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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上来透口气最新章节!

的家里还要过分,更不要说跟我们这种家庭比起来了。希尔达经常告诉我她记得的第一种感觉,就是买什么都没钱的痛苦。不用说,在那种家庭,孩子都到了上学年龄时,正是经济最拮据的时候。结果这些孩子,特别是女孩子,长大后都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人活着总是大不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才是本分。

    一开始,我们住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靠我的工资也能凑合过。后来我被调到西布莱奇里分公司后,情况好了些,希尔达的态度却仍是那样,总是说着关于钱的操心话,让人听着难受!牛奶账单!煤账单!我们俩过了一辈子,总是在听她那“下星期我们一家人就要进济贫院了”的老生常谈。一般说来,希尔达并不小气————在这个词的通常意义上————也根本不自私。但甚至在我们刚好有那么一点儿闲钱时,我也难得能劝动她去给自己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她有种感觉,就是你应当让自己时时为缺钱而忧心忡忡,要从本分出发,制造出一种痛苦的气氛,我做不来。我对钱的态度更像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日子是让人过的,如果下星期会有大麻烦————咳,下星期还早着呢。真正让她震惊的,是我拒绝操心这一事实,她总是在对我说:“可是乔治呀!你好像还没意识到!我们一点儿钱都没了!这很严重!”她喜欢为了这事那事“严重”而惊慌失措。近来,她有了种小把戏。在她忧心忡忡说着什么事时,会稍稍把肩膀耸起来,手抱在胸前。要是把希尔达每天所说的话都列出来,你会发现有三句会是并列第一:“我们买不起”,“这个买得很划算”和“我不知道钱从哪儿来”。她干什么事都是从反方面原因出发:她做糕点时,不会想着糕点如何,而只会想着怎样节省黄油和鸡蛋;我跟她睡觉时,她想的全是怎样避免怀上小孩;她去看电影,会一直为票价心疼肉疼,愤慨不已。她的持家之道,全部重心都在于“东西用到不能用为止”和“对付着用”,就是我妈见了也会大惊失色。另一方面,希尔达绝对不是个势利小人,她从来没有因为我不是个上等人而瞧不起我。与此相反,在她眼里,我的习惯太过贵族气了。我们每次去茶室,总免不了会压着嗓子大吵一架,只因为我给女服务员的小费太多了。很奇怪的是,在过去这几年里,在见识上,甚至在外表上,她变得比我还要中低阶层化一些,绝对如此。当然,她“攒钱”的事业从来置不下什么,从来不会。我们跟艾里斯米尔路上的别人生活得一样好或者一样差。但是她一刻不停地操心煤气费账单、牛奶账单、黄油的吓人价格、孩子们的靴子和学费等等,总是没个完,可以说已经成了她玩的一个游戏。

    我们在一九二九年搬到了西布莱奇里,第二年开始买下艾里斯米尔路这座房子,就在比利出生前不久。被任命为巡视员后,我有更多时间离家在外,这给了我更多机会接近别的女人。当然,我不忠过————我不是说一直如此,但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很奇怪,希尔达吃醋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考虑到这种事对她意义太小,我原以为她不会介意。像所有吃醋的女人一样,她有时表现出的诡计让我觉得不可能是她想出来的。有时候,她拿获我的方式让我几乎相信有心灵感应这一说。不过她在我有那事没那事时,总是一样怀疑我,我多少说来总是被怀疑。老天作证,过去几年————总之在过去五年里————我可够清白了。你要是胖得像我这样,想不清白都难啊。

    但是总而言之,我认为跟艾里斯米尔路上一半左右的夫妇比起来,我和希尔达相处得不会比他们更糟糕。有过几次我想过分居或者离婚,但是在我们这一行不会那样做,负担不起。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你多少会放弃斗争。如果已经跟一个女人过了十五年,没有她的日子难以想象,她是生活秩序中的一部分。我敢说,你可能对太阳、月亮都有理由看不顺眼,可是你真的想把它们换掉吗?再说还有孩子,孩子是“纽带”,人们这样说,要么说是个“结”,可就不说是铅球加镣铐。

    这两年,希尔达有了两位肺腑之交,一个叫威勒太太,一个叫明斯小姐。威勒太太是个寡妇,我推测她对男性深恶痛绝。要是我进屋的次数多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不情愿得全身发抖。她是个没多少颜色的小个子妇女,这会让人心生好奇,猜想她浑身上下是否全是那种灰白的尘土色,她却浑身是劲。她对希尔达影响不好,因为她有着同样的“攒钱”和“东西用到不能用为止”的热忱,方式却有些不同。她这个人别有想法,认为总可以不掏钱享受一把。她老是在打听哪里有大减价和免费娱乐。对这种人来说,是不是真的想买什么倒他妈无关紧要,问题只是要买得便宜。大商店清仓处理货物时,威勒太太总是排队排在头一名。她最得意的,就是在各个柜台之间拼搏一天后,什么也没买走。明斯小姐跟她们很不一样,她是个悲惨的典型。可怜的明斯小姐。她又高又瘦,三十八岁左右,头发颜色黑漆漆的,脸保养得很好,有种易于轻信的表情。她靠着某种微薄的固定收入生活,年金之类,我猜想她是西布莱奇里发展成郊区前还是个小农村镇子时那个旧社会的遗留物。她爸是个牧师,活着时把她管教得喘不过气,全在她脸上写着呢。她们是中产阶级特殊的副产品,这些女人甚至在逃脱家庭之前,就已经变成了缺神少气的老娘儿们。可怜的明斯老小姐,尽管她脸上皱纹不少,看上去还跟个小孩一模一样。她仍然把上教堂视为极为重要之事,总在嘟囔着“现代化进程”和“妇女运动”的事。她也朦朦胧胧地向往去做点儿她称为“长见识”的事,只是不太清楚从何入手。我觉得纯粹是独身孤单的原因,她才会喜欢上希尔达和威勒太太,但是现在她们去哪里都会带着她。

    她们聚到一起时,这仨人!有时候我简直要羡慕她们。威勒太太是领头的,没一样蠢事她不会拉着她们去干,要么这会儿,要么那会儿。任何事,从神智学85到翻绳游戏,条件是不花或者少花钱。有几个月,她们迷上了偏门食品之类。威勒太太捡了本名为《容光焕发》的旧书,里面论证人应该吃莴苣和其他不花钱的东西。不用说,这很对希尔达的胃口,她立马把自己饿上了,她还想推广到我和孩子们身上,只是遭到我坚决抵制。然后她们对信念疗法又迷了一阵,接着又想打佩尔曼教育研究院86的主意,但在通了很多封信后,才发现没法得到免费的小册子。那也是威勒太太的主意。然后是干草暖箱87烹调法。接着是某种脏乎乎的蜜蜂酒,据说能不花一分钱地用水做,她们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说蜜蜂酒能致癌时就罢手了。然后她们差点儿参加了一个妇女俱乐部,可以参加一次游览,巡回于各工厂之间,有人带队,但是威勒太太加减乘除地盘算半天后,认为工厂提供的免费茶点的价值跟会费相比,还差那么一点儿。下一项是威勒太太攀上一个熟人,此人派发一些由某个舞台表演团体之类所制作的戏剧戏票。据我所知,她们仨几个钟头坐着看一出趣味高雅的戏剧,可她们甚至都不想装作听明白了一个字————看完后甚至说不出戏剧的名字————但她们的感觉是不花钱就得到了什么东西。有一次,她们甚至信起了招魂术。威勒太太碰到一个穷困潦倒的灵媒,此人穷到了家,甚至给他十八便士就能做一台降神会。这样,她们三个每人花六便士就能瞅一眼彼界。有次他到我家做降神会时我见到了他。他是个脏兮兮的老混蛋,而且显然怕神学博士怕得要命。他身子哆嗦得在门厅里脱大衣时,从裤腿里掉下一卷裹黄油的布,我塞回给他,没让那几个女的看到。有人跟我说过裹黄油的布是用来做灵的外质88,我想他是还要去做下一场降神会。花十八便士是看不到显灵的。近几年威勒太太最大的发现,是左派读书会。我想是在一九三六年,左派读书会才发展到了西布莱奇里。我很快就加入了,这几乎是我所记得的唯一一次花钱而没有遭到希尔达抗议。在那里,能以原价的三分之一买到书,让她觉得可以接受。这些女人的态度耐人寻味,真的。当然,明斯小姐试过读那些书中的一两本,另两位却压根就没想过,她们跟左派读书会从来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也根本不知道是干吗的————事实上,我相信一开始,威勒太太还以为它跟人们忘在火车上的书有关89,而那些书被便宜处理了。她们的确知道的,加入左派读书会意味着花两个半先令,就能买到原价七先令六便士的书,所以她们总在说这是个“真不错的主意”。时不时,本地的左派读书分会开会,请一些人来讲话,每次威勒太太总是拉着另外两位一起去,她是个不管内容为何,逢会议必积极参加的人,条件是在室内,还得免费。她们仨坐在那里,就像三块布丁。她们不知道开会是关于什么的,也不关心,但她们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特别是明斯小姐,那就是她们在长见识,而且一分钱都不用花。

    你看,这就是希尔达,你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大体上说,我想她不会比我更差劲。我们刚结婚后,有时候我想掐死她,但后来我变得无所谓。然后就是我长胖了,心也定了下来。我肯定是在一九三〇年胖起来的,来得如此迅速,就像一发炮弹打中我后卡在体内,你也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前一天夜里上床时,还感觉多少还年轻,还对女的有想法什么的,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老胖子,往前看除了进坟墓就没什么指望了,只能拼了老命干活,好挣钱给孩子们买靴子穿。

    现在是一九三八年,在世界上的每座船坞里,人们正在为下一次战争建造军舰,而我碰巧在海报上看到的一个名字,却让我想起成箩成筐的东西来,天晓得这些在多少年前就应该埋葬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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