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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农民最新章节!

    春天快到了。三月来临,带来最讨厌的气候————泥泞,寒冷,多雾,天天下雹,天天有粗密肮脏的浓雾,慢慢爬过田野,彻底闷熄一切光线,由黎明到薄暮,四处都是阴森森的。就算太阳偶尔由黑暗的深渊露个脸儿,若隐若现,为时也只一瞬间。心灵还没有为光明而雀跃,身体还未能吸取温暖,黑幕又笼罩世界,狂风再度吹起,全乡遍野仍是“浓雾和脏空气”的天下。

    大家真的很懊丧,他们一直希望春天再过一两周就到来,赔偿他们的一切苦难。同时屋顶漏雨,墙壁和窗户会渗水,由四面八方灌进来。他们绝望地看积水由田地往里流,阴沟都满了,路面像阴沟泛着水光,水流过树篱间,在院子里凝成一个个深泥洼。雪融个不停,雨下个不停,融雪的地面很快就软塌塌的,很多农户的院子有无数泥坑,居民得在屋外架木板,或用茅草铺走道。

    夜里也一样难受,大雨倾盆,漆黑一片————夜幕浓得很,你会以为光明永远消逝了。晚上很少人点火,他们厌倦了讨人嫌的天气,天一黑就上床————丽卜卡村幽暗到极点。不错,一两栋屋子里有人聚集纺纱,窗户明晃晃,大家颤声唱“呆歌”,以及其他纪念耶稣受难的悲调颂歌。疾风、淅淅沥沥的雨,以及围墙内外互相拍打的树枝为他们伴奏。

    难怪丽卜卡村要陷入泥海,房屋好低,蹲在地上,湿漉漉,暗蒙蒙,看上去真可怜。至于田地、花园、路面和天空,到处都是水,什么都分辨不清。

    而且天气阴冷,连骨头都发寒,很少人愿抵挡寒意。疾风呼啸着,寒雨啪哒啪哒响,树木孤零零摇晃,尽管有各种声音,丽卜卡村仍可以算是一个死寂地带。只有牛偶尔对着空秣槽低吼,公鸡喔喔啼;或公鹅离开伴侣,忿忿不平抗议。

    自昼加长了,不过,这只表示时间更难捱。除了少数人在锯木厂做工,或者由森林替磨坊主搬木料,谁都没事可干。有人在屋里屋外混日子,坐在邻居家熬到白天过完。有些老一辈的人开始找犁田机或其他农具,准备春耕,但是工作进行得很慢,没什么劲儿,人人都为恶劣的天气恼火。此外还忧心忡忡,秋天播种的田地很糟糕————尤其是低洼的田地————部分收成冻坏了。有些地主农夫粮草已吃尽,饥荒眼看要到来。有人发现他们存的马铃薯遭到霜害。另外有几家满是病人,对很多人而言,春天挨饿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了。

    不止一家人每天只吃一顿热食,找磨坊主借几蒲式耳面粉,打算以后做工偿还的人数一天天增加。他真是混蛋剥削者,但是没有人手头有现金,或者有东西可送进城去卖。另外一些人哭哭啼啼找颜喀尔,求他赊一把盐、一夸脱燕麦或一条面包,把自尊收进口袋里,俗语说:“情况最差的时候,先顾肚子再说。”

    很多人缺钱用,却找不到工作!地主农夫没有活儿给人家干。贵族领地的大地主决心不让丽卜卡村人到他的森林去赚一文钱,就算大代表团来请愿,他也无动于衷。因此,有些“地客”和较穷的农地主人都很惨,好多人感谢上苍他还有马铃薯可吃,又有盐可调味————只是外加一把辛酸泪罢了。

    所以村子里有不少人得了胃热病,吵架和冲突也很普遍。大家坐立不安,对明天毫无把握,情绪又很激昂,人人都尽可能摸一点邻居的东西,满足心中的贪欲。

    除了这些,村子里很多人生病,这是春天来临前常有的现象,因为此时融雪的地面会冒出毒气。天花先来,鹰扑向小鸡般害死了不少小孩子。社区长家请过好几位良医,最小的两个小孩仍不免送命。接着大人受许多病症侵袭,灾情惨重,每隔一户就有人躺在床上呻吟,等着进坟墓,把自己交给上苍支配。请多明尼克大妈照顾的病人太多————刚好母牛生小牛的时候又到了,还有很多女人分娩。村中真是悲惨又狼狈。

    大家期待春天,心情愈来愈焦躁。人人都相信,只要雪融了,大地转干,太阳出来,他们能外出犁田耕种,一切的烦恼和困境都会消除。

    但是那一年他们发现春天比往年来得晚。雨下个不停,地面雪融得很慢,而且————真是坏兆头,预示着冬天会加长————母牛到现在还没开始掉毛发。

    因此,只要天气干爽片刻,灿烂的阳光露面一小时,村民就涌出家门,凝视天空,不知道这种天气能不能延续下去。老人家浴在阳光下暖一暖蹒跚的手足,小孩子成群闹哄哄跑到路上,像春天第一次放牧到草场的小雄驹。

    那一刻他们好愉快,好活泼,欢天喜地!

    整个大地浴在和煦的暖阳下,水面一片光明,阴沟似乎涨满熔化的阳光,水塘上的冰层被雨水洗净,像一个巨大的黑洋铁盘,树上闪着末于的露水,布满犁沟的田野一片辽阔,安详,色调很黑,却已吸收暖意,泛着春光,布满亮晶晶呢喃的水洼。到处有未融的雪堆,呈浊白色,像摊开来等着漂白的麻布。长久被雾气笼罩,躲在游丝网中的蓝天如今露出深底,现在人眼能洞察无尽的蓝光,或者把视线转到幽黑的地平线,浏览树林的波状轮廓。

    周围的世界喜气洋洋,甜美的春天气息到处飘,大家由心底发出幸福的狂喊,心灵想沐着阳光飞上高空,像东方远处飞来并在蓝天里飘浮的小鸟。人人都高高兴兴踏出家门,找人聊天,就算遇到交情不好的人谈话,也蛮有意思。

    此刻一切争执都过去了,一切纠纷也暂时平息,人人对同胞都充满善意。欢呼声由这一家传到那一家,在芳香的空气中回响。

    这时候他们敞开房门,卸下螺丝闩的窗子来通风,女人把纺车轮搬到户外,连婴儿都摆在摇篮里扛出去晒太阳。牛栏一再传出母牛焦虑的低吼,马儿长嘶,一心想离开马厩,公鸡在树篱喔喔叫,家犬乱吠,疯野似的到处乱跑,跟孩子们一起溅泥巴。

    长辈们留在围墙里,对着眩人的阳光眨眼睛,喜滋滋望着四周的乡野浴在强光下。女人隔着树篱聊天,声音传得好远。她们说某人听到云雀唱歌,白杨路上有鹊钨鸟出现————此时另外一个人瞥见天空远处有一群野雁,半村的人都跃出来观赏————还有人说鹳鸟已停在磨坊边的洼地。这件事大家很怀疑,因为三月还没到第三周呢。后来有一个小伙子拿进第一丛鲜花,到每家去传阅,他们对这丛白花爱慕到极点,宛如面对神圣的东西。

    虚幻的暖阳使大家都相信春天在门口,他们马上就要犁田了。等他们看见天空突然阴霾重重,太阳不见形影,光明消逝,大地又暗沉沉的,开始下小雨,他们的惊慌和屈辱感遂更加强烈!随着夜晚的来临,下雨之后是下雪,不久村庄和四周又一片白茫茫了。

    事情又恢复原先的状态,后来几天泥泞潮湿,他们几乎觉得过去出太阳只是一场光明的幻梦。

    村民怀着这一类的希望和心愿过日子,欢乐马上化为失望,难怪安提克的行为、波瑞纳家的烦恼和其他的一切————甚至几桩死讯————都像石头扔进深深的湖水,马上被人忘得精光,人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不知道要如何苦撑呢。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停止也不加快速度,没有止尽,没有开端,像大海的波浪,他们刚睁开眼睛东张西望,发现一两种情形(数目真少),薄暮又来了,然后是黑夜,然后新的一天又有新的烦恼。他们复述说:上帝的旨意会在人间实现!

    有一天————大约是四旬斋中间日吧————天气恶劣到极点。不错,只下毛毛雨,但是筋疲力尽的人坐立不安,像中邪者走来走去,绷着脸凝视乌云密布的世界,乌云随风扫过,低低拂过树梢。一切都那么凄凉,寒冷,阴暗,潮湿,每颗心都烦腻透了。那天没有人吵架,没有人在乎任何事情,个个渴望有个安静的角隅可以躺下来,什么都不去想它。

    日子整天阴沉沉,像病人的眼睛醒来四处张望,又落入冬眠的黑暗中。中午的奉告祈祷钟响过不久,外面起了一阵带雨的阴风,打着暗影幢幢的房子。

    没有人在户外。疾风夹着阴雨的利爪,呼啸扫过泥地,把它掀得半天高,像一把谷子扔向摇摆的大树和污迹斑斑的墙壁,水塘则有碎冰,往岸上打呀扔呀,发出汨汨和隆隆的怒吼。

    那天晚上,全村盛传大地主正在砍农民们的林地!

    起先谁也不相信。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这种企图,如今已到三月中,地面成了泥沼,树木涨满汁液,怎么可能现在来砍呢?

    不错,森林里有人正在于活儿,但人人都知道是另外一种工作。

    无论大地主绰号叫什么,可从来没有人叫他傻瓜呀。

    这个人岂会那么傻,想顺水漂送木头……而且在三月天?

    不过,村民仍为这个信息而生气,房门砰砰响,泥地有人涉行,消息挨家挨户传送着。他们站在公路上讨论,他们到酒店去思索……也去问犹太人。但是狡猾的“黄胚”说他一点都不知情。有人大声嚷,有人说狠话,女人唉声叹息,公愤、怒火、激情和恐惧时时加强。

    最后,老克伦巴决定核查一番,就派他两个儿子骑马到森林当哨兵,不在乎恶劣的天气。

    他们过了很久才回来。每一家都有人到门外,望着他们所走的森林方向。但是薄暮转为黑夜,他们还没有同来。全村静悄悄的,预示一种压抑而更危险的情绪。现在每颗心都冒出最凶猛的敌意,虽然没有人相信灾情重大的传闻,却都预料有可能是真的。村民相继去看小伙子回来没有,诅咒声和砰砰关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柯齐尔大妈到处奔波,只要有人肯听她说话,她就向人家保证传闻是真的,以圣徒之名发誓,她亲眼看到好多农夫的林地已经被砍倒了。她请雅固丝坦卡公断,雅固丝坦卡最近跟她很要好,当然证实她的话,她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这夜叉婆!她在各处又听来一点闲话,就跑到波瑞纳家去传消息。

    工作室刚点灯,幼姿卡正在削马铃薯,怀特克在一边静庀,雅歌娜忙着做家务。过了一会儿,老波瑞纳进来了,雅固丝坦卡把听来的一切转告他,还加油添醋一番。他没有回答半句,却转向雅歌娜说:“拿根铲子去帮忙彼德,果园的水得导出去,否则会灌进马铃薯坑。我说,快去!”他大声嚷道。

    雅歌娜咕哝几句,但是他凶巴巴地看她一眼,她只得立刻跑出去。他跟在后面监督,很快就在牛舍、马厩和马铃薯坑大声骂人。

    “老头子的脾气经常这么坏?”雅固丝坦卡一面挑火,一面问道。

    “是的。”幼姿卡惶然听到他的声音说。

    这话不假。自从他让妻子回来后————他欣然答应和好,村民很吃惊————作风完全变了样。他一向严厉和固执,但现在几乎变成石头了。是的,他容许她回来,没说一句指责的话,但现在她在他心目中只是佣人————如此而已。她对丈夫表示亲昵,结果白费工夫。她的魅力并不比一般女人对付男人的法宝————发脾气,闹别扭和变脸色————来得有效。他根本置之不理,把她当陌生人而不是结发的娇妻,虽然知道她还跟安提克约会,也不再为她的行为而烦恼。

    他甚至不监视她。“和好”几天后,他驱车进城,第二天才回来。村民谣传他到过公证人家,草拟一张文件;有人甚至猜他已撤回对雅歌娜有利的赠与契约。事实上,只有汉卡知道实情,她保密不说。她现在深得公公宠信,老头子样样事情都告诉她。她几乎天天去拜见公公,孩子们等于住在那儿,常跟祖父同榻睡觉,祖父非常疼爱他们。

    也许是这样改变的结果,老波瑞纳的身体似乎复原了。他不像最近弯腰驼背,他的目光又跟往日一样炯炯有神。但是他现在很容易生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打谁都打得很重,挨打的人得彻底屈服,而且样样事情都要顺他的意思。

    他对人倒不失公道;但温柔再也不合他的胃口了。他把缰绳握在自己手上,片刻都不放开。他留心守着仓库,更守着口袋,亲自分配一切,仔细避免浪费。他对家人都很严苛,对雅歌娜尤其如此,从来不夸奖她,一直逼她干活儿,像人家赶一头懒马似的。他们没有一天不吵架,他的皮带常常派上用场,甚至用更凶猛的工具。雅歌娜天生好辩,而且尽量惹恼他。

    她服从丈夫的命令,因为不能不服从,她怎能抗拒呢?“吃丈夫的粮就得顺丈夫的意。”但是他说一句重话,她就顶他十句。家里真的变成地狱了。两个人似乎都一一天到晚如此,各自极力挣扎,想压倒对方,两个人同样倔强和顽固。

    多明尼克大妈想为他们调停,让他们真正和好,但是没有用。不可能,他们自觉受欺侮,受虐待,彼此的恨意太深了。

    老波瑞纳对妻子的深情早就像去年春天的残雪,消蚀一空。他只记得她不贞,羞辱无法平息,怨恨更久留不去;雅歌娜的心态也大大改变了,她痛苦得难以形容,但她还不承认错在自己,眼前的惩罚对她来说比别人更难忍受,因为她的感情比大多数女子丰富,娇生惯养,天性就比较斯文。

    她真受罪,主啊,太受罪了!

    不错,她用尽一切办法来激怒丈夫,除非逼不得已,决不让步,不惜用牙齿和指甲拼命防身,但是束缚一天比一天沉重,彻底伤害她,叫她逃都逃不了。她多次想回娘家,但是她母亲极力反对,说要用绳子拖着她硬送回夫家!

    她怎么办呢?她不能采取处境相同的女人所持的态度,为了跟情夫自由享乐,甘愿在家吃苦,白天吵架,晚上再和好如初。

    不,那样她觉得太恶心。但是她目前的处境愈来愈难堪,她也一天比一天渴望换个新局面————至于什么新局面,她也说不上来。

    她对老波瑞纳以怨报怨。不过,她经常活在恐惧中,被一种冤屈感和酸楚感所压迫,常常整夜痛哭,泪水沾湿了枕头;白天则经常吵架和冲突,她觉得好可恨,一心想逃到别的地方————老远老远!

    别的地方!是的,上哪儿去呢?

    不错,世界很大,但那个世界————模糊得吓人,不可知,不可测,她一想起来就吓得半死。

    甚至这个原因,她还跟安提克会面,只是她心中感受的不是爱情,而是恐惧和绝望。失火那可怕的一夜,她逃到娘家,可以说她内心的某一种感情已烧光和熄灭了。现在她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全心奔向他,每次去见他,心里也不可能喜滋滋乱跳了。她赴约只是基于必要感————因为屋里沉闷又烦人,因为她憎恨丈夫————因为她幻想旧日的爱情也许会复苏。她内心深处对他很不满。她目前的惨境、她现在的苦日子、她破败的名誉————都是他害的,而且她发现安提克并不是她崇拜的那种人,她尝到幻灭和觉醒的痛苦。她觉得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物————他的爱怜使她升上天际,他的善意征服了她————他是全世界最甜蜜的好人儿;现在她看出他跟别的农人没有两样、也许更糟糕,她畏惧他更甚于畏惧丈夫。他阴森森的脾气、一阵阵的悲叹声、尤其是粗鲁的暴行……完全吓倒了她。他叫人发抖,她觉得他好狂好凶,简直像森林的歹徒。咦,神父曾在教堂公开谴责他,村人都回避他,如今更说他是全村最坏的人,他犯过致命的罪行,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全身无力,她觉得撒旦仿佛驻在他心里,地狱的群魔仿佛围在他身边。此时她的感觉跟神父人谈失落者的苦刑时差不多!

    她从来不想想他犯罪她也要负责,她根本不做如是观!她想起他,只哀叹他变得太多,由于这方面的感觉太强烈,她愈来愈不喜欢他了。有时候在他怀里,她突然全身发僵,仿佛被雷劈死似的。她任由他亲吻————她怎能抗拒这条邪龙呢?而且她自觉年轻,精力旺盛,生性活泼……他的吻好热烈,几乎叫她窒息。于是她不顾一切,仍然献出她的爱情,像大地渴望暖雨和阳光。但是她的灵魂不再拜倒他跟前,被以前那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所驱使;也不再纵情于旧日害她差一点死掉的狂喜;她不再苦苦相思了。约会时,她常想起家,想起工作,想找个新办法来气气她丈夫,有时候她甚至想:“这个人什么时候才离我而去呢?”

    她舀马铃薯坑的积水时,就会这样想起他。她做工是做给人看,而且逼不得已的。彼德热心干活儿,大声跟烂泥和冻结的地面搏斗;她则勉强应付老波瑞纳的眼睛。他一离开,她就用围裙包头,小心翼翼绕到栅门边,那儿跟普洛什卡的谷仓离得很近。

    安提克站在那儿。

    “我等你等了一个钟头。”他责备说。

    她心情不好,厉声说:“若有人是你,根本不必等。”

    他用力搂着她狂吻她厌恶地把脸偏开。

    “你浑身酒味,活像伏特加酒桶。”

    “你现在这么讲究,连我的嘴唇你都讨厌啦?”

    她声调转柔说:“我只记得伏特加酒的气味。”

    “昨天我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来?”

    “天气冷,而且我的工作多得要命。”

    安提克吼道:“你得抚弄那个老头子,安顿他睡觉!”

    她忿然说:“怎么不行?他是我丈夫。”

    “雅歌娜,别激我!”

    “我的话若惹你生气,你何必来呢?别以为我会为你哭!”

    “啊,可见你不喜欢赴约了。”

    “我被人当做一只狗,经受斥骂,自然不想来。”

    他搂着她,低声下气地说:“雅歌娜,我有很多烦恼,假如偶尔说一两句难听的话,也不足为怪嘛。”但是她还冷冰冰地绷着脸,勉强回吻他。她每说一句话都回头张望,想回家。

    这一点他很快就发现了,就算在他怀里塞一株荨麻也不会比现在更刺人。他怯生生地责备说:

    “你以前不见得老这么匆忙!”

    “我害怕。所有的人都在家,也许他们会出来找我。”

    “是,是!不过有一段时间你通宵在外面都不怕什么。噢,你变了!”

    “胡扯!我怎么会变呢?”

    他们不说话,静静拥抱对方,有时候想起往事,突然亲亲热热搂紧一点,他们渴望爱情,热烈找对方的嘴唇,但是行不通,他们的心灵愈隔愈远。彼此怀着怨隙,创伤发疼,手臂自然而然垂在两侧。他们站得很近,却像冰柱摆在一块儿,温柔和热情的话浮到唇边,没说出口就消逝了,心灵因痛苦而悸动。

    他低声说:“雅歌娜,你爱不爱我?”

    她规避说:“咦,我已经说过,我不能每传必到。”但是她身子贴近他————觉得抱歉,懊悔,几乎为自己不再爱他而含泪求恕。他看清了她的意思,她的话使他脊骨发凉,伤心得浑身战栗,激愤由心底涌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责备和痛骂,他压制不了,说了一大串气话。

    “你这大骗子,他们都疏远我,你也一样!爱我?是的,像狗龇牙咧嘴来爱我!是的,我看透你了,我知道,村民若想害死我,你会最先拿绳子;若想用石头砸我,你会最先扔石头!”

    她吓呆了,大叫一声:“安提克!”

    他厉声说:“安静,听我说完!我说的是实话……既然到这个地步————好,那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

    她惊慌失措想逃走,结结巴巴地说:“我得走了,他们在叫我。”但是他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动不了,继续用凶巴巴的口吻说……

    “我还要告诉你……因为你没有自知之明,我堕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你害的————听好————你害的!……为了你,神父才骂我,赶我出教堂!为了你,全村的人躲避我,当我是瘟疫病人……我忍受一切……一切……他————我的父亲————把我该得的田地交给你,我也没报复!现在————现在————你竟讨厌我!是的,你扭来扭去,你撒谎!你跟他们一样,用他们那种眼光来看我,当我是强盗或凶手!

    “你要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不,你希望男人都拜倒在你跟前……像春天的公狗————你!”他气疯了,尖声叫嚷。这时候他对她吐露多日来的痛苦和毒念,要她负一切责任,怪她害他受罪,最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失去理智,举拳冲向她。幸亏及时缩手,把她推回墙边————大步走开了!

    “噢,主啊!————安提克!”她霎时体会出他的意思,快步跟上去,绝望地搂住他的脖子。但是安提克甩掉她,像抖掉一条水蛭,闷声不响地走开。她跌在地上,精神崩溃,宛如整个世界瘫倒在她面前。

    过了一段时间,她略微恢复理智,但是她自觉受到冤枉,受了委屈,感受太强了,简直心碎欲裂,她透不过气来,想向全世界宣布她没有错,没做坏事!

    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她还大声叫他,她提高嗓门,但是没有用。

    深深的痛苦,心的哀愁,加上他可能不回她身边的残酷预感,以及突然复苏的爱情……如今一一袭上心头,重重折磨她,她一面走回家,一面大声哭,不在乎别人听见。

    她在门廊上碰见克伦巴的儿子,他正探头进屋,嚷道:“他俩正在砍我们的森林!”说完又匆匆到隔壁去。

    消息像野火传遍丽卜卡村,吸住每一颗心,使大家非常愤怒。男人带着消息走遍村头村尾,速度快极了,时时刻刻有人开门和关门。

    真的,事关村民的生死存亡,又有极为不祥的意味,他们霎时目瞪口呆————也可以说如遭雷殛。他们恐惧地踮脚尖走路,说悄悄话,惶然对望,倾听消息。还没有人大声反对,也没有人发牢骚,更没有人诅咒。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可抗拒,关系重大极了————女人饶舌是帮不上忙的,需要整个社区明智的决定。

    天色已很晚了,但现在谁都不想上床。有人晚餐吃到一半就搁下不吃,家务也没有做完。路上满是人,房屋四周也是如此。男人在塘岸上走来走去,暮色中可听见他们压抑的耳语和呢喃,宛如愤怒的蜜蜂嗡嗡叫。

    现在天气好转,雨停了,天空略微放晴,一朵朵浮云飘过天际,地上起了一阵冷风,冻结地面,以白霜染白了树木黑黑的骨架。人声虽然不响,现在也清晰可闻了。

    村里的人马上知道,有不少地主农夫集体去看社区长。

    其中包括文西奥瑞克、“跛子”乔治,大家还看见麦克·卡班和汉卡的堂叔法兰克·白利特沙,还有苏倚和“歪嘴”瓦勒、约瑟夫·瓦尼克、卡西米尔,席科拉————甚至老普洛什卡。只有老波瑞纳不见人影,但是大家说他也去了。

    社区长不在家,那天下午他驱车到司令部去办公事。于是他们聚在克伦巴家,后面跟了好多人,也有妇女和小孩子。但是他们闭上门,不让人进去。克伦巴的儿子佛依特克奉命看守路面和酒店,怕宪兵刚好来到丽卜卡村……

    房屋四周,院子里,甚至外面的路上,大家蜂拥而来,不知道村中的长者会有什么决定。他们正在开会,开了好久————却十分保密。隔着窗户只看见他们霜白的脑袋,围着炉火呈半圆形;克伦巴站在一边,正发表意见……谁也不知道他说什么,有时候弯腰,有时候捶桌子。

    外面的人愈来愈不耐烦,最后柯伯斯、柯齐尔大妈和几个长工开始咕哝,公开批评开会的人,说他们不会做出有利于民众的决议,他们只关心自己,很快就会和贵族领地谈和,让别人毁灭!

    柯伯斯和“地客”及贫民变得好激动,劝大家别理会尊长的决议,为自己着想,趁他们的权利被出卖以前,采取积极的步骤。

    这时候马修露面了,他提议大家到酒店去,那边可以自由自在讨论————不像野狗在别人窗外乱叫。

    此提议深得人心,大家便一起上酒店。

    犹太人已熄灯打烊,但是他们又叫他开门。他恐怖兮兮地望着涌进来的民众,他们倒很安静,大房间的每一张板凳、桌子和角落都挤满了人,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话,等着别人先开口讨论正题。

    愿意发言的人很多,但他们都畏缩不前,表情显得很犹豫。此时安提克跳入他们中间,气冲冲地指责贵族领地的人。

    他的话确实叫大家感动,但是他们对他侧目向视,以不信任的眼光望着他;有人甚至掉头走开了。神父在教堂的话,安提克邪恶的生活……深深印在村民的脑海————但是他不在乎,他被一种冒险精神和打斗欲迷住了,他大声疾呼:

    “兄弟们,别让步,别当懦夫,别交出你们的权利!今天他们抢森林,你们不防卫,明天他们就会抢你们的田地、农舍和一切财产!谁来阻止他们?谁会叫‘把手拿开’?”

    他的话说中了要害。屋里响起低低的吼声,民众涌来涌去,狂野的目光燃烧着怒火。一百只拳头高举着,一百个声带吼道:“我们会的!我们会的!”酒店的墙壁都随噪音而震动。

    领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马修、柯伯斯和柯齐尔大妈冲上前,尖叫、诅咒、煽动大家的血性,那儿马上就响起宣战、咒骂、拳头敲桌子、暴民闹嚷嚷的混合噪音。

    人人都大吼出他的意见,人人都定有叫大家遵从的计划。

    乱局扩大,眼看就要起纠纷了,大家动不动就翻脸,找最近的人发泄他们所受的委屈。任何办法都达不成协议,因为现场没有一个人的权威足够领导他们,为他们泄愤。

    渐渐地,他们拆成几个小圈圈,说话最大声的人正在每一圈发表意见。

    “咦,他们砍掉半区森林的树————有些橡树大得五个人都围不拢!”

    “克伦巴的儿子全看见了!”

    “他们要把剩下的也砍掉,不求你们批准!”柯齐尔大妈尖声乱叫,挤到吧台边。

    “贵族领地的人老是压制我们。”

    “那又何妨呢?你若是傻羊,任他们胡来,他们自会驱迫你。”

    “我们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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