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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生死之距。
宋怀恩若是早已逃出宫去，怎能在此地杀人？
是落泪了吗，仿佛我已经很久不曾真的哭过。
“我会记着你，永不忘怀。”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又见昔日的少年。
天际一轮红日高升，照彻乾坤朗朗。
那长刀的刃，是向内而握，并未朝着我。
他手握三尺长刀，弃了头盔，乱发披散，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被晨光映出淡薄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
谢小禾转身吩咐左右将四处清理干净，迎候王爷上殿。
巨变初定，萧綦当即于太和殿召见众臣。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迷失在他的眼里。
这样的刀痕，我曾在晖州见过一次，从此再难忘记。
三箭齐发，力同千钧，重甲战马也能透骨掼倒——除了萧綦，再没有旁人。
鲜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地伤口里涌出，脸色近乎透明的惨白。
鸾驾沿来路返回，驰入刚刚离开的太华门，恍惚有隔世之感。
他望着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皎洁白牙，额头发丝被风吹乱。
他没有走，也根本未曾打算逃命，出逃只是掩人耳目的假相，只待萧綦或我返回宫中，便与我们同归于尽。
我挣扎下地，脚下虚浮不稳，蓦然跌进一双有力臂弯。
“慈安寺！宝宝还在慈安寺！”我急切仰头，拽了他的袖口。
他却掩住我的嘴，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柔声道，“轻声些。”
此刻的萧綦，令我想起宗庙里那一座座冰冷汉玉雕刻的巨大神像。从高高的天上俯视众生，意态从容，手握至高无上的力量，主宰世间生杀。
百年，千年之后，后世史册将如何记载这一刻，如何书写这一对开国帝后……对我而言，已如浮云。帝位江山，九五至尊，于萧綦是毕生大愿得偿，是后半生壮志雄图的开始；于我，却是搏杀半生的终点。我终于不必再惧怕，不必再防御，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危害我们，再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们的命运。
“是宋怀恩。”谢小禾沉声道。
历经三百余年的煌煌宫阙大半毁于火中，昔日龙台凤阁，连同帝后居所在内，尽化为废墟。
热，狂热，疯魔的狂热。
我抬手止住他，垂首看那尸身上刀痕，细如红线，几乎不易看出痕迹，却是一刀致命。
十年岁月如梭，我们最美好的年华都付与了流年纷争，消磨于风刀霜剑。唯一的幸运，是我们遇见了彼此，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我缓缓抬头看他，他的面容更见清瘦，眉目坚毅如旧。
他的鲜血溅上我素色长衣，盛开猩红如繁花，我抽剑，漠然转身。
那个青衫翩翩的少年，从此成为一个森然肃穆的庙号，成了他们口中的“先帝”，再不是那个活生生的，会对我笑，对我怒，对我流泪的子澹。
一切，都在瞬间凝顿。
眼前回廊垂幔，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冷，冰冷，绝望的冰冷。
静静仰头看他，竟然从未发现，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淡淡痕迹。
我霍然清醒过来，惊觉自己躺在绣帷锦被中，烛影摇曳，已到中宵。
冯昭仪的面容犹自浮现眼前，我竭力不去想，却挥不去心头隐隐的不安。
我倾身看他，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他，目光流连过他的眉目。
耳后疾风破空，骨骼断裂声清晰响起。
他的手指微颤，抚过我的唇。
看着随侍宫人的脸，却神智恍惚，辨认不出这一张张面孔底下都是谁。
“阿妩。”他出声唤我，当着满殿文武，只唤我的名。
我直起身，拔出袖中短剑——怀恩，我会让你像将军一样死去，不必沦落为可耻的囚徒。
我怔住，他脸上笑意深深，“你吵醒他们了。”
仿佛又看见他横剑跃马而来，看见他深邃的目光穿过锋火，直抵我心中最深的地方，从此灵犀相连。
“王妃且慢，不可入内！”谢小禾的喊声自身后响起。
“阿妩，我回来了。”他沉默看我良久，哑声说出这一句。
我漠然向殿上走去，第一次觉得乾元殿的玉阶这样长，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宣诏毕，零陵王颤巍巍跪倒，向萧綦匍匐叩拜。
太和殿前，白发苍苍的广陵王，从我手中接过先帝遗诏，一字字颤声诵读。
曲迭裙袂拖曳过冰冷的宫砖，素锦细簌，环佩有声。
他这一刀，不是杀人，只是求死。
“来人！”我勉力起身，四肢百骸酸软无力，拂开帷幔，竟然不见一个侍女。
他一语不发，喉间滚动，抵着我额头的下巴已长出胡茬，扎在脸上微微刺痛。
“请王妃回避。”谢小禾疾步上前，欲挡住我的视线。
一具尸身横卧在前方，宫缎华服被鲜血浸透，青丝逶迤在地。
他扶住我，与我并肩而立，一同面向阶下匍匐的群臣，面向天下苍生。
乾元殿上，朝阳初升，光芒刺痛我双眼。
他突然出刀，向我斩来。
梦里中泪落如雨，湿了脸庞，湿了他的掌心。宁愿不要醒来，留住梦里片刻温存也好，耳边却听得宫中的更漏一声响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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