸，被初升的晨光蒙上淡淡金色，仿如金铁塑成，不着喜怒。
我用尽全力，一剑挥出，寒光映亮他眸中最后的璀璨，连同他唇间一声叹息，亦被就此斩断。
“这一生，我再不会离开你。”他看我的眼神，灼热缠绵，如隽如刻，似有些许凄楚，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愫，深深藏抑其中。
帝后双双殉难，血溅丹陛，尸骨葬于火海之中。
三只狼牙雕翎箭洞穿他身体。
我驻足回眸，与他静静凝望。
我木然转身，直想着立刻赶去慈安寺，然而脚下宫道渐渐模糊，身子绵软，忽然间提不起脚步。
刹那间，我如堕冰窖，缓缓抬头望去。
环在我腰间的双臂骤然收紧，将我紧紧拥在他胸前，紧得令我不能喘息。
他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我，笑容淡定。
我的声音远远传下玉阶，片刻寂静之后，阶下群臣纷纷俯跪，万岁之声响彻殿前。
蟠龙明烛一亮，灯心里“哔剥”爆出一点火星。
我曾无数次站在他的身侧，以豫章王妃，以他的妻子，以爱侣的身份与他并肩伫立，而这一刻，我成为他的臣属，向九五至尊俯首跪拜。
长刃映出阳光璨然，耀亮天地。
从此之后，这肃穆殿堂之上，只有开国帝后，再没有英雄美人。
我淡笑，以君臣之礼向他跪拜，起身，退回内殿。
在他炽热薄唇夺去我全部神智之前，我恍惚记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