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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贼如毛 装神玩蠢敌

    浑身是胆 率仆突重围

    这个时候情形紧张极了,其中有一人道:“呔,你好大胆!你知道这前面是什么地方?你要向哪里去!”张三公子道:“哎哟!诸位,我我,是收帐的。”那人笑道:“我看这倒是个远路的客人,而且是很老实,让他过去罢。”又有一个道:“我们总得盘问盘问。”那一个道:“不要盘问人家了,你看他脸上都吓变色了。一个做生意的人,哪里见过我们这一套?这种绝无用的远方人,难为人家做什么?我们也有出门的日子呀!”张三公子索性靠住了马,低头一语不发,手却暗暗的摸着马褥子。那些人早就越说越近,将张三公子围在中心。张三公子道:“诸位说前面过去不得,但不知这附近有小路可以过去吗?”那些人笑了。其中有一个道:“刚才过去一个呆子,现又来了一个呆子了。我告诉你罢,这里有二龙山的好汉起事,不是鞑子管的天下了,你难道一路来都没有听见说?”张三公子道:“听是听说的,但是听说二龙山的大王,待百姓很好,是锄强扶弱。我是抚州人,在衡州开有买卖,由抚州到这里,一路将盘缠化光了,眼见得就要到浙江界上了,回去是不行。好在众位好汉,都是爱百姓的,所以我走来试试。”都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王老三常说,他会看相,果然看得不错。”那王老三很得意的走近一走,问道:“你这位客人姓什么?”张三公子道:“我姓王,好汉贵姓是?”王老三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糊涂了,你不见他们叫我王老三?”说这话时,这些人手里拿的花枪背在肩上了。张三公子微笑道:“原来是本家。本家哥哥,你会看相吗?小弟也懂得一点。”王老三道:“我会看什么相,瞎扯淡罢了。你倒会看相?”张三公子道:“麻衣相法,懂得一点。”王老三笑道:“我就欢喜谈相,你能不能在亭子上歇一歇,给我们大家来看一看运气?”张三公子道:“若是各位好汉,不嫌在下冒昧,就和诸位相上一相。”大家一听大喜,簇拥着他上风雨亭子上去。

    这亭子里有一把大茶壶,许多茶碗。又有一根大篙草绳子,绕了一大圈圈,挂在柱子上点着,那是预备吸烟用的。张三公子将马挂在柱子根上,然后对大家拱了一拱手道:“若是有不到之处,诸位海涵。但不知哪位先看?”王老三笑道:“我懂一点,我先看。”张三公子要了王老三掌看了一看,便道:“恭喜,就在一个月之内,你老哥要走好运。就凭你这手纹,我看你老哥,虽是生长田间,却是一个胸藏大志的人。只因为没得机会,所以目下只得将就一点。莫怪在下直言,你老哥有一样短处,就是心里太搁不住事了。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说你多管闲事。”王老三被他说这几句话,说得眉毛眼睛都要活动起来。笑道:“你果然有点本事,说得很对。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什么年岁可以续弦?这六七年是熬够了。”张三公子道:“请问贵庚是?”王老三道:“三十六岁了。”张三公子对他脸上看了一看道:“你老哥三十岁上运气最坏。”王老三道:“那年夏天,有些灾星吗?”张三公子用手指掐了一掐道:“你本人倒不要紧,五六月里,恐怕有点克妻,运气不济。这非有大劫大煞一冲,运气是不容易转的。”王老三笑道:“先生,你真是半个神仙,看得太灵了,未来的事,更容易对付。”张三公子一阵恭维,把王老三恭维得心花怒放。接上那几个人,也说他相看得很好,一定要他看看。好在他们互相讨论,自己先要把身世说出大半来,顺势利导,照着他们的话来谈相,非常之容易。

    把所有各人的相都看过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土了。张三公子呀了一声道:“只管和诸位谈相,把路程耽误了。这要是前面再有些留难,天色一晚,更是不好办了。”王老三道:“我们既然把你的路耽误了,一定要把你送过去,才对得住你。你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寨上住下,我们明天设法送你过去。”张三公子拱了一拱手道:“若是蒙诸位照应,我是感激不尽。”王老三道:“你不要急,我们换班的人来了,我们这就可以送你到寨里去。”张三公子看时,果然远远来了一批扛着武器的人。到了亭子上,这一班人就在亭子上坐下,让原来的人回去。张三公子牵着马,也跟了他们走。王老三这些人,左一声先生,右一声先生,一定要他上马。张三分子也不谦虚,乐得省走一步。约奠走五里之遥,经过几处土匪把守的地方,就到了一座乡镇上。镇口上是人家一所宗祠,门外插着大大的杏黄旗,在空中招展。敞地上几列武器架子,明晃晃的插满了武器。这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却也不少,都是雄赳赳的样子,只是不见一个妇女。料想住家的百姓,却也逃避一空,这一些都是土匪了。

    王老三这班人将他一引就引到那宗祠后面一所民房里来,那里面轰轰的住的人确是不少。有一个五十来岁的黑矮胖子,长了一脸的横肉,嘴上稀稀的有几根胡子,见王老三带张三公子进来,将他上了黄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向人望着。王老三道:“大头目,这位先生是个看灵相的,刚才和我们谈了一谈,实在是灵。你老人家何不让他看一看?”大头目听了这话,用手摸了一摸他的短胡子,露着牙齿笑道:“他会看相,让他和我看看。”张三公子连忙拱了一拱手道:“这一位相,又不同了,尊驾是上月交运的,从此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那大头目一听此话,便笑道:“既是着灵相的,这样不恭敬得很,请到我房间里叙话。”于是把张三公子请到自己房里,吩咐小喽罗看茶烟侍候。张三公子一看他位分还不小,便只管将他以前不得志时,将来要得志的话,观色而谈。好在先在风雨亭谈相之时,已探得这头目一些来历,和他一谈,竟是越说越对劲。

    当晚,这头目留张三公子一同晚餐,除了腯肉豆腐,还有一壶烧酒。张三公子让他喝得几分醉了,又谈到凡会看相算命的,总要懂得奇门遁甲,自己看相,略微有验,也在此点。大头目笑道:“你要说你会看相,我倒相信;你说你能奇门,我是不肯信的。”他们两人喝酒,是对坐一张小方桌上,桌上只点着一枝大红烛,红烛正抽了很高的火焰。张三公子目注着火焰,半晌不曾作声。大头目问道:“先生,你看什么?”张三公子道:“天机不可泄漏。”大头目道:“你果然懂得奇门遁甲吗?那请你和我说明,我明天告诉这里面大将军,奏明皇上,保你做护国军师。”张三公子笑道:“我在这红烛之上,看出今天晚上要出几件小事。我不说出来,大头目不肯信;说出来了又泄漏天机。也罢,请赏我一副笔砚,我将这事写下交给大头目,就放在这房里最高的地方,都出房去,锁了房门,贴上封条,明天再来开看。对与不对,那时自知。”大头目一听,不由得高兴起来。连忙叫小喽罗备纸笔让张三公子自去将事情写了,外面另把几张白纸包得坚固,交给了大头目。那大头目非常高兴,举目四看,屋子里只有一架木厨,放得最高。就踏着木凳,将纸包放在厨顶上,然后再和张三公子开怀痛饮。张三公子一手撑住了头,皱着眉道:“在下向不会喝酒,今天陪大头目勉强喝了几杯,已经醉了。请将行李交给在下,赐在下一个地方安歇罢。”那大头目一看他身子只向下沉,大有坐不住样子,猜想他是真醉,当时他就吩咐喽罗们搀扶张三公子到一间厢房里睡了。又照着张三公子的话,灭了屋子里的烛,锁上门,又贴上一张封条,然后也到厢房里来。他见张三公子侧身睡在床上,呼声大发。他吩咐两个喽罗,将这房门看守好,然后才走。

    张三公子睡在床上,都听在肚里只是装睡,连身也不曾翻一个。约莫到大半夜,这些土匪,也有点军规,却有梆子和小锣,在门外打过了三更。张三公子一想,是时候了。睁眼一看,屋子里的残烛,早已熄灭。听听那两个看守的土匪,也不知去向,于是悄悄的起了床。摸索房门,已经反扣上,不免暗中好笑。伸手摸摸床上,那条马褥子正在脚头,暗中将线头拉开,伸手到棉絮里掏出一把小匕首来。这把匕首,连刀带柄,共是一尺零五分,乃是张参将当年出征时的藏身利刃,其薄如叶,锋利无比。匕首用皮套子套了,放在马褥子棉絮里。这时张三公子就脱下长衣,拦腰用板带一紧,将匕首插在板带的中间。抬头一看,屋上是露了星光,原来是安了两块玻璃明瓦。用手扳了一扳睡的木床柱,倒是结实,并不摇撼作响。于是轻轻缘到床顶,已经到屋顶只有二三尺。轻轻将明瓦一托,便松动了。于是左手缓缓顶起,右手拿着一片取了下来,放在床顶上。他将两块明瓦,都取了下来。然后顺着椽子,抹下来两路瓦,手拉着椽子来试一试,觉得也还结实。于是将那根椽子拔下,使一个金钩倒挂式,手抓着横梁,两脚向上一伸,出了瓦沟。然后身子也倒缩出来,随手带了一条小被,将屋洞盖上。然后直起腰来,四周一望,见屋后便是一所院落。竹篱外,还隐隐见着一星灯火,那地方似乎就是那镇头上人家的宗祠了。于是顺着屋脊向下一溜,溜到地下。因听到有鼾呼之声,不免在门前门后,打量一番。这地方并无房屋,鼾呼之声,从何而来?站着定了一定神,那呼声正相离不远。于是低了头,向着声音走去,原来是竹篱笆下发出来的。星光下就近一看,只见地下深草里躺着一个人,那身材和衣服,分明是硃砂。再仔细一看,正是他。心想如何会睡在这里?使用手推了一推,一面对着他的耳朵说道:“硃砂,你不要叫,我来了。你听我的声吗?”硃砂突然惊醒,心里明白的,便道:“三少爷,你快救我的命罢!他们把我捆在这里,天明再审问我哩。”张三公子一看他身后,果然手脚都捆在篱笆上,于是赶紧将绳索解了,扶他起来。轻轻的道:“你不要作声,只管跟我走,我自有救你的法子。”硃砂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解身的妙计,就暗地捏了一把汗,跟了他走去。

    两人绕了竹篱笆,正是镇上一条冷巷,远远的听到更梆子之声,分明是巡更的离此很远,倒可放开胆子来走了。走着离镇有五里之遥,路旁却有一座古庙,庙旁有一所古井。张三公子到了庙门不走,绕到庙后,却爬墙进去。硃砂也不知他进去是什么用意,只得在后面跟着。张三公子进了那庙大殿,爬上佛案,抽出匕首来,就把上面三尊大佛头一齐砍了下来。自己拿了两个,让硃砂捧了一个,一齐送到庙外,就向古井一抛。硃砂忍不住了,便问道:“三少爷,你这是有什么用意?这三尊菩萨,碍着我们什么事了?”张三公子笑道:“天机不可泄漏,这是我的奇门遁甲呢!”因看到路边有一所稻草堆,便对他道:“你在这里守候,看见那里有火起,你也就把这草堆烧了。烧了之后,你就顺路径向西跑,哪个时候,我自来会你。”硃砂道:“我的少爷,你常说我有些疯癫,你不要犯了我的毛病吧?你想我们大胆闯虎穴,躲避还躲避不了,怎么放起火来?他们要寻找得了,我们由哪里脱身?”张三公子笑道:“我这就是脱身之妙计。你常说我看《三国演义》有什么好处?现在用得着了。”说毕,又再三嘱咐硃砂不要离开,照着自己的话做去。硃砂听了他的话,也就将信将疑的,就在这里候着。张三公子却在身旁取出引火之物,交给硃砂,向西而去。

    果不到多久时候,西边有一道火焰,突然破空而起。硃砂见话验了,放着大胆,一把火将稻草堆烧了,立刻也跟着向西方跑去。跑到两里之遥,果然张三公子迎将上来。他笑道:“我办的事情,就是这两样,可以回去了。今天晚上,还不免要请你受一受委屈,你还是躺到竹篱笆下面去,我还给你绑上才好。”硃砂笑道:“我好容易让你把我救了,我又到那里去送死吗?”张三公子道:“我们原来是办公事,不是来躲死的。要是怕死,我们就躲在衙门里不出来了。不过我们为国家办事,虽然重要,只要能顾全私交,也不必就因公而忘私。难道我叫你再躺到竹篱笆下去,还能叫你去送死吗?我既然教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但不会送你的命,而且我们大事,也可以成功。”硃砂笑道:“刚才找不过是一句笑话。我既来了,还怕甚么死!走罢,我和你去。”于是二人抄着小路,再向镇上而来。

    当他由小路走回来时,镇上的人,都拿着长钩水桶,向古庙里飞奔而去。张三公子轻轻对硃砂道:“你看,这就有了效验了。”硃砂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用意,只是发闷而已。二人绕到了镇上,张三公子在人家屋檐下拿了一只水桶,交给硃砂背着。自己也在人家院里拔了一根竹篙荷着,竟一点也不躲避,就在大街上走了来。镇上的人看到,问一声火熄了吗,张三公子急急忙忙走着,只哼了一声。那镇上的人以为他们是救火的,就不去追问了。二人走到篱笆边,竟不见有一个人在此地。张三公子依旧把原来的绳索,将硃砂捆了。然后绕一个大弯子,绕到储藏字帖的屋后。看了一棵大树,爬上树去,落到瓦上,然后由天窗里爬了进去。就把橱顶上纸包顶了下来,将身上预藏一张同样的纸取出,将原收的一张白纸换了一换。原来他刚才在古庙里西五里地放火的时候,已经在一家私塾里暗中取了笔墨,把字句写好了。当时将字纸换毕,依然由天窗中爬了出来。刚刚爬上树去,只听到一阵人声喧哗,同时火光四散,正是有许多人拿了火把站到屋子外稻场上来。听得那大头目说道:“那先生会奇门遁甲,这点小事,不知他能知道不知道?”张三公子一听,他不要临时找我问话,我若不在屋子里,他岂不会疑心?于是由树上溜将下来,便由屋脊上慢慢的跑回自己所在的那间屋顶上。到了他那屋缺口,拿起小被,钻进屋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办了这件大事,好不痛快。

    但是扶着床顶,正要下地时,忽然想起大大留下了一个破绽了。这破绽若是不弥补起来,今天不但一夜空忙,而且更惹着大祸。原来走的时候,只顾将瓦移开,自己却不会泥瓦匠的本领,如何盖得拢?明天若让这些土匪看见屋有漏洞,那就今晚两处放火,是我所为,不言可喻。趁此天未明亮,赶紧将这事遮盖要紧。于是复又上房,站了一站,听听四周的响动。觉得遥遥有一片犬吠之声,就由屋上向墙根一溜,脚落了地,直向犬吠之地而去。约摸有二里之遥,在一家村庄之外,就有一条犬吠,于是伏在地上,蛇行而前。及至将近,看看倒是一个大犬,正中心意。暗中将匕首拿在手中,蛇行得将近,那犬兀自有一声没一声昂头大叫。因之出其不意,猛然向上一站,然后向前一扑,左手一下按着了狗头,右手倒握着匕首扎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扎在狗项下,狗当时就倒在地下。张三公子恐怕还没有死过,索性又连扎了两刀。然后脱了一件内衣下来,将犬的创伤,包裹好了,免得一路拿着滴血。地下留的血迹,却用刀子扒了一些土,一齐遮盖了。星光下仔细看看,没有什么痕迹。然后手提着死犬,赶快回到镇上。悄悄的上了房,将死犬由屋洞抛进屋里,自己也就跟着跳下去,黑暗中将匕首仍旧塞进褥子里去。费了这些手脚,镇上已是敲着五更,窗子上慢慢的现着银灰色了。

    张三公子因想不必睡了,就坐着等候天亮。先把捆犬伤的内衣塞在床下一个老鼠洞内,再又把屋子顶上所取开的瓦,用手将来撅破,悄悄的撒在各处。布置齐全了,屋外已有人声,这倒可以安心大睡了。睡还不曾安稳,只听屋子外有人大喊神仙神仙,快开门。张三公子听那声音,正是大头目。因笑道:“大头目,在下路过此地,并无歹意,怎样让妖怪来害我?不是在下还有点道法,今天不能起床了。”说着话打开门来。那大头目带领许多人站在门外,一见之下,不住的打拱作揖,连称神仙。及至看到地下死了一条狗,屋子又漏了一个洞,便惊问为什么。张三公子笑道:“刚才在下是笑话,其实我早已算定了。就是这里的妖怪,恨我泄漏天机,晚间差了一条恶狗来害我。这狗受了妖怪的指点,立刻变成了一条猛虎,跳进了屋来。但是事先在下暗中请了六丁六甲埋伏屋里,就把它杀了。”大头目一听,连忙跪在地下磕头道:“菩萨,你是哪一位仙家下凡,指点弟子一条出路罢。”张三公子道:“大头目,你行此大礼,我不敢当,有话请起来说。”大头目同来的人,都听得呆了,站在房门口,大头目跪在地下,回转头来对那些人道:“你们这些蠢人,今天遇到活神仙,正是我们出头之日。为什么还不跪下求他老人家超度呢?快跪下!快跪下!”那些人听到大头目如此说了,不约而同的都跪下来了。张三公子笑道:“你们都起来罢,不要信你们大头目的话。我不过是个看相算命的,怎么是神仙?”大头目道:“你老人家一定是神仙无疑了。昨天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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