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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说些什么,以讨小富贵的欢心。小富贵面前虽放有酒菜,但她要么只尝一口,要么就全不动手,都给了她的女佣。女佣约二十五六岁,是福州人,头发按当地风俗,用一个剑状的大簪子束着。她似乎直率地说了些什么,使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我听不懂。小富贵只是常向女佣说说话,不知她是真的不饿,还是为了保持风度。她真正吃的东西只有冰淇淋。我用英语向林正熊询问小富贵的年纪,可能他以为是问他自己,就答道:“二十三。”我又追问道:“是她?”他才答道:“十七。”我不知小富贵是否真的是林正熊的爱妓,但两人并肩而坐的样子,显得十分相配,他们若是对爱侣那该多好啊。至少若是要我写爱情小说的话,我就写他们俩。

    我再次仔细地打量坐在斜对面的、总爱低着头的小富贵。在我至今为止见过的女性(自然也包括日本的女性)中,她是十分出众的,确实可称“真美”————小郑的赞美丝毫不过分。她的耳朵及耳后宛若磨玉,鼻子端正,下颚可爱。她的美不是艳丽,而是清丽。假使她的纤细的双眼皮与亮晶晶的乌黑眸子中不含羞涩的话,年轻人也许会觉得她美得冰冷,难以接近。但当她起身时,从后面看上去,则是细腰纤纤,冷艳素香。要是有相片的话,我就带回日本给喜爱女色的朋友观看,一定会被奉为至宝……

    出了西洋菜馆,我们又回到了月红堂。林正熊为我们叫了歌妓在各种乐器的合奏中唱歌。这里所说的各种乐器,首推琵琶。我记起以前曾在一家人家中见到过琵琶,它的颈部上下方用螺钿玉镶镂着“江山千古芳,绿水一特新”的诗句。在中国,琵琶和弦琴(相当于日本的胡弓)是最平常的乐器。歌妓们在只用一种乐器伴歌,而非几种乐器合奏时,往往选择琵琶或弦琴。看着歌妓们拨弄乐器,我顿感白居易《琵琶行》中对妇人弹奏琵琶的那段描写,真像写生一样。接着合奏的乐器包括琵琶、弦琴、发出爆响的小鼓————爆鼓、如金属的太鼓的锣、被称作喇叭的唢呐、相当于西洋乐队所用的铜钹的大钹和小钹,以及拍子————戴在手腕上的两片竹片,以相互撞击来打拍子。这么多乐器合奏的北馆(即中国北方风格的音乐),称为“开天冠”。我们听的即为开天冠,据说地处南方的厦门地区,现在基本上都是北馆,而没有南馆了。因此,我一次也没听过相当于北馆“开天冠”的南馆“打茶围”。

    单从以上列举的众多乐器看,大家也不难想象所谓的中国音乐,是如何地喧哗,甚至于简直有些荒谬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喧哗的乐声,把平素可称为“乐聋”的我————我自认为至今从未真正体验过音乐带来的愉快————的心灵引入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昂扬的状态。这在我自己也是惊讶不已。又或者这昂扬的状态是源于我的好奇心?或是源于那夜的旅人情绪?抑或是中国乐器的野蛮程度正适合我的野蛮的耳朵?

    无论如何,在那喧闹的,好像暴风雨一样,又如暴风雨中正在下沉的船只一般的,由各种各样的声音构成的嘈杂的合奏声中,我忍耐了三分钟后,竟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忘记了这一切的喧嚣;而且,对于巧妙穿行在这种无与伦比的吵闹声响中的歌妓那又细又高的歌声,我听得入了迷。她的声音统御着喧杂的乐器声,越过了它们,在其上建筑了一种奇妙的静穆世界,只有它留在了我的心里。若用比喻来说明的话,这是否如听见正在沉没的船中传来爱子叫声的父母之心呢?或是与恋人永别后坐在夜行列车里的旅客,耳边虽是车声隆隆的行进之声,但却充耳不闻、全未在意,只感到列车角落里蟋蟀的鸣叫声中那沁入心灵深处的寂寞。又好像在高烧时,一边脑中浮现儿时游戏于岩石、清水之景,一边腋下生汗的心境。烦躁正如难抑的本能一样易被唤起,而沉静则如理智一般总是在旁伴行。这就像在紫色天鹅绒中,特意夹入丝丝细银。我现在感到,中国音乐是有意识地狡猾,先予人以喧嚣,刺激人的心灵与耳朵,等到人们对此已习惯、能够忍受之时,才加入音乐真正的中心————歌声,优雅地抚慰人们的心灵和耳朵。换言之,这就像爱与憎同时涌上心头,爱的感觉会因憎的存在而更加强烈一样。中国音乐中隐藏着的东西,不是略似古代悲剧作者使人情绪高涨、涕泪交加的秘密吗?古代的悲剧作者们,总是在设置无限的纠纷之后,再给予单纯的净化。

    总而言之,平素自叹毫不懂音乐的我,在那晚听了“开天冠”之后,开始承认音乐统摄人类灵魂的巨大作用了。而这一点,是我在自己故乡的音乐中尚未体会到的。————我当然知道,自己原先就对音乐一窍不通,而且在厦门时所听的又非权威歌妓及奏者的音乐。只是自己这一感受确是事实,所以大胆写了出来。————接着,按照顺序听了各位歌妓的演唱之后,我遗憾地发现了人无完人的真理————美丽的鸟儿的歌声通常不动听,小富贵的歌声简直是平常之极。歌妓中有唱得出色的,但我忘了她的名字了,只记得是一位脸较平坦的女子。我想了解厦门歌妓一般叫什么名字,就问了小郑,并写了下来。以那晚月红堂的女子(也许称少女更为准确)为例,有“千里红”、“夜明珠”、“金兰春”、“小富贵”、“小容贵”、“花宝山”、“花宝仙”、“金小凤”、“月红”、“花魁”、“月乡”、“小宝玉”等等。在别的机会下,我也曾记下过台湾歌妓的名字,如“柑仔”、“却仔”、“阿招”、“锦仔”、“玉叶”、“宝玉”、“宝青”、“宝莲”等等。所以,两地似乎多少有些差别。“柑仔”、“锦仔”中的“仔”大概与我国(4)人名中的“××子”是一样的吧。

    离开月红堂,我们在路上又遇见了两位青年,这对屈氏兄弟看来也是林正熊的朋友,于是他们也加入了我们这一伙。我们上了名为“宝凤堂”的妓楼,又听了“开天冠”————后来小郑告诉我,客人要付八元银元才可听“开天冠”。除了我不太喝酒之外,其余五人均是一番豪饮。虽然正在演奏“开天冠”,但大家丝毫没有听的意思,只顾与不唱歌的歌妓们说笑。我想这些女子一定和日本艺妓一样,在说一些粗俗无聊之事吧。可惜我什么也听不懂,这些异国的、快活的言语,在我的耳朵里只如鸟鸣之声。

    出了这一家,我们来到今晚的第三处游玩地————东园,这里不是妓楼而是茶园。这时我得知,我在初至厦门时,从大船换乘了舢板驶向码头的途中所看见的露台,就是这家之物。当时我在舢板上看见一位身穿藤色衣服的可爱少女正俯靠在露台的铁栏杆处,颇为危险地屈身逗弄着地面上的猴子或是鹦鹉,或是猫狗甚或是孩子什么的。————当时我因在舢板上,所以没看见到底是什么。这家只有几个女招待,我们在这儿没有听歌,只吃了女招待给的瓜子,喝了茶休息了片刻,就离开了。

    出门之际,女招待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宛若鸟叫————当然是送客的话。歌妓们也有自己的送客语,叫“再来坐”,与普通人送客时的话一样,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记住了。但是,我却听不懂东园女子的话,于是问了小郑。小郑告诉我她们说的是“Una Kia”。我很想知道它的文字写法,小郑说因是俗语,所以没有文字,可能是“慢走”之讹吧。总之,是“请路上小心”之类的意思。日本的艺妓都说“再来坐”,而饭店女招待则说“慢走”,看来用语在哪里都相同————我在无聊之中发现了一丝乐趣。

    出东园时已是十二点半了,我以为大家要回去了,但大家再次————不,是第四次————寻欢,到了一个新妓楼。那里好像叫作“庆云堂”。与前三家相比,它的好处是房子上有一个屋顶花园,设有座位供客人们坐。那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几群别的客人在饮酒赏月,听歌作乐。其中的一群在听“开天冠”,演奏者中有数人是我们在最初的月红堂、后来的宝凤堂里都遇到的,看样子这儿并非每个妓楼都有自己固定的“开天冠”演奏者。

    我的同伴们喝多少酒都不觉得够,到庆云堂后更是重新开始畅饮,我对他们旺盛的精力有些生畏了。他们都只有二十二三岁,念及此,我不禁深深感慨自己已经年届三十,同时又认识到了自己是多么不适应逢场作戏的场合。他们为助酒兴,已开始猜拳行酒令,我不会猜拳,于是又落为了孤单一人。妓女们不时想起悄然在一旁的我这个异国人,就过来一个劲儿地劝酒,待酒杯空了,再加新酒。我谢了谢她们这种不时的关照,独自欣赏起空中的满月————月光如水,乡愁亦如水。我不是易醉之人,并且醉过一次再醒来后就决计不会醉第二次了。于是,我就这么静静地体味渗入心胸的乡愁,或眺望高高的月亮,或看看月下玩兴正浓的同伴。随后口中不禁用本国语言反复低吟起艾兴多尔夫(5)的那首《思乡》中的一段————艾兴多尔夫好像也是如我这样随口吟诵而作成这首诗的。

    谁要到他乡去漫游,

    一定要带爱人同行。

    别人都在欢呼,而让

    异乡之人孤苦伶仃。

    其他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纷纷回去了,可我们这一伙人看样子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他们点了“开天冠”,我们的歌声伴着那暴风雨般的乐器声飘到周围很远很远的地方。无论是在别处的妓楼,还是在庆云堂,刚才还四下里响着的弦歌声与谈笑声现在都止住了,只剩我们的声音,我们是那晚厦门最后的游玩者。我悄悄掏出怀表一看,现在已经是早上三点了!

    我们总算离开了庆云堂,到了来时下舢板的码头。我们的歌声一停,厦门就一下子寂然无声了。到底是玩累了,大家谁也不说话。码头上涨潮的潮水,几乎快要溢上道路。我们中的一人大声叫道:“船家!”

    “船————家————!”在这极其狭小、道旁却是成排的高大房屋的码头上,回答我们的是山间的回声。我们再次呼唤船家,仍只有回声作答。第三次呼唤时,与回声一起传来了一声“应!”,随后是船桨划水的声音。我们六个人登上了那只舢板,桨的每一下划水,都揉碎了月影。在这因满潮而显得比湖水还要平静的水面上,我们是唯一的一只舢板,划桨产生的水中涟漪,一直波及很远很远。不知是什么灯火,厦门岛远处渔民部落附近的唯一的灯影,细细长长地映在水上,随着泛起的涟漪而微微颤动。月下小船的速度很慢。按理,一只舢板的乘坐者不可超过五人,而我们加上船家已有七人了。在洁白的月光中,七人仿佛穿了白衣,立在舟中,谁也不想开口说话。我那醉得迟钝的、仿佛病态地透明起来的大脑里,突然觉得这是个可怕的场面。前方水面上有几个很大的漩涡,好像是因为潮水下面有岩石之类的东西,这令我非常不安。我掏表一看————在月光中,秒针的走动也清晰可见————往常不到二十分钟的航程,今天已花了四十多分钟,而且离岸还有一段距离。月亮已经西倾,夏夜的天空已开始泛白了。在船家为避开漩涡而改变船向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看了看溶在月光中的他的脸。船行之慢,也并非全无道理了。在洁白的月光下看去,这位载着寻欢作乐后精疲力竭,甚至无法说话的年轻人的船家,不是一位满脸皱纹、一辈子过着如水鸟一般的船上生活的老人吗?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睡觉时易被惊醒的缘故吧,他才第一个应答了我们的呼唤。

    这时,我那对行舟缓慢的不满,以及由疲惫的神经所产生的无名恐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对这老船夫的同情与哀伤……

    * * *

    (1) 译者注:雷尼耶(1864 —— 1936), 法国诗人、小说家。

    (2) 译者注:英国风景画家。

    (3) 译者注:惠斯勒(1834 —— 1903),美国画家。

    (4) 译者注:指日本。

    (5) 译者注:艾兴多尔夫(1788——1857), 德国诗人、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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