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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人类补完计划最新章节!

待下一班太空帆船。我无法再忍受这一切,况且这可能会让我变得衰弱,如果那样,我麻烦就大了。至少现在我们还一起拥有这个当下,可以用各自的人生去记得它。别去想其他事。我们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

    海伦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当时或之后都没有。她想着从那一刻起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她本来可以利用那个孩子,她可以用孩子把他绑在身边。他是个正直的男人,如果她告诉他,他会娶她。但即使海伦当时还那么年轻,她对他的爱恋也不允许自己使出这种手段。她想要他自愿跟她在一起,自愿娶她,因为没有她,他活不下去。在那样的婚姻之中,他们的孩子会带来更高的喜悦。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可以不指明父亲是谁,独自抚养那个孩子。但她不是蒙娜·马格瑞姆。她太明白身为海伦·亚美利加,同时还要对一个新生命负责,是多么可怕、危险且寂寞的事。而她计划中的未来也没有孩子的一席之地。所以,她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在他们离开新马德里之前,她容他慎重地向她道别,然后她就离开了。不发一语,也没有流泪。她去了北极一座以“那件事”闻名的娱乐城市,在羞愧、担忧和不断涌来的懊悔中,申请一项保密医疗服务,拿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然后她回到剑桥,确认自己将成为第一位航向群星的女人。

    Ⅵ

    当时,补完组织的首席补完阁员是一名叫韦特的男人。韦特并不残忍,但他在外流传的名声也从来不体贴,也不鼓励年轻人去冒险。副官告诉他:“这个女孩想要驾驶开向新地球的宇宙飞船玤。您要批准吗?”

    “为什么不呢?”韦特说,“人就是人。她家世不错,教育良好。如果失败,从现在开始算,直到船回来前,我们有八十年可以找出解决办法。如果她成功,刚好可以让某些一直在抱怨的女人闭嘴。”他将身体靠向桌前,“不过,如果她合格了,也出发了,不要派囚犯给她。让囚犯当这种愚蠢旅程的开拓者有点太浪费。你可以拿她这趟赌一下,给她宗教狂热分子。那些人我们已经太多了。你手上不是还有两三万人在等吗?”

    他说:“是的,长官,两万六千两百人。还没算上最近新增的。”

    “非常好,”补完组织的首席补完阁员说,“全部都给她,还有那艘新的宇宙飞船玤也给她。船命名了吗?”

    “报告长官,还没。”副官说。

    “那就命名吧。”

    副官一脸茫然。

    那名资深官僚脸上横过一抹带着小聪明的笑:“现在就去领那艘船,然后为它命名————它叫灵魂号————‘让灵魂号飞向星空’。如果她想,就让海伦·亚美利加去当她的天使。可怜的小东西,以她那种出生方式和养育方式,她在这个地球上也没办法过什么像样的生活。再说,她的个性已经定型了,这时候再去改正或转变也没有用,不会有任何好处,她只是在做自己,我们没有必要为此惩罚她。让她去吧。让她去追逐她想要的事物。”

    韦特坐起身,看着他的副官,毅然决然地重复了一次:

    “让她去,只要她能合格。”

    Ⅶ

    海伦·亚美利加的确合格了。

    医生和专家都试图劝退她。

    其中一名技师说:“你难道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你生命中有四十年的时光,会在一个月内流尽。离开这里时,你是个女孩,到了那里时就成为六十岁的女人。好吧,在那之后你也许还可以活上一百年,但那会很痛苦。你要带着所有人————成千上万的人,你要从地球带他们出去。三万艘个人舱,排成十六列,全跟在你身后。然后你要住在控制机舱里,你需要多少机器人我们都会给你,也许会有十几个。你会有一道主帆,还有一道前帆,你还要进行维修。”

    “我知道,书上有写。”海伦·亚美利加说,“我得靠着光来航行,红外线碰到帆就前进,遇到射频干扰就把帆收进来。然后,如果航行失败————我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技师有点生气了:“喂,到时可没有电话能让你打回来抱怨。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出事,大可不必让三万人一起送死,或浪费这么多地球资源。你可以现在跳到水里溺死,或像古书上写的日本人那样去跳火山口。要制造悲剧没那么难,真正难的是在成功到一半时继续奋斗下去。当你面对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或面对绝望的诱惑,还得一直撑在那里。

    “现在,我告诉你,这是前帆的运作方法:那道帆的宽边有两万英里,椎状下收,总长度刚好将近八万英里。收合和展开都由小型伺服机器人执行。伺服机器人是由无线电控制的,所以你最好少听一点收音机,虽然电池都是原子电池,但它们也得撑过四十个年头。你的性命就全靠它们了。”

    “是的,长官。”海伦·亚美利加仿佛极为懊悔。

    “你要记住自己的用处在哪里。让你去是因为你便宜,因为一名水手比一台机器轻得多。现在还没有任何万能计算机可以低于一百五十五磅,但你有。让你去纯粹是因为你是消耗品。前往星空的人之中,有三分之一到不了目的地。让你去不是因为你的领导能力,而是因为你年轻。你有一整个人生可以支付,有整个人生可以使用。让你去是因为你的神经还良好。这样你懂吗?”

    “是的,长官,我懂。”

    “还有,让你去是因为,你得把旅程控制在四十年内。如果我们送自动装置出去,让它们控制那些帆,虽然它们终究会到达目的地,但那要花上一百到一百二十年,甚至更久。到时所有的隔热舱都会沸腾,大部分的人类乘客都将无法复活,或忍下那种热能泄漏。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去处理,都会毁掉整趟远征。所以,你记好,你要面对的所有意外或麻烦都是你的工作————你的工作,没有别的。那就是你最大的功用。”

    海伦露出微笑。她是个矮小的女孩,厚厚的头发极为乌黑,一双棕眼,配上显眼的眉毛。但当海伦微笑,整个人又变回小孩子,而且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她说:“我的功用就是努力工作。我完全了解,长官。”

    Ⅷ

    预备区的生活虽快,但不急迫。技师们再次敦促她在最后训练的报到日前去放个假,她都没接受他们的建议。她只想出发,她想永远离开地球。她很清楚他们也知道这点,也晓得他们知道她不仅仅是她母亲的女儿,她试图做自己,至少是用某种方式。她知道这个世界不信这件事,但反正,这个世界一点也不重要。

    当他们第三次建议她去休个假,便用了“强制性”的建议。她阴郁地度过两个月,最后却有点享受起美丽的赫斯珀里德斯群岛。这些小岛位于百慕大南方,是因地球港的重量而浮出海平面的小型群岛。

    她回去报到时状态佳,十分健康,随时可以出发。

    资深医官说起话直截了当:

    “你真的知道我们要对你做什么吗?我们要让你在一个月内把生命中的四十年挥发掉。”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他又继续说:“为了要给你这四十年,我们得先减缓你身体的运作。例如单是呼吸这种最基本的生存活动,如果要在一个月内吸取等于四十年的空气,你就得快上五百倍。没有一个肺脏能承受这种情况。你的身体必须能循环水分和进食;你吃的大部分东西都会是蛋白质。到时还可能会脱水。另外,你也会需要维生素。

    “现在,我们要让大脑慢下来————变得非常、非常慢,让它可以在五百比一的比率下运作。我们不想让你工作不了,毕竟,总得有人控制太空帆。

    “所以,如果到时你有犹豫的事,或是开始想一些事情,单是一两个念头就会持续好几周。你的身体也会慢下来,但不同的部位没办法用同样的比率变慢。比方说水,我们会把它降到八十比一,食物则大约是三百比一。

    “你没有时间喝四十年分的水,所以我们会让它循环、净化之后再送回你的身体里,除非你打破连接装置。

    “你要做的,基本上就是保持清醒一整个月,躺在手术台上,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让人在你身上动手术,同时还要执行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一些工作。

    “你要观测方位,注意身后那一排排的个人舱和货物,还要调整太空帆。如果目的地还有存活者,他们会自己出来找你。

    “至少大多时候都会。

    “我没办法保证你一定能把船开进去。如果你没碰到他们,就沿着最远的星球轨道走,看是要自救或是自杀,你自己选。单靠你一个人是没办法让三万人降落在那个星球上的。

    “不过你现在有一个实际的任务:我们得直接在你体内建造这些控制装置。我们会先在胸腔的主动脉装设阀门,还要导流身体里的水分;我们会在这里做一个肠造口,大概会在你的髋关节前面。喝水这件事对精神状态而言有一定的重要性,所以大约百分之五的水会让你用杯子喝,其他的就直接进到你的血液里。食物有十分之一也是这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所以就是————”海伦说,“我吃十分之一,其他的用静脉注射?”

    “对。”医疗技师说,“我们会把它打进你的身体里。浓缩液就在那边,还原装置在这边;这些管线都以双通路连接,其中一组连到维生器,成为支援你身体代谢循环的装置。当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群星之间游走,这些线路就是你的脐带,就是你的命。

    “如果它们坏了,或是你不小心跌倒,你可能会昏迷个一两年。如果发生这种事,就换你的单机系统接手————你背上的那个包包。

    “在地球上的时候,它的重量会跟你一样。不过你已经用原型模型练习过了,应该知道在太空中要控制它其实很简单。那大约可以支撑你两个小时的主观时间。因为现在还没人能做出符合人类心理时间的钟,所以我们会给你一个和脉搏相连的计数表,代替时钟,表上会有按照级数标示的记号。假设你看到它是以万为单位在计算脉搏,可以从中判断状况。

    “不过,我不确定那会是怎样的状况,但就某种程度而言,应该对你很有用。”他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转身从工具中挑了一根发亮的针出来。针的底部有一个圆盘。

    “现在,我要说明这个:我们得把这个放到你脑子里。这也是跟化学物质有关的。”

    海伦打断他:“你们说不会在我头上动手术。”

    “只有这根针。那是唯一让我们进到你脑中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让它慢下来,你才能拥有在一个月内活过四十年的主观精神运作速率。”他发出冷笑。但在意识到她的固执与勇敢,还有那份属于女孩、可敬又可怜的坚毅,他的冷酷态度霎时又变得温和。

    “我不会跟你计较这件事,”她说,“这糟糕的程度跟结婚差不多,而星群就是我的丈夫。”水手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她没说什么。

    技师继续说:“好,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反正你不用期待自己的头脑能有多清楚,所以干脆别去想了。若想控制太空帆、想完全靠自己活着————即使只是在那外面待上一个月————多少要有点疯狂。麻烦的是,在那一个月里,你会感觉像过了四十年。到时候不会有镜子。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是会找到某个有点反光的平面看看自己。

    “你的外表不会好到哪里去。每一次你慢下来照镜子,都会看到自己正在老化。这对很多男人来说就已经够糟,我不确定到时的你会出现多严重的问题。

    “关于毛发,你倒是比男人简单很多。之前我们送出去的水手都会直接移除毛囊,要不然那些男人不只会淹没在自己的胡须里,还会浪费一大堆营养去长脸上那些毛,而且长了之后还没有机器可以快速帮他刮干净,又不影响他工作。我想我们应该会抑制你头上毛发的生长。但长出来会不会是同样的颜色,就留待你自己去发现了。你有见过回来的那个水手吗?”

    医官知道她见过,但不知道她受到来自群星的那位水手本人感召。海伦稳住呼吸,保持沉着态度,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你给了他新的头发。你的技师在他头上移植了新的头皮,我记得是你手下的某个人帮他做的。因为长出来的头发是黑的,才让他有了不老先生的外号。”

    “那么,如果您可以在下周二完成准备,我们也会准备好的。这样的时间足够吗,女士?”

    听到这名严肃的老人称自己为“女士”,海伦感觉很奇怪。但她知道,这不只是普通的称呼,而是对一位专业人士表达敬意的方式。

    “周二的话,时间很充裕。”她觉得他应该很老派,才会知道这种古老的星期名称,还拿来使用。这表示他在大学里不仅学了基本学问,也顺道拣了些优雅而无关紧要的冷门知识。

    Ⅸ

    两个礼拜后(也就是机舱里的计时仪显示的二十一年后),海伦转过身,第一万次查看太空帆。

    她的背剧烈抽动。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一个高速震动装置,正在稳定地发出轰鸣,随着她不断跨越时间的意识滴答滴答响。她可以用非常缓慢的速度低头,看见手腕的计数表面,上头的几根指针正指出她现在的脉搏是数万下。

    她能听到自己喉咙因肺部的快速颤动发出的呼啸声。

    还可以感觉到那根直接往她颈动脉灌水的巨大管子带来的抽痛。

    她觉得有人在她的腹部放了一把火。自动运作的真空管犹如藏在皮肤底下的火红煤炭,连接膀胱和另一条管线的导管则像炙烫的针,正粗鲁地戳着她。她头好痛,视线模糊。

    但她还能看见仪器,还能照顾船帆。时不时,她能隐约瞥见巨型绳索般排列着的人群与其后的货物,黯淡得像一扇灰尘组成的雕花窗。

    太痛了,她没办法坐下。

    唯一能让她舒服地休息的方式是靠在仪表台上,让下肋骨抵着台面,前额疲惫地倚着测量仪。

    有一回,她用那姿势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她醒来时已经过了两个半月。她知道这样的休息一点用也没有。她能在视重表玻璃平面的反射上看到自己移动的脸:那是一张逐渐老去的扭曲脸庞。她模糊的视力注意到手臂上的皮肤在温度影响下变得紧绷————松弛————然后再次绷紧。

    海伦再次看向外头的太空帆,决定把前帆收起来。她疲惫地用一台伺服机器人把自己拖上控制台,选择正确的控制开关,然后让它开着,大约一个礼拜。她就等在那里,心脏嗡嗡响,喉头发出狂啸,指甲生长着,缓缓迸裂。最后,她检查收起来的帆状况到底对不对,然后再按一次开关:无事发生。

    她按了第三次:没有任何反应。

    海伦回到主控台前,再次进行判读,查看光的方向,找到一股她应该要接收的红外光压。太空帆的宽面因为移动得比较快,已经逐渐上升到跟光速差不多了;她身后那些密封的个人舱同时抵抗着时间与永恒,正以一种完美的无重力状态游动、摇晃着。

    再扫描一次:她的判断正确。

    出错的是船帆。

    她回到紧急面板前按了下去:没有反应。

    她弹射出一架修补机器人,派它去进行维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纸张上打洞,给出指令。机器人出去之后马上就回复了(三天),它的面板回传:不一致。

    她送出第二架修补机器人。一样无法作用。

    她送出第三架————这也是最后一架。三盏闪亮的灯号瞪着她:不一致。她把伺服机器人移动到帆的另一端,用力拉。

    太空帆仍不在正确的角度上。

    她心力交瘁,站在那儿,迷失在太空之中,默默祈祷:“主啊,别这样对我,我只是想逃离一个不想要的生活。但为了这艘船上的灵魂,还有为了那些勇敢追求自己的路、奢望着另一个星球光芒的可怜人们,我请求你,主啊,请帮助我。”她全心全意地祷告,希望能得到一些解答。

    但事与愿违。她感到困惑,而且孤独。

    附近没有太阳。除了狭小的机舱和自己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的遭遇比她更孤单。海伦感到肌肉中传来一阵颤动,还有那阵颤动的余震。一连数天,它们都在进行调整和移动,但对她的大脑而言,其实只是几分钟的事。她倾身向前,强迫自己不能放松,然后想起某个很爱摆架子又爱插嘴的人有在船上放一把武器。

    武器拥有方向性,射程范围为二十万英里,可以自动选择目标。

    她不懂这是要用在谁身上。

    她跪在地上,顺着腹管、喂食管、导尿管和头盔传输线找,每条都接回控制台。她爬进伺服机器人的控制台下方,捞出一本手写的说明书,终于找到武器正确的控制频率。她设定好武器,回到窗户旁边。

    到了最后一刻,她想:“也许那些蠢蛋是希望我对着窗户外头发射。它应该要设计成可以穿出去又不会伤到窗户才对。他们应该要把它弄成那样。”

    单是这个念头就让她想了一两个星期。

    然后,就在海伦要发射武器之前,她一个转身,看见了她的水手————那个从群星而来的水手,不老先生————就站在她身边。他说:“那不是这样用的。”

    他站在那儿,清清楚楚,英俊美好,跟她在新马德里看到的他一样。他没有管线,也不因焦虑而颤抖,她可以看到他的胸膛以小时为单位,正常地呼吸起伏。一部分的她知道他只是幻觉,另一部分的她则相信他是真的。她很生气,但又因为此时的愤怒而高兴,所以她任凭那个幻觉给她建议。她重新设定那把枪,让它以较低的能量透过机舱的墙面发射,打中太空帆后面因读数失灵而纹风不动的维修机。

    低充能的攻击奏效。看来,造成干扰的应该是所有技术人员都没料到的因素。武器扫除了他们永远也无法弄清楚的这项障碍,将伺服机器人从中解放,开始像发狂的蚁群似的执行它们本来的任务,再度开始工作。而为了解决较小的太空阻碍内建的防御系统,使得它们全速急奔着绕过彼此,跳来跳去。

    在一股与宗教极为类似的困惑感中,她觉得来自星光的风再次吹拂在硕大的太空帆上,两张帆一瞬间转向它们应在的位置,刹那间,重力扯了她一下,让她感觉到些许重量。灵魂号重新回到路途上。

    Ⅹ

    “是个女孩,”在新地球上,他们这么告诉他,“是个女孩。她一定只有十八岁。”

    不老先生不信。

    但当他去到医院,他在那里见到了海伦·亚美利加。

    “我来了,水手。”她说,“我也开过船了。”她的脸跟粉笔一样白,仍是二十多岁女孩的神色,但身体已经是个保养良好的六十岁女人。

    至于他,因为是坐个人舱回来的,所以没有改变多少。

    他眯着眼看她,突然之间,他们像是互换了角色,换成他跪在她的床边,眼泪流得她满手都是。

    他含糊不清地对她咕哝着:“我离开你是因为爱你,我回到这地方是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想追来,就算追来,你一样会是个年轻的女孩,而我则会是个老头。可是你现在不只把灵魂号开了过来,还想要跟我在一起。”

    那位新地球的护士不懂这位来自群星的水手有什么过去,只是因为目睹这美好爱情而露出温柔的微笑和对人性的怜悯,静静地退出房间。但她是个实际的女人,在这其中嗅到了一点升职的机会。她打给一个在新闻社的朋友:“我觉得我发现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新闻了。如果你来得够快,就可以第一个拿到海伦·亚美利加和不老先生的报道。他们明明才刚见面————但我猜他们在其他地方先见过————就爱上了彼此。”

    护士不知道的是,他们已在地球上放弃过一次爱情。她不知道海伦·亚美利加是用多坚决的心才完成这趟孤独的旅程,她也不晓得不老先生————那位水手本人————曾在群星之间那一无所有的漆黑深空中,陪伴了海伦二十年。

    Ⅺ

    后来,小女孩长大、结婚,也有了自己的小孩。那位母亲没有改变,但变形玩偶已经非常、非常破旧了。它还活着,虽然失去了昔日惊人的可塑性,但维持着黄发蓝眼的洋娃娃形象许多年。母亲出于一种理所当然的怀旧,让娃娃穿上成套的亮蓝色套头毛衣和裤子。这只小动物以膝盖为足,用像人类的小手轻轻走过房间,温和地抬起那张与人无异的脸,发出咿咿呀呀声,想喝牛奶。

    年轻的母亲说:“妈,你应该把这东西丢掉。它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且看起来跟你这些漂亮的老家具一点也不搭。”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年长的母亲说。

    “当然,”女儿说,“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它很可爱。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它也不能用了。”

    变形娃娃挣扎着用脚站起来,攀住女主人的脚踝。年长的女人温柔地把它抱到一边,放下一碟牛奶和一只顶针大小的杯子。变形玩偶想做一个屈膝礼,就像一开始它受到鼓励时想做的动作。但它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低声啜泣起来。女孩的母亲把它扶正,老旧的动物玩偶开始用顶针沾起牛奶,吸进那没有牙齿、又老又小的嘴巴里。

    “妈,你记得————”年轻的女人开了口,又停下来。

    “记得什么?亲爱的。”

    “以前它还很新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海伦·亚美利加和不老先生的故事。”

    “记得啊,宝贝,我应该是说过。”

    “你没有告诉我全部的故事。”年轻的女人语带责备。

    “当然没有。那时你还只是孩子。”

    “那太可怕了。那群人好糟糕,还有水手竟然要过那种可怕的生活。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美化它,还把它当成爱情故事————”

    “但它是爱情故事,它就是。”母亲回答的语气很坚持。

    “爱情个头啦,”女儿说,“那就跟你和这个破烂变形玩偶一样糟。”她指着在牛奶旁睡着、又小又老但仍活着的娃娃说,“我觉得那真是糟透了。你应该把这东西丢掉,这世界应该把水手都抛弃。”

    “别那么绝情啊,宝贝。”母亲说。

    “那你别像个多愁善感的老太婆。”女儿说。

    “也许我们本来就是啊。”母亲露出一脸深情的笑容。她偷偷把睡着的变形玩偶放到有坐垫的椅子上。在那里,它不必担心会被踩到或受伤。

    Ⅻ

    外人从来不晓得故事真正的结局。

    在他们举办完婚礼的一百多年后,海伦过世了:她走得很幸福,因为身边有她挚爱的水手。她相信,他们既然能够征服太空,或许也能征服死亡。

    她的心充满爱、幸福,但也疲惫。在临终前,她的心灵渐渐不清醒了,她提起一个他们已经有几十年没争论过的话题。

    “你真的就在灵魂号上,”她说,“在我迷失方向又不知道要怎么用那个武器的时候,你真的就站在我身旁。”

    “如果我那时去了,亲爱的,那么无论你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会再去一次。你是我最珍惜的事物、是我的心、我的真爱;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士、最大胆的人类。你属于我,为我航行而来,我亲爱的驾驶灵魂号的女士。”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表情平静。他从没看过任何人走得如此自信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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