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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城里突然紧张了起来。街上不断地有些包车飞奔着——叮噹叮噹叮噹!好象在大声吆喝着似的,往丁公馆冲去。墙上贴着的本地报纸都用顶大的字,用很多的篇幅——来记载着丁秘书长返里的消息。打城门口到丁公馆,路上都平平地铺了一层黄土:这是县长叫建设局赶起来的,免得叫车子走过的时候簸得不舒服。

    有些绸缎店还挂着旗子,放了一串爆竹。并且用红纸写着:

    “本店为欢迎丁秘书长,大减价三天。”

    那位秘书长已经由县长跟地方绅士们迎回来了。跟他同来的除开三个公役,只有部里的一位梁秘书——也是本地人,从前跟这位长官一起办过报的。他是个高高个儿,穿着轻飘飘的小纺衬衫。不管天气怎么热,他总是在浆过的领子上扣着那条领结,还加上那件似乎很厚的上衣。

    虽然他自己的家也在本地,可是他仍旧拿出办公的精神,每天一早就挽着太太到丁家去,跟秘书长陪客谈天,还代替秘书长接见新闻记者。他老是搓着手,有条有理地谈着那几句话:

    “是的,秘书长早就想回来省亲的。但是史部长病了,部里走不开。现在史部长已经复元了,不过血压还有点高。血压是——是——是让我查查看。”

    他掏出一本皮面金字的“怀中记事册”来翻了翻,报告了血压的确数之后,又搓搓手:

    “是的,是这样子。所以——据我看——部长还要静养一下子。至于秘书长呢顶多在家里呆一个星期。我本人也是如此。是的,部里事情忙得很。”

    一送走了新闻记者,他就匆匆忙忙跑到里面厅子去,挨到牌桌边笔挺地站在梁太太后面。

    “你们谈了些什么嗄?”梁太太挺内行地问。“他们有没有问起刘秘书调科长的事?”

    “没有,”梁秘书歪着身子,看了看上家丁老太太的牌。

    老太太赶紧扁着嗓子叫了起来,用力得连腮巴肉都扯动着:

    “唵,不许放风啊!”

    小凤子瞧了那位男客一眼,又看看梁太太。她在搜着些话要调侃他们一下,可是想不出。于是扫兴地走了开去,踅到另外一桌牌旁边,抿着嘴瞧着五舅老太那副认真劲儿。

    “五舅妈你还打牌哩!要打仗了!”

    她自己拼命忍住笑。可是别人似乎听都没听见。连旁边的三嫂都没理会:三嫂给逼着出来陪客,可只是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孩子,好象怕他逃走似的。这里小凤子横了她一眼:

    “你看你!——把孩子竖起来抱,他腰都会给你搞酸哩!”

    那个顺从地把孩子身体躺平着,他可哇的哭了。

    做姑姑的感到自己有件什么东西给别人打碎了似的:

    “哼,这孩子弄成这个样子!……三哥哥呢?”

    “还没有家来,”三嫂胆小地答。

    小凤子怪她管束不住丈夫,嘟哝了一句——“没有家来!”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平气和欠下身去,把孩子的腮巴扭两扭,小声儿关照着嫂子:

    “你要放快活点个,三嫂。没得哪个委屈你——板着个脸做什么嗄!要给哥哥看见了他一定不高兴。”

    可是那边梁太太的话声把她注意力吸了过去:

    “呃,刘秘书是什么学堂出身嗄——他学的什么专门?哎唷真是的!都是你!你一来我的手气就不好!你看你看!——简直不上张子!”

    “啊喂!”小凤子尖声插了进来。“梁太太只要一看见梁先生——就简直不得住声!”

    这逗得梁太太笑得全身的肉都打颤,两条长耳环不安地晃动着。她微微地抬起圆泡泡的膀子,脖子不大灵便地扭一下,仿佛很害羞的样子。一面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单音:喘得说不出话来。

    芳姑太太只着慌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不知道别人怎么笑开了的,自己没陪着笑,就似乎觉得有点失礼的样子。右手在摸着一张牌,仿佛别人出了个难题叫她解答——心里昏乱起来,她一定要摸清楚——到底是七万还是九万,这两张在她常容易弄错。可是她不敢决定,好象这一下子可以卜定她的气运,不能够随随便便就下断语的。

    “怎么搞的呢?……我该怎么样呢?……”

    侃大爷一回来——她就没安定过。舅爷那副匆匆忙忙的样子,似乎把她定下来的一些什么都捣得泛起来了。她的心时不时会怔忡一下,手指也情点发抖。肚子里老是打不定主意:她什么时候跟他谈呢?于是她拿着一张牌莫名其妙地晃着,迟疑不决地看看温嫂子。

    那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怎干Ta就走呢?”她想。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个Ta指的是温嫂子还是侃大爷。

    家里一天到晚不断地有许多客人,叫她没机会跟她哥哥谈天。有时候倒是几个自家人叙在一起,可是要她就开口商量那件事——总觉得不大合适。她似乎想要拣个好日子,拣个好地方,这才能够从从容容对侃大爷说一说。

    要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就走了呢?

    她猛地抬起了脸,冲着梁秘书害怕地问:

    “他在那块做什么,他?”

    大家都吓了一跳。那位梁秘书睁大眼睛瞧着她,好象眼眶中间撑了一根棍子。直到明白了她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他搓着手,用着报告什么公事的派头答:

    “是的,秘书长正在那块陪客。华老先生跟他有点事要商量。”

    从前他提起来总是称“老丁”。后来赶着叫“密司脱丁”。现在可只称别人的官衔。他对别人解释过:

    “朋友尽管是朋友,位分总有个高下的。秘书长依旧把我当作者朋友,这是秘书长念旧,这是他的道德。而在我——则不可。是的。他总是我的上司。我们是‘法人’。一做了‘法人’就妈糊不得。”

    他还说明了“密司脱”这个叫法是不应该的,因为这是外国话。

    现在他四面看看,很希望老太太客气几句——叫他别称呼得这么恭敬。可是她老人家大概已经想明白过来了,不象以前那么问他的理由,倒代替他向大家报告这个称呼的来历。

    “哪,这是这个样子的:你听我说嗄,”她晃晃手叫别人注意她,还转过身去招呼另外一桌上的人。“五舅老太太你听我说嗄,听我说嗄……”。

    于是她追到老从前老从前——打他俩刚认识的那一年说起。

    梁秘书微笑着,好象鞠躬一样动动身子,轻轻地插嘴:

    “是的,是的。”

    一下子他可突然记起了一件什么大事。他眉毛皱着想了想,这就带着告罪的样子——用眼色跟大家告辞。他用种等不及的忙步子走到他秘书长那边去了。

    秘书长正在抽着一支老粗的雪茄烟,一会儿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了下去。他在跟华幼亭谈着一件什么事。眉心里打着皱,额头就给挤得小了些。可是他那双闪动着的眼睛,嘴角有点往下弯的嘴巴——都表示他又机警,又有决断。

    “我要研究研究,我要研究研究,”他很快地说。

    那位华老先生文雅地摇着扇子:

    “据我看——这些公司不至于无转机,然而目前——”

    进门来的人悄悄地坐下来。两手合在一起,静静地等着发言的机会。华幼亭发着议论的时候,他把视线老盯着茶几上的半杯桔子水,听得很注意,似乎别人要请他判断说得错不错。

    “本来——”华老先生抽风样的轻轻动着脑袋,慢条斯理吐着一个个的字音,“外国机器本来就不大容易搞。我不过是试试而已,算起来——利息倒是可观的。我之所以跟你商量,买大纶公司的股票,实在是为此。……我们也用外国机器:以夷制夷,未始不是——不是那个。而如今——唉,竟——竟——为我们始料所不及。”

    丁文侃拿起半杯桔子水来喝了一口,坐了下去:

    “这当然有个原因的。我不过是想提倡提倡,那两家竟蚀了我——两万多!”

    “所以呀!”

    那第三个人觉得现在可以插嘴了。他用谈判什么的派头对华幼亭转过身去:

    “大纶公司宣告清理——华老先生晓得了吧?东亚的股票也跌得太不成话,只值——只值——”他热心地掏出怀中记事册来翻了一翻,“只值五块上下!——一折五扣!”

    未了他谈到中国的实业,又谈到科学。一面说一面瞟着秘书长。他老实替那位长官担心:留着的这些钱买了股票——如今全落了空。可是他嘴里扯到了教育:他用食指在自己大腿上点着,拿种种理由来证明——要是教育不发达,中国的一切就都搞不好。他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决计去进高等师范,后来还进到报界里去过。

    这里他还引出了一位教授的话,京里哪个国立大学教育学系的一位教授——

    “他的话不错:他说历史的重心在于教育。教育可以决定一切。他说:美国罗斯福的复兴政策——福特怎么要反对呢?因为福特不懂。福特是个工人出身,没有受过教育。……”

    秘书长把半截雪茄烟点上了火,着急地站了起来。

    “这个话对是对,不过事情不能这个样子办。比如……”

    他走去开开电扇,他那身小纺褂裤给鼓得泡了起来。

    “呃!呃呃!”华幼亭着慌地摆着手。“不能玩!不能玩!——那年我吹了电扇竟害了一场痢疾!不能玩!……我劝你也少吹为是,少吹为是。……”

    这位客人还打算顺着这个往下谈,可是丁文侃把电扇跟华老先生都弄得安静了——又回到了原先的题目。他站在屋子中央,把雪茄烟擎在空中间,眼睛老扫着他的听众,跟他对下属讲话的神气一样。

    “教育是——唔,”他说。“不过个个都要受高等教育——这就办不到。比如中国四万万都是大学毕业,那么有许多许多事情就没得人做。种田哪个肯种,我问你?木匠哪个来当,木匠?……只要是替国家服务,劳心劳力都是一个样子。劳心的跟劳力的是分工合作。”

    抽了一口烟,稍微想了一想,又抡起眼珠来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劳力者役于人,这万万少不得。难道——难道叫全世界的人都来劳心么。……”

    他告诉别人——他在一个中学演讲过这么一个问题。于是他照着那天在讲台上的姿势,并且把本地口音渗进了国语的调子:

    “凡事都有个中心,有个主脑,同国家一样。机关里呢——上面有政务官决定大事,下面有许多事务官来办事。如果大家都受了高等教育,很有知识,大家都要做政务官,这就办不通了。……所以学校当局——应该看看各个学生的天才如何。有政治的天才,有哲学或者科学的天才,当然让他升学。否则——国家花了这许多钱来培养,自己又费时间,又费精力,还是一事无成。不如趁早改途学学手艺,学学种田:我们原是以农立国的。”

    “对,对,”华幼亭很小心的样子点着头,好象提防着怕它掉下来。“本来是的,民以食为天。”

    那个捉摸不定地摆摆手,又要去动那架电扇——不过半路里又退了回来。他显得很高兴,还有几分兴奋。把腰板贴着茶几沿,他微笑着打着手势,对他们进一步发挥着自己的见解。

    “我还深进一层——对他们讲明这个道理。”他看看梁秘书,“冰如你还记得吧?……”

    别人张张嘴还没发出声来,他赶紧把雪茄烟交给左手,让右手来对空中指点着。他说明天才分成许多部:手艺人也有做手艺的天才。这里他吸足一肺的气,把嗓子提高着来举了几个例:有做木匠的天才的就该让他学木匠。要是他有砌砖头的天才呢——当然送他去做泥水司务。他们要是升了学去受高深教育,那简直是埋没了天才,那简直是——他郑重地说了一句“缘木求鱼”。

    “至于有艺术天才的——就有两条路:有钱升学的可以做个画家。如果担负不起教育费,那就可以当漆匠。还有那些……”

    可是高福拿了三张名牌来打断了他:

    “要会老爷。”

    丁文侃皱着眉头看看那些名字,立刻忙乱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烟一摔,端起那小半杯桔子水喝干,于是很重地把玻璃杯一顿。他烦躁得连话都说得很快:

    “我怎么有工夫见他们呢,我怎么有工夫见他们呢!……连回家都不得安神!——这个小地方真是!……冰如你代我见见罢:说我不得空。……”

    那位梁秘书刚出了房门又给喊了转来。丁文侃把手举在半中腰,象宣誓就职似的。

    “呃,冰如!……不错,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哩。冰如,请你打个长途电话到部里去罢:秘书处办的那个那个——部长交下来的电报,要,要……唔,等下子!我想一想……不错,那个电报。叫他们快点个办。……请你打个电话。”

    那个似乎巴不得有点事情要他办,他搓了搓手:

    “电话马上就打?”

    秘书长晃晃手,叫别人让他想一想。他皱着眉,抡了抡眼珠子,刚才那副紧张劲儿给放松了些:

    “好,等等再打也可以。你先去会客罢。……呃,冰如!……这样罢:我看——我看——唔,电话明天打吧。那个电报是应酬电报,是吧?迟点个办倒不要紧,不过一定要叫他们办回电,不回不好意思。……”

    直到梁冰如走了之后他才安静下来,他打匣子里拿出一支烟,慢慢地用剪刀剪去头子,慢慢点着了火。他有许多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顶好能够把那家公司的股票捞回点本钱来。他觉得只有这么着——别的一些事情也就自然办得通。他一直坐在那里,连华幼亭已经告辞了,他仍旧象陪着客似地坐在这屋子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塞着许多东西——他得一件件理出来。

    “这个是教育问题啊?”他问自己。一面想到他家里这些亲人,忽然感到恶心的样子。“总之他们都想揩我的油,想剥削我!”

    每个月他巴巴地寄钱回来开销家用,他们还不心足,一个劲儿埋怨他小器。于是钱总不往家里存,还不让他们知道他收入的数目。

    “他们一定在那里猜疑我,”他想。可是他们不知道他那笔钱如今落了空,只剩下京里造的那幢小洋房。“就是有动产——我也偏不分给他们一个!我偏不给!”

    他对梁冰如谈过:

    “我按月寄家用是为的父亲母亲:我对他们当然要尽一点孝道。弟弟妹妹怎么也要我养呢——他们已经长得这样大了!他们应当自立,象西洋一样,弟兄姊妹各归各。如今他们简直是——简直是——揩两老的油!”

    可是他们还有一着——他没有料到的。这天晚上,他们居然跟他谈判起来了。

    这是文侯老三开口的。他大概又在什么地方喝了点酒,眼睛红红的,唾沫星子直喷,他跟小凤子在老太太房里悄悄地商量了二十来分钟,有桩什么事把他激得动了火:

    “不行!我们一定要跟他说个明白!”

    小凤子可嘟着嘴。四面看了看,又把脸凑到了三哥耳朵边:

    “其实啊——我晓得的,他明明有钱。”

    于是他们把五舅舅五舅妈留在这里。等其余的客人全走了,他们把全家的人都聚到老太爷书房里,由小凤子去请大哥。

    “哥哥,三哥哥有话跟你说哩。”

    “什么话?”

    小凤子嘴一撇,冷冷地笑了一下:

    “哼,晓得他要谈什么!他硬叫我来找你去。”

    老太爷书房里静得叫他害怕。大家都规规矩矩坐着,用种期待什么的眼色瞧着他。只有父亲没理会,仍旧坐在平素那个老位子上,低着脑袋在那里擦表。仿佛他简直不知道他屋子里已经坐了那么多人。

    文侯老三用力抽着纸烟,在屋子里踱着圈。皱着眉毛垂着脸,好象在深深地想着什么。显然他是拼命装做这样子——叫别人知道他没有喝醉。

    这里他抬起眼睛来停住了步子。

    “哥哥,”他很平静的样子说。“你家来我们一直没有谈着。今儿个趁五舅舅五舅妈也在这块,那个事我们倒要跟你商量下子。……呃,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买田?”

    做哥哥的咬着牙:

    “买田?——这是什么意思?”

    老三看看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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