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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过河入林最新章节!

    他们坐在酒吧最深处一角的桌子旁,上校的背紧靠在墙角上,他的两侧是墙壁。团长很懂他的心思,因为他自己曾在一个一流的步兵团连队里当过优秀的中士,他决不会在餐厅中央为上校安排座位,正如他不会愚蠢地选择一个无用的防御位置一样。

    “龙虾,”团长说。

    大龙虾很中看。它比通常的龙虾要大一倍,那舞动双钳的凶样已被煮得没了踪影,此时就像一座它自己的纪念碑。它的两只眼睛向外暴出,长而优雅的触须天线似地伸展着,似乎能了解那对愚蠢的眼睛所不了解的事。

    它有点像乔治·巴顿[乔治·巴顿(1885—1945),美国陆军上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屡建战功,后死于车祸。],上校想。不过它受感动的时候,大概从不会流泪。

    “你觉得这龙虾肉老吗?”他用意大利语问姑娘。

    “不,”团长弯腰端着龙虾,向他俩解释说。“一点不老,只是个头大,你们知道这个品种。”

    “好吧,”上校说。“拿去切成段。”

    “你们要喝些什么?”

    “你要喝什么,女儿?”

    “要你想要的。”

    “卡普里白葡萄酒,”上校说。“要干的,冰得够劲的。”

    “我已经冰好了,”团长说。

    “我们真快乐,”姑娘说。“我们又快乐了,一点不悲伤。它是一只挺中看的龙虾,对吗?”

    “是的,”上校答道。“这家伙要是能嫩些就更好。”

    “会很嫩的,”姑娘对他说。“团长不会撒谎,人们不撒谎,是件很美好的事,对吗?”

    “非常好,可是很难得,”上校说。“我刚才正想着一个名叫乔治·巴顿的人,他一生中恐怕就没说过真话。”

    “你说过谎吗?”

    “我说过四次谎,不过每次都是在极度疲乏后说的。但那不是理由,”他补充说。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说过很多次谎。但大都是为了编故事,或者说我希望那样。我从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谎。”

    “我有过,”上校说,“一共四次。”

    “你要是不说谎,能当上将军吗?”

    “如果我像别人那样说谎,早就当上三星上将了。”

    “当了三星上将,会使你感到更快乐吗?”

    “不,”上校说。“不会。”

    “把你的右手,那只实实在在的手,放到衣袋里去,告诉我你的感觉。”

    上校照她的话做了。

    “很奇妙,”他说。“可是你知道,我要把它还给你。”

    “不,请别这样。”

    “我们现在不谈它。”

    正在这时,龙虾切好端了上来。

    虾肉很嫩,尤其是尾部活动肌的肉特别滑嫩鲜美,两只螯钳里的肉也非常美味,既不少也不过分饱满。

    “龙虾在月圆时最肥,”上校告诉姑娘。“月亏时捕上来的龙虾就不好吃。”

    “这我以前并不知道。”

    “我想可能是因为月圆时它可以整夜捕食,也可能是月圆时吃的东西比较多。”

    “这些虾是从达尔马提亚[南斯拉夫西部沿海地区,濒临亚得里亚海。]沿岸运来的吧?”

    “是的,”上校说。“那是你们最富饶的捕鱼海岸,或许我该说,我们最富饶的海岸。”

    “就这么说,”姑娘说。“你不知道,说法是多么重要。”

    “把它写在纸上让人看,会显得更重要。”

    “不,”姑娘说。“我不同意,除非你说的是真心话,否则写出来也毫无意义。”

    “要是你没有心,或者你的心一钱不值,那又会怎样?”

    “你有心,你的心不是一钱不值。”

    我他妈的一定要换个新的心,上校想。我不明白,我的肌肉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这颗心脏这么衰弱。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伸进了衣袋。

    “摸上去真奇妙,”他说。“你看上去也很奇妙。”

    “谢谢,”她说。“我这一星期都会记着这句话。”

    “你可以经常照照镜子。”

    “我烦照镜子,”她说。“一涂唇膏,就得不停地张开、闭拢双唇,好让唇膏抹均匀,这一头又密又浓的头发也很难侍弄,这可不是一个女人或是一个热恋中的少女该过的生活。既然你想当月亮和各种星球,还想和你的丈夫一起生活,为他生五个儿子,那么老是照镜子,摆弄女人的那一套装扮技巧,可不会让人觉得兴高采烈。”

    “那么我们马上结婚吧。”

    “不,”她说。“我已经为此做了决定,就像决定其他不同的事情一样。我花了整整一星期时间才做出这个决定。”

    “我也经常做决定,”上校对她说。“可是做决定很容易使我感情受到伤害。”

    “我们别说这事了。它会使我们觉得不好受。我想咱们最好还是看看团长会给我们上什么菜。你喝酒啊,你还没喝过一口呢。”

    “我这就喝,”上校说。他喝了一口,酒很凉,色泽很淡,挺像希腊葡萄酒,但没有那么稠,酒味醇厚芳香,像雷娜塔一样。

    “这酒很像你。”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让你尝一下。”

    “我在尝,”上校说。“现在我要把这满满一杯喝下去。”

    “你真是个好男人。”

    “谢谢,”上校说。“我要在这个星期里记住你的话,努力做个好男人。”然后他叫道:“团长。”

    团长应声而来,他一脸喜色,还带着点诡秘,似乎忘记了他的溃疡。上校问他:“你这儿有什么好肉给我们吃吗?”

    “我不太清楚,”团长说。“不过我可以去看看。你的那位同胞就坐在不远的桌子旁。他不让我把他的座位安排在餐厅的角落处。”

    “不错,”上校说。“我们可以为他增添点写作素材。”

    “他每晚都写,你知道。我是听一个同行说的,他就在他住的那个旅馆里工作。”

    “很好,”上校说。“这说明他很勤奋,即使他的天赋不怎么样。”

    “我们都很勤奋,”团长说。

    “只是方式不一样。”

    “我得去看看究竟有些什么肉。”

    “仔细问问。”

    “我很勤奋。”

    “你还很精明。”

    团长走了后,姑娘说:“他是个挺可爱的人。他对你很好,我真高兴。”

    “我跟他是好朋友,”上校说。“我希望他能为你来一道上好的牛排。”

    “有一种非常好的牛排,”团长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要牛排吧,女儿,我在军队食堂里老吃这个。你喜欢煎得嫩一点吗?”

    “要很嫩的。”

    “带血的,”上校说。“就像约翰用法语对侍者说的那样。生一些,有点发蓝,或者,只要把它煎得嫩点就行。”

    “要嫩的,”团长说,“那么你呢,上校?”

    “炒小牛肉片,加马萨拉酒调味,奶油炖花椰菜。如果有醋油拌洋蓟,也来一份。你要什么,女儿?”

    “土豆泥和蔬菜沙拉。”

    “你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小姑娘呢。”

    “是啊。可我不愿意长得太大,也不愿长得太胖。”

    “就这些吧,”上校说。“有没有大坛装的瓦尔波里切拉酒?”

    “我们没有这种坛装的酒。这里是上等旅馆,你知道。只进瓶装的酒。”

    “我忘了,”上校说。“这酒当年三十分就能买一升,你还记得吗?”

    “我们把空的酒坛从军车上往火车站上的士兵身上扔,还记得吗?”

    “我们从格拉珀返回的路上,把剩下的手榴弹都给扔了,看着它们沿着山坡一路滚下去,你记得吗?”

    “有人看见爆炸,还以为是一次突围行动。你那时从不刮胡子,我们都穿着灰色的夹克,上面佩戴黑色火焰徽章,里面套一件灰色运动衫,对吗?”

    “我喝了白兰地,醉得半死,舌头连味道都辨不出来了,对不对?”

    “我们那时肯定很坚强,”上校说。

    “我们那时是很坚强,”团长说。“我们都是些爱捣乱的坏小子,而你是这伙坏小子里最叫绝的一个。”

    “没错,”上校说。“我想我们那会儿是真够坏的。你原谅我吗,女儿?”

    “你有那时的照片吗?”

    “没有,除了和邓南遮先生一起照的那张集体合影外,没有别的照片。其中大多数人的结局都很糟。”

    “除了我们俩,”团长说。“现在我该走了,去看看牛排做得怎样。”

    上校的思绪回到了过去,他又成了陆军少尉,坐在军用卡车里,满脸尘土,只露出一双钢铁般坚硬的眼睛,眼圈又红又痛。

    有三个至关重要的高地,他想。格拉珀一带有阿萨洛内和珀蒂卡,右边还有一个高地,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我就是在那儿成熟起来的,他想,每天夜里醒来我都是大汗淋漓,梦见自己无法让士兵们从卡车上跳下来。当然,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不跳下来的好。这就是我们的职业。

    “在我们那个军里,你知道,”他对姑娘说,“实际上没有一个将军打过仗。这很奇怪,而且最上边的那些头儿讨厌打过仗的人。”

    “将军们真的也打仗吗?”

    “是的。当他们是上尉或中尉的时候。后来,只有在撤退时才指挥打仗,天下还有这等荒唐事。”

    “你打过很多仗吧?我知道你打得不少,给我说说。”

    “我打过太多的仗,足以让那些伟大的思想家视为傻瓜。”

    “说说吧。”

    “我还是个男孩时,在科尔蒂纳到格拉珀的当中地带跟欧文·隆美尔[欧文·隆美尔(1891—1944),纳粹德国元帅。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意大利、罗马尼亚等地作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任德国非洲军团司令。他善于出奇制胜,被称为“沙漠之狐”。1944年因参与暗害希特勒的密谋败露,被迫服毒自杀。]打仗,我们占据着格拉珀。他当时是上尉,我是代理上尉,实际是少尉。”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打完仗后我们才认识,还在一起交谈。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喜欢他。我们经常一起滑雪。”

    “你以前喜欢过很多德国人吗?”

    “非常多,我最喜欢的是恩斯特·乌德特[恩斯特·乌德特(1896—1941),德国飞行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击落62架飞机。]。”

    “可是他们做了错事。”

    “当然。但谁能不犯错误呢?”

    “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们,也不会像你那样对他们持宽容的态度,因为他们杀害了我的父亲,烧毁了我们在布伦塔的别墅。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德国军官在圣马可广场用手枪打鸽子。”

    “我懂,”上校说。“但是,女儿,请你尽量理解我的态度。我们自己也杀了那么多人,总应该对别人仁慈一些吧。”

    “你杀了多少人?”

    “确切的数字是一百二十二个,不包括那些无法确定的。”

    “你不感到悔恨自责吗?”

    “从不。”

    “也没有做过噩梦?”

    “没做过噩梦。但常做怪梦。有一段日子打完仗以后,夜里总是在梦中打仗。但是最常做的是有关地形的怪梦。你知道,我们能活下来,全凭着地形好这一偶然因素,因此地形便一直留在脑海里的梦境中。”

    “你梦见过我吗?”

    “我想梦见。可是没能梦见。”

    “或许那幅画能帮上忙。”

    “我希望能这样,”上校说。“请别忘了提醒我把翡翠还给你。”

    “请别这么狠心。”

    “我们俩都很珍惜我们伟大而崇高的爱情,可我也同样看重自己的那一点点体面,我不能要了一样丢了另一样。”

    “不过你应该给我点特权。”

    “你已经得到了,”上校说,“翡翠在我衣袋里。”

    团长走了过来,一个头发梳得溜光的小伙子跟在他身旁,手里端着牛排、小牛肉片和蔬菜。那小伙子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却竭力想成为一个像样的二等侍者。他是骑士团的成员。团长动作娴熟地摆好菜肴,他的举止表现出对菜肴和就餐者的尊重。

    “请用餐,”他说。

    “把瓦尔波里切拉打开,”他对小伙子说。那小伙子长着一双不信任人的眼睛,就跟獚的眼睛一个样。

    “你们为什么要嘲弄那个人?”上校问,他指的是那位正在大嚼大咽的麻脸同胞,坐在他边上的那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则用一种乡下人的优雅慢慢地吃着。

    “该你告诉我。不是我告诉你。”

    “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上校说。“有他在场,很难咽下食物。”

    “他对我倒挺屈尊俯就的,很努力地说着意大利语,可说得太糟。他到哪儿都照《贝德克尔旅行指南》[卡尔·贝德克尔(1801—1859),以出版导游书册而闻名的德国出版商。]行事,对食物和酒类没有一点鉴赏力。那女人待人很亲切,我相信是他的姑妈。不过我并不了解实情。”

    “看他那模样,我们能应付。”

    “我相信是这样。必要的时候。”

    “他问起过我们吗?”

    “他问我你们是谁。伯爵小姐的姓他很熟悉,他在旅行指南里读到过那些属于她家族的宫殿。小姐,他对你的姓名留下很深的印象,是我把你的姓名告诉他的。”

    “你认为他会把我们写进他的书里吗?”

    “我肯定他会。他会把每件事都写进书里。”

    “我们俩应该被写进一本书,”上校说。“你在意吗,女儿?”

    “当然不,”姑娘说。“可我更愿意让但丁写。”

    “但丁可不在这儿,”上校说。

    “你能告诉我一些打仗的事吗?”姑娘请求道。“说一些可以让我知道的事。”

    “行。任何你想听的我都可以讲。”

    “艾森豪威尔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格地说,属于‘埃珀沃思同盟会[基督教卫理公会的一个青年社团组织,以卫理公会创始人约翰·卫斯理的出生地命名,其宗旨是在教会的指导下,资助有益的社会活动和基督教徒联谊会活动;该同盟会会员人数最多时达二百万,遍布美国和加拿大各地。]’。也许这么说不公正,情况还要复杂得多,因为受到其他各种影响。他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政治家。政治家型的将军。对政治非常在行。”

    “其他的将领呢?”

    “我们还是别提他们吧。他们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谈得够多了。他们大都是扶轮国际社[由芝加哥的P.P.哈里斯律师在1905年创建的联谊团体,成员大都是富商及各行业中有地位的人。]的成员,个个都会花言巧语。你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吧。这个组织的成员都佩戴珐琅质圆形小徽章,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没有姓,假如你连名带姓称呼他们,就得罚款。从来没打过仗,从来没有。”

    “就没有优秀的将领吗?”

    “有,有很多。当过步兵学校校长的布雷德利[J.布雷德利(1813—1981),美军将领。1943年任第二兵团司令,在北非战役中迫使25万轴心国军队投降,1944年6月参加诺曼底登陆,同年晋升为美国第12集团军司令。],还有其他不少人。譬如闪电将军乔[即劳顿·柯林斯(1896—1987),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任美军第七军团参谋长,以英勇善战闻名,在诺曼底登陆战役中指挥出色,1945年晋升为中将。]就是很棒的一个,非常了不起。”

    “他是谁?”

    “曾经指挥我所在的第七军团。他思维清晰,作战迅速,指挥准确。现在是参谋长。”

    “我们常听说的那些伟大将领,诸如蒙哥马利[B.L.蒙哥马利(1887—1976),英国陆军元帅,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指挥官之一,他坚持在每次出击前,在人力、物力上作好充分准备。]元帅和巴顿将军,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忘了他们吧,女儿,蒙蒂这个人只有在十五比一的绝对优势下才肯出击,而且还拖拖拉拉。”

    “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杰出的统帅。”

    “他不是,”上校说。“最糟的是他本人清楚这一点。我曾亲眼看见他走进一家旅馆,脱下军服,穿上引人注目的衣服,在晚上出来鼓动老百姓。”

    “你不喜欢他?”

    “不。我只把他看作一个英国将军,随它是什么意思。你别再说什么‘杰出的统帅’了。”

    “但是他打败了隆美尔将军。”

    “是的。可你难道以为就没别人先削弱了隆美尔的力量吗?况且十五个对一个,谁打不赢?当年我们在这儿打仗的时候,团长和我还是小伙子,我们打了整整一年胜仗,以三四倍的优势兵力对付敌人,每次都赢。打过三次大恶仗。正因为如此,我和团长总是爱说说笑话,一点儿不严肃。我们打了胜仗,可那年也死了十四万人,为此,我们虽然会愉快地说笑,却从不骄傲自负。”

    “如果这也是一门可研究的学问,那是多么悲伤的学问啊,”姑娘说。“我痛恨那些战争纪念碑,虽然我敬重阵亡的将士。”

    “我也不喜欢纪念碑,不喜欢导致纪念碑建造起来的过程。你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吗?”

    “没有。不过我很想知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上校说。“快吃牛排吧,要不就凉了。真抱歉,我又扯到了自己的职业。”

    “我既恨它又爱它。”

    “我相信我们俩的感情相同,”上校说。“不知那位跟我们隔着两张桌子的麻脸同胞在想什么?”

    “想他打算写的下一本书,要不就在想《贝德克尔指南》里关于某件事是怎么说的。”

    “吃完饭我们要不要坐凤尾船乘风兜一圈?”

    “那一定很有趣。”

    “我们离开时要不要和那个麻脸打声招呼?我想他的心和灵魂,或许还有他的好奇心,都长满了麻点。”

    “我们什么也别对他说,”姑娘说。“如果我们想说什么,团长都可以向他转达。”

    接着,她就一心一意地吃起牛排来,过了会儿问道:“人们说男人过了五十,脸上就有自己生活的痕迹,你觉得这么说对吗?”

    “我希望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在自己脸上留下标记。”

    “你啊,”她说,“你。”

    “牛排还行吗?”上校问。

    “好极了。你的小牛肉片怎样?”

    “很嫩,调味汁也不甜腻。牛排的配菜你喜欢吗?”

    “花椰菜很脆,挺像芹菜。”

    “我们本该要些芹菜。可我想这儿不会有,要不团长会端上来的。”

    “我们不是吃得挺高兴吗?要是我们俩总能在一块吃饭就好了。”

    “我跟你提过这个建议。”

    “还是别说这个了。”

    “好吧,”上校说。“我也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从军队退职,在这个城市住下来,靠我的退休金过简朴的日子。”

    “这太好了。你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会是什么模样呢?”

    “你见过。”

    “我知道,亲爱的。我只是说着玩。你有时也开玩笑,还挺粗鲁。”

    “我穿上那种衣服一定不错,不过你们这儿得有好裁缝。”

    “我们这儿没有,可罗马有。我们可以一块开车去罗马做衣服,对吗?”

    “对,我们可以住在城外的维泰博,只在晚上进城去试衣服、吃晚饭,夜里就开车回到住处。”

    “我们会遇到那些电影演员,坦率地谈谈我们对他们的印象,说不定还会和他们一起喝一杯,是吗?”

    “我们会遇见不计其数个。”

    “我们能看见他们第二次或第三次结婚吗?能看到教皇为他们祝福的仪式吗?”

    “如果你对那些仪式心向往之,那就能。”

    “我不向往,”姑娘说。“这也是我不跟你结婚的一个原因。”

    “我明白了,”上校说。“谢谢你。”

    “但是我爱你,无论那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你和我都很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不管我们活着还是死去,我永远爱你。”

    “我不认为你死了以后还能爱,因为你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上校说。

    他开始吃洋蓟,一次拿一片,把厚实的一端往深盘子里蘸着醋油。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姑娘说。“但我要尽力。你不觉得有人爱你更好吗?”

    “是的,”上校说。“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上,满山都是坚硬的岩石,无法挖掘掩蔽工事;山上没有突起的石壁,也没有隆起的山坡,可是突然间我不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浑身都有了盔甲。附近没有88口径的大炮。”

    “你该把这些告诉我们那位满脸都是月球陨石坑的作家朋友,他今晚就会把它写进书里。”

    “我该把这些讲给但丁听,如果他还在的话,”上校说着,突然变得粗鲁起来,犹如受到风暴侵袭的大海。“我要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我转移到或是抬到一辆装甲车里,我会怎么做。”

    正在这时,阿尔瓦里托男爵走进了餐厅,他用目光寻找着他们。他是个猎人,很快便发现了他们。

    他走到桌子前,吻了吻雷娜塔的手,说:“你好,雷娜塔。”他算得上是个高个子,一身城里人装束,显得身材很匀称,在上校认识的人中,他是最腼腆的一个。他显得腼腆并不是由于无知,也不是因为心绪不宁或是有什么缺陷,而是生性如此,就像某种动物,譬如非洲紫羚羊,你永远也不会在丛林中见到,必须带着猎狗才能寻到它的踪迹。

    “上校,”他笑着说,只有真正腼腆的人才这么笑。

    这不是自信者毫不拘束的微笑,也不是心怀恶意者那种不易消失的奸笑,它和妓女或政客那种故作姿态、有所企图的假笑毫不相干。这是一种奇特而少见的笑,它比一口井还深,来自与最深的矿层一样深的幽深处,它就在那里。

    “我只能待一会儿。我是来告诉你,现在看起来正是打猎的好时机。野鸭从北面黑压压地飞过来一片。有很多大个头的鸭子,是你喜欢的那种,”说着他又笑了。

    “坐下吧,阿尔瓦里托,请坐。”

    “不坐了,”阿尔瓦里托男爵说。“如果你愿意,我们两点半在停车库见面,你自己有车吗?”

    “有。”

    “太好了,我们就在两点半出发,傍晚时分还有段时间能看见野鸭。”

    “好极了,”上校说。

    “再见,雷娜塔,再见,上校。两点半见。”

    “我们从小就认识,”姑娘说。“他大约比我大三岁。他一生下来就显老。”

    “是的,我知道。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觉得你那位同胞在《贝德克尔指南》里找到他了吗?”

    “我无法知道,”上校说。“团长,”他问道。“我那位不同凡响的同胞在《贝德克尔指南》里找到男爵家族了吗?”

    “说实话,上校。我没看见他吃饭时拿出过那本书。”

    “给他打满分,”上校说。“瞧,我相信瓦尔波里切拉这种酒还是新鲜些的好。它不像那些名酒,如果装瓶以后长久存放,只会产生沉淀。你同意吗?”

    “我同意。”

    “那该怎么办呢?”

    “上校,你知道,大旅馆里的酒卖得贵。你在‘里茨’弄不到比纳尔德酒。我建议你去买几坛好葡萄酒。你可以说那是雷娜塔伯爵小姐庄园上产的,是送你的礼物。然后我再为你把酒装进玻璃瓶内,这样,我们既有了好酒,又省了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对经理解释一下。他是个很好的人。”

    “跟他解释一下吧,”上校说。“他不是个只认商标喝酒的人。”

    “就这样办。”

    “你现在先喝这个,你知道,这也不错。”

    “是不错,”上校说。“可比不上‘钱伯尔登’。”

    “我们当年常喝什么?”

    “什么都喝,”上校说。“不过现在我得讲究点,或者说得确切些,不是一味讲究,而是根据口袋里有多少钱来决定。”

    “我也想讲究些,”团长说。“可是完全徒劳。”

    “最后一道菜你们想上什么?”

    “奶酪,”上校说。“你想要什么,女儿?”

    姑娘自从看见阿尔瓦里托以后就有些沉默。她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事。她的思维十分清晰,只是暂时分神没有注意他们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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