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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一起出去,把伐木人赶走,夺回我们的森林!”

    “把压迫者宰掉!”

    “是的,宰了他!”

    大家挥拳表示抗议,四周起了震耳欲聋的叫声。全场民众充满恨意和复仇心。噪音平息后,马修站在吧台边,对朋友们叫道:

    “我们这些村民像网中的鱼,挤在一起!贵族领地向四面延伸,榨光了我们的生命————你要不要放牛吃草?因为有贵族领地,你办不到————你要不要喂马?不,那边是贵族领地呀!你只要扔一粒石头,它就掉进贵族领地……你被抓到法庭————判罪————坐牢!”

    大家齐声附和:“对,这话不假!任何地方若有一块好草地,结果总是属于贵族领地,最好的田是贵族领地的,所有的森林也是他们的。”

    “而我们百姓只有光秃秃的沙地可耕,炉子上只有干粪可烧……要信守天命!”

    “抢他们的森林,抢他们的田!我们不放弃分内的权利!”

    他们就这样吼了好久,像波浪滚来滚去,气冲冲诅咒和威吓人。这一来他们的喉咙很累,浑身发热,好几个人到吧台边去喝酒润喉咙,有些人想起自己没吃晚餐,就向犹太人要面包和青鱼。

    等他们吃饱喝足了,情绪也淡化不少,他们开始撤退,没决定要采取什么行动。

    马修、柯伯斯和安提克(他一直远远站着,想些歹毒的念头)转往克伦巴家,发现他在家里,遂与他商量明天要做的事情,然后告退。

    时值深夜,灯光都熄了,村子里静悄悄,只有树叶沙沙响,打破四周的寂静————白霜点点的大树摇摆着,甩动着,旋转着,互相撞击,像战场上的敌兵。寒意逼人,树篱裹着一层花边图案,但是北方的天空没有星星,天色暗沉沉的。夜幕就这样爬过来,漫长而乏味,使人人心里充满疑虑和不安,做可怕的噩梦,看见发狂的幻影。

    但是天刚破晓,大家刚抬起鼾睡的头颅,睁开模糊的眼睛,安提克就跑到钟楼去敲警钟。

    安布罗斯和风琴师想出面阻止,但是拦不住他,他痛骂他们,差一点打他们,继续敲个不停。

    钟声很慢,很悲哀,很阴郁,人人都吓慌了,大家由四面八方冲出来,衣冠不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站在屋外发呆。天亮了,庄严又响亮的音符继续传来,受惊的鸟儿往森林飞,村民满心不祥的预感,在胸前画十字,板着脸,马修、柯伯斯等人跑遍全村,用木板敲围墙大叫:

    “到森林!到森林!来吧,你们大家!在酒店前面集合————到森林去!”

    他们匆匆穿农服,有人在路上扣钮扣,念晨祷文,大家很快就来到聚会的地点,克伦巴和另外几位地主农夫站在那儿。

    路面、树篱和附近所有的院子及房屋基地很快就挤满了人。小孩很吵,女人在果园尖叫,其混乱和喧嚷的程度就像村子里起了火灾似的。

    “到森林去!每个人有什么武器就带什么武器————镰刀也好,链枷也好,都一样!”

    “到森林去!”的呼声传遍整个村子。

    现在已是大白天————晴朗,光明,有霜,树上挂着一圈游丝网,路上冻结的水洼经人一踩,哗啦哗啦破裂,发出碎玻璃般的声音。爽快的空气吸进鼻孔很冷很刺人,闹声和叫声传得老远。

    不过,叫闹声慢慢消逝,人人都准备行动,一种冷酷、固执、无情的力量和信心使每个人坚强起来。

    人数在不断增加,如今填满酒店和公路之间的旷野,一排排站立,肩并着肩。

    每个人默默和朋友打招呼,哪儿有空隙就在哪儿站,耐心看看四边,或者看看波瑞纳此刻带来的长者。

    他是农民中间的第一人,是他们惟一的领袖,没有他,任何地主农夫都不会移动半寸。

    他们静静站着,全神贯注,像松林密密地挤在一起,聆听树林深处的声音。不时有人说句话,或者举一举拳头,目光炯炯,坐立不安,有一两个人脸红了,然后又站着一动也不动。

    铁匠匆匆赶来,想拦住大家,提出可怕的结果来阻遏恫吓他们————说全村会因此而灭亡和下狱;磨坊主也说同样的话。没人听他们的。谁都知道他们拿了贵族领地的黑心钱。

    罗赫也赶来,含泪求他们,却没有效果。

    最后神父露面了,开始跟他们讲话。连他也没人理睐。他们站着不动,没有人吻他的手,甚至没有人向他脱帽致敬。有人居然大声说:

    “讲道是他糊口的职业呀!”

    另外一个人冷笑说:

    “我们所受的欺侮不会因一场布道而得到补偿!”

    他们的表情十分严峻,神父望着他们,不禁掉下泪来,但是他不放弃,举出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东西来祈求他们回家。没有用,他只得住口,转身离去。老波瑞纳已来到现场,他们只重视他一个人。

    马西亚斯·波瑞纳脸色苍白,外表严苛又冷漠,一双眸子却发出豺狼般的闪光。他走路直挺挺的,阴郁又果决,一面向熟人点头,一面回头看民众。他们纷纷让路,他跨上酒店前的木堆。但是他还没开口,民众就纷纷喊道:

    “领导我们,马西亚斯,领导我们!”

    “走!到森林去!”

    呼声停止后,他一鞠躬,伸出双臂,用有力的嗓门说:

    “诸位基督徒,波兰同胞,正义的拥护者————包括地主农夫和‘地客’!我们都遭到损害,而且很严重,我们受不了也忘不了!贵族领地的人正在砍伐我们的森林……是的,就是不雇我们做工的贵族领地主仆……就是全力欺侮我们,逼我们毁灭的贵族领地主仆!我们村民所受的委屈、欺侮和虐待,谁记得有多少?我们诉诸正义,有什么用呢?我们递状子讼状又遭到怎么样的处置?好,事情已到最后关头,他们正在砍我们的森林。乡亲们,我们该不该也忍受呢?”

    他们答复说:“决不,决不!我们去把他们赶走,我们去宰掉他们!”他们面色铁青,却焕发出神秘的光芒,像闪电卜的雷云:一百只拳头在空中挥舞,一百个愤怒的喉咙齐声喊叫。

    老波瑞纳继续说:“我们有我们的权利,谁都不加以尊重,森林是我们的,他们来砍伐!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该怎么做呢?世界上没有人会公平处理我们的事情。没有!亲爱的民众,基督徒,波兰人,我告诉你们,只有一个办法:自己保卫我们的财产,集体去禁止他们砍我们的林地————全体!全体一致!我们走吧,我们这些丽卜卡村的村民————惟有跛子例外!好朋友们,别怕!我们有我们的权利,有保障权利的意志,更有我们的公理。何况他们不能把全村都送进监牢。所以,跟我走吧,乡亲们!要坚强和勇敢,跟我来————到森林去!”他用如雷的嗓音叫道。

    “到森林去!”他们齐声回应。民众散开,每个人大叫大嚷跑回家。接着是一段混乱的准备期,马儿长嘶,小孩尖叫,男人诅咒,女人哀哭,但是过了很短的时间,人人都走上白杨路,老波瑞纳乘雪橇等着,跟普洛什卡、克伦巴和丽卜卡村的首要人物在一起。

    他们同心协力————包括地主农夫、长工,甚至有几个女人和少年,有人乘雪橇,有人骑马,有人搭车,其他的人(几乎全村都出动了)徒步走,构成密密的人潮,像一片沙沙摇摆的长形谷物田,女人的红衣服像罂粟花,结实的木桩和生锈的草耙,零零落落发光的镰刀则像田里的芒刺。大家仿佛去收割————只是现在不笑也不闹了。他们默默站着,冷酷,无情,准备和敌人一战。老波瑞纳立即上了雪橇,再看民众一眼,画个十字说: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阿门!”

    他们跟着说:“阿门,阿门!”————这时候他们听到叮叮当当的铃声,表示神父开始做弥撒了。他们在胸前画十字,脱帽捶胸,有些人发出虔诚的叹息,大家排成整齐的行列,坚强又沉默————几乎全丽卜卡村都出动了。但是铁匠溜到树篱问,悄悄回家,上马走捷径到贵族领地。至于安提克,自从他父亲露面后,他就退入酒店,向颜喀尔要了一支枪,大队人马出发后,他把枪藏在羊皮袄下,直接从田地赶往森林,看都不看丽卜卡村民一眼。

    村民尽快追随老波瑞纳,他乘雪橇做先锋。

    他后面是普洛什卡家族,他们分住在三栋房子里,以斯塔荷为领袖,这群人看来很懦弱,但是嗓门大,自信心十足。

    然后是梭哈家族,以村长老西蒙为首。

    再来是瓦尼克亲族————全是又矮又瘦的家伙,却凶得像大黄蜂。

    第四行是高洛姆家族,以马修为首脑,人数不多,可都是壮汉和勇士,抵得上半村的人。

    再下来是席科拉家族,像树干粗粗短短,健壮又刚毅,但是很喜欢发牢骚。

    现在克伦巴家族走上来,带着一群魁伟的小子,高大年轻,老喜欢吵架————由社区长的弟弟乔治领导他们。

    殿后的人太多,无法一列举他们的姓氏。

    大地在他们脚下颤抖。大军向前冲,脸色阴郁而无畏。像雹云蕴藏着雷电,不时发出闪光,等雷电轰隆一声打下来,就会毁掉地面的一切。

    他们出征了,留在家的妻儿和亲友多么伤心啊!

    经过一夜苦寒,森林边静静的,充满睡意,罩着一层凝结而晦暗的雾网。

    林地横陈在那儿,浸着白霜。曙光微微染红了树顶,零零落落呈条状射在苍白的雪地上。但是维奇多利一再传出树木倒地的轰隆声,巨斧挥动的喀嚓声,以及刺耳的锯木声。

    他们正在砍伐森林!

    四十多个人像一群啄木鸟,正拼命攻击林木,奋力砍伐。林木一株一株倒下。开朗的空间加大了,倒地的巨人卑卑屈屈躺在地上,一排一排渐渐加长。荒原上只有某些地方出现一株细瘦的树苗,斧下余生,像高蒺藜孤立在寂寞的平原上。它似乎低着头哀悼死难的弟兄————原封未动的灌木,以及几棵发育不全、斧头不屑一砍的矮树也像为死者哀哭。放眼望去,饱受践踏的雪地上僵卧着被砍倒的树干、一堆堆曾是它们肢体的树枝和剥除枝叶的大树顶,像肢解的残尸,摆出来等着穿寿衣,一股股黄色的锯屑————死难森林的鲜血————则流进雪堆。

    未遭破坏的森林耸立在砍伐过的空地四周,像一群人围着一处开口的坟墓,各色各样,巍巍峨峨,像亲友环立,低头伤心,闷声叹气,听轰烈的倒地声,大惑不解地望着命运所收割的作物!

    伐木者片刻小停,一直苦干。他们排成一长列,慢慢往森林内部砍伐,那儿大树密集,像不可摧毁的大墙壁,挡住了去路。森林实在太大,他们的形影马上被吞噬,消失在树枝的阴影下。但是斧头在暗处发光,他们孜孜不倦砍树,锯木声也从不中断。不时有一棵树动摇————像罗网中的小鸟————脱离伙伴,猛摇动枝丫,哀鸣一声倒在地上。另一棵树也倒了,接着倒下二十棵,二十棵连着二十棵!

    倒地的有巨型松树,长满多年的绿苔藓,有枞木,点缀着深翠色,还有枝繁叶茂的云杉,橡树也倒了,上面仍布满赤褐色的干叶,长满胡须般的灰色地衣————雷霆都毁灭不了的古森林,千百年不倒的古森林,如今被斧头砍倒了!至于其他比较小的树,谁知道砍了多少?

    树木一一倒地,森林哀哭着,逐渐献出生命。它们虽然像战场上的勇士,密密挤在一起,互相支持,逐步瘫倒,只向不可抗拒的力量屈服,如今却一整排一整排无声无息落入死神的掌中。

    四处响起沉闷的哀声,森林不断被倒地的大树压得天摇地撼,斧头继续砍,锯子不停锯,树枝咻咻在空中飞舞,像垂死的喘气声穿透耳膜。

    工作一小时一小时继续下去,他们一再由森林赢得新的战利品,林间空地铺满树干,斧头和锯子胜利了。

    几只喜鹊栖息在留做树苗的小树上叽叽喳喳,一群乌鸦偶尔哇哇飞过死亡的战场。问或有只雄獐子由密林中探头张望,晶莹的眼珠子望着开垦地冒起的火烟,望着倒地的林木,它一看到人,就叫着逃走了。

    工人砍呀锯呀,像狼群逼困一群羊————小羊则缩成一堆,吓呆了,可怜兮兮地哀叫————等着最后一只羊的喉咙被咬烂。

    伐木工人吃过早餐,太阳已升上半空中,白霜开始融化,几束簇金光穿透了森林————这时候他们才听见远处的嘈杂声。

    某人把耳朵贴近树干说:“有人朝这边来,而且人数很多。”

    声音愈来愈近。不久他们就听出叫喊声和许多重重的足音。过了一会儿,有辆雪橇出现在村子通到森林的路上,霎时驶进森林。老波瑞纳站在雪橇上,后面跟着一大群男人、女人和少年————有的骑马,有的走路,有的乘车————大吼一声冲上来,攻击伐木者。

    老波瑞纳一跃而下,带领他们往前冲,其他的人紧跟在他后面,手持各种武器————以强壮的手臂挥舞草耙,闪动镰刀,操作连枷。有人只用树枝战斗,女人的武器更差————只有指甲和谩骂!他们全部冲向受惊的伐木者。

    “滚出森林!这是我们的,你们不能砍!”他们同时吼叫,没有人听出他们要干什么。老波瑞纳走向伐木人,用号角般的嗓门说:

    “摩德利沙人,尔兹普基人,或者其他各村的人,听着!”

    四周一片肃静,于是他嚷道:

    “拿起你们的财物和工具,走吧,上帝与你们同在!我们不准你们砍我们的森林,不听话的人,我们打算硬叫他服从!”

    没有人反对,他们看到愤怒的民众,脸色阴沉,带着链枷、草耙和镰刀,简直吓坏了。他们呼叫瞬间投降,把斧头插在皮带里,挤成一堆————气冲冲呢喃。尤其是尔兹普基村的人,他们出身较高贵,世代和丽卜卡村的邻居不和,忍不住大声咒骂,挥着斧头说要报仇。但是,他们尽管不情愿,面对强大的武力还是屈服了。丽卜卡村的人威吓着,叫嚣着,送他们到森林边。

    此时另外一些人在开垦地四周乱跑,弄熄营火,推倒已耸起的木材堆,女人由柯齐尔大妈带头,看见开垦地边缘已搭起几间屋子,连忙去拆掉,扔在林地四周,不留下一木一瓦。

    伐木工人被轻轻松松赶走了,老波瑞纳召集农民们,怂恿他们跟他去找大地主,警告他在法庭判定农夫有什么权益之前不要乱动森林。但是他们还没商量好要说什么话,就听到尖叫声,女人匆匆逃回来。二十名骑士来到现场,正在驱赶她们。

    原来贵族领地已得到通知,立即派这些骑士来保卫伐木工人。

    管家骑马打头阵,后面跟着好多长工。他们直接赶到开垦地,扑向他们最先碰到的女人,用马鞭痛打她们。管家是魁伟的野牛型人物,率先骑马向他们跑来,大叫说:

    “啊,小偷,差劲的小偷!打他们!把他们绑起来,送去坐牢!”

    老波瑞纳大吼:“集合,在我身边集合,乡亲们,和他们对抗!”他带来的人吓慌了,已经开始逃走,但是一听他的声音,立刻跑到他身旁,边跑边用他们的武器保护脑袋。

    老波瑞纳下令说:“用棍子打这些狗养的,链枷留着打马!”他气得要命,抓起手边的一根木桩,冲上前用力打,而且打得很准。农民们像疾风吹动的树林,跟在他后面!密密冲锋,草耙和链枷几乎撞在一起,他们冲进贵族领地的仆人阵中,嘴里发出可怕的吼叫,大胆攻击,链枷哐啷响,宛如一把把的豆粒扔在木质地板上。

    四周起了恐怖的骚乱,有人咒骂,有马儿挨打长嘶,有人受伤呻吟,有沙哑的挣扎和厮杀声!

    贵族领地的人坚决抵抗,其咒骂和攻击都像农民一样凶猛,最后他们不得不乱纷纷撤退,马儿在链枷的攻击下,后脚站起来,痛得哀哀叫,载着骑士逃走了。管家看到这种情形,让马儿直立,闯进波瑞纳的人阵中,直接冲向领导人。不过这是他最后的尝试;二十个链枷对着他打来,二十个敌人立即掩护,二十只手抓着他,把他拖下马。他像连根铲起的灌木,飞到半空中,落在他们跟前的雪地上,失去知觉。老波瑞纳费了不少劲儿保护他,把他拖到安全的地带。

    接着是人对人的一场大混乱。混乱声震耳欲聋,旋转的乌合之众太密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一群群斗士纠缠在一起,在雪地上滚翻————拳头愤怒地举起又放下————有时候某个人会跳出混战圈,疯狂跑出几码外!然后又回来战斗,照旧气冲冲狂喊。

    现在有肉搏,有群战有人喉咙被掐,有人头发被扭住,他们像野兽一样互相攻击。但是谁都占不了上风。贵族领地的仆人下了马,不再让步,现在伐木工人也来帮忙,尔兹普基村的人尤其凶猛,默默跑来相救,像疯狗看人就咬。而且,现在他们的领袖是刚抵达的林务官:个子特别大,喜欢打架,跟丽卜卡村民又有不少旧怨。他在前冲,一个人对抗好多人,用枪柄打他们的脑袋,害得他们四处奔逃,是他们大家的苦恼和祸害之源。

    斯塔荷·普洛什卡首当其冲,他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奔逃了,但是他的喉咙被掐住,人被扔在半空中,像一束打过的谷子扔下来,落在地上不省人事。这时候瓦尼克家的一个人跳上前去,用链枷打巨人的肩膀。结果印堂挨了一棍,他叫声“耶稣啊!”便两手摊开昏过去。

    马修忍不住了,上前攻击林务官,他体力虽然不亚于安提克,跟林务官对抗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更壮,将他打倒,把他抛在雪地上,逼得他撤退。林务官转而攻击老波瑞纳。但是他还没走到老头身边,就被一群女人攻击,她们尖叫着扑向他,用指甲抓他的脸,拉下一把一把的头发,然后一个叠一个,拉着他一起倒在地上,像一大群蹩脚野狗攻击一只牧羊犬,指甲掐进他的皮肉,把他向这边拉又向那边扯。

    这一来丽卜卡村民开始占上风了。两群人肉搏,像落叶缠夹在一起,人人自选对手,掐住对方拖过雪地;女人则守在战场的侧翼,专拉敌人的头发。

    现在局面好乱,简直分不清敌我————最后,贵族领地的仆人彻底失败了。有人倒地流血,有人擦伤又筋疲力尽,逃出森林,只有伐木工人拼命自卫,有些人跪地求饶,而村民对伐小工人比贵族领地的人更气愤,怒火像疾风中的树脂火炬,他们不愿意开恩,狠狠痛打伐木工人。

    棍子、链枷和草耙如今都扔在一旁,他们赤手格斗,人对人,拳头对拳头,蛮力对蛮力。在地上挤压,厮扭,打滚!再也听不见喊叫声,只有低低的呻吟、咒骂和打硬仗的喘息声。

    今天真是了不起的日子————愤怒之曰。

    大家因冲突而激动,似乎失去了理智。尤其是柯伯斯和柯齐尔大妈,活像疯兽,看来真可怕,浑身血迹和瘀伤,还徒手攻击许多敌人。

    现在丽卜卡村民大吼一声,一起冲过去攻打仅存的敌人,一个赶十个,并追击奔逃者。这时候林务官挣出女人阵,浑身发疼,血气更旺,大吼大叫去支援友军。刚好看见老波瑞纳,就向他扑过去!各自以无敌的力量抓紧对方,像两只相争的大熊,推呀,摇呀,来到森林边,以对方的身体去撞森林的大树……

    这时候安提克走上来,他拼命赶路,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儿,顺便看看他父亲的情况如何,不过他在路上耽搁了很久。

    林务官占上风。说真的,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他疲倦极了,老头了又打得很凶猛。两个人一再倒地,像斗犬翻滚,害得对方被地面磨伤。但是老波瑞纳现在处下位的次数愈来愈多,他的帽子掉了,白头一再撞到多节瘤的树根。

    安提克环顾四周两眼,由羊皮袄F拿出枪械,蹲下来瞄准,然后————死板板在胸前画个十字!用枪瞄准他父亲的脑袋!但是他还没扣扳机,两位斗士已经站起来,安提克也站起身,枪筒对着他父亲……但是没发射。他心中浮起难言的恐惧感……难受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双手仿佛打摆子,一直抖个不停,全身战栗,眼睛起了一层迷雾。突然间一阵刺耳的尖叫传过来。

    “我没命了!我没命了!”

    林务官正用枪柄打老波瑞纳。鲜血涌出来,老头两手一举,笔直地躺在地上。

    安提克扔掉长枪,跳到父亲身边,老人家的喉咙呼呼响。脑伤很严重————他还活着,目光却呆呆滞滞,两脚一直抽筋。

    “我爹!噢,耶稣啊,我爹!”他放声大叫,扶起老人家没有知觉的身体,搂在胸前,又用绝望的口气大嚷。

    “我爹!他们害死了他……害死了他!”他的声音像悲伤哀鸣的野兽。

    附近有好几个人赶来救老波瑞纳,把他放在一个树枝舁床上,用雪水去敷他受伤的头颅,利用一切急救知识来救他。安提克坐在地上,疯也似的扯头发大叫说:

    “他们害死了他……害死了他!”到后来,村民觉得他真的神经错乱了。

    他突然住口。霎时起了新的意念,他狂啸一声,冲向林务官,眼露狂犬病的凶光。林务官吓得直打哆嗦,想逃走。不过,他发现逃跑无济于事,就回头开枪,差一点射中安提克,安提克的脸都被弹药熏黑了。没射中真是奇迹————复仇者像雷霆扑向他。

    由于绝望和怕死,他拼命抵抗,想逃走,并求安提克饶命,结果都是白费工夫。安提克像疯狼死抓着他不放。他掐住林务官的喉咙,弄得他气管的软骨几乎破裂,然后把他凌空举起,用他的身体去打一棵树,林务官连呼吸都停止了。

    接着他开始对抗别人。无论他到哪儿,敌都吓得逃走。他的样子好可怕,浑身是他父亲和他自己的鲜血,光头,发丝乱蓬蓬,脸色白得像死尸————真是蛮力超人的大怪物!仍旧抵抗的人几乎全由他一个人征服和赶走,最后村民不得不劝他消消气,拉他退开,否则他会把敌人都打死。

    一切都过去了。丽卜卡村虽有不少人受伤流血,胜利的欢呼却响彻森林。

    女人照料比较严重的伤者,把他们抬上雪橇。受伤人数还不少呢。克伦巴家的一个儿子断了手臂;安德鲁·帕奇斯的腿也断了;他不能走路,人家扛着他走,他大声尖叫。柯伯斯挨了重击,动都不能动;马修吐血,腰部痛得要命。其他的人伤情也一样惨重。几乎没有人是全身好好的,但是————他们胜利了!因此他们不在乎自己的伤痛,大声欢呼,准备回家。

    老波瑞纳被抬进雪橇,慢慢拖着走,免得在路上死掉。他昏迷不醒,伤口的凝血由绷带下滴,需要一位礼拜堂牧师来协助他。他会向主教推荐自己的外孙班坦————但是劳伦斯和主教是老朋友,也找主教谈过。乡民认为他做错了。多年前那个黄昏,班坦也许对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太孟浪,吓着了小姑娘————可是谁敢确定她自己的言行就没有失检,惹得对方冒犯她呢?事实证明她并不如表现上看来那么害羞。其实劳伦斯太信任女儿,把她当做圣物,尊崇到极点。

    后来艾瑞克神父和劳伦斯疏远了一段日子。接着梭尔蒙神父来当礼拜堂牧师,他立即为某些地产该属于教会还是艾瑞克本人而和老神父发生冲突,教区里就属劳伦斯最清楚早年至今的一切土地交易,案子终于在他的作证下判清了。此后他和梭尔蒙神父一直不和,但是艾瑞克神父和老执事奥敦等于住在柔伦庄,他们每天去陪劳伦斯坐坐,抱怨他们在新神父手底下所受的委屈和怨气,柔伦庄的人把他们当主教,伺候得体贴入微。

    克丽丝汀早就从圣布庄园的表兄弟特龙德之子波嘉口中听到一点实情,他娶了一个特龙漠地区的太太,会不止一次到胡萨贝庄园去做客。特龙德·吉斯林前几年去世了,没有谁觉得遗憾,因为他是老世家的烂芽,吝啬、别扭又体弱多病。只有劳伦斯容忍特龙德;他同情大舅子,更同情其妻葛德丽。如今他们夫妇都死了,四个儿子一起住在庄园;他们都是漂亮、大胆、有为的青年,大家觉得庄园换主人很不错。他们和柔伦庄的姑丈交情好极了————姑丈每年骑马到圣布庄园两次,并常常跟他们到西山去打猎。但是波嘉对克丽丝汀说:劳伦斯和蕾根福莉一心苦修和信神,折磨自己,实在没道理。波嘉说:“斋戒曰他照例喝清水;不过他平时喝酒不像当年那么痛快了。”没有人了解他————谁都不相信劳伦斯有秘密的罪行需要忏悔;就乡亲所知,除了圣徒出来,滴入眼睛,沿着面颊滚落,脸色白得像死人。

    安提克在雪橇边步行,以惊慌的眼神盯着他父亲。遇到崎岖的地面,他就轻轻扶起老人家的脑袋。他不时用悲哀的口吻呢喃道:

    “我爹!噢,上帝啊!我爹!”

    村民尽快走回家,三三两两在林木间穿梭,大路被雪橇占满了。人群中不时听见一声低吟,但是大多数的人笑笑闹闹,一再欢呼。他们不停地说话,叙述打斗的轶事,为胜利而得意,嘲笑失败者。歌声和叫人耳聋的喝彩声也在林间回响。他们都为胜利而陶醉,不止一个人蹒蹒跚跚,被树根或树干绊倒。

    倦意和挨揍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他们为成功的光彩而兴奋,满腹热诚,觉得全世界若和他们作对,他们也有能力阻挡。不,甚至能打赢全世界!

    他们吵吵闹闹结队走,眼睛亮闪闪望着森林————他们胜利的成果!森林在他们头顶摇晃,沙沙作响,把融化的白霜洒在他们头上,仿佛对着他们流眼泪似的。

    突然间,老波瑞纳张开眼睛,凝视安提克。良久良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然后他的五官浮出深深的喜色,他两度想开口说话,最后费了好大的劲儿,低声说:

    “是你,儿子,是你?”

    他又陷入昏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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