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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你全部带走，除安顿二位主子之外，余下全都分给诸人……即使死去的，也分给他们的家人。”
“若有来世，你还愿记得我么？”我轻声问他。
王福跪倒在地，重重叩头，“老奴拜别王妃！”
他身子一震，抬手欲推开我，却已经失去力气。
这火光，证明王福已经带着他们趁乱从秘道逃出，帝后寝宫毁于大火，一切痕迹随之抹去。
她晶亮双眸，映出我疲惫笑容，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我点头，抬手击掌三下。
“王福。”我直起身来唤住他，这个时候敢擅自闯入此处的人，只能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总管了。
我的潇潇跟澈儿，此时你们也在睡梦中吧，可还睡得安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们。
“阿瑶还在等你，你的书稿，我会让它流传后世。”我含泪凝望他的面容，这是最后一眼了，从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他，再也触不到他……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值得世间最坚贞的女子去爱慕。多少人不惜以生命去追逐的自由，就在他的面前。
“多谢。”他笑着接了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总算来了！”魏邯大笑，一把揭去了铁面罩，猩红的疤痕在火光下越发触目惊心，若不是众人的坚守力战，只怕我们也等不到萧綦归来。
谢小禾朝沁之微笑点头，抬头注视我，隐有忧切之色。
我端起玉杯，含泪笑道，“子澹，我便以这杯酒送你上路。”
“皇上圣明。”我低头，向他跪下，俯首三叩。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滚落脸颊，模糊了眼前一切。
脚下绵软无力，我却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眼前大军已至，翘盼已久的良人就在近处，皇图霸业唾手可得——然而眼前所见，依稀仍是血污横尸，远近宫阙在浓烟滚滚中倾颓瓦解，死去的人尸骨未寒，幼子尚在襁褓。我心中再难有半分雀跃，只余疲惫凄凉。
远处宫廊下有个淡淡人影一晃，旋即止步，隐入阴影中。
庞癸率铁衣卫在前开道，护送我的鸾驾驰出太华门；太后的车驾随行在后，魏邯率禁军戍卫断后，诈败于承天门，节节后退，引宋怀恩叛军攻入宫门，一路杀戮突进。乾元殿与昭阳殿的熊熊大火，映红了九重宫阙上空，腥艳如血。
他自堆满书稿的案几下拿出一只黄绫长匣打开，取出卷好的黄绫，扬手掷到我面前。
“是他，是他来了。”话一脱口，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即便狠狠咬住嘴唇，仍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然而，城下层层如铁水般的叛军军阵正在向后收缩，远处的后方，仿佛起了什么骚动，隐约传来闷闷的嘈杂、呼啸、号角，撼山动地的声音似乎从东南方向传来，动静越来越大，连我站在宫门之上，也感觉到从地面传来闷雷滚动般隆隆的声响！
乾元殿里烛影深深，素帏低垂，子澹仍执意挂着满宫的素白，为夭逝的小皇子致哀。
子澹手腕一颤，笔下泅散开一团浓墨。
我淡淡道，“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如今年事已高，也该回乡看看了。”
我望着这铁骨铮铮的汉子，淡淡道，“此时说赢，还差一步。”
“王妃是说乘势追击？”魏邯一怔。
这是从幼年就熟悉的怀抱，像父亲，像哥哥，却又与他们不同的怀抱……他衣上熟悉的薰香气息，将我萦绕，仿佛将我们与这天地隔开。
“你已遂了心愿，朕也不再劳烦，但需杯酒足矣。”子澹仍是笑着，目光却已成灰，“只是文章无罪，请容这些书稿留存于世。”
魏邯两眼通红，提刀大步奔来。
我抬眸，与子澹彼此相望，目光纠结于五步之间，区区五步，已是一生恩怨永隔。
我敛去笑意，一字一句道，“弑君之罪，总要有人来背负。”
魏邯猛然回头看向乾元殿所在之处，那里已经腾起浓烟烈焰，整个宫殿都被大火吞没，不只是乾元殿，皇后所居的昭阳宫也陷入了一片火海。
他漠然抬眸，只看了我一眼，复又继续埋首书写。
鸾车停下，我挑开车帘，一眼便望见黑压压的铁骑横绝前方，上书“谢”字的旌旗猎猎招展于晨风中。
眼前顿时朦胧酸涩，历经生死劫数，踏着多少人的血肉，终换来一家团聚，这场征伐杀戮也该是尽头了。
那个方向，正是京师东门所在，亦是东郊大营所在的方向。
他站起来，一步步行至我面前，唇角仍噙着一丝从容笑意。
话音甫落，城上欢声雷动。
“去吧！”我松开手，任由沁之跳下鸾车，不顾一切奔向那白马银枪的少年。
玉岫，此夜此时，谁在为你一哭？
真的是他回来了，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快！
远近火光大起，高低呼喊声响成一片，隐隐听得有人在乱军中奔走呼喝：“宋怀恩劫虏天子，焚城逼宫——”，“豫章王回师平叛——”
这鸣镝来得太过突兀，仿佛洞穿心头，难道是——
城头一派惨烈之景。
要骗过萧綦，骗过世人，首先便要骗过自己。从推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死在熊熊烈焰之中，与前尘往事一同化为灰烬。
萧綦已到承天门，我要在天子殿上，亲自等候他归来，亲眼看他君临天下。
王福托了玉盘步入内殿，托盘中一只碧绿的玉杯，酒色如琥珀，潋滟生香。
“子澹。”我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最后一次深嗅他衣上沉香，哽咽道，“不管往后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着，珍惜你身边之人。”
我与谢小禾对视一眼，皆有震动之色。
“恳请主上尽快动身，勿再迟疑！”王福焦急催促。
魏邯双眼大睁，“什么？”
子澹凝眸看我，渐渐敛了笑容，目光一分分凉了下去。
他就这样，将自己交到我面前，毫无防御，再不抵抗。
我侧过脸，眼眶渐渐发热，“攸关天家尊严，皇上与皇后不愿出逃，誓与宫城共存亡。”
我将子澹交给他，终于放开了手，退后一步，“王福，一切托付给你了，往后多加珍重。”
王福宽阔双肩微微颤抖，低头不辨神色。
他笔下一顿，仍不抬眸，只淡淡道，“王妃何事？”
那杯酒会让他沉睡两日，待醒来时已身在世外，永远逃离这囚禁他半生的牢笼。
“是小禾将军！”沁之仰头惊叫，脸颊迅速升起一抹蔷薇色红晕。
宫中叛乱既定，我驻足遥望被浓烟遮蔽的宫阙，吩咐车驾回宫。
我抿唇不语，竭力克制着脸上神情，不至流露出悲戚。
王福猛然跪下，白发苍苍的头颅重重叩在地上，“王妃大恩，老奴虽死难报。”
药力发作，已让他神智迷乱，却极力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苍白薄唇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