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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亚瑟克先生给他二兹洛蒂,吩咐他回家。他遵命跑开,曾停下来吹口哨叫拉帕,并回头看陌生人在干什么。

    他傻愣愣说:“主啊,大地主的兄弟,居然跪在库巴坟前!”黑夜很快就来了,树木垂在头顶,怪里怪气地摇着头,所以他飞快从捷径跑回村子,只在教堂附近停下来喘口气,看看他握在拳头中的钱。老狗追上他,优哉游哉结伴回老波瑞纳家。

    他在水塘附近碰到安提克收工回来。老狗冲过去对他摇尾巴,高兴得又叫又吼,安提克和和气气抚摸它。

    “好狗!好狗!怀特克,你打哪儿来?”

    怀特克一五一十告诉他,只是没提亚瑟克给他的钱。

    “哪天来看看我的孩子。”

    “好,好;我做一辆车给小彼德,还做了另外一个滑稽的鸟兽像。”

    “别忘了带来。这里有点钱给你。”

    “我今天就来,不过我得先看看老爷回来没有。”

    “他出去啦?”安提克故作漠然,却不太成功。

    “在磨坊主家,跟大地主和另外几个人商量事情。”

    “太太在家吗?”他压低了嗓门问道。

    “在,忙着干活儿。我去看看就回来。”

    他说:“好,到我们家吧!”本想再打听几句,但是,天色虽晚,村民还四处走动,何况这个少年呆头呆脑,可能会泄露秘密。于是他迅速向前走,到了教堂附近,回头看看有没有人监视他,再拐弯走谷仓边的小径。这时候怀特克走回家。

    老波瑞纳还没有回来,家居室暗暗的,只有火炉上烧着几根木头。雅歌娜正在弄晚餐,心情很坏,幼姿卡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要做的事情多得很,真不知道从何做起。她没注意怀特克说什么,直到他提起安提克的名字,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停下手边的工作。

    “别跟人家说他给你钱!”

    “既然太太不准,我一个字都不说!”

    “再给你五科培,你记着。他是不是回家了?”

    她没等小伙子答腔,突然跑到门廊上,呼叫彼德,并用搜索和害怕的目光偷看果园和院子。她甚至出去看棚屋那一头和草堆四周,没有人……她心情冷静多了,耐心也为之枯竭。她骂幼姿卡没拿水给母牛喝,经常闲逛,小姑娘又凶又大胆,舌头也很利,马上反驳她。双方吵了一架,先后说出难听的字眼。

    “说吧,说个够!你爹快回来了,他的皮鞭会叫你闭嘴!”雅歌娜威胁她,点上灯,又重新拾起纺纱的工佗。幼姿卡继续发牢骚,但是没人搭腔,雅歌娜仿佛听见角窗外有人走过。

    “怀特克,到外面看看;我想我们有只阉猪跑出猪栏,在果园里。”

    他说他都赶进来了,猪栏门关得很紧。幼姿卡到房屋另一侧去拿水盆,由彼德协助她,盛水给母牛喝;接着她跑去拿牛奶桶。

    “我会亲自挤奶,你劳累一天,需要休息。”

    幼姿卡骂道:“是的,挤牛奶,去呀!你会再度留一半牛奶在乳房里没挤出来!”

    她气冲冲叫道:“你最好闭嘴!”她穿上木屐,塞好裙子,拿着两个桶子上牛栏。

    天已经全黑,风也停了,白雪雾慢慢沉淀。但是头上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星星,有低低的小云朵,田野呈暗灰色,到处都是逼人的寂静。村子里听不到人声,除了打铁铺的铁锤吭啷吭啷敲呀打呀,什么声音都没有。

    牛舍又闷又暗,母牛正在喝水,汩汩舔着渐空的桶底。

    雅歌娜伸手找到挤奶凳,坐在第一头母牛身边,摸到它的乳房,擦干净,脑袋顶着畜生的侧肋,开始挤奶。

    牛奶匀匀整整喷进桶中,马儿在隔壁的马厩用脚掌蹬地;幼姿卡嘁嘁喳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虽有墙壁挡着,依然能听得见。

    雅歌娜咕哝道:“是的,她讲个不停,但是没削马铃薯!“并留心听;现在屋外的雪地吱吱响————她觉得有脚步声由席棚过来……停止了……一切又归于寂静……往这边走————雪地踩裂的声音更大了。她把头转向敞开又微亮的房门,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彼德!”她叫道。

    “嘘,雅歌娜,嘘!”

    “安提克!”

    她一动也不动,因为看到他又听到他的声音而全身乏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不能思考。她本能地继续挤牛奶,但奶水不是喷在她裙子上,就是掉在地上。她突然浑身发热,宛如一阵烈火烧遍全身,她眼前放出闪电,扯得她的心弦微微作痛。这时候有一种力量抓住她,害她窒息,她恨不得当场死掉。

    他低语说:“打从圣诞节,我一直像看门狗,在草堆边等着你守候你……你一次都没来。”

    他的声音!压抑,激动,热情如火,喧喧嚷嚷呼唤她的芳心,带着难以抗拒的火焰,她被彻底征服了。他站在她对面,倚着母牛的侧翼,低头凝视她————好近好近,她觉得他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眉毛上。

    “别怕我,雅歌娜。没有人看见,别怕……我实在受不了,不可能,你的影子日日夜夜出现在我面前。雅歌娜————你不说句话?”

    “什么————我能说什么?”她含泪支吾道。

    接着两个人都不做声。情绪使他们喑哑,彼此贴得这么近,左盼右盼终于能独处了,他们浑身无力,软绵绵的————这是甜蜜的负担,却也很可怕。他们被对方强烈吸引,但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欲望是共有的,可是双方连手都伸不出去。

    母牛一面喝水,一面咻咻摇尾巴,不止一次地打到他的脸,他把牛尾牢牢抓住。然后俯身更贴近雅歌娜,低声耳语:

    “没有你,我睡不着————吃不下————什么事都做不成,噢,雅歌娜!”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雅歌娜,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能不想吗?你老在我的脑子里出现……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是不是真的打了马修?”

    “是的。他说你的坏话,破坏你的名誉,我堵住他的嘴巴……任何人这么做,我都会同样对付他。”

    住宅门砰的一声关上,有人跑进院子,直接向牛舍走来。安提克迅速跳过秣槽,蹲在那儿。

    怀特克说:“幼姿卡叫我来拿水盆回去,我们得准备猪仔的食料。”

    “拿去————都拿去!”她用嘶哑的嗓音说。

    “不,莱苏拉还没喝完。我待会儿再回来拿。”他匆匆跑开,他们听见他用力敲住宅的房门。

    安提克由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他要回来,这小鬼,我到草堆等……你来找我好吗,雅歌娜?”

    “我怕……”

    “来嘛,噢,来嘛……就算只聚一个钟头也好————我等你。”他哀求说。

    雅歌娜仍坐在母牛身边,他走到她背后,用力搂抱她的胸部,将她的脑袋在后扳,吻她的樱唇,用力吸吮,她简直透不过气来。双手垂着,牛奶桶在地面翻滚。她挺起身子去就他,热烈回吻,两人像生死格斗般交缠,整个投入对方的怀抱,他们就这样疯狂、梦呓般拥吻了一会儿。

    最后他勉强走开,溜出牛舍。

    她恨不得追出去,但是他越过门槛像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她仍听见他压抑的耳语,五官感受到一种火辣辣的支配力,她环顾四周,看不见他的影子,不禁骇然。不,他不在————只有母牛正在反刍,摇尾巴。她看看外面的院子,门槛外黑漆漆,一片寂静,只听见远处的铁锤吭吭响————但是他到过那儿,曾站在她身边,会拥抱和亲吻她。她的樱唇还滚烫滚烫,火焰传遍全身,心里有一阵没发出的狂啸。她叫道:“安提克!”见自己的声音,才略微恢复理智。她尽快挤牛奶,却昏陶陶的,不止一次在母牛的前腿间找乳房,而且乐疯了,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有泪珠,走回住处,冷风吹上面颊。她带牛奶进屋,忘了过滤,跑回房间的另一边,老觉得有急事要做……到底是什么,她想不起来了,惟一的念头就是安提克在草堆边等她。她在屋里走了几步,用围裙遮头……走出去。

    她飞快绕过房屋,沿窗外滑行,来到果园和棚屋间的窄道,积雪的树枝垂得很低,几乎盖住整个走廊,她得低头才能通过。

    安提克在栅栏边等她;他一跃上前,像饿狼似的,半抱半拖,带她到路边的草堆。

    但是那天他们注定要失望。两个人刚进草堆,开始亲嘴,老波瑞纳的声音就粗里粗气传来。

    “雅歌娜!雅歌娜!”

    他们仿佛被闪电击中,连忙分开,安提克蹲下来沿着围墙逃走,雅歌娜匆匆回到庭院。树枝刮落了她包在头上的围裙,她浑身都是雪花,但是她都没注意。她用雪揉揉脸蛋儿,由棚屋抱起一把薪柴,从从容容走进屋。

    老波瑞纳侧目看她,眼光有点奇怪。

    “我去看席乌拉,它躺在地上哞哞叫。”

    “不过,你在什么地方弄得满身雪水?”

    “什么地方?噢,屋檐上挂了不少雪,像胡须似的,只要一碰到,就会落下来!”她轻快地解释,却转过脸不对着火光,免得丈夫看见她火红的双颊。

    但是她骗不了老波瑞纳。他不正视她的面孔,就知道她满面通红,眼睛发亮,一股模糊的疑念爬上心头,妒火暗暗燃烧,像一条准备咬人的恶犬。他思索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断定是马修和她会面,推她到围墙边。

    娜丝特卡正好进来,他想引她说话。

    “啊!我听到什么消息来着?你们家的马修现在好像复原起床了?”

    “复原起床,当真?哎呀!”

    “有人说今天晚上在村子里碰过他。”

    “胡扯。马修几乎不能动,当然更不会下床。只是他没再吐血了,安布罗斯今天为他放血,给他准备了一种饮料————猪油加强烈的伏特加酒————两个人喝药酒喝得好痛快,路人都听见他们的歌声!”

    老头子不再问话,但是疑虑并没有消除。

    雅歌娜看四周郁闷又安静,觉得厌烦,又被他盯得很窘,就详细说出亚瑟克来访的经过。

    他大吃一惊,想不通对方是什么意思,不厌其烦探问,思索客人的每一句话。最后他认定是大地主派亚瑟克先生来探查丽卜卡村民对开垦地事件的想法。

    “但是他根本没问起森林的事情!”

    “这种人办事,一步一步仿佛用绳子牵着你,你不知不觉就全部告诉他了。我对贵族领地的人清楚得很!”

    “他只问起库巴和墙上贴的图案。”

    “‘为了探路,他先走边道。’是的,这一定是贵族领地那些人的诡计。什么?大地主的兄弟为库巴操心?不错,听说这位亚瑟克精神不太正常————老是在各村间游荡,遇到圣像就拉小提琴,说些没有意思的鬼话————他有没有说要再来?”

    “有,还问起你呢。”

    “算啦,算啦,这个人我无法理解。”

    “你是不是跟大地主谈过了?”她高高兴兴问他,想引开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刚才的事情。

    他缩了一下,仿佛被人刺中最敏感的部位。

    “没有。我在老西蒙家。”他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闷声不响坐到吃晚餐的时刻,罗赫来了。他依例坐在火边,但是不肯吃东西。大家吃完,他低声说:

    “我来这儿不是为自己。听说大地主对丽卜卡村民很生气,不雇本村的农民去替他砍树。我来问问是不是实情。”

    “老兄,我对上帝发誓,我怎么知道?我现在才听说呢!”

    “不过,今天磨坊主家开会,消息是从那边传来的。”

    “社区长、磨坊主和铁匠在那儿,我没参加。”

    “怎么会?听说大地主今天来看你,你陪他出去。”

    “我没看见他,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但是他没说这件事多么惹他伤心,受漠视的事实又多么叫他难过。

    他一想起来就发火,但他忍着没说,细细回味那份苦涩的悲哀,尽量克制自己,免得罗赫猜到他的心情。

    怎么啦?他一直干等!而他们开会居然没请他参加!他不愿就此罢休————他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要证明他是村中的大人物……是磨坊主捣鬼!他占村民的便宜,发了大财,现在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一个人。那个骗子!他知道那家伙不少底细,足够把他送进监牢!……还有社区长,当真!他适合看牛,不适合命令比他好的人————下流的酒鬼!只要大家肯选,连安布罗斯都能担任他的职位,干得和他一样好!……还有混账的铁匠女婿!这畜生若敢再进波瑞纳家,要他好看!……至于大地主————那条狼,老是鬼鬼祟祟出没,尽量抢民众的东西!一个贵族,件农夫的土地,卖农夫的森林,把生计建立在农夫的痛苦上,竟敢来阴谋和农夫作对!这浑球难道不懂,链枷能打别人的背脊,也能打贵族?不过,他没说出这些想法。他为此而痛苦难当,饱受折磨,那他一个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他记起在客人面前不该默默想心事,就站起来说:

    “你带来的消息很奇怪,不过大地主若下定决心,不肯改变主意,我看也没办法逼他。”

    “对,不过,若有高尚人物把这一带村民所受的损害告诉他,他也许会另作决定。”老波瑞纳刻薄地说:“我绝不管!”

    “但是你想一想,这里有二十个‘地客’,都急着找工作。你认识他们,也知道冬天多难熬。有人储存的马铃薯冻僵了,又失业在家。春天没来以前,他们的惨境一定很可怕。现在就有很多户人家一天只吃一顿热食。他们都指望大地主砍维奇多利的树木时,人人有差事干。现在听说他发誓不雇丽卜卡村的人,因为村民到委员面前告他,他生气了。”

    “讼状是我签的,我要坚持到底。不得我们同意,他不能砍一株树苗。”

    “若是如此,他可能不会砍树。”

    “不,至少不会在我们的林地上砍树。”

    罗赫结结巴巴地说:“但是,那些贫民怎么办?”

    “他们的命运我无能为力,也不能放弃我们的权利,使他们能为大地主干活儿。我可以站出来维护别人不受欺侮,但是我吃亏谁来支持我呢?大概要靠我的狗吧!”

    “那我看你不是贵族领地的朋友。”

    “我自己的朋友————正义之友。不做其他人物的朋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如果佛依特克或巴特克没有东西吃————那是神父的事情,不干我的事,就算再有心,我一个人也养不起全部的穷人。”

    “但是要帮忙养……多帮一点忙。”罗赫凄然地答道。

    “试用筛子盛水,你能盛多少?贫穷也是这样————我觉得某些人有财产,某些人只能喝西北风,这是神的规定。”

    罗赫鞠躬告退,心情很悲哀。他没想到老波瑞纳对人类的痛苦这么无情。老波瑞纳送他到大门口————依照惯例————先巡视一圈,看看牛马再上床睡觉。

    雅歌娜喃喃念晚祷文,并拍打床铺的羽毛被褥,马西亚斯·波瑞纳走进来,把一块布扔在她脚下。

    他说:“你的围裙掉了,我在栅栏边发现的!”平平静静,语气却加强了,而且用锐利和搜索的目光盯着她,她一时吓得发愣,隔了好几秒钟才结结巴巴提出解释。

    “是……是拉帕……淘气的畜生!老是叼走东西……前两天把我的木屐叼到狗窝去————老是恶作剧!”

    “拉帕?————是,是。”他残酷地讽刺说,心理则断定雅歌娜对他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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