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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读通了中国以后的散文,方可回头来读此两篇,领略得它文学的意境。

    《庄子》书中,《逍遥游》很难懂,《齐物论》更难。《庄子》全书几乎篇篇都难懂。一篇到底,一气贯注。其中易懂的,反而不是庄子真笔。但我们不妨把它难懂的各篇拆开来,一段一段当作小品文去读,便都易懂了。《庄子》是一部说理的书,说理文很难文学化,而且尤不宜作小品文。但庄子做到了,把说理文来文学化,来小品化,这真是文学中之最高境界。他的秘诀,便在用比兴法来写小品文,再把小品汇合成大篇。《庄子》一书,可说是中国文学中最高的散文。后来的纯文学作品,反而都难与之相比。假如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寻其他作品来比较,《论语》可比《诗经》,而境界尤高。《庄子》可比《离骚》,而《离骚》的文学情味,其实也并不比《庄子》高出。

    《战国策》中有许多小品文,亦很好。亦有许多小品,只错见在大文中。但以较之《论语》、《庄子》,便低了。

    至于《楚辞》,那是韵文,但其中如《卜居》、《渔父》,实也是散文,也该列入我此刻所讲之散文小品中。《论语》中如于我如浮云章,我说它是散文诗,则如《卜居》、《渔父》等篇,也可说是散文赋。由此可知,中国文学本不必严格分韵、散。从文学论,韵散技巧虽不同,而境界则终是一样的。

    (四)

    到了汉代,中国成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了。因此汉人喜作大文章,如汉赋及汉人奏议等都是。当时大文学家像司马相如、扬雄等,皆喜作大文章。只有司马迁,却能作小品文。《史记》中各篇之赞,都是散文小品,都为境界极高之作,像《孔子世家》赞便是。本来赞孔子是很难的,但司马迁那篇赞,仍能写得有情调,骤然读来,只见是平淡,但平淡便是文学中一种高境界,千万莫忽略了。太史公的大文章也和庄子一样,《庄子》是说理,《史记》是记事。论体与赋体,本都不宜于文学的。但庄周与太史公都能以小品拼成为大文,否则在大文章中穿插进小品。即如《管晏列传》、《萧曹世家》等,都把几件小故事穿插其中,而使全篇生动,有声有色。所以读《史记》,也要懂得拆开一则则地读。要看其如何由短篇小品再拼成大篇,然后再一篇篇地把《史记》全部一百三十篇一气读,要看出一部《史记》,竟是一篇大文章,那就更难了。

    可是汉代亦只得一司马迁能作散文小品,其他都是些韵文作者,而且多爱写大篇。反而把文学性能减低了。扬雄晚年自悔少作,目之为雕虫小技。但他晚年模仿《论语》作《法言》,模仿《易经》写《太玄》,却多不能算是文学的。故总括来说,汉代文学境界不算得很高,除了太史公。这正因为汉人不懂写小品。

    (五)

    这里面有一个大关系,正因中国古人,似乎并不太注重在纯文学方面。他们写的,如说理文、记事文、讨论政治问题等,都是些应用文。甚至如《诗经》、《离骚》,论其动机,亦在政治场合中触发,并非一种纯文学立场。而要在实际应用文中带进文学的情味,便走上了小品文穿插进大文章这一条路。直要到东汉末年,建安时代,始是文学极盛的时代,也是开始注意要纯文学独立地位的时代了。其时乃有新的韵文,他们懂得改写小赋,又有建安体的诗,那都是韵文方面的进步。而同时又有极精的散文小品,尤其如曹氏父子的书札,更是绝妙上品。再往下发展,又有在赋前面的小序,那些都是极妙的散文小品。即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也算是好的小品,使我们觉得王氏不特书法好,文学也绝佳。

    再下则如陶渊明之《桃花源记》和《五柳先生传》等,都为极高境界之散文小品。即如他的《归去来辞》,亦可说是小品的赋,亦都是甚高的文学境界。

    再说到《世说新语》,那一书里所收,有些都是散文小品中上乘之作。还有《水经注》,虽是一部大书,但分开看,其中亦有描写极好,可当得散文小品的。

    (六)

    唐代直到韩昌黎文起八代之衰,以及他同时的柳宗元,他们两人提倡古文,其实亦皆以散文小品为最成功。如韩之赠序,柳之杂记,那全是古文中之新体,其实则都是些不成体的小品而已。韩、柳小品都写得很好。不像《原道》、《封建论》等大题目,反而在文学眼光中看来不很出色了。写字有用写大字的笔法来写小字的,又有用写小字的笔法来写大字的。韩、柳便懂得这方法,他们都能写小品。即如韩之大文,如《张中丞传后序》等,也都用小品堆成。这是他学得《史记》之神髓处。

    人称韩昌黎以文为诗,其实他更能以诗为文。如韩昌黎之赠序,其实都是以诗为文。又如书札,如其《与孟东野书》,可说是小札。《与孟尚书书》,可说是大札。犹如太史公《报任安书》是大札,杨恽《报孙会宗书》则是小札。杨恽模仿太史公,把写大信件的笔法来写小信件,遂成绝妙书札。韩愈懂得此巧妙,大信件,小信件,都写得很好。如其《与孟东野书》,可称是一首散文诗。唐人喜欢写诗赠人,韩昌黎改用赠序和书札等,外形是散文,内情则是诗,是小品的散文诗。我常说韩文很多可称是散文诗,其实清代文学家早就说过。清人认为韩愈的《题李生壁》,是一首无韵之诗,那便是说它是一篇散文诗了。又如柳宗元的杂记,尤其是山水游记,则可称为散体的赋,即无韵的赋。散文诗则是无韵之诗。

    宋代能写小品文的,以欧阳修、苏东坡为最佳。王荆公能写短文,但实都是大文,不是小品。如其《伤仲永》之类,可算小品,但不多见。欧阳修大文章固好,其赠序杂记一类小品文更佳。苏东坡小品最好的莫如《志林》,全是些随笔之作,篇幅有大有小,但均是绝妙的散文,又都是小品。《志林》中有一二百字一篇的,也有数十字一篇的,都像只是轻描淡写随意下笔,不像用心要做大文章,这所以更好了。当然有些文章不能轻描淡写而定要严肃深沉的,正如做客人则必得庄严些,在家闲居就可比较随便些。

    (七)

    到了明朝,文人多喜欢作大文章,但很少人懂得文学真趣。只有归有光,可谓获古人文学真传。他一生不得意,没有做大官,写文章逢不到大题目,因而多做了些小品文,只写些家庭琐事,却使他成为明代最好的一位散文家。

    民国五四运动时,大家提倡白话文,高呼打倒什么等口号,但这些只是剑拔弩张的标语,不能成文学。而且都该发大议论,不宜作小品。遂有林语堂提出写小品文的号召,这一提倡甚有意义。但他不知《论语》、《庄子》、《史记》、魏晋文,下至韩、柳、欧、苏,都有小品,并多以小品见长。明代归有光,便是小品文大家。而他偏要提倡人学晚明钟、袁诸人的小品。其实,小品在文学中有其极高境界。但不应有意专要写小品。犹如一个人存心学装大样子,固不好。但故意要装小样子,更不行。钟、袁诸人只因有意要写小品,反而写不好。但非在文学上真有修养,也不易分别出孰是有意,孰是无意。

    清代桐城三祖的方望溪,他的文笔很可作小品,但终嫌太规矩,太严肃。刘海峰则根本不能作小品文。姚惜抱小品文也很少,他所选的《古文辞类纂》用意也偏重在大文章方面,纵然里边选到了许多小品,但也给人忽略了。现在人懂读《古文辞类纂》的很少,但读《古文观止》的还很多。《古文观止》只是通俗的选本,本无价值,但《古文观止》里面却多选小品文,因而极流传。惜乎《古文观止》的编选人,自己不深懂文学,亦仅用他通俗的眼光来选到这些小品而已。

    桐城派中有吴敏树,算能写小品,有几篇写得很好。但他自负很高,他不肯自认为学归有光。至于曾国藩,不能写小品文,他亦不看重归有光。他说以前人都学《史记》,他认为要兼学《汉书》,因《史记》行文是单的,《汉书》行文是偶的。其实《史记》正与《论语》同一格调,《汉书》则与《孟子》格调较近。这里正有大文与小品之分。曾国藩因看不起归有光一类的小品文,故而要教人学《汉书》与《文选》。他讲《文选》,也都爱讲长篇大赋,下笔都重,又须格律严正,规模像样,但不宜入小品。

    其他清人能写小品文的有汪中、洪亮吉、汪缙诸人,格调皆甚高,惜不为桐城派文人所欣赏。龚定庵也能写小品。他们都从先秦或魏晋学来。

    (八)

    现在讲到民国五四时代。新文学运动起来,大家去读先秦诸子,但似没有从文学上用心,无意中都走上作大文章,发大理论的路。如他们高呼打倒孔家店、全盘西化等口号,此等全该做大文章。他们既无文学修养,亦少文学情味。因此都不能写小品。

    文学本是表情达意的工具,即如写封信,也得下工夫。这正亦是文学。但写信只宜作小品,不宜作大文。只有像司马迁《报任安书》是大文,而能佳。但此极不易。最好是以小品文作法来写信。我们真要学小品文,不妨从学写信开始,但这事却并不容易。

    五四以来,写文章一开口就骂人,不是你打倒我,就是我打倒你,满篇杀伐之气,否则是讥笑刻薄,因此全无好文章。即如小说、戏剧等,平心而论,至今亦尚少几本真好的。只有鲁迅。但鲁迅最好的也是他的小品。像他的《呐喊》之类,这和西方小说不同,还是中国小品文传统。周作人便不如鲁迅了。他写文像要学苏东坡《志林》一类,但东拉西扯,只是掉书袋,很多尽是有意为之,因而少佳趣。他亦因有意要写小品,反而写不好。如陈独秀,文多杀伐气。胡适之,喜欢说俏皮话,亦不是真文学。又如近人多喜欢读《红楼梦》、《水浒》,那些也都是大文章。他们之长处,也都在能以小品文拼成之。又如《聊斋志异》或《阅微草堂笔记》之类,内中却尽有很好的小品,但近人多不注意了。

    (九)

    说到今天的文学气运,应该是文体解放的时代了。如以前姚选《古文辞类纂》所收的十三体文章,各有格律,规矩森严,但现在人都可以置之不理。这真是文体解放了。但真要写好文章,还不如先写些无题的小品文。韩昌黎的小品,就如无题诗一样。只要写得好,写封书信也就是文学。在报章上写报道、通讯、杂记等,也都能成文学。只因现代人只知在句子上用技巧,尚雕饰,用几个别人不用的字,或模仿外国句法,这都不一定就是好文学。

    而且文体解放,也并不是说你想说什么就可写什么,这不便算得是文学。因于没有文学,遂不见了性情。因于没有性情,遂不感到做人和作文要修养。这事有关人生世运极大,影响极深极重。我们若真要恢复文学,发扬文学,主要不必定在学西方,也不须定要写小说、写戏剧,也不必定要把历史、哲学都带进来。单看重文章的实质方面,且望能轻轻松松地写些小品文,随便的,不成体的,抒写性灵,却反使你走上文学道路。但千万别说想什么就得写什么。当知在文学上,也有该说的,有不该说的。有该如此说,不该如此说的。不能说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是我的自由。文学也得好好学,不能尽自由。

    再往深处说,我们学古人,也并不是只要学他写文章。更要的,还是学其人。孔子在《论语》一书中所表现的,有他各式各样的神情与意态,读《论语》可见孔子为人之真面目。太史公说:"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我们学文学,主要应在此。

    今天我讲散文中的小品,可说是希望各位能在文学上开一条路,由小品而大篇,渐成一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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