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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尔纳温泉浴场所在的比利牛斯山谷,对英国人来说,或者说实在的,对其他旅客来说,都挺陌生。爱找舒适旅馆和秀丽风景的游客,一般都不会到比利牛斯山东部去游逛的。他们难得越过吕尚镇;其实这样做也对,就此在这条山脉最美的一处结束旅程;他们大都会在这块也还不赖的地方受到向导、店主和租马人的哄骗迷惑,也就打消进一步远行的念头。从远方到这一带来疗养的病人也不常去维尔纳。时髦人士都讲究去邦纳温泉和吕尚镇,真正有病的人又去巴莱热和高泰莱。您在那些地方能遇到熙熙攘攘的巴黎游客啦,波尔多富商的夫人小姐啦,以及如今夹杂其中为数也不算少的英国绅士淑女。然而,比利牛斯山东部一带的游客仍然稀少。情况也许永远就这样了;那里尽管有许多美丽的山谷————维尔纳山谷也许是其中最优美的一个————却没法同游客所喜爱的欧洲其他地区的山峦景色相竞争。在比利牛斯山西部波·德·威纳斯奎和布莱希·德·罗兰一带,说得更精确些,就是这些名山从法国绵延进入西班牙境内的几处边界地点,人们即使拿那里同瑞士、意大利北部、提罗尔(1)和爱尔兰相比,也会觉得那里的景致并不见得逊色。可是东部山区嘛,就没法相比了。那里的小山稀稀拉拉,不密集相聚,从这个山谷到那个山谷的隘口峡道虽然并不显得低矮,却无悬崖绝壁使它们紧连在一起,因此欠缺壮观优美的景色。结果那里的旅馆当然也不如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缺了。

    可是话说回来,其中倒有一座山峰堪与米迪峰(2)或玛拉德达峰(3)相媲美。谁也不会小看这座严峻而苍劲的卡尼固峰,它巍峨庄严,孤零零地矗立在两条从柏比南通往西班牙的道路之间,一条靠近柏拉迪斯,另一条靠近布隆。维尔纳温泉就隐藏在卡尼固峰西麓脚下一处僻静的山谷里,据我所知,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那样,这是比利牛斯山东部一处最优美的地方。

    近几年常来这里洗温泉浴的人差不多都是从毗邻的柏比南、纳尔邦、卡尔卡松和贝奇尔各小城镇来的旅客,因此这里的温泉既不出名也不奢侈,价格也不昂贵,可是凡是信任这里的温泉的人都对它抱有信心;说真格的,到那里去的男男女女,有的是由于劳累而精疲力竭,有的是因为生活无节制而病倒,有的是因为过于忧虑而犯了神经衰弱症,个个洗了回去都变得精神焕发,体格健壮起来,足可以再次投入那多灾多难的世界继续搏斗一番。羡慕他们的人虽然也许会增多起来,可他们的性格在后来的年月里却好像并没起多大变化。

    在那年月,维尔纳乡镇大名鼎鼎的人物要算鲍什妈妈了。人们也知道有过一位鲍什爹爹,因为如今还有个鲍什小子同娘住在一起,可谁也好像不大记得那位老爹了,只知道他一度确实存在过,他在维尔纳压根儿就无人知晓。鲍什妈妈虽是本乡人,婚后却没在乡间度过,早年孀居后又回到故里,当上维尔纳镇上的鲍什旅馆老板娘兼经理,也可说是旅馆的心脏和灵魂吧。

    这家旅馆是一所结构略嫌粗陋的大房子,主要接待来维尔纳疗养的病人。它正好盖在一个喷泉的喷口上,泉水从大地内脏直接涌入浴池。旅馆设备可以容纳七十人,夏秋两季总是客满。冬春两季来的人也不算少,原因是鲍什妈妈收费低廉,设备也还凑合。

    在这方面,说实在的,也在其他方面,鲍什妈妈拥有一个诚实女人的美名。她定了那么一个价格,任何设想出来的借口都没法说服她让点步。而这个价格所换回来的早点啦,午餐啦,温水浴啦,床铺啦,她可从来也没昧着良心降低水准。这原本是旅馆老板应该具备的品质,并不会赢得顾客过高的赞赏,却也得到公众经常光顾这份应得的报偿。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人认为鲍什妈妈的作为当中偶尔也出现一些差强人意的地方。

    首先是她缺少一个作为公共场所的老板所应具备的那种笑容可掬的和蔼态度。就拿她一般的生活方式来说,她对待顾客严峻而寡言,在旅馆里独断独行,有时还表现得前后矛盾;谁要是建议她在某一方面哪怕只改变一天花样,或者刚露出一点抱怨的苗头,她都表现得不够理智,毫无商量的余地。

    说真的,不管顾客对旅馆哪方面不满意,她一概容忍不了。她对这种抱怨只有一种答复。无论是男是女,谁要对旅馆不满意就可以随时打个招呼,立刻离开,悉听尊便。腾出来的地方反正会有别的顾客准备搬进来。她之所以能存有这种答复的魄力,主要还在于她收费低廉,而这种魄力她是十分珍惜的。

    顾客遵照医嘱在不同时间洗温泉浴,但是旅馆一般供应水的时间是在清晨五点到七点,过时不候。早餐九点开,中餐定在下午四点。过了时辰,鲍什旅馆就没有任何别的吃喝了。村子里有家咖啡馆,绅士淑女可以到那儿去喝杯咖啡或糖水;旅馆里可绝无这项服务。在规定就餐时间之外,即使想用贿赂或者乞求的手法也没法弄到什么吃食。一位旅客,要是在最后一遍餐铃摇过十分钟之后才进饭厅,就会遭到鲍什妈妈的白眼,她总坐在她那张餐桌的首席。谁要是迟到半小时,那他只能赶上什么就吃什么,已经上过的菜一律不再找补。如果末一道菜已经上过,那就大可不必再进餐厅,去了也白搭。

    在咱们这段故事所发生的那段期间,她那副外表可说是对她大为不利了。她六十来岁,胖墩墩的,脖颈短粗。那一头灰发,午餐时刻倒还梳理得整整齐齐,可是在这个钟点之前,人们整天都会看到乱蓬蓬的头发从小帽底下滋出来。两道眉毛又宽又密,然而单靠眉毛也没法使脸膛再现当年那种威风凛凛的神情了。那两道浓眉确实有股威严劲儿,可还比不上眉毛下面一天到晚总戴着的那副绿眼镜更威严。有人分析之后认为鲍什妈妈之所以有股威力,奥秘之处全在于那副眼镜。

    她习惯每天从早餐起就在旅馆里到处转悠,一直到该整装吃午饭时才算为止。

    每间客房和浴室她都要进去看看,餐厅转一两个圈儿,厨房更是三番五次出出进进;她遍访每个角落,透过那副绿眼镜监视着一切;谁要是在她巡逻的时刻遇到她,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她习惯慢慢溜达,双手背在身后;除非客人主动跟她说话,她难得理人,而且也很少在这种场合跟人闲扯。如果有谁想谈点跟旅馆业务有关的事,她会听一听,然后给予答复————所答的话叫人听上去并不悦耳。

    她就是这样独自闯荡江湖,是一位严峻固执、一本正经的老太婆,偶尔也会爆发一阵激情;她除了诚实之外,倒也不是说一点仁慈和柔情都没有。她生了不少孩子,足有七八个之多。其中死了一两个,另外几个成了家;这些儿子都在很远的外地安了家,在眼下咱们正谈的这件事发生时,只有一个儿子剩下来,还处于母权的管辖之下。

    阿道夫·鲍什是目前这家旅馆的住客和食客对她众多的孩子之中印象最深的一个。他是顶小的儿子,鲍什妈妈生下他不久就回到维尔纳来了,因此他是在乡镇里长大成人的。乡亲们都认为,认为得也对,他是他妈妈的心肝宝贝————比他哥哥姐姐都更受宠————简直是她的眼中花儿和命根子。这时他约摸二十五岁,近两年没待在维尔纳————原因容我慢慢道来。他被送到巴黎去开阔眼界,学法语以取代家乡山沟里的土腔土调;然后又离开巴黎到南方的兰格道克住一阵子,学点农业知识,据说日后对发展维尔纳山谷的农场可能会有点用场。他就快回来了,这叫他母亲异常高兴。

    她这样慈祥而宽厚地宠爱这个宝贝儿子,也许不足以说明她的心眼儿好,可她也曾对一个邻居————不,一个与她竞争的旅馆老板————的遗孤表示了慈爱。维尔纳并非只有一家温泉浴所,不过另一家老板在鲍什妈妈返回定居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他人财均没兴旺,死后撇下他唯一的孩子,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

    这个小姑娘,玛丽·克拉维,在她爹去世后就被鲍什妈妈立刻接到自己家里来抚养了,尽管老太太过去对她爹十分怀恨。那时节,玛丽还是个婴儿,鲍什妈妈把她接过来时恐怕对姑娘日后的归宿也没多加考虑。不过她一直对小姑娘尽了做母亲的职责,姑娘也就成为旅馆里大家的小宝贝儿,阿道夫·鲍什最喜爱的玩艺儿————最后当然也就成为他最早的情人。

    于是麻烦事在维尔纳出现了。当然,山谷里的居民早已发现这件正在发生和今后可能发生的事,只有鲍什妈妈还蒙在鼓里。后来,老太太终于醒悟过来,发觉阿道夫·鲍什,她的美德和财产的继承人,当地和邻近一带首屈一指、前途大有作为的青年,竟一心一意在转念头要娶那个穷孤儿玛丽·克拉维为妻了!

    鲍什妈妈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有人钟情于玛丽·克拉维。她总把她当作孩子,当作自己施舍的对象,像大家都把这穷苦的玛丽视为一个小可怜虫那样看待她。她透过那副绿眼镜从来也没看出玛丽·克拉维是个美人儿,没有看出她富有小伙子们爱看的那种成熟的媚劲儿。在旅馆百十来件日常杂务事上,玛丽是鲍什妈妈的一个从不闲着的好帮手,老太太对她的能干心里完全有数,也很欣赏。可也就是由于这个缘故,老太太一直只把她看成是个有用的、干苦活儿的杂役。她挺喜欢自己抚养的这个孤儿————喜欢得甚至谁的话她都不愿意听,唯独听姑娘对旅馆事务的看法;但是“鲍什阿妈”————玛丽就这样称呼她————却对玛丽作为一个姑娘的美貌、文雅和温柔可爱一点儿也没注意到。

    糟糕的是阿道夫对这一切并非熟视无睹。凡是他母亲忽视的地方他都赏识,结果是堕入了情网,这原本也是件很自然的事。因此他吐露了自己的爱情,玛丽也回报了他的爱情。

    阿道夫至今只遇到过几件小事没顺心意,认为只要把他打算娶玛丽·克拉维为妻这件事告诉母亲,一切麻烦就会迎刃而解。可是玛丽具有女性的直感,心里对这事明白得多。她向他倾诉爱情时,害怕得浑身直哆嗦,几乎蜷缩成一团,而且在阿道夫准备去争取母亲同意时,就躲藏起来了。

    早在咱们眼下要说的这件事的前两年,鲍什妈妈就发过一阵脾气,我也不必再多啰嗦。她起先滥骂抱怨一通,真够玛丽受的,后来又默默恨在心里,更够玛丽呛的;当然由此而决定该把可怜的玛丽送到孤儿院或者收留叫化子的济贫院去————简单说吧,只要她不在眼前,哪儿都行。她的前途啦,幸福啦,乃至她本人的存在啦,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阿道夫·鲍什的前途和幸福————难道不应该认为是维尔纳顶顶要紧的大事吗?

    不过这种极其尖锐的局面并没持续多久。首先,鲍什妈妈在那副绿眼镜下面确实有一颗慈爱而温柔的心;头两天盛怒之后,她承认必须给玛丽·克拉维做个安排;到了第四天,她又确认旅馆这个小天地,她的天下,如果少了玛丽·克拉维就不会给料理得有她在那样好了。其次,鲍什妈妈有位朋友,他就严重事务所提的意见她有时是会听取的。这位朋友告诉她,既然必得弄走这对情侣当中的一个,倒不如把阿道夫送走更好;他离开土生土长的山旮旯到外地去住几个月,会受益良多的;倘若离家一两年,即使不能叫玛丽忘掉他,也会叫他忘掉玛丽的。

    这儿咱们顺便提一下这位朋友。在维尔纳,一般人都管他叫上尉先生,尽管他压根儿就没晋升到那个军衔。他在陆军里还是准尉的时候就伤了一条腿,领取抚恤金过活,从而断送了他的前程,使他没法再走那条通往荣誉的艰险道路。近十五年,他常到鲍什妈妈家来做客,起初作为一位偶尔来往的客人,可是近些年来,就跟她本人一样长久待在那里了。

    人们总称呼他上尉,他的真名实姓也便很少让人提起。然而,咱们不妨也知道一下他叫西奥多·坎潘。他个儿高,长得很神气,一向穿着一套黑衣服,当然质地粗糙,不过总是刷得蛮干净,一尘不染;他五十来岁,特别显眼的是腰板挺得笔直,另外惹人注目的就是那条黑不溜秋的木腿。

    这条木腿大概是他最扎眼的地方了。上尉总是根据情况所需,亲手把它上漆、磨光、擦亮,让它总显得乌黑锃亮。它比一般木腿长一些,正如上尉确实比一般人高一头一样;然而,看来它好像并没妨碍他原有的那种僵硬死板的动作。它从来没有使他像其他装木腿的人那样经常感到碍事。而且为了让它显得更光彩,他还在木腿中央,或者可以说小腿周围,加上一个光亮的铜箍,就像擦亮了的金子那样闪闪发光。

    近几年来,上尉已经习惯于每天晚上七点钟左右到鲍什妈妈那间密室————一间小而黑的私人起居室里坐坐,她总在那里结算每天的账目,核算一下利润;他在那里当着她的面享受咖啡和葡萄酒的款待————这些确实都由她出钱,因为从不上账。我说过在这家旅馆一过规定的吃饭时间就没有吃喝了,我这么说,只指笼统的市面而言。店里尽管不许再有什么买卖交易,可是就友谊而言,这些对上尉来说倒是一向许可的。

    就在这种场合,鲍什妈妈常常谈谈她的私事,征求并接受别人的意见。因为鲍什妈妈到底也是个凡人,如果没人相助,她那副绿眼镜也不可能助她度过人间一切烦恼。五年前,维尔纳的乡亲们发现鲍什妈妈打算下嫁上尉,纷纷议论这件事足有十八个月之久;可是不管有多大的耐心,最终也全耗尽了,因为除了天天喝杯咖啡之外,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发展,这个话题也就渐渐消失————鲍什妈妈根本就没理睬这档子事。

    她虽然不考虑自己再醮,却常想到别人家的婚事;近几天来,在晚间喝咖啡和葡萄酒的当儿,两人又在商讨一桩婚姻大事。人们见到鲍什妈妈大发雷霆,上尉替玛丽求了情,最后按他出的主意,玛丽留下来,阿道夫给送走了。

    “阿道夫不能总不回来呀。”鲍什妈妈提出她的困难。上尉虽然也承认这个事实,却说玛丽可以在两年还没结束之前就嫁给别人啊。问题便由此而产生。

    可是把她嫁给谁呢?对这个问题,上尉心地坦然地答道,鲍什妈妈最好亲自作出抉择,这比他来做更为合适。他闹不清玛丽的经济地位。要是夫人同意给她个小嫁妆嘛,上尉认为这事就比较容易安排啦。

    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谈了好几个月,玛丽在这期间继续郁郁寡欢地干活儿。她心中只有一个安慰,那就是阿道夫离开之前,确实握着她送给他的那个小十字架,向她许下诺言:人间任何借口也不能把他俩拆散————早晚他一定会成为她的丈夫。玛丽觉得要不是有这项幸福的保证,她就浑身无力干活儿,嘴也懒得说话了。

    鲍什妈妈后来经过深思熟虑的盘算,想出个办法,在喝第二杯咖啡时就亲自把这个计划告诉了上尉,她还往他那杯咖啡里倒了一满匙超过往常限量的白葡萄酒。上尉本人为什么不可以娶玛丽·克拉维呢?

    这可真是个惊人的建议,上尉至今一辈子还没动过脑筋想自己娶媳妇呢,可是鲍什妈妈的巧安排确实使这事也绝非完全不可能接受。嫁妆嘛,她准备大大慷慨相赠。她的确非常疼爱玛丽,打心眼儿里愿意送给她任何东西————除了她的儿子————她自己的阿道夫之外,什么都可以给。她的建议是这样的。阿道夫本人将来决不会要这个澡堂子。如果上尉娶玛丽为妻,鲍什妈妈宣布道,在她本人故去之后,玛丽就成为这家浴池旅馆的女掌柜;当然这还需等阿道夫的经济利益作出某些安排之后再定。

    这项计划足足讨论了一千次,最后总算决定让玛丽本人知道这件事————她于是给叫出来,当着鲍什妈妈和她未来的丈夫的面坐下。可怜的姑娘对这位分配给她的、僵硬而不雅观的情人并没表示厌恶————他在外表上几乎同他那条腿一样木头木脑。总的来说,玛丽还是喜欢这位上尉的,觉得他是她的朋友,何况这类婚姻在她这个国家也不算离奇。上尉也许年纪稍大了点,不再适合让一位姑娘做他的妻子兼护士了,可话说回来,玛丽本人能提供的也微乎其微啊,除了青春、美丽和善良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可是她也不能就此完全接受,她不是已经发誓完全委身于那位属于她的阿道夫了吗?那些了不起的金钱利益一桩桩地给她摆出来,鲍什妈妈最后还说,她一旦做了上尉的妻子就会被人视作旅馆的第二位女掌柜而不再是个仆人;她只能哇的一声哭出来,说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会好好待你的,”上尉说,“尽男人所有的温存劲儿来体贴你。”

    玛丽拿起他那只干瘪的硬手吻一下,抬头用恳求的目光瞧着他的脸,这对他那颗心并非没起一点作用。

    “咱们现在别再逼她啦,”上尉说,“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不管他的心怎样受到了感动,可有一件事是肯定了的,那就是她永远也不许嫁给阿道夫。这件事他是无条件支持的,他如果退让就会彻底丧失自己在鲍什妈妈旅馆里的地位。说真格的,他的良心也没让他觉得应该让那桩婚姻得以实现。那样做未免太过分啦。天下漂亮的姑娘要都允许嫁给头一个钟情于她的小伙子,那世界还成什么样子?

    很快就显得时间不富裕————越来越紧迫了。阿道夫再过三个月便要回来啦。到时候事情要是还没安排好,就还可能出岔子。

    鲍什妈妈便提出她最后那个问题:“你不会认为你总能嫁给阿道夫吧?”她发问时,那副绿眼镜所显露的那股令人恐惧的威力比往常增大了十倍。玛丽又只能以嚎啕恸哭来作为答复。

    事情终于在他们之间商妥。玛丽说她得听到阿道夫亲口对她说不再爱她,才同意嫁给上尉。她一边扑簌簌地掉眼泪,一边说他所许的愿,起的誓只允许她做到这一步了。她爱她的情人,目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她。她有誓言的约束,这至少目前不能怪她。只有听到他亲口说出他抛弃了她,她才能下嫁上尉————或者,真格地,按照鲍什妈妈所希望的任何别的方式来作出自我牺牲。到那时,人生还会有什么意义呢?

    鲍什妈妈那副绿眼镜依然十分冷漠,可她那颗心却不是这样。她告诉上尉,玛丽一旦当了坎潘夫人就会同她本人在旅馆里平起平坐,她还会把她当作女儿一般看待。她每天晚上也应当享用一杯咖啡啦,大餐桌上有她的座位啦,穿一件丝袍子上教堂啦,仆人也应称呼她夫人啦;只要她放弃自己对阿道夫那种少女般幼稚而愚蠢的爱情,前途似锦的大门就会向她敞开。这些了不起的诺言全都由上尉转达给玛丽听了。

    然而,在玛丽的眼睛里,人间只有一样东西最宝贵,那就是阿道夫那颗心。没有了那颗心,她也就不存在了;有了它,有了它的保证,她就能耐心等待,直到世界末日。

    家里在商讨这些大事时给阿道夫写了好几封信,他回了一封信,提到他非常珍惜玛丽的爱情,可是如果已经证明这项婚姻既然对他俩都没有什么好处,他就同意放弃。他同意她嫁给上尉,并对母亲在金钱上提供给他的方便表示感激。噢,阿道夫哟,阿道夫!可是!唉!难道大部分男人的心————也有一些妇女的心————不正是如此吗?

    信读给玛丽听了,却同一些枯燥乏味的法律文件一样没对她产生什么效果。那年头,在那些地方,男男女女都不大信赖书信;即使写,也不大表达感情,不大掏出心窝里的话。玛丽会像过去那样理解阿道夫的眼神、阿道夫的语调;她会顿时从中觉察她心上人的真情实意,他的想法,他内心深处真正希望她怎么做。可是从那封又拘谨又干巴巴的文件中她啥也理解不了。

    最后同意让阿道夫回来,亲口道出她的命运。上尉比可怜的玛丽更了解人性,自知蛮有把握赢得这个新娘子。阿道夫开了眼界,见了世面,不会再看重家乡山沟里的这位姑娘啰。金钱和玩乐,再加上社会上有点小地位,很快就会使他跟旧情人一刀两断;玛丽呢,也就会甘心认命,就像法国自古以来别的姑娘们所经历过的那种处境一样。

    现在是阿道夫归来的前夕。鲍什妈妈正在跟上尉一边照例喝着咖啡,一边讨论这档子事。近来鲍什妈妈对这事有点紧张不安,认为他们对玛丽如此百般迁就,委实有点欠加考虑。她觉得现在全由两个年轻情人自己来决定结不结合,搞得别人都插不上手了。鲍什妈妈如今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地步,不能再退让。事情如果全照她的心愿去办,她就决心向所有当事人倾泻大量祝福;反之,她就要把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在这件事情上,她有自己的道德准则。她会对自己周围的人尽量做点好事。可是没有人能够诱导她同意阿道夫娶玛丽·克拉维为妻。要是发生那种事,她就会把玛丽撵出旅馆,赶走上尉,连阿道夫本人也轰出家门。

    因此她近来变得有点爱发牢骚,同她那位朋友商量事情时固执己见。

    “我真搞糊涂了,”她在咱们谈到的那个夜晚说,“真糊涂了。也许一切都会顺利;可要是阿道夫反对我,那咱们该怎么办?”

    “鲍什妈妈,”上尉呷口咖啡,喷口雪茄烟,说道,“阿道夫决不会反对咱们。”许多人都多少有点注意到上尉自从参加讨论这桩婚事以来在旅馆里越来越像在自己家里那么自在,跟鲍什妈妈谈起话来也随便多了。妈妈本人也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感到特别别扭,可现在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等上尉一结婚,不管她对玛丽许下了什么诺言,她也要让他明白明白自己的身份。

    “可他要是说喜欢那个丫头,那可怎么办?”鲍什妈妈接茬儿说。

    “我的朋友,您尽管放心,他决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已经出外两年,像玛丽那样漂亮的姑娘他不是没见过。另外您手里还有他那封信呐。”

    “那不顶用,上尉,他会像你囫囵吞下一份配菜煎蛋饼那样快地吞下那封信,根本不认账。”如今上尉吃配菜煎蛋饼确实特别麻利。

    “再说,鲍什妈妈,您手上还掌握着钱袋呐;他会明白,除非您心里痛快,那个他可吃不掉。”

    “唉,”鲍什妈妈叹道,“可怜的孩子!除非我给他钱,否则他真是身无分文呵。”不过这个想法看来倒没有使她心里感到不痛快。

    “阿道夫如今会成为一个深通世故的人,”上尉接茬儿说,“他会明白犯不上为了两片嘴唇而牺牲一切。那是孩子的蠢念头,阿道夫可不再是个孩子啦。相信我,鲍什妈妈,事情会叫人称心如意的。”

    “玛丽也许会病倒,半死不活地给咱们添麻烦。”鲍什妈妈说。

    这话上尉可不大爱听,不过他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说,“不管怎么样,她反正会熬过来的。这种毛病很少让小娘儿们呜呼哀哉,尤其是还有另一桩婚事在等着她呢。”

    “算了吧!”鲍什妈妈说,借此也对上尉近来过于放肆的举止报复一下。他耸耸肩,闻一撮鼻烟,没经邀请就又给自己的咖啡加了满满一匙白葡萄酒。这场讨论就此结束;第二天早饭之前,阿道夫·鲍什安抵家门。

    那天早晨,可怜的玛丽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两个月前,甚至两三天前,她还蛮有把握阿道夫会对她忠诚的;可是离那致命的一天越近,可怜的姑娘心里就越没底了。她深知那两个老奸巨猾的顾问在出谋划策地破坏她的幸福,她觉得面对这样两个可怕的敌手,自己简直不敢设想能有成功的把握。头天晚上,鲍什妈妈在过道里遇到她,跟她道晚安时还亲了亲她。玛丽不懂得什么叫牺牲,可她觉出这是一个让她做出牺牲的吻。

    那年头有一种驿车装载邮件前往奥莱特,每天一清早打普拉迪斯经过;于是他们从维尔纳雇了一辆马车到那里去把阿道夫接回来。世间没有一个王子或公主曾经受到过这样焦急的期待。鲍什妈妈一大早就起床穿着停当,等待儿子归来,还至少说了五次阿道夫准保不会回来。上尉拖着那条木腿出门在公路上溜来溜去,那条腿就跟电线杆一样直,而且也差不多一样黑。玛丽也早就起床了,可没人见到她的踪影。她在别人还没有动静之前便起床到处走来走去了;可现在大家都在活动,她反而却像只野兔躲进自己的窝穴。

    后来那辆老马车叽里嘎啦地来到门前,阿道夫从车上跳下来投进母亲的怀抱。他比她上次见到他时胖了点,白了些,络腮胡子也蓄长了些,衣服穿得更时髦,看上去当然更有男子气概。玛丽从她那扇小窗口也望见了他,觉得他简直就像神祇。她心里念叨着,这样一个神一般的人还能把她放在心上吗?

    母亲十分高兴看到儿子归来。他轻松自在地说个没完。他还热情地跟上尉握手————尽管已经听说这人准备跟他的情人结婚,然后他就一边搀着妈妈进门,一边打听玛丽。“玛丽在哪儿呢?”他问道。“玛丽!哦,在楼上呐!吃完早饭你就会见到她。”鲍什妈妈说。他们就这样走进家门,进入饭厅,同客人们一道吃早饭;在场的人都多多少少听说过这家人出现的麻烦事,他们都密切注视这个小伙子的表现,他对玛丽到底还有没有爱情是事关重大的。

    “您等着瞧,事事都会如意的。”上尉仰着脑袋说。

    “我也是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鲍什妈妈说,因为上尉的话正说在她的心坎上,也就不想再跟他抬杠。

    “我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上尉说,“我早就跟您说过阿道夫回来不再是个孩子;他现在确实是个男子汉了。您瞧,他根本就没把玛丽·克拉维放在心上。”上尉一边说,一边很富表情地把手里拿着的一块小石头掷过邻墙。

    于是他们外表上显得无比欢悦,前去吃早饭。这并不是说内心没有乐呵呵,因为鲍什妈妈觉出儿子已经治好了爱情的创伤。这当儿,玛丽还坐在楼上,不敢出头露面。

    “他回来了。”旅馆里一个年轻女仆奔到楼上玛丽的房门口报信儿。

    “是啊,”玛丽说,“我看见他回来了。”

    “哎呀,他多漂亮啊!”那个姑娘说,合拢两手,翻着两眼盯视着天花板。说实在的,玛丽倒由衷地希望他最好连现在一半的漂亮都没有,那她赢得他的机会就会更大一点了。

    “大家都围着他说话,仿佛他是位省长咧。”姑娘说。

    “甭管谁在跟他说话,”玛丽说,“别打搅我,走吧————快去干你的活儿。”他干吗不先来跟她说会儿话呢?他要是真的对她忠贞不渝,干吗不呢?唉,她脑子里开始转出他也许会背信弃义的念头!然后呢?她该怎么办?她依然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想到那另一个许诺给她的终身伴侣。

    早饭刚一吃完,阿道夫就尽快地给邀到妈妈那间密室去开个家庭会议。该不该请上尉也参加,鲍什妈妈脑子里转了半天弯儿。她有许多理由想把他排除在外。她不愿意让儿子知道她没有能力料理自己的事,她也乐意让上尉明白他的帮助对她来说并非完全需要。可她心里又怕自己那副绿眼镜如今在阿道夫身上不像过去在他没开眼界、长大成人之前那样起作用了。她的儿子作为一个男人,也许有必要叫另一个男人来对付。于是,上尉还是应邀参加了。

    会谈的详情这里就无须赘述。三人关在小屋里足有两个钟头,最后三人一起走出来。鲍什妈妈容光焕发,安详惬意;她最终获胜的希望大为增加。上尉的脸毫无表情,活脱儿跟大外交家通常那副脸色一样;他挺直腰板,技巧娴熟而绝妙地抬动那条木腿,走得稳稳当当。而可怜的阿道夫却紧锁双眉。嗯,可怜的阿道夫!原因是他情绪十分低落。他做了放弃玛丽的保证,以换取妈妈慷慨的津贴,现在还需要他亲自去把这个消息通知玛丽。

    “您不能告诉她吗?”他对母亲说,脸上没有一丁点儿他母亲为之骄傲的那种男子汉豪迈的神情。鲍什妈妈对他说这是协议的一部分:玛丽要他亲口说出他的决定。“可你也用不着把这当回事,”上尉带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姑娘希望如此。她只不过有个幼稚的想法,以为她受着约束,除非你亲自解脱她。我想她不会找麻烦的。”阿道夫那瞬间真想把上尉从母亲家中一脚踢出去。

    那么,在哪儿跟她会面呢?鲍什妈妈建议在温泉旅馆的饭厅里,因为照她的看法,他俩可以在那儿走来走去,大白天那个钟点也不会有人到那儿去。阿道夫却不同意,嫌那里面太冷,而且凄凉。

    上尉认为鲍什妈妈的小客厅最合适,可妈妈本人又不赞成。她心里有数,那儿可能会有人偷听;她猜想这次会见结束时不会没有人哭,那想必是挺悲伤的,声音也小不了。

    “让她到那个山洞去吧,我随后就会跟上去。”阿道夫说。大家于是一致同意就这么办。那个山洞是个自然形成的洞穴,位于温泉旅馆旁边的山峦悬崖陡壁上。从山脚下那个旅馆小花园起,有一条蜿蜒小路爬上这座陡壁,台阶无穷无尽。旅馆前面有一条哗哗流的小河,它和旅馆大门之间仅仅留下一条很窄的小道;河上架了一座木桥通向那个小花园,离木桥两三百码之处就是通往山洞的台阶。

    夏季,风和日暖,这里常有人光临。山洞里有一张绿桌子和四五把松木椅子;还有一个绿色的花园长凳,因为后腿有点毛病,不知是谁把它挪到山洞紧里面一个角落里来了。洞前面有一堵两尺来高的护墙,以防游客失足掉下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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