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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秋一手扶住他坐了起来,一手理了鬓发,微笑了一笑,接着又正色道:“我们要镇定一点子了。老是这样闹下去,也许真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她把神色一正,别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可是高、伍两人,心里总感觉得有点不大自在。只有勉强把外表端正了,移转了视线,向全车看了去。

    由这里向西去的人,比由浦口向北去的人,还要多上几倍。除了每个凳椅上,都坐有两个人而外,还有连凳椅都坐不着的人,将行李放在空当里,人去坐在行李上。这车上,真可以看出中国社会是怎么一种现象:男子有穿西服的,也有拖了发辫的;女子有穿高跟皮鞋的,也有包小脚的。在这两极端的中间,那一分子杂乱,更是可想。对过两条椅凳上五个旅客,就很感到兴趣:一个乡下妇人梳了大圆饼子发髻,一身灰泥满了的衣服,倒穿了一双红绣花鞋。黄黝了的脸,耳朵上挂了两串龙头凤尾的银耳环,她正乳着一个孩子呢。她怕人看到她的乳峰,将身子扭转去,对凳子角落里去。在她身边放了一个包裹,仿佛是作为界限,在包裹外边,坐了个商人式的男人,口里衔了一管旱烟袋,将背对着那女人,可是他们不时的有话对答,分明是一家人。那一张对椅子上呢,却是一对摩登男女:男子所穿的西服,虽是很粗糙的,但是脸上的雪花膏擦得太厚,犹如抹了一层石灰,头发黑而又光,根丝不乱。女的穿了花布旗袍,高高的顶起两个乳峰,下面两条大腿,衣服开岔的所在,不见裤脚管,露出那肉色丝袜,仿佛是两只赤脚穿了皮鞋。她和那男子头靠头的挤在一处,男子展着一本书和她同看。

    一虹看着,感觉得有点兴趣了,低声向健生道:“我这时有个感想,可以写一篇小品文,题目就是三等车里的矛盾。”

    说着,微微的将嘴向那边一努。燕秋笑着低声道:“你不要批评别人,我想同车的人,一定也在暗地里批评着我们,以为这四个男女,究竟算是什么一回事呢。在这里,我们就可看出中国社会,是最不容易应付的一个社会。”

    一虹将头伸了一伸,笑道:“我们在车上,也是闷得很。朝外看吧,天黑了,什么看不见。朝内看吧,无聊,灯光只能看人影子,书又没法看。我来发起个民意选举,那四个人谁当第一,谁考第四。”

    燕秋眼睛一转,笑着点点头道:“好的。谁的理由最不充足,明天到开封,罚他请客。”

    大家对于这事,都感到兴趣,一致赞成。于是由一虹在日记本子上撕下两页纸,分着四开,各得一张,依次的掉转身去,用铅笔写了出来折叠着,交给一虹揭晓。开了看时,都推那摩登女郎第一,第四却各自不同;燕秋的票最后开,她没有写字,写了个算式,乃是X=O。她抿了嘴,向大家微笑着,等大家发言。健生接过那纸块,口里连念着爱克斯等于零,又向对过的人看了看,笑向燕秋道:“这是相等的吗?”

    燕秋道:“明日我发表意见。那时,你们都该罚。”

    大家听她所说,虽不能完全明白,但是那样挤着并头看书的男女,不是她所赞同的,这却可以想到,大家都微微笑了。燕秋嘴一撇,冷笑道:“现代女子,是那个样儿吗?这里我不说,我先休息会子。”

    她说着,将一条干的毛手巾,折了几叠,放在椅靠上,自己缩到椅子角里,头枕着那干毛巾,闭着眼自睡了。可是看她的脸上,还微微的带了笑容呢。这三位青年,却还不要睡,可也不敢高声说话,为的是怕惊动了燕秋的瞌睡。

    其实这三等车里的人声,那是永远不会宁止的;而且火车的大轮,那样在钢轨上奔跑,恍惚暴风雨里面,还加着大雷狂吼,如何会没有声音?所以他们三人那样的小心,实在是多事。火车离开徐州,不到两小时,那里上来的旅客,精神已定,正好开始讲话,消磨长途的困坐,较之他们所希望的清静,也不知相隔多少远。唯其是火车上旅客除了说话,是没有法子来消遣;还有那环境不许可说话的,譬如他根本是一个人之类,这没有法子,只好抽烟;再加上谈话的人,也不免抽烟,提着精神。于是这火车里,在几十分钟之内,立刻就变得雾气腾腾的。本来很长的一辆三等车,棚顶上就只有二盏电灯,细火星星,可以说看得见,也可以说看不见;再用烟雾从中来罩上,那就越发的迷糊了。因之这三个人既不便说话,也就只好头靠了椅子背,昏昏的睡去。

    昌年这个凳上,燕秋头靠了那个角落,身子向外斜伸着,这就不容许昌年有睡觉的空间。昌年向对过椅子上看看,见那对摩登男女越挤越近,两个头已不啻挤到一处来睡了。燕秋在她的意思里,表示着爱克斯等于零,分明这两个人的人格,不足以超过那小脚妇人。换句话说,她是瞧不起这种人的。在这一点上,那就当极力躲开和那男女同样的动作。如此想着,每当两眼迷糊着,头要向椅子靠背上枕去的时候,就睁开眼来望望。有了两回,发现了健生虽在对面椅子上睡着,可不是真,他将眼睛微微的睁开,正是不时的向自己看来;看人不在明处张望,显系有侦探的意味了;加之燕秋越睡越倦,两腿只管斜伸了出来,教人也不好坐。抬头向四处看,隔两个座位的所在,那椅子上只坐了一个老年人,还不曾有人注意;立刻起身向前相问,竟是在前站空出来的,并没有人。他于是推醒燕秋来,低声道:“你躺一会儿吧,我那边有位子了。”

    说毕,也不等燕秋的答复,他就坐过去了。

    燕秋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你有坐的地方吗?”

    昌年在他所坐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来,而且还点了两点头。燕秋对于一个男友,决不能一定要他来坐,于是笑着点了两点头道:“那也好。”

    自己实在也是困倦得很,缩了腿,横坐在椅子上,靠了车壁,可也就睡起来了。坐火车睡觉,和在家正是一个反比例,那极大的震动,倘然停止了,人反是会醒过来。因之火车每到一站,燕秋就醒了,睁眼看高、伍两人时,多半是相挤着打瞌睡。可是昌年呢,总是端正的坐着。这原因却也不难明白,就因为同座的那个老头子,身上实在的脏。一件黑布夹袍子,罩了一件叠了二三十个补钉的马褂,那衣服究是什么料子做的,已经认不出。只觉无数片的油腻,倒有些像膏药板。嘴上的一部长胡须,被流出来的清水鼻涕,粘成了好几片;口里衔了一杆长烟袋,口水是顺了那烟嘴子直流下来。头上虽不是长辫子,却是小辫子拴了个疙瘩。他不时的用手在头发里搔痒,似乎那里面,还有不少的寄生物呢。这种情形之下,便是自己,也就不敢在那里坐着。这要叫昌年坐了过来,有些不好出口,可是自己在这里一味的睡觉,却把人家挤到那地方去受罪,心里头也是不过意。于是手扶椅子靠站着,向昌年望了微笑。许久,她倒是想出了一句话,便向他点头道:“昌年!你坐在那里舒服吗?”

    昌年站起来,连点了几下头道:“很好,很好。”

    他既是说了很好,就不能再要他坐过来了,只得再笑一笑,随便的坐了下来。

    一虹倒是看出来了,就向健生道:“我看昌年坐在那里,这个劲儿可够受的。我们把他叫了过来,三个人挤着坐,你看好不好?”

    健生怎能够说不好,也就点点头道:“好的,让他坐过来吧。”

    说着,这就站了起来,向昌年招了几招手,又向椅子上指了两下。昌年倒是会意了,笑着向他摇了两摇头。健生也不管昌年了解不了解,不再谦逊,自己就坐下来了。燕秋原觉得三个人坐在一处,也是一个处理的办法;不想健生只是随便的虚谦了一下,自己不能一定要逼得三个人受罪,只索罢了。这一晚晌,燕秋横坐在那椅子上,醒了一会子,睡一会子;看昌年一个人始终是坐着不得劲的样子,那脑袋向怀里垂了下去,可是那种睡法如何能舒适?每到头垂过胸部去的时候,自己猛然的惊醒,就突然的坐了起来。直待到了天气混亮,燕秋决计不睡了,就叫他坐了过来谈话。可是坐不多久,火车也就到了开封了。

    在大家忙乱着整理行李,预备下车的当儿,也就忘了睡觉。不过大家坐着挣扎了一夜,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出得火车来,早上的晓风,拂得人脸上分外的觉得凉爽。看那初出土的太阳,不是往日那种金黄色,现在紫中带黄,似乎有一种愁惨惨的意味。昌年挟了个手提箱,又提藤包,落在三个人后面走。燕秋回转头来向他笑笑道:“你这一晚罪受够了,把东西交给搬运工去拿,不好吗?”

    昌年笑着道:“谁也不是坐二等车的呀!为什么只是我一个人要用搬运工呢?”

    说着,他加紧两步,走到人前面去。凡是车站上,照例是有一道检查。所有旅客,这时又是一番肩推背拥,直挤到检查室里去。昌年第一个走进去抢着把两件行李,放到一位检查人员面前去。不想头低了下去,后面被一只大木箱子一撞,向检查人员怀里直撞了去,连忙伸直腰来,待要向那人道歉。不想旁边一只网篮高高举起,猛然的放下,不歪不斜,正打在碰起包的额角顶上,立刻痛得眼泪水直流下来。那检查人员瞪了他一眼道:“你胡忙什么?”

    这时,有一大批旅客挤了过来,眼见一个带护兵的人,随便的过去了,随后一个在马褂上挂徽章的人,递了一张名片给他,也过去了。到第三个,是位穿西服的少年,虽然他曾把手提箱打开来看看,在他小提箱里翻出有好几张带官衔的名片,于是另外几件行李,都不曾看,照着件数,给了他查讫的纸条,挥着手让他过去了。昌年想着:这该轮到他了。不想来了一位摩登少女,提了两件行李,横着身子挤了上前。那检查员低头看着,立刻向后退缩了一步,分明是他的脚让这位摩登太太踏着了。可是他对于这件事,并不生气;只向她看了一眼,她自己似乎也发觉了,扭着身子嗤嗤的笑了起来,勉强才正了颜色,说句对不住!那检查员虽是不曾说不要紧,可是脸色也很平和的,并不难看。那女客在身上掏出钥匙来,就要开一个小皮箱子。检查员道:“箱子装着什么东西?”

    女客答道:“不过是些衣服罢了。”

    他就挥着手道:“那么,你们去吧。”

    昌年看了这情形,真不容他不呆了起来。心想:他这一问,不嫌是无谓得很吗?他问箱子里装着什么?那女客决不能答应里面装的是毒物,或者是违禁品。箱子是装衣服的,自然说里面是衣服了。在他这样一度发呆之后,那检查员决没有闲工夫来等待他,已经照着他的意思,去检查别人的行李去了。等待昌年回醒过来,还是找着另一个检查员,才把他的行李翻查过去。

    这里一连的几间检查棚子,每个棚子里,都是挤满了的人。只因昌年插上前了两步,将同伴丢在了人丛之外,因之燕秋等三个人,却上别个棚子受检查去了。他们检查过了,走出棚来,并不看到昌年,都很为奇怪,怕是他先出站去了,于是大家很匆忙的走出站来。站外是马路的尽头,一片大空场子里,一排排的放着人力车;纷纷的旅客,带了行李,向前走去,并不曾看到昌年在那里。燕秋跳着脚道:“这个地方,谁也不熟,走散了怎么办呢?”

    说着,两道眉毛深锁起来。她之对昌年那么牵记,可想而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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