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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厦门的第十二天是农历六月十七日。

    一早醒来,我看了看枕边的怀表,还不到六点十五分。大概是接受了大前天没赶上小蒸汽船的教训,今天我醒得特别早。从床上起身向窗外望去,乌云密布,甚至连灰色的天空本身也仿佛就要落下来似的。每天早上在窗前树枝上快活地歌唱的小鸟,今天也胆怯地沉默了。但是我已约好了今天前往,如果今天不去的话,也许以后再也没机会去了。于是,我没多想就匆匆起来,又匆匆出了门。————我想看看自到厦门后就一直有各种传闻徘徊于耳边的漳州,还有占据那里的陈炯明的治理措施。又听说,近两周漳州军将要与广东军决一死战,这更增添了我的好奇心。

    小郑————就是从台湾的打狗开始,一直陪着我越过海峡来到他自己故乡的小郑————替我拎着包,送我到码头。他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去漳州的,但临时有事,必须得明天乘船回打狗。我只好忍耐着诸多不便,比他晚三天乘开往基隆的船回台湾。我想,干脆趁这个机会去看看漳州,而且别人也是这么劝我的。因此,我们今天码头道别,只待四五天后在台湾再见了。在这四五天之中,我将独自一人,留在这陌生的异国土地上。

    和小郑告别后,我登上了舢板。待在这艘从鼓浪屿开往厦门的船上时,天空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十五分钟的行程中,我的柞丝绸西装全部湿透了,雨水甚至渗到了皮肤上。船到了英租界的码头后,我上了岸,向镇那街的新高银行分行门前走去————今天将陪我一起去漳州的三个台湾人,应该已在那儿等我。但是已经到了约定的七点钟了,他们还是没有来,我只好悄然站在简直要打穿洋伞的瓢泼大雨之中。不久,他们从对面过来了,看到我后打了招呼。原来,刚才他们一直在店里买杂货、药品等。这三人是大前天旭瀛书院(设在厦门的日本小学,由当地的台湾公会经营)的冈本先生受我之托替我找的翻译兼向导————包括该书院的教师徐朝帆和余锦华,另外还有一位我没见过的绅士。寒暄后我才知道,这一位叫许连城,毕业于台北医校,现在在漳州开业行医,同时在漳州军兼职,具体说就是援闽粤军的一等军医。

    本来这里到漳州是有火车的,地图上也标出了这附近唯一的一条铁路————据说叫作漳厦铁路,十多年前修的。从厦门乘小蒸汽船到嵩屿,剩下的九十七里(这里的“里”是中国的距离单位,下同)就可以坐火车。但现在因为内战,铁路已停止使用了,因此我们只能乘小蒸汽船去。本来由于厦门到漳州有一百多里,我应该去领事馆领取内地旅行许可证,但我嫌麻烦,再说即使没有许可证,谁也不会说什么的,所以就没去领它。

    我们要乘的小蒸汽船浮在离英租界不远的水面上,船上早已挤满了人,几乎连让我们舒服坐下的空间都快没有了。再说这船吧,它大约是隅田川的蒸汽船的五倍大小,像个怪异而老掉牙的代用品,让人觉得从船底到引擎的钢铁似乎无处不在冒烟。好在现在雨停了,但我又不安起来:在这靠不住的低垂雨云下,在如此破烂的小船上,挤着这么多的人,万一沉船的话……我向四周看了看,没人显得担心害怕。可能的确没事吧,但是中国人一向不慌不忙,心安理得,他们的这种安心可靠不住。要是等到沉船时才惊慌不安的话,那可就为时已晚了。万一真发生这种事,在这个日本人不受欢迎的地方,一定没人会救我这个日本人的性命的。又或是我被人找碴打架,万一被推落水中的话,恐怕不会有人来伸手救我……我胡思乱想着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时看看周围。————这也是因为船总也不开,令人觉得十分无聊之故。同时,也是因为在这拥挤不堪的人群之中,我是唯一的外国人的缘故。船似乎早就可以开了,但它就是不开。我们的船要上溯的河流的河床很浅,为了使船能向上游尽量开得远些,每天必须算准当日涨潮的时间。可是即使在涨潮的时候开船,也不能到达漳州。所以,我们在中途必须换乘吃水浅的河船。

    昨天小郑的朋友周先生告诉我,漳州中学的英语教师朱雨亭也将与我同船,并给了我他的介绍信。但是在这人群之中,我实在分辨不出哪个是他。据说,周先生也告诉了朱先生我今天与他同船一事,这样的话,若朱先生稍稍机灵点,认出我这个船上唯一的日本人,并招呼我一声“对不起,请问您是去漳州的日本人佐藤吗”的话,该多好啊!对了,这句用英语该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说。朱雨亭先生会不会也因为这句话的英语太麻烦而在等我先开口呢?不可能!他和我不一样,他可是英语教师……话又说回来,东京的朋友要是听说我用英语交谈一定很高兴吧————此时此地,我突然十分想念东京了。汽笛缓缓响了,船像是要开的样子。已经九点了,我们竟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是,好在天气似乎要转晴了。

    小蒸汽船从鼓浪屿的外侧绕到了内侧,先要横穿鹭江。我们遇到了三四次在海上航行时常见的暴雨,使得船中着实骚动了一阵。但这毕竟是从江口向内河行船,所以没碰上什么摇动船体的大风大浪。只是四周因雨而朦朦胧胧,我再也看不见前天在集美的归途中所见的景色了。此外,船篷因破旧而严重漏雨,所以大家都在它的下面撑着伞。这也没什么。从他们伞上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不断打在他们的脖颈、肩膀以及帽子上,他们却宛若不知;可是一旦我伞上的水滴,哪怕是一点点,滴到他们那儿,他们就立刻瞪起眼看着我。这时候,船员推开众人来卖船费牌了。这种牌子是把竹片的顶部削成紫萼状,再染上红墨水之类而制成的。看上去有些像小孩子的玩具,倒挺像中国人的风格的,非常有意思。因为今天下雨,所以牌子是平常的两倍价钱————六十钱。这就是厦门到石码十七海里的船费。船上的早饭馄饨是一碗十二钱。所有卖掉的牌子,到最后要再次收回。

    当船员来收回竹牌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老头儿好像刚才没有买,现在正在付钱。他坚持说现在是晴天,只付三十钱。的确,刚才来卖牌子时虽在下雨,但现在已经在渐渐转晴,微弱的太阳也出来了。他的说法倒也不无道理。尽管,这个老头儿握着三十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观察云彩移动的行为,总是令人感到有点怪。

    起航后大约一个半小时,船前方的左侧就出现了一个名叫海澄的小镇,沿支流南溪和主流西江的交汇处建有码头。这时天气渐明,在蛋黄色阳光的薄照里,码头上停着三四十只扬着帆的帆船。周围一带尽是秃山,只有南溪两岸的水中倒映着葱葱绿色,令人向往。南溪之水与我们所过河流的混水相比,显得格外清澈。即使在融入主流之处,水也保持了一段清碧。我猜想“海澄”这个名字,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的吧。总之,这一隅的绿树绿水,就像回忆儿时的事时的定格一样,显得特别鲜明。站在远远的船上望去,这个小镇颇具日本风光。我想起了自己十多年前游玩过的九州岛原附近的一个无名渔村,它的入江处与这里的情趣完全相同。后来,我听说这里明末时是倭寇的根据地。————我不知道生活在杀戮中的他们,在这里是否也像我一样怀念故乡的风景?在海澄附近,我们的船暂时停了下来,就这么浮在河中。不久,从海澄清澈的水面上,驶来一叶舢板————原来我们的船在等它。我想可能是要让乘客上舢板去,但事实并非如此。舢板上有几个漳州军的士兵————据说最近对每一只船都要检查,看看有无可疑物品。他们有四个人,上了蒸汽船后就叫我们开船,然后在船上四处查看。他们看上去有些耀武扬威。听说这一带近来时有小战————也许称不上“战”,只是小小的交火吧,我感到果然有几分这种气氛。左岸随处可见不太大但却很高的正方形建筑物,它们的墙壁是白色的,别人告诉我那是枪塔。

    不久,也即离开海澄约三四十分钟后,小蒸汽船到了石码。我们在这儿下了船,准备换乘河船。在快竣工的花岗岩石壁旁,果然停着许多等待客人的河船。因为正是十二点,旅客们要先在石码吃中饭,所以我们定好河船后也先去城里转了转。石码并不大,据许连城说,这里是漳州的门户。因此,漳州军在改建其根据地漳州城的大街小巷时,也把这里改建了一番,修了公园,开通了漳州石码之间的道路等等。那壮观的花岗岩护岸工程也是他们所为。许先生到底是漳州军的军医,言辞之间对漳州军颇有袒护————尽管陈炯明的所作所为在外面是毁誉参半。现在的石码已扩展到了原先的三倍大小,看看到处残留的以前的房屋基石,就可明白这一点。新的道路约有近十米宽,两边的房屋并不是厦门街市上那种肮脏却带有某种凝重气氛的红砖建筑,而是新建的、单薄的、模仿西洋的白色建筑,有些像小小的电影院。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石码变糟了————中国的传统美荡然无存,而同时新兴的势力又极其微弱,简直如同可有可无的骗局,令人感到不安。考虑到这些变化仅仅发生在一年之内,现在也算是可以理解的吧。然而道路确是宽广便利了。当我说到在这种路上可以使用人力车时,许连城道:“想用人力车的话确实是能用,现在也有人这么提议过。但是漳州政府认为这种人拉人的交通工具是不民主的,因而禁止了。”

    大路的尽头是公园,这里原是城郊的田地,后来人们填平田地,在上面修建了这个公园。看那布满铁丝的木栅栏,就可想见它有多么粗俗。公园里种有一些奇怪的树,一边的角落处有一个呈趴伏状的研钵形人造斜丘,上面新种了草坪,草还不是很茂盛。我在这因下了雨而泥泞不堪的“人造土丘”上环顾四周,仿佛是为使公园名副其实似的,只见附近开着一些不大的红花,也许他们认为这就可以算是公园了。在山丘上简陋的亭子中,一个男人正悠闲地坐在白木制的凳子上。

    光看这所谓的公园,(虽不免性急了些)我就开始有些讨厌陈炯明了————在此之前,我只有纯粹的好奇而绝无好恶之念,可现在看来,这人也许只是个投机的骗子。即便人格上并非如此,但至少他在漳州地区的所作所为,似乎并不是完全的建设。我作为一个旅行者,以旅行之人特有的不负责任之心,虽未免急了些,但已在对陈炯明毁誉参半的种种议论中,在毁与贬的那一端,开始加上自己小小的砝码。

    陈炯明是何许人?在漳州干什么?当时当地的内乱又是怎么回事?

    回到厦门,不等我询问,便能听到各地关于陈炯明的种种传言和议论。综合这些传闻,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陈炯明是广东人。起先,他在广东拥兵自重,但被莫荣新的广西军打败,不得不逃离广东。于是他率部来到福建,称自己的部队为“援闽粤军”(支援福建省的广东军),当然他就是总司令。他拥兵的目的,据说是为了把不统一的中华民国建为一个联邦共和国,即在中国讲不同方言的地区,先建立各自的地区政府,然后由这些地区的独立政府再形成一个联邦————中华民国。这就是他们的理想。

    福建地区也有人持这种理想,但当时的福建地区尚未形成这样的集中势力。福建省最德高望重的人是林季商。对于陈炯明入福建一事,虽有人表示不欢迎,但林季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决定欢迎陈炯明。由于地方上的人皆服林季商,因此大家就依顺了林季商,没人再反对了。另一方面,他们即使拒绝让陈炯明入福建,看样子也胜不了他。于是,陈炯明凭借自己的势力,再加上与林季商的默契,不战而入闽。

    陈炯明自任为省长,随后就按自己的构想,开始改造这个地处漳州平原中心、广阔但街市古老破旧的漳州。他试图以中国人自己的双手,在这偏隅之地建成像上海、广东那样由外国人建造出的文明街市。首先是市区修建。他们修了公园,在道路四方设立了公家的市场,在龙溪沿岸的坚固岩石一带修筑了护堤工程。除了这种市容上的改变,他们还设立了卫生会,规定在瘟疫流行时全漳州的西医必须义务出诊。又创建了贫民教养院,市民按贫富被分为三等,每年上等交十二元,中等交六元,下等交三元,作为贫民教养院的基本维持费用。他们还设立了国民学校,强制实施义务教育。国民学校既有官办的,也有公立的,公立学校的基本经费来自地方上的物产收入。此外,还有工读学校,即教授工业工艺技术以及一般普通学科知识的实业学校;以及农林学校,进一步还要创办农业实验所。现在他们已经向法国、美国派遣了若干留学生,从明年开始,还要每年向日据的台湾派遣十名学生。他们还发行了教育杂志(月刊),以及名为《闽星日刊》的报纸,在上面发表文章,鼓吹他们的理想。报纸全部是口语体的白话文,陈炯明自己是主要骨干,几乎总在执笔。因为他们的思想是社会主义,所以这份报纸作为“危险激进刊物”被禁止进入厦门。

    大约在一年的时间里,陈炯明让漳州的街市面貌一新,把上述计划付诸实施或着手准备。人们对他议论纷纷————“不管怎么说,他很了不起。”“什么?他打算这样干到什么时候?不过是吹牛皮、煽起假繁荣的气氛罢了。”“他总是想出各种点子来收税,这太过分了吧!强收的税中,用于所谓的计划、工程之类的只有一点点,甚至可以说十成都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了吧。要不怎么养得起那么多的部下!”“但是陈炯明自己的月薪只有二百元,而且他还没结婚,每月从这微薄的薪水中只留四十元作为己用,剩下的钱全寄给故乡的母亲。”相当于大尉军衔的一等军医许连城兼开业行医,据说每月有八十元收入。这样算来,任总司令的陈炯明的确收入不高。我又听说,士兵的月薪是八元。可有人说:“士兵都是无赖,当兵只是副业。赌博自不用说,甚至还干强盗的勾当。”但是,在当地即使每月只有八元,也够一个男人生活了。

    漳州军现在实际人数是两万人,其中只有将近两千人是陈炯明从广东带来的,可以说,他们是随陈炯明出生入死的精锐部队。拥有两万兵众的陈炯明,必须向市民征收军费,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听说一年中,多时曾一次征收了十五万元左右,一般的征收也不下万元。对于爱惜钱财的中国人来说,这是最难忍受的事情了。私下里的不满之声时有所闻,现在还有愤愤不平的人说:“陈炯明并不是真心要发展漳州,他们是在广东被逼得待不下去了才来福建的。他正在随心所欲地搞垮福建,福建不像是广东的殖民地吗?”很多人觉得以前福建人自己治理福建挺好的,没有让广东人来帮助治理的道理,因而心里颇为不平。

    这些人中就有安海的许督莲。在袁世凯当政时期,他住在厦门,是一家报社的社长。当时他顺应民意,以尖锐的笔触大肆抨击北京政府的各种弊政,结果得罪了政府,被赶出厦门。于是他逃到了离石井(该地因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故乡而闻名)不远的海滨小镇安海,在那里实践自己的理想。他把附近的荒地开垦为罂粟田,与地主均分所获的鸦片收入,再把自己所得的钱用于地方的各种建设事业。例如他出钱在附近一带铺设了铁路————虽称铁路,但实际上走的是台车,即轨道上的手推车。在可以说绝无陆上交通之便的那一带,用台车运送旅客及货物已是超出人们想象的天大的恩惠了。自任国士的许督莲虽已近壮年,但尚未娶妻,只与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他克尽孝道,深受全城人的敬仰。

    许督莲对陈炯明颇为不满,于是就派密使去他一向敬重的林季商————林当时是陈炯明的参谋长,但似乎不太得意————那里,说道:“请您早日离开陈炯明来安海吧,许督莲将以他在安海的全部力量拥护您。”但是林季商念及与陈炯明的交情,更重要的是他的父辈祖先是因在太平天国之乱时尽忠国事而升至提督的,遂谢绝道:“若因与土豪合作而被误认为是土匪之首的话,那我就要愧对名声清白的列祖列宗了。”

    好像是在早春的时候吧,一天,厦门港里突然来了许多帆船,码头上立时挤满了从船上下来的大批男女老幼。询问后,原来这些人都是从安海来的————安海的街头巷尾正在交战。“我们总算是命大,逃了出来。”“敌人是谁?”“云南军。”云南军是一帮七拼八凑的土匪。遭受突然袭击的安海虽然落入云南军之手,但数日后他们就撤走了。于是,拥戴许督莲的安海市民又迎回了许督莲。然而,当许督莲回来、安海正要恢复往日的宁静之际,云南军突然又一下子冒了出来————看样子他们的撤离是有预谋的。这第二次的袭击成了持续三天的街巷肉搏战,安海可说是全城覆灭。“死者三千,处女全无。”————厦门的报纸上如此形容。最奇怪的事是,相传在这场骚乱中,许督莲八十岁的老母亲受到了云南军的轮流侮辱————他们笑着用手猛打这位老人身体的某处,待其肿大,而后又干了某事等等。这一事件不仅是出于他们野兽一样的好奇心,而且是对有孝行的许督莲有意进行的最大最露骨的侮辱。据说,许督莲之母悲愤地投井而死。

    很多事情和理由显示,云南军在安海的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是受了陈炯明的指使。许督莲向林季商派去的密使不知何故向陈炯明告了密。此后,陈氏遂对许氏怀有极大的反感。但因双方主张一致,没办法公开向许氏挑战,只好隐忍未发。所以,这次是陈炯明暗地里唆使云南军做出这一举动的吧————若无后盾,无论是兵力,还是军用物资方面,云南军都不会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这就是一般的看法。许督莲也心知此事,因此只身逃脱的许督莲向陈炯明下了决斗状,发誓终其一生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关于其结果如何,厦门方面还没有报道。但是,安海之乱的始末渐渐明朗之后,陈炯明的威望就一落千丈了。

    害怕因与土豪合作而被认为是土匪头子的林季商,看到陈炯明其实也和土匪无异,表面上虽仍显得与其没什么龃龉,但是却辞去了漳州军的参谋一职,带着自己的手下隐居于漳州附近的德化。人们也因此认为,这位虽说头脑也许有些简单马虎,但人品高贵的人,把当地混乱的责任归咎于自己一身。因为德化向来是瓷器产地,因而他开设陶窑,用古风的手法尝试制陶,意在以这种托身风流的方法来排遣心中的郁闷。

    现在,到处传言引起了这么大非议的漳州军,近日要与广东军决一胜负了。厦门的人议论纷纷:“漳州军的决战还早着呢!”“但是,这次是真的要打了。陈炯明现在势力那么大,他肯定想早日卷土重来,打回故乡。”“再说他已经以各种名义榨取了漳州的财富,现在再待在漳州也没什么名义可以再榨钱了。”在这里,一个应该注意的现象是,极其冷淡地谈论陈炯明的人多是日本人,而台湾人却都说“不管怎样”————多多少少对陈炯明的见识与作为持有同感。这使我不得不感到,一直抱有被统治意识的台湾人,大概在陈炯明的主张中,找到了给予他们几许安慰的东西吧。

    有人说:“这次漳州的决战,两军要出动飞机进行空战,到时候大街小巷都会化为一片废墟。”可是当问到飞机在哪里、有几架时,又没人答得上来。还有人说:“别说飞机,连飞艇参战的事我都没听说过。”————传言是五花八门,但决战这事本身大概是真的。听说漳州现在已陆续有人回乡下避难了,许连城先生也说打算让家人去厦门避难。

    我们在石码由小蒸汽船换了河船,沿龙溪逆流而上。据说,龙溪是福建第二大江。

    同船的人中,加上我们一行四人,共有十二三人。船————这种船也许该叫舫吧————的大小足以让我们这些乘客躺下,它的圆顶由茅草之类的东西修葺而成。现在,我们正扬帆前进,天完全放晴了,耀眼的阳光穿过云缝,在水面上闪闪跃动。虽是太阳正盛的时候,但水上还是很冷。尤其是我们又坐在无顶之处,风就特别大;再加上这里刚好是帆影所在,一点儿阳光也没有————但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四周的景色。

    “这里土地很肥沃,肯定比台北附近的田地更适于农耕。即便在那山上,只要种了树,就一定会很茂盛的。”徐朝帆先生眺望着微风中芦荻摇曳的两岸土地,以及稍远处的裸露的丘陵,不断地发着感慨。他生于台北附近的一户农家,因此,看到这开阔的土地立刻就兴奋起来。他十分有兴致地观赏着四周的景物,后来似乎累了,就让船家拿来枕头,躺下休息了。船家顺便也给了我一个枕头————这里所谓的枕头,是一个直径约五寸的竹筒,一面被削得正好可以稳当地放置。这种竹筒枕着又硬又疼,但是很耐用,感觉很凉。这一带的人睡木床,坐石凳,自然是不在乎这竹筒之凉了。我最初两晚在厦门的中国旅馆睡觉时,一点儿也受不了那木枕,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在我们的河船船尾附近坐着一男一女,除了船家外,船上的人都躺下了,只有他们俩从开船时就一直并排而坐,亲密地相互点烟,一块儿吃糕点,不停地喃喃细语。那情形甚至让人觉得,两人是因为想在一起说话而故意避开众人,找了那么个地方坐着。男的三十二三岁,女的可能二十四五吧。男的正当盛年,却并非盛气凌人;女的微胖的身材虽乏吸引力,但却有着颇为艳丽、整齐的长相。她穿了件黑色广东丝制衣服,手腕上戴了两只相叠的翡翠和黄金手镯。我不了解当地风俗,不会区别良家妇女与教坊的妓女,但从她的言行举止看,总觉应属后者。随着帆影移动,每当两人头上有阳光时,男的就打开那绿色里子的绢制洋伞,撑在女子头上,女的也象征性地把自己小巧白嫩的手指搭在伞柄上。不知他们俩是夫妇还是情人,他们的微笑与私语仿佛永无休止。我不由觉得,两人现在的心情一定就像两只看不见的美丽蝴蝶,互相陪伴着飞向高高的碧空————那真是令郁郁不乐的孤单游客艳羡不已的倩影。但愿你们能永远这样,永不知闺怨与伤春为何物,永无因怨恨命运而伤心追忆今日江上快乐时光的那一天————若日后有人知道我这次出来旅行的真意的话,一定不会笑我这一番感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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