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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人,我才要你的伙伴打发打发。”张道人笑道:“大丈夫不作暗事,有话就请说。你这位大哥,究竟有什么事,要请我们打发?”叫化子笑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张道人正色道:“我们修道的人,不愿意说慌话,实在不明白。”叫化子道:“你一定要说不明白,我就告诉你罢。就是这十里庄余财主家里,要请一位教师,我的师弟,已经都快要约好了。但是他们中途变卦,把事情冷下来,据我听说,他们要改请你们武当派的人。这两天之内,就要来了。我昨天就遇见你们,觉得可疑,而今越看越像,不是你二人来受聘,还有哪一个?”柴竞忍不住了,就插嘴说道:“你这位大哥,全猜的不对,我们师徒二人,是黄山上下来,到南京去的。我们并不懂什么武艺,也没有什么财主来请我们。再说我这位老师伯,并不是武当派。”那叫化子笑道:“你说话自己都有漏洞了,你说不懂武艺,何以你们师徒相称?你说你们不是武当派,何以他这一身道家打扮?”张道人听说,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我看你大哥,也是一位过于老实的人。是的,现在天下武艺宗派,分两大家,一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那是少林派;一是张三丰祖师传下来的,那是武当派。但是这两位祖师,虽然一僧一道,不见得传下来的弟子,少林派一定是和尚,武当派一定是道人。就如你大哥,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少林派,何以你大哥就不是僧家打扮呢?再说少林武当两派,不过是所练习的功夫不同,并不是意气上有什么不合,何至于见了面,就会认作仇敌?”叫化子道:“我不是来找你讲理的,我要找你讲理,应该上茶馆了。”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一条高低不平的石路。那叫化子见他师徒二人靠住路的左边,只一跳,跳到路的中间,抢了上风。柴竞一看这种形势,分明是他要动手,比较武艺,若不是平原坦地,上风是最要紧的,这未免让叫化子先占了一着便宜。但是张道人绝不理会,对柴竞道:“你且退开,让我来和他讲理。”那叫化子笑道:“就是你两人,我也不怕!”他丢了饭篮和打狗棍,说到你两个人这一句话,伸出右手中食两个指头,直抵张道人的面部。这种办法,乃是叫化子偷巧的意思。张道人若是不曾提防,高一点,他可以取人的眼珠;低一点,可以点人家的人中穴。张道人外面虽表示到丝毫不在乎,但是叫化子一伸手来比,早就料到了他出手。只将他道袍的大袖衫,凭空微微一摆,那叫化子两个指头,就如遇了刀割一般,将手向后一缩。正要找个机会,还他第二着,张道人就伸出左手的巴掌,对叫化子连摇了两摇。笑道:“大哥,不要生气,我们有什么话,还是好说吧。”叫化子身上,连打了两个寒噤。他起初不知张道人有何大本领,这一交手之下,才觉得这道人是功夫到了家的人。只向后倒跳一步,就跑走了。柴竞笑道:“这个叫化子,大概也是今天初次栽筋斗,以后他应该小心不能见人就要打了。”张道人正色道:“老弟,你不要小看了他,他的本事,高出你几倍以上。不过他正在壮年,没有什么涵养罢了。我并不曾怎样害他,只伤了他两个指头,只要他好好的休养,有一两个月,也就可以恢复原状了。他已知道我的厉害,大概不会来找我,就怕他将来遇着老弟,有些放你不过去,你倒要留心一点呢。”柴竞以为老师伯小心过分,也就听了一笑。

    师徒二人,回到了店房,就让伙计洗米作饭。柴竞提了张道人那个大葫芦,到大街上去沽酒。刚一出店门,一个小伙子,挑了一担行李,直冲进来。扑通一声,将葫芦撞了一下响,好在他是将那个葫芦上的绳子,虚提着的,一撞只把葫芦一翻身,并没有损坏,柴竞低头一看,葫芦还不曾碰坏,也不和他说什么,依旧提了葫芦要走。只见那挑行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口中再二说对不住,连连作揖。柴竞看那人时,穿着一件蓝布夹袍,胁下夹了一把纸伞,下面虽然穿了袜子鞋,那布鞋外面,却另有一双草鞋。裤子脚上,溅满了黄泥斑点,差不多齐平了膝盖。看那年纪,不过二十附近,虽然满脸风尘,倒还不失书生本色。因道:“不曾碰坏,没有什么要紧。”那人见柴竞并不生气,又接上作了一个揖。柴竞点了头,提着葫芦,自出去打酒去了。

    打了酒回来之后,只见那个少年,正住在自己隔壁的屋子里。他一见柴竞,又点了一点头。柴竞见人家这样客气,不能漠然视之,就笑着对他说道:“客人向哪里去的?”那少年道:“到南京去。”柴竞道:“那巧极了,我们也是到南京去的,可以同走了。”那少年道:“呵,你这位先生,也是到南京去的,有伴了。”柴竞原是站在房门口,因为张道人正背着手由屋里走到窗口,观看天色,顺眼看见那少年的样子,将胡子摸了一把,头似乎点了一点。柴竞为他的意思,或者是叫守缄默,因此不曾多说,提着葫芦走进房去。张道人问他道:“你何以认识这个小伙子?”柴竞就把经过的事对他说了。张道人道:“你不要看他满面春风,为人很和气,我看他的眉毛头皱得很紧。进门以后,抄着两只手只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据我看,恐怕他另外有什么心事?”柴竞道:“我倒是没有留心,不过我看他很是文弱,不像一个惯走风尘的人。”张道人道:“只怕他还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赶到南京去办。”柴竞道:“果然如此,我们倒多少要和他帮一点忙。”张道人笑道:“你不要多事吧,刚才我们在凉亭上只说了两句闲话,还惹了许多麻烦。真是要处处打抱不平,恐怕不是我们一老一少,所能办得了的事。”说这话时,两只手捧了一个大葫芦,正向一只青花粗饭碗里倒酒。酒倒得满满的,放下葫芦,端起饭碗,咕嘟咕嘟,就喝了几口。另外拿了一只豌,倒上大半碗酒,放到柴竞面前,说道:“你喝这半碗吧。”柴竞因为他这样劝酒,似乎含了拦阻的意思,也就不向下再说,天色晚了,师徒二人,吃过晚饭,要了水洗脚,各自安睡。因为并不赶路,睡到太阳起东方很高,方才起床。柴竞走出房门看时,见隔壁那间屋子,门是掩着,偏头一看,屋里并没有人。问饭店里伙计时,他说起个五更,已经走了。柴竞本想和他们一路走,问问他上南京的意思,现在他先走了,心里倒好像有一件什么事,不曾放下。一会儿张道人也醒过来了。柴竞道:“师伯,我看那人,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走长路的人,这样赶五更走是太吃力,容易受累的。”张道人笑道:“一个萍水相逢的客人,为什么你总是放在心里?”柴竞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大概就是为着他对我客气了几句话,我心里受了感动吧?”张道人笑道:“多事是要添烦恼的,何必呢?”他接上一阵大笑,把这事支吾过去。用过了早饭,二人又背了包裹上道。

    走过了两天的路程,已经遥遥望到南京的城墙。张道人就在一棵绿杨树下,找一片草地蹲着身体坐下,眼望着城墙里面几点青山,拍了膝盖,微叹几口气。柴竞心里明白:这是太平天国建都的所在,张道人国破家亡之后,宛比化鹤归来,遇到这种旧国旧都,焉有不伤心之理?站在张道人一边,也就搔耳挠腮,不知怎么说好。张道人道:“今天我们不必进城了,就在城外找个客店暂住。你看,天色不早了。”他说话时,指着半空,一阵一阵的乌鸦,正背了西下的夕照,向东边飞去。柴竞道:“果然是快要天晚了。这夕阳西下的时候,本来是要让伤心人不快乐的。加上这金陵的夕阳,有六朝金粉兴亡之感,对着这一片钟山,半弯古郭,又是暮秋天气,也难怪老师伯有些感慨了。”道人听了这话,不但不伤感,反而含着微笑,说道:“我以先只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据刚才你说的话看起来,你很有点诗书之气了。老弟,你以为我是对了这风景生出感慨,那却不是。因为当年曾军打进雨花台的时候,我由这条路逃往江南的,我今天在三十年之后,还由这条路回来。你应该猜到,我的心里,是怎样的不痛快了。”柴竞道:“我最爱听太平天国的事,老师伯今天亲到了故都,何不告诉我一点?”张道人点了一点头道:“那自然可以,不过那大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可以告诉你的地方,我再说吧。”

    师徒二人,赶上一程,已经赶到水西门外,就找客店要投宿。无如客店里,客人都已住满,找了几家,都找不到相当的好房间。后来投到河边一家小店里,临着河有一个小屋,开了四五尺宽的吊窗,倒很宽敞。张道人看了一看屋子,说道:“就是吹一点河风,怕晚上凉一点,干净倒干净。”伙计过来说道:“这是刚才一位老爷搬进城去,腾出来不多久的。你这位道爷,再来迟一步就要让别人占去了。”柴竞道:“这南京怎么如此热闹?”伙计道:“不是一年到头这样,这是另有缘故的。”张道人道:“是啊,南京这地方,我也来过,从不见来的人有这样拥挤。”说这话时,极力望着伙计的脸。伙计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冯总督老太爷作八十岁大生日,三江两浙的人,都到南京来拜寿,所以城里城外,客人都住满了。”张道人微笑道:“那就是了,我们倒来得好,赶上了一场大热闹。我问你,是哪一天的生日?”伙计昂了头,掐着指头算了一算,笑道:“还有三天,你出家的人,问这种事作什么?”张道人道:“我也想看看寿戏哩!”伙计还要说话时,前面另有客人叫唤,他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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