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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过荒唐事，多年之后，岂知后人如何看待你我。” 哥哥怅然而笑，“即便父母都做错过，那也都过去了。”
“是。”他答得干脆，“末将有事相求。”
他替我宽衣，我浑身无力，软软环住他颈项，笑道，“原来你害怕小孩子。”
他将我环在臂弯，正色想了想，叹道，“若是女孩儿，和我一模一样，只怕将来嫁不出去。”
“胡闹。”父亲瞪了哥哥一眼，竟然没有发火，只皱眉道，“你母亲该等急了。”
我已酒至微醺，送走了父母和哥哥，只觉身在云端，飘摇恍惚，仿佛记得萧綦将我抱回了房中。
哥哥仍是笑，过了许久才敛去笑意，柔声道，“我们没有变，只是你长大了。”
侍女奉茶上来，我轻轻扣着茶盏，淡淡笑道，“宋将军请坐，不必拘礼。”
“你以为父亲应该是怎样的人，母亲又该是怎样的人？”哥哥蓦然开口，语声幽冷，“如你所言，他们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哥哥久久沉默，神情恍惚，似陷入往事中去。
哥哥望住我，眼底有淡淡哀伤，“母亲一直不懂得父亲的抱负，她放不下自己的愧悔，只得将一切归咎于恨。”
“方才在溪边受了风寒，正头疼呢。”我向父亲娇嗔道，“正好爹爹亲自来了，我就不上山了，哥哥送我回去罢。”
“你也才刚过而立之年，又来倚老卖老！”我啼笑皆非，郁郁心绪化为乌有，与他纠缠笑闹在一起。
玉秀大概连做梦也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风风光光嫁做他的正室夫人。
这一刻，我愿意忘记豫章王，忘记左相，忘记长公主……只记得那是我的夫君和父母，如此足矣。
“分明盼着母亲回去，却不肯开口，我实在不懂他们哪来这许多别扭！”我重重叹息。
萧綦立时翻身而起，我亦惊住，若非出了大事，侍卫万万不敢如此唐突。
唯一的缺憾是姑姑未能到来，她前些日子已好了起来，偏偏今日又感不适，只命太子带来了贺礼。
我哑口无言，想到哥哥对嫂嫂的冷淡，想到嫂嫂的抑郁而逝，乃至此后桓家迅速的衰败，一时间只觉凄惶无力。
“这几日你一直闷闷不乐。”萧綦淡淡叹道，手指梳进我长发，从发丝间滑过。
“你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某个人？”哥哥扬眉笑睨我。
“是。”哥哥毫不迟疑地回答我。
哥哥不回答我，肩头却在微微颤抖。
我苦笑，“宁可一切烂在心中，也要粉饰出王侯之家的太平贵气？”
萧綦笑而不语，将我揽到膝上，“不错，世俗之人自当依循世俗之见。我若是昔年一名小小校卫，上阳郡主可会下嫁？”
“我不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我颓然咬唇，满心纷乱无从说起。
“是父亲。”哥哥静静看着我，似有一层雾气浮在眼底。原来母亲的爱怨喜悲，父亲全都看在眼里，一切洞明。而唯一将父亲的苦楚看在眼里，懂得体谅他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我，却是平素玩世不恭的哥哥。
我伏在他怀中懒懒地笑，从前并不特别喜欢孩子，如今却隐隐有些好奇，想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和我们长着相似眉眼，会是怎样神奇的事情。
“禀王爷，宫中来人求见。”
我霍然抬眸望向哥哥，“这是谁的话？”
“出嫁从夫……嫁与武夫自然成了悍妇。”我似笑非笑瞧着哥哥，猛然扬鞭向他座下骏马抽去，“叫你往后还敢欺负我！”
在座之人无不被萧綦的窘态引得大笑，太子尤其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让奶娘抱走了孩子，萧綦才得以脱身。
哥哥来接我去慈安寺，见他独自一人前来，我问起父亲，哥哥却没有回答。
萧綦手足无措地呆在那里，抱也不是，躲也不是。那小人儿抱住他脖子，便往他脸上亲去，惊得大将军当场变了脸色。
他想要权势功名，我便给他提携；他想要红颜相伴，我便给他玉秀。
约莫四更天时，我突然惊醒归来，睁开眼却是一片静谧。辗转间似乎惊动了萧綦，他立即将我紧紧环住，轻抚我后背。望着他沉睡中柔和而坚毅的面容，心底一片柔软，惟觉良夜静好。心中情意涌动，我痴痴仰首，以指尖轻抚他薄削双唇。他自睡梦中醒来，并不睁开眼，手却探入我亵衣，沿着我光裸脊背滑下，回应了我的痴缠……
我点了点头，“请讲。”
我当然没有忘记，父亲和哥哥唯一一次共饮大醉，便是在嫂嫂逝后不久。
如同一场公平的交易，他们固然做了我的棋子，我亦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来的时候天色还早，然而我和哥哥在林涧一呆就是半日，竟然忘了时辰，不觉已近黄昏了。
这一番话似冰雪灌顶。
原本由哥哥出面游说，好容易让父亲答允了与我们一同去慈安寺迎回母亲，到此时却不见他身影。我恼他言而无信，却碍于萧綦在侧，不便发作。
“那晚父亲说了许多……”哥哥闭上眼，缓缓道，“我与桓宓之事，令他愧悔不已。他说起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事，说他愧对母亲……那时他亦高傲狂放，深恨命运为人所控，纵然是名门亲贵，也一样受制于天家，终生不得自由。王氏历代恪忠皇室，数百年荣宠不衰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辛酸。父亲的心思，比先人想得更远，他不屑屈居人下，定要走到至高之颠，将家族的权势推上峰顶，纵是天家也再不能左右王氏的命脉！”
那是我不能掌控的，任何人都不能掌控，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得之是幸，不得亦是命。
他见我变了脸色，不由笑道，“难怪有人说，对女人讲不得实话……算我口拙失言，但凭王妃处置。”
这是我给他的允诺，亦是我与他的盟约。
心中怦然触动，我怔怔无言以对。
“是。”他答得铿锵。
“回去吧，母亲还在等我们。”我握住哥哥的手，以微笑驱散他的惆怅。
“我们？”萧綦蹙眉。我点头，淡淡一笑，“我、母亲、哥哥……金枝玉叶，名门世家，无不如此。”
“你这是做什么？”哥哥抓住我，秀扬眉峰微蹙，语声低抑。
我迟疑良久，叹道，“母亲以为那是怨恨……但我不信父亲是那样偏狭的小人，若说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恨……”我说不下去，连自己都不愿听，更不能信！
哥哥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玉秀虽说身份寒微，倒也是个忠贞的女子，只是这品貌人才……”萧綦沉吟道，“与怀恩果真相配么？”
蓦然回望云山深处，不知父亲可曾到了山门。
我沉默看了他许久，他亦僵然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或许母亲以为，父亲强逼子律的正妃嫁给哥哥，是向皇家扬威，洗雪自己当年之恨。我却无法如此天真——桓家论门庭声望，虽不能与王氏齐肩，但当年的桓大将军手上却握有江南重兵。
我回眸看向萧綦，似笑非笑，“原来你也有这般世俗之见。”
哥哥脸色变了，环顾左右，抬手欲制止我。
我转过身，避开萧綦的目光，微微一笑，“身份倒是容易，只要两情相悦，又有什么配不配的。”
玉秀是我亲信之人，娶她便是与我为盟，从此既是萧綦最青睐的部属，亦是我的心腹，往后于公于私，于军中于朝堂，都无人能与他相争。反之，我亦要他断了妄念，将我视作主子，一心尽忠，善待玉秀。以宋怀恩的雄心抱负，并不会满足于层层军功的累升，他想要平步青云，最好的办法便是获得权贵提携。
待看清了来人，我和哥哥一怔，旋即相视而笑——我们迟迟未归，也未曾派人回去传话，父亲独自等得忧心，竟亲自寻来了。
我却不能相信，“父亲将皇子妃硬夺了给你，难道不是看中当年桓家的兵权？”
太子哥哥到来时，见到父亲略有些许尴尬。不过宛如姐姐带来了他们的小女儿，那小人儿玉雪可爱，正在蹒跚学步，立时引得满座目光追逐。
“阿妩……”哥哥淡淡开口，“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将一切说破。”
哥哥沉默半晌，淡淡道，“父亲固然是看中桓家的兵权，却也不曾勉强我半分……娶桓宓，是我自己的意愿。”
他身姿笔挺地跪着，并不抬头，“是。”
我挣不开他，抬眸直直望去，陡然觉得哥哥的面容如此陌生遥远——即便惊愕之下，他依然维持着无暇可击的风仪，任何时候都在微笑，似乎永远不会真情流露。“我也想问你，哥哥，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望住他，自嘲地笑。
我将宋怀恩探望玉秀一事，当作家常闲话，不经意地告诉萧綦。
半醉半醒间，我伸手去抚他眉目鬓发，笑叹道，“若是有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一身寻常袍服，全未料到我会这般庄重，一时有些局促。
鸾车启驾，不觉已至山下。我木然端坐，随车驾微微摇晃，越想越觉可恼可笑，不觉笑出了声，亦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