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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小凤子:那个对他丢了个眼色。他给鼓起勇气——突然瞪起了眼睛:

    “哥哥你不要装呆!伯父生前把祖上的田亏空掉了,他就跟你谈过:叫你往后景况好了的话——把田买回来赔祖宗。……如今你一做了官——可只替自己留钱,那个话就简直不提!我们怎么办呢,我们?我们分家分什么?……你过继给伯父,不错。不过你到底是老太爷老太太养的,亲生弟兄你不管下子啊?”

    丁文侃连呼吸都给堵住了,一根根血管都在那里发胀,好象马上就得爆破。他忽然眼睛一亮:觉得他碰到了厄运——一下子给找到了一个根源:这就是老三!什么都是老三!他那两万多块钱股子落了一场空——就是为这个弟弟:连史部长中风说不定也是这个人作的祟!

    他跳了起来:

    “我管!我管!——我当然要管!你从小老太太就把你惯坏了,一天到晚在外面荒唐!不务正业!我当然要管!我要我要——”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家把文侯老三揪开,捺着他坐了下去。五舅老太叹着气:

    “嗨,亲兄亲弟——闹什么嗄。和和气气的多好呢:和气生财。……”

    老太太冲着她摆摆手,扁着嗓子一头一脑告诉她:

    “哪,是这个样子的。你听我说嗄,是这个样的。从前呢——我只有十五岁,五舅舅晓得的,那时候……”

    于是她叙述了些她准备结婚的情形。然后生了儿女。接着是文侃过继给大房。尽管五舅老太点着头说她全知道,老太太可仍旧背书那么往下说。她认为大老太爷生前过的日子——非讲过明白不可的,可是她的故事给文侃打断了。

    “我真想不到老三变成这个样子!”他嚷,“三十几岁还吃家里的饭——不能够自立!……”

    “你这是说的哪一家的道理,哪一家的道理,我问你?”

    “你去看看欧美各国!——儿女长大了各走各的路,连父母都不管,各人自立。……”

    忽然——老三大笑起来。那声音象是有弹性的东西,往四壁蹦出去又跳回来,似乎一下打到了人身上。

    “欧美各国!外国文明!……”文候说了又笑。“好极了!好极了!……你自己怎么样说的,你自己?你不是说——中国有顶好的圣贤之道,不该跟外国人学么。……你亲口说的。你怪我不疼哥哥,你说了一大篇‘孝弟’的大道理。你说象洋鬼子他们骨肉分开——是畜生。……你说过没有?——你自己说!”

    丁文侃脸发了白,嘴唇颤动着。那个重新打起哈哈来——一声一声打到了他心坎上。

    “这是哥哥理!”老三扫了大家一眼。“哥哥的道理我晓得:哪门子有好处——他就说哪门子的道理。……”

    坐在摇椅上的五舅老太爷移动了一下身子。他老人家认为现在该替文侃辩护几句。不过舌子打了结:

    “老大并没有说错。这个这个——本来——所谓道,这个这个——道也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这个——是变化万端的。……”

    五舅妈总是附和五舅舅的话: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

    这些可更加逗起了文侯的火气。他冲着哥哥跳着嚷着,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咬着牙要跟文侃拼一家伙。他食指差不多指到了对方的鼻尖上,嗄着嗓子骂他哥哥忤逆不孝:伯父吩咐的话他竟不理会,只顾自己发财。

    “祖田你非赔不可!非赔不可!……我要跟你闹到底!——不闹个尸山血海不散!……”

    他抓着拳头在桌上捶着——訇!訇!

    他们父亲一直没理,似乎他没听见,也没看见。这里他可猛的抬起脸来,对着文侯发脾气:

    “嗨!小心点个!表给你震坏了!”

    接着细细地察看表面上的玻璃,拿到灯面前照了照,又用大拇指去摩。他横了文候老三一眼,自言自语嘟哝着,嘴缝里嘶嘶地响。然后他对它哈了一口热气,使劲地擦了起来。表面上的反光直照到他脸上,一会儿显,一会儿隐。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什么碰了他的胳膊一下:一震,手里的东西差点儿没掉下地。老太爷恶狠狠地瞅了他们一眼,就把表往桌上一顿,忍不住暴跳起来:

    “啊?啊?打架!……出去!——打架到外面去打!给我滚!给我滚!”

    其余的人全都拥着这两兄弟,揪着他们,拖着他们。他们的影子把半间屋子挡成了黑的,仿佛把灯光压积成一半,那边显得特别亮。

    这黑角落里坐着芳姑太太。她让她身边的祝寿子把脸贴在她胸脯上——她拍着他的背。

    “不要怕,不要怕,祝寿子。不要怕。”

    她东看看,西看看。腿子鼓着劲,想趁个机会逃出去。

    可是办不到。她娘儿俩坐顶里面,又没有别的门。要出去就得从打架的人身边走过,一个不留神就会遭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脏好象给谁一把抓紧了似的。

    “唉。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她喃喃地说。

    这就一把抱紧了祝寿子,闭上了眼睛,咬紧着牙,索性准备自己娘儿俩同归于尽。

    那边好几个嗓子嚷成了一片,一些手在晃着。老太太的声音可盖过了一切:

    “还闹哩!爹爹发脾气了!”

    小凤子趁这乱哄哄的当口拖拖老三的膀子,压着嗓子小声儿叫:

    “盯着手!盯着他!——不要放松!”

    “唉,做什么嗄!”五舅老太苦着脸,“兄弟家——和和气气……”

    现在五舅舅站起来了。那张摇椅往前面欠着,别人的屁股一凌了空,它就往后一仰。接着很快地摆动起来,好象一个急性人要把这工作赶紧做完似的。

    五舅老太爷显然在那里生气:他顶不主张一对兄弟吵架。家庭不和就是个不好的兆头。可是他决不定——要不要上前去劝开他们。做舅舅的这时候当然应该出来责备几句,挺着身子插进他们中间叫他们各人退下去。不过——要是没生眼睛的拳头一家伙落到了他头上呢?……马上就一个疙瘩!而且发青。而且好几天不会好。他的皮肤向来经不住跌打损伤的。

    他对自己说一句“明哲保身”,于是远远地对他们摇摇手。

    “呃,呃!怎么要打架嗄!怎么要打架嗄!——这象个什么样子!”

    到底他们把文侯劝开了。他母亲红着脸喘气,一面怪老三太鲁莽:有事情好好他说就是,动手动脚反倒弄得稀糟。她看见他嘴唇发白了,身上脱得只剩一件背心,膀子上油油地发着光,她越说越伤心起来。她要叫小小高泡一碗白糖水给他喝,可是他不要。他只一个劲儿溅着白沫嚷着:

    “哼,你做了官!——连自己家里人都看不起了!……你看我闹到你们部里去!看你还摆这个臭架子!……”

    “你们看看瞧!”文侃指指他。“吃了酒——跟我闹这个酒疯!”

    “我醉了啊?我醉了啊?”文候老三要跳起来——可给老太太按下了。“祖田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是替大家说话。……哼,酒疯!你问问小凤子看!你问她!她不跟我谈过:你问她!……小凤子你说!你说!”

    那个把脸一撇,嘴一嘟:

    “嗯唷!你真是!”

    丁文侃坐在椅子上,用手抹着小褂子扭皱了的地方。身上不住地沁着汗,可是鼻孔里胜利地冷笑一声。

    “哼,问小凤子!你当小凤子跟你一样的荒唐?”

    “小凤子你自己说!你自己说!”

    “说什么嗄!真是!”

    一下子大家都闭住嘴。文侯老三眼球要爆出来似地瞪着小凤子,嘴唇用力缩着。别人看得见他腮巴上隆起了一条肌肉——抽痉样的在动着,好象咬着了什么东西。

    “嗬!这个样子!”他停了会儿。没刚才那么兴奋了。可是还使劲缩着嘴唇,“这贱丫头!——你怂我一个人来闹,你在旁边做好人!……”

    小凤子预备逃了开去,带着哭腔叫:

    “我怎干怂你,我怎干怂你!我只说家里钱不够用,老太太当家当得苦。我叫你打架的呀?我叫你打架的呀?”

    丁文侯可什么也没再说,很安静的样子,好象这件大事已办停当似的。他拿起脱下的小褂子,一站起身就走,对谁也不看一眼。

    他们都突然预感有一个大祸会要到来。老三向来这样:一横了心他就什么都干得出,说不定他简直会杀人放火。看来他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怎么对付:这时候他总是来得特别沉着,仿佛已经消了气一样。于是老太太感到有股冷气透过全身,打了个寒噤。她怎么也得把他揪回来。

    “老三!老三!……”

    角落里那位芳姑太哆嗦起来,求救地抡起眼珠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觉着这屋子在那里打旋,有许多花纹在那里飞舞,她身子几乎要倒下去。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一个怪可怕的念头老钉住了她,叫她想到这娘家的人都会流散,这所房子也成了平地。她带着祝寿子在破瓦堆里哭着,耳朵边只响着老三那种粗嗓子的叫声。可是他不能不到唐家去:一跨进那家的门——大太太跟唐老二就得……

    她眼面前一阵黑,脊背往后一靠,身子软软的一点也不能动了。只有祝寿子还紧紧地偎着她。

    “唉,怎么的嗄,”五舅老太自言自语地,“唉。”

    “好得很,好得很!大家都只认得侃大爷认不得我——哼,一个人发了财就什么都是对的!……我偏不管!——我闹给你们看!我到京里去!看他还有没有这个脸子干下去!看他站不站得住脚!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法子!你看看!……我说到就做得到,嗨!我不到京里去闹的是这个!”——他把膀子一伸,使劲挺着一根中指,其余四个指头凌空爬了几爬。

    那位大哥非常疲倦,手脚都软软的。不过他还努力撑着劲,用种镇静的样子答:

    “你去闹好了,你去闹好了!——我怕你?”

    “老三!老三!……”老太太叫。

    老三显得更加沉着,一个个字好象都是一直从肚子里发出来的音:

    “我反正不讲什么臭面子,我也不要命:有这两桩——你怕我干不了你,哼?反正我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我倒要拼拼命看!……我一干完了我就——”他横了小凤子一眼,“我就再跟这贱丫头算帐!”

    “老三!老三!”

    可是老三已经冲出了房门,一个劲儿回到了自己屋子里。他眼睛发着红,闪着光,仿佛爆着火星子似的。他翻着箱子,把值钱一点的衣裳全拿出来,一面告诉他老婆:

    “今儿个晚上我就走:我不把他闹下台我不算人!”

    三太太在拍着孩子。现在她停住了动作,愣着瞧着他,那孩子就哇的哭了起来。

    “事情不办好我不家来,”他说。“我只好委屈你守活寡。这块要是住不下去——你就到你家姑妈那块去,孩子要好好地带。”

    这时候老太太他们都拥了进来。几张嘴里迸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又埋怨又伤心地劝着他。五舅舅似乎发了脾气,手指着嘟哝着,可是谁也听不见。那位五舅老太太可只叹着,昏乱地往四面瞅着,好象一肚子心事要找个人发泄似的。未了她把视线停到老太太脸上。老太太只顾自己擤鼻涕,哭丧着脸对小儿子嚷着一些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房门外面站着芳姑太一个人:她的祝寿子已经交给温嫂子带去上床了。她怕有什么脏东西惹到身上来的劲儿,伸长脖子慌张地往里面看,嗓子里反复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小凤子眼泪巴巴地埋怨三哥哥:

    “怎干吵到我头上来的嗄!——我又没有触犯你!”

    她三嫂什么也不说,抽抽咽咽哭了起来。

    “哭什么!”文侯老三吼。把老婆一推——她跌得倒退了几步,脊背撞到门上,訇的一声响。“哭有什么用,哭!……你哭给哪个听,你这孬种!……如今——嗯,哪个狠点个的哪个活得长!当我不晓得!——假妈假妈的倒是好人,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人家点灯!哼,大家倒来教训我!”他猛地掉转脸来,瞪着眼扫大家一转,谁都畏缩地退了一步。“我偏不买这个帐!我拼这条命跟他来一家伙!——看哪个玩得过哪个……我气受得够了!我倒要望望这些势利鬼瞧!——看你快活得几天!嗯!哼!好得很!只有当秘书长的才是儿子,才是哥哥!……我就不是人——这样也是荒唐,那样也是荒唐!……什么东西!这个世界我看得亮得很!……”

    “呃,老三!呃!”五舅舅打了个捉摸不定的手势。自己的话一给别人打断,就咽下了一口唾涎。

    老太太抹抹眼泪,带着慌张的样子对大家诉苦。话还是来得有条有理,打怀着文侯的第二三个月说起,想拿来打动这个儿子,她脸子一会向着这个,一会向着那个,要叫别人专心听她的。可是谁都没什么反应:各人只是发挥着各人自己的道理。

    五舅老太太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是亲兄弟,唉!……和气生财。……”

    那个老三一个劲儿摆出那副横相,好象连刀子都砍不进的。他发狠地甩甩膀子脱开别人的揪扯,一个劲儿理他的手提箱,把掏出来的衣裳乱塞进去。看来他已经决定一下子不家来了的:连那件狐皮袍子也给装到里面了。

    随后他用种斩铁截钉的声调命令他太太:

    “你那副镯子拿出来!——拿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老太爷也进了房门。他老人家挤开了别人,走到前面顿着脚来发急:

    “什么事!什么事!——这样闹法子,啊?连我——连我——表都震破了!你们两兄弟——啊?你们简直是逼我死!你们你们——啊?这!这!——成什么话!……”

    有谁叹了一声:

    “唉,真的。成什么话嗄——要给人家听见了……”

    “我不怕”文侯把太太的镯子往皮箱里一摔。“你们怕丢面子——你们要这块假面子——我偏要撕破它!我敞开了说:我不要面子!……面子!顾了你们的面子叫我来怄这口闷气呀?……”

    全家的高妈们跟听差们都挤到了这屋子外面,带着又好奇又害怕的脸色互相瞧瞧,又压着嗓子问着:

    “什么事?什么事?”

    只有高升满不在乎,好象办差一样听了一听,就干完了正事似地走开去,冷冷地说:

    “哼,留神点个!给三老爷看见了——又好赏你几下子洋火腿!”

    那位温嫂子身份到底高些,推开了他们让自己挺了进去。不过她没进房,只紧靠着芳姑太站着,似乎一半为了好保护这位主人,一半为了怕自己这虚弱的身体受不起惊吓。她鼻子边勾起两条皱纹来表示不忍的神气,把上唇吊起了点儿——露出那斩齐一排的光油油的黑牙齿。

    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才好,嗓子里轻轻地哼了几声。直到丁秘书长出现了,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这才咕噜了一句——

    “嗳唷,我的妈!这样闹法子!”

    屋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坏味儿:不知道是太太没把孩子带干净,还是那些皮袍子的臭气。丁文侃一走进来就给熏得脑子发胀,恨不得马上就打转身。仿佛这种味儿就够表示老三的做人,他觉得他天生的有种什么发霉发烂的东西巴在身上。这家伙走了倒是家庭的幸福。

    几个人都安静了些,话声跟风一样的息了下去。所有的眼睛都巴巴地看着丁文侃,好象一些事务官碰到了一件难办的事,忽然看见主任长官到来了似的。

    然而那个只是记挂着老太爷,他怕他老人家在这里遇险:

    “呃,爹爹,爹爹!”

    文候走的时候倒没出什么乱子。一鼓作气冲出了门,对谁也看一眼,只沉着地对他哥哥说了一句——

    “你留神!”

    外面张望着的人赶紧逃开。老小高落了后,缩着脖子安顿来挨揍,可是三老爷没理会一下就走了。

    屋子里三太太愣了会儿,瞧瞧打开了的衣箱,瞧瞧房门,忽然——一下子扑到老太太跟前跪下,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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