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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长安,仍是住在旧皇城一民十一年时我所建造的督军署中,省政府另设他处,此地已由于右任先生改名为红城(后来石敬亭同志为陕西主席,又改名为新城)。首先来见谈的就是于右任先生。他和我详谈陕西军政党各方情形,讨论今后治标治本的对策和办法,于先生颇有所顾虑。我就请他以驻陕军总司令名义负责办理一切,只管放手做去,我决不干预。至此,他方拟出一个方策,和我斟酌决定。方案是极周妥而切合实际的,可惜还是老毛病,没有兵权在手,尽有好办法,各方面都阳奉阴违,不肯照办。最显著的就是二军、三军,如田玉洁、麻老九等许多人,对之完全不听,使全部好的办法、好的条款,都成废纸。也曾召开一次会议,各部分首脑都经到场,我郑重地说明当前的状况及调整一切的决议与方案。他们当场一口不开,好像完全不成问题似的,可是散会后他们回去,谁也没有笑脸,算能照着办的,是极少数中之少数。那时候革命方在发动之初,我们的景况又太艰苦,军阀张、吴等正在作最后挣扎,百般地设法煽惑挑拨,因此之故,大家都存一种观望不前的心理,只是虚与委迤,看不出谁有什么诚意。

    我到长安不久,各方面相继派遣代表前来见面。中央派郭春涛和邓飞黄二位同志来,随后简又文先生亦来。他们都是派来我处担任政治工作的。蒋先生的代表为彭程万先生,民元时曾为江西督军,李协和先生和他相知,故亦有函介绍。记得那天在西安城东北角地方接见他,我们曾作长谈。他谈蒋先生人格如何伟大,为人如何有作为、有魄力,将来必如何有为云,至今我还不忘。我派一传令员照应他,替他打了一次灯笼,他即赏以十元大洋。而那传令员不识抬举,不肯受他的这钱,并且质问他道:“我也是革命党,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辱我?”第二天彭先生见我,和我谈及此事,夸奖我们说:“我很佩服你们国民军,怎么训练出这种精神和纪律来?”我说:“他们穷得袜子也没得穿,不想能够如此,或许也有人不能这样做的。”其实这是潮流所趋,青年人都和旧时代完全不同了呢!彭先生为日本士官学生,为人深沉,不苟言笑,以后在江西也曾见过面。唐孟潇先派来一位代表,我已忘其姓名,为俄国留学生,与刘伯坚为同学,是位共产党。我请他讲演,他当场请听众出题目,希望听什么,他即讲什么。一讲就是两三个钟头,学问好像极其渊博。阎百川先生代表为南桂馨,我优加款待,希望他回去可以尽力说阎先生早日发动,共同为革命而奋斗。哪知他回山西后,只说西安情形如何赤化,连城也叫做“红城”,把阎先生说得踌躇起来。刘骥、熊斌等各位此时也都成中央代表,来西安接洽一切。代表一多,头绪复杂,他们中间便不免有些闹意见的。我向来是个不讲情面、实事求是的人,但至曲直不明、是非莫辨的时候,也只好听之而已。

    关于当时此间党务的情形,略举数事以说明之:

    此时各方代表及军政党各方人员常常聚会,提出一切迫切问题或是最新发生的事故,大家讨论讨论。有一天一位国民二军的何旅长从他部队驻防的盩厔和鄠县一带来,很愤慨地报告一件事,说他们部队分驻西安附近数县,农民对于纳租、纳税都严加拒绝,每逢征发给养,必受当地农民协会的反对。农协在党部的主持之下,非常凶横不法,往往不得地方行政长官的同意与准许,就私自擅行捕人杀人,有几个乡镇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他们用铡刀腰斩。说着他就拿出省农民协会发给各县农协的一封信来,上面说,本党有生杀予夺之权,你们看着地方败类,该杀的只管捕杀云云。上面盖有省农协的图章,一点不假。我看他们这个闹法,将来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当即把原信送给于右任先生查看。于先生即把省农协的负责人找来,问此信是不是他们发的。那位先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把信端详了半天,才慢慢嗫嚅着说:

    “图章确是真的,命令可不是我们发的。”

    据他说,农协的关防放在房内桌上,不知道什么人假造指令,偷盖了关防。农协会的关防怎么无人经管,任便人家去窃用?闹出事来,哪个负责?这话就说得十分叫人惊讶。于右任先生也很是焦虑,请他负责赶紧更正,并使以后不要再有同样的事件发生。第二天省党部开会,各方面的人都出席,讨论到这件离奇的公案,有几位党部青年,非常激昂慷慨地发言道:

    “不管农民协会也好,什么协会也好,哪人当杀,就可以杀掉他;只要没杀错了人,管什么法律手续!我们革命,不能怕杀人;怕杀人,还谈什么革命?”

    又有一位青年朋友说:

    “有他们军阀杀人的,难道没有我们杀人的?张作霖他们杀死邵飘萍、林白水,我们就不能杀人吗?”

    他们说得理直气壮,像真有那么回事一般。我当时忍不住狠狠地驳了他们一顿。我说这里有驻陕司令,有省政府,若有你们管这类事,还要他们做什么?正因为军阀草菅人命,我们才起来革命。革命必须有纪律、有组织,革命不是以暴易暴。这种事,今日看来好像成了笑话,但在当时竟是只有他们的做法才算正确。有些人甚至骂我无革命勇气,不敢大刀阔斧地彻底去做,其可笑如此。

    以后开会时候,常常免不掉为这类事彼此冲突。青年朋友总嚷着工农革命,说这个不是,说那个不对,骂张三反动,骂李四封建。另一方面则说:工农革命,不是革革命军的命。革命军队没有饭吃,难道让他们饿死?就是你们不管他们死活,你们也不能任意杀人。总之,这些青年是热情有余,勇气很大,只是如列宁所著的一本书所指说的:幼稚病太深,实在不能担当大事。

    有一次一位妇女代表秦德君女士来见我。她是西北大学某教授的太太,要求我给她们女子参加宣传的工作,我说:

    “诸位女界先进出来献身革命,愿意努力宣传工作,我是十二分地佩服,十二分地欢迎。目前的情形,不只普通民众对革命不了解,对主义没有认识,就是一般官长也不免如此。官长不懂得革命的道理比民众不懂更其妨碍革命。你们既然热心宣传工作,我想建议你们分出缓急,先向官长们做一番宣传。他们都是男子,你们站在妇女的立场,尽可以把所有关于妇女问题的革命理论,向他们做一番宣传,使一般男子的腐旧脑筋、传统观念,可以改变改变。”

    她们同意了我的提议,于是每天集合部队官长讲话的时候,总要留一个钟头请妇女协会的先生来宣讲革命理论。头一天,一位女士说女子也应该读书,痛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慢慢就谈到自己的婚姻问题。第二天秦女士来讲,也是先说了一番男女平等的道理,而后说自己婚事的经过。说的道理同是人云亦云,丝毫没有真知灼见,而所谈婚事,又只是自夸如何诋骂父母,如何反对丈夫,如何脱离家庭和离婚的一套。他们共有二三十位,多是些年轻女学生,说来说去,总是那一套。当讲话之前,又扭扭捏捏,你推我拉,不肯走上讲堂,甚至低着头,掩着口,嘻嘻哈哈,种种态度,都使听众不能发生敬重之心。听众往往弄得不耐烦,对之摇头瞪眼。我听了多次,只有一位王女士讲得较有内容(这位王女士后来和刘伯坚结婚),其余简直没一个讲得通的。我觉得她们过于幼稚,怕以后弄不出好结果,所以讲了几次之后,即令停止。我以为她们主要地还应该充实自己,使自己能有生活技能,自己能够独立生活,同时虚心地、切实地学习,不徒讲表面,不随波逐流,比空谈革命重要多了。这除主观的努力而外,社会的扶植也是必要的。

    西安街市上到处贴满了妇女协会的标语。标语之中,嚷得最热闹的就是“打倒贤妻良母”的一条。一日王铁老到街上走,看见此条标语,觉得奇怪,回来说:“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说:“我也不懂。”在那时,王铁老固然是个老腐败,就是我和于右任先生也是常被人家目为封建头脑的。但我不见她们踏踏实实地做事,不见她们庄庄重重地读书、讨论问题,更没有见过她们拿枪打靶,到医院去照应伤兵。她们所会的,就是骂父母,骂丈夫,讨厌儿女,讨厌家庭,动不动就离婚。以这些为自己不落后与真革命的条件,我实在不敢苟同。我想她们所企求的,也许是说妇女不仅要做一个贤妻良母而已;除做贤妻良母而外,更要取得与男子共同担当社会与国家的义务与权利。她们的标语应该写“妇女们到军队里去!”“妇女到工厂去!”“妇女到政府机关去!”等等之类,而不应当提出“打倒贤妻良母”的口号,使一般人以为他们主张妻不应贤、母不应良,她们所拥护的倒是“恶妻坏母”的主义。我不懂为什么必须做恶妻坏母才是革命,因此对于她们所提的口号也不能同意。有时妇女协会中有代表来找我谈论妇女问题,我就老实说,我只知道无论男女,此时都应该共同努力争取民族国家的自由和独立,必须民族国家有了自由,而后方谈得上个人的自由。必须相当地牺牲自己的自由,而后方能争取到民族与国家的自由;否则必入死路。而且革命是实干实做的事,不是空口说白话、唱高调,所可奏功的。大家都要两脚踏地,吃苦耐劳,坚毅不拔地奋斗。若只是飘在云彩里,一任自己好恶,胡思乱想,那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那时的前进妇女也和一般的青年革命朋友相似,多半是些空想家,多半是些浪漫主义的革命家。我说的这些话,当时自然不能使她们听着入耳。

    但把话说回来,上述种种错误与幼稚的行为,固然无可否认,但在当时革命的初期,也是必然不可避免的。

    我到西安不久,和于右任先生遵照国民政府发下的命令,设立了政治分会。同时筹划了几个星期,慢慢把驻陕司令部也成立了起来。一切组织与规章定妥之后,于先生向我要人帮忙。我即派李兴中为其参谋长。从此关于陕西政治方面的事,均交请于先生全权负责,遇着有什么困难,我再从旁相助。他没有兵权在手,办起事来未免常常感到棘手,而大军云集,地方过于穷困,难关是打破一道,又来一道,彼此若不通力合作,是无法办事的。

    我们所感到的困难,主要地是在财政方面。这时成立了一个财政委员会,由薛子良为委员长,主持一切。但现状过于穷困,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委员会成立后,也还是一筹莫展。此间被刘镇华围攻八月之久,省城以外的地方,早被他搜刮得干干净净。省城以内,在围城期间,单说饿死的就有三万多人。富有者以油坊里豆渣饼充饥,一般人民则以树皮草根裹腹,到豆饼和树皮草根吃尽了的时候,就只有倒毙之一途。地方糜烂到这个地步,一时万难恢复,可是大军由五原、甘肃不断地集中到这里来,士兵中一百人中有九十九个是穿的破衣破鞋,面带菜色,同时政和党两方面也在急迫需钱。费用如此浩繁,怎么擘划经营,才有办法出来呢?

    但是队伍必得出潼关作战,要出潼关,必得发给一点路费,这是不能动摇的事实。部队出潼关,自灵宝、陕州一直到洛阳,形成一条深沟;南有秦岭山脉,北有黄河天险,中间这一段路多是荒山野土,连人烟也有限得很。就算不顾革命的纪律,硬着头皮,向经过的地方搜刮,也绝不能搜刮到什么。然而什么事都可将就,大家都饿着肚皮,怎么能够行军作战呢?

    财政的困难阻挡在我们面前,如同铜墙铁壁,丝毫也不能撼动。薛子良一筹莫展,常常被逼得要喝大烟自杀。幸得于右任先生常常劝慰,大家才勉强撑持着。最后实在无法可想了,只得借了四百元大洋,到山西运城办了些纸张,拿来以石印印了一百万元的军用券,票面写明国民联军的字样,以备民间日后可以兑换现款。此事由薛子良主办,三万、四万分发给出关的各部,以为开拔费用。这实在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再三地向地方宣告我们的苦衷,一再地声明待革命成功之后,一定如数收回。这样的办法,在西安附近地方,行使起来已很困难,一出陕州,人民就多拒而不用。

    沿陇海线西进的部队,与武汉方面军队在郑州会师后,不久即打到开封。此时孙良诚和石友三在前方纷纷来电说,从武汉出来的友军都用的现大洋,各地人民无不欢迎,唯有我们却一块现大洋也没有,只是拿军用券和人民淘气。就算勉强用了,也处处受人民的白眼,使人民对我们部队起恶劣印象。同是为革命奋斗的军队,牺牲流血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待遇如此不同?试想我接到这样的电报,心里是什么味道?我只好复电安慰他们说,富家子弟出门,自然盘缠充足;贫家子弟哪有办法?牺牲流血自然是相同的,但我们从穷困的西北打出来,他们却来自富庶的南方。来处两样,贫富也就不同了。你们想待遇一致,那还须相当的时候。你们向我发这种牢骚,我有什么办法,只可转陈中央罢了。虽是说得唇焦舌敝,究竟只是空话而已。我知道他们实在处境太难,不得已才向我诉苦,否则他们也不会平白开口的。于是我又三令五申地嘱咐,说所至之地,若友军住村东,我们即住村西;友军住城中,我们即住乡间,免得士兵看见人家情形眼红。

    对部队是这样地办了,对人民却无法可想。一方面用的是白花花的大洋,一方面却只用废纸,如此比着,无论怎样解释,也不能引起人民的好感和信任。于是票子慢慢由一元落到七角,由七角落到三角,最后弄到一文大钱也不值的地步。那时北伐军已经打到南京,宁汉分家已经开始,我请武汉政府设法相助,武汉方面不理;向南京请求帮助,南京也无暇顾及。他们各为自己的问题苦恼着,管不了别人的事。后来此项军用券商由铁路局收用,始渐有起色。

    我们在夹板缝中挣扎,弄得焦头烂额,军食军饷毫无着落,自总司令以至目兵都是以“革命饭”吃个半饱不饱;衣服裤子一概没法添制,如叫花子一般。各部自南口退后,转战数省,直到此刻,自然死伤甚多,兵额多不足数。我们一军在河南招募补充兵员,因费用匮乏,非常艰难。日日三令五申,还是办不出成绩。枪弹的补给,亦是没有办法的问题。新兵无枪,只好每人发给一把大刀,刀是当地定打的,比北平所制品质差得太远。又打大镐、铁锹和大斧,作为兵器。每日朝会议论,总是说着“三粒子弹打到山海关”的口号,其实只是口号罢了。事实上怎么办得到?此外伤者病者没有医药,残废者没有人抬扶,死者连棺材也没有,只以布袋裹着埋葬,名之曰“革命棺”。言之真堪痛心。

    物质方面的困苦无法解除,整顿与训练我却片刻也不放松。此时陕西境内许多部队都有“站起来小,坐下来大”的弊病。这就是说,他们一部实际不过三五百人,但在领饷项枪弹的时候,却总浮报成三四千人,这原是一般缺乏训练的部队的通病。但我不能容许这种不整齐的现象存在,乃着实地加以一番整顿。我看出一般将领都有一种精神上的缺点,就是经不起大的胜败。他们得一小胜,即踌躇满意、骄傲自恃起来,遇一次折挫,又立刻垂头丧气,再也不能振作。这种胜骄败馁的现象,原也是军队的通病。但我们在南口败退之后,方在力争新生命以担当重任。故我于整编训练之中,特别加意于此项的纠正,除将古今中外伟大英雄的奋斗事迹,向官兵作普遍与深入地宣传外,又印发《革命精神书》及《九一七新生命》二种,使官长士兵加工诵读。

    我所住的红城前面,有一广大的空场。所有驻西安的部队如魏凤楼、马鸿逵等部都在此加紧训练,每日天尚未明,就举行朝会。谈话之后,继以问答。先和各级官长问答,问毕,复令各级官长向其士兵问答。朝会完后,操演开始。比如某日课目为刺枪(其他有劈刀,打拳等等)即先教官长整个动作,官长会了,即由他领着队伍,细细教与士兵,而后一一检看。这时已经八点,吹号停操,即在操场上与官长士兵共同吃早饭。自总司令以至目兵都是吃的一样的菜,一样的饭,完全实行同甘共苦的教条。饭后,操练重新开始,目测距离,利用地物以及各种战斗动作,均一一教练,也是先教会了官长,而后由官长去教士兵,切切实实行“兵会者官长先会”之教条(因马部官长多不会操),并废弃徒重形式与统制式的教练。到十点半吹号,召司务长送开水来,喝完水,又操。直到下午四点钟,方得散队伍停止操练。唯留营长以上官长,细问其所部一切的情状,有何困难,发生何事,病者伤者多少,病况伤状如何,而后分别派人去问视伤病。从操场回来,我即率中级官以上到大讲堂,听讲战术及政治讲演,都请由专家名流分别担任之。讲至晚八点,批阅信电,十时始睡,每日都是如此;看见官兵精神及技术显著地天天不同。其中马鸿逵一部原不大整齐,初加训练时,官兵甚以为苦,但两三月后,他们都习惯了,同时进步飞快,气象日见振作。一日,有曾为靖国军旅长小名高景娃的前来见我。时值我们朝会已经开始,他即站在墙根下看着我们教练,从朝会起,一直看到下午四点,先还站着看,到后来蹲着,又后来背靠墙壁坐着。可是看得入神,总是不走,及至见了我的面,和我说:

    “你这么大的年纪,做这么大的官,还是这个干法,你们真是革命军队呀!我们平常只当做了官就是享福,哪儿梦见过这个,我们真是土匪队伍呀!”

    三翻四覆诚恳地说着,满面眼泪和汗水交流,到后来索性掩面大哭起来。我看他如此激动,真是想不到的。即令人拧手巾给他擦脸,婉言安慰之。他在我家同住数日,每天都随同我到操场看一整天,他才知道我们日常功课即如此规定。这位旅长虽为土匪出身,但为人肝胆义气,到处兴办学校,修桥补路,实在是位善根未泯、真诚可爱的人物,要不然他也不会那样地易受感动。

    后来我们出了潼关,任石敬亭同志为陕西主席,石氏卸任即任训练总监之职,负后方教育训练的总责。那时训练总监之下,共有十六个学校,如高级教导团、军官教导团、军士教导团、骑兵教导团、炮兵教导团、机关枪教导团、辎重兵教导团、交通教导团、航空学校、军械学校、军需学校、军医学校、警察学校、觉非学校(专教犯罪军官)、军官学校、政训班及学兵团等。十六校共有员生八千余人。石敬亭字筱山,山东利津人,出身第一混成协学兵,前清时曾考秀才,故写作俱佳,记忆力极强,考试常得第一。民元滦州起义时他在七十九标任排长,第三营张建功出而压迫,他首当其冲,九死一生,方逃性命。民国成立,他至绥远任参谋及骑兵营长,以吃苦耐劳,为徐廷荣所赏识。我停兵浦口时,徐介绍他来我处,历任差遣及教导团教官,学生无不敬爱。其为人肝胆义气,勤勉惕励,对主官真心实意,处同僚上和下睦,言动有定则,事事都有计划,国民军训练教育之事,他负责最多,出力最大,功勋是不会泯灭的。后来又任山东主席,毕业于陆大特三期,于战史一门有特殊心得,真是国家有用的大材。

    我们在西安,一面百般设法打破财政的难关,一面加紧训练部队,同时积极筹划出兵潼关。刘菊村和熊哲民二位代表蒋先生来西安,与我共商郑州会师大计。刘、熊二位在我处多年,同甘苦共患难,皆陆大毕业,学识很深。刘足智多谋,长于打算计划;熊则沉默寡言,深思远虑。那时正值桃花盛开,念及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语,觉得机会可贵,乃同摄一影,以留纪念。当时军事形势,大略如下:平汉路全线都是奉军盘踞,张学良率部驻信阳南北一带,陇海路直到洛阳亦为其势力范围,万福林即驻洛阳。孙传芳、张宗昌部队在南京、九江、安庆一带,长江下游及津浦线全为他们所有。北伐军从广东出来,直到长沙,一路势如破竹,极是顺利。唯武昌费了很大气力,左右围攻,方始攻下。从此一路进攻南昌,孙传芳等部集结南昌以西以南相对敌。因为攻下南昌,九江即唾手可得;九江下,安庆即易得手。南昌为一重要战略据点,故直鲁联军与孙传芳部拒守甚力。这边左攻右攻,牺牲甚大。然而北伐军锐不可当,又以政治宣传做得好,深得民心,人人怨恶军阀之横暴,对北伐军极力帮助。攻南昌终亦攻下,不久就打到了南京,凡此都有史书详载,这里不必细说。

    至于潼关内外的情形,吴佩孚在河南巩县兵工厂中住着。刘镇华军出潼关后,退至陕州灵宝一带,据闻得有某方源源接济,枪械弹药,都有扩充。当直鲁联军在苏皖边境与北伐军激烈争夺时,奉军亦已决定南下,同时吴佩孚残部又谋与四川某部及驻鄂北的张联升联合,企图直袭武汉,倾覆国民政府。潼关以外形势如此险恶,陕境以内则有麻老九盘踞同州朝邑,田玉洁占据三原、泾阳,党拐子占据凤翔、兴平一带。这些部队,既不能把他们归入军阀集团,另一方面亦始终不肯打起鲜明的革命旗帜。他们没一方面不派代表前去接洽,要钱、要官、要枪械,但事实又不听任何一方面的命令。他们一直态度暧昧,其目的只为霸占一个地方,只如臭虫一样,死死咬住不放,拼命地吸食民血。若在平时,他们的部队缺乏训练、力量有限,即算发动起来,亦不足为我们的大患。但是我们正要出潼关作战,为贯彻此计划,必须肃清后方,使无后顾之忧。故派部分头予以解决。我军以饷项无着,又受当地农民协会的扰乱,军事进行,甚为艰苦。其中方叔平围同州攻麻老九部,因为物质过于困苦,常常发牢骚。方为真正与士兵同甘共苦的革命将领,每逢宴会,见到一盘菜,亦不免想到士兵的苦状而难过落泪。

    当国民军败退时,岳西峰被山西方面所囚,及至我到长安,数经交涉,才恢复了他的自由。他回陕北老家住了些时候,即来信请在我处同住。我约其前来共事。因他为豫督二年,气质大变,我希望他忏悔自新振作努力。然而他受他方挑拨,并未能做到我所期望的地方。我委他南路军总司令之职,请他收集二、三军旧部,出荆紫关,下南阳,以截击吴佩孚。最初,在红城前面广场每日朝会,他都参加,表示得极为真诚坦白。可是数星期后,他即溜走,给他的任务,全不理睬,一再催促他率部开往南阳,他总不肯动身。哪知他受人唆使,对我已另怀叵测之心。我明白了这个,也就不再指望他了。

    刘镇华驻在陕州,堵着我们的出路。我即派人与之磋商,老实告诉他说:

    “你若愿意参加革命,望快作鲜明表示;若不然,就远远让开路,免得妨碍我们。两条路你都不走,那我们没有办法,只有派队伍再与你周旋。”

    他接到此话,甚是作急,马上派了代表王鸿恩来,随后又连着数次来人,都是痛哭流涕地说明他的心迹,自认过去路子走错,从此誓必改弦更张,听我指挥,共为革命而奋斗。并请我制送青天白日旗前去,又请我派人为他组织政治部,以加紧部队的政治教育。我当他是真心好意,即派令任右民到他那里。任右民是湖北谷城人,曾在武昌外国语学校毕业,为人发奋好学,富有革命性。我驻兵常德时他来我处,后来在信阳,曾为我之代表送信到孙中山先生那里。这次他到刘镇华那边为政治代表,实在费了很大的精力,冒了很大的危险,即为刘在当时一双脚踏着数只船,始终未拿稳主意。他的左右,五颜六色的人物全有,有王老五、蔡老八之类的绿林朋友,也有各方军阀的说客。任右民在那里住着,从刘相待的态度上即可测知我军胜败的消息。我们若打了胜仗,刘即对之十分恭敬,请他一块儿吃饭,饭菜特别讲究,招待特别殷勤;如我们哪一路战事不利,或是张、吴的说客为他另外设谋定计,刘即倨傲怠慢,茶水没人照管了,饭菜也大大减少了。制好送去的青天白日旗,也是随风而转,一会儿张挂,一会儿收藏起来。任右民住在那里,时时可为座上客,也时时准备着做阶下囚,不知受了多少罪。刘如此朝三暮四,我们出潼关的计划势已不能延搁,乃决定派孙良诚、方叔平由潼关出陕州,和他周旋。我到潼关检看沿途所驻部队,见孙良诚、孙连仲、刘汝明等部虽都在困苦不堪之中,但都生气勃勃,极是整齐。我一一召集讲话,并以所携《革命精神书》及《九一七新生命》等书送发官兵,以鼓其气。途过临潼,带便观览各处,并题字以留纪念。那时我尚未用功研习白话文,所题文词恐怕都有些粗拙不大清顺。其中题一温泉名香凝池,题桥名任桥;又刻石,于军阀罪恶痛加揭露,于本军中之不努力上进者亦多有讥刺。不久之后,有些人借口修筑温泉,将所题文字一一毁去。——这都是闲话不提。

    那时樊钟秀在河南荆紫关一带与于学忠部激战,以于部力量雄厚,而樊钟秀部缺乏良好的训练与纪律,不能胜,屡次来电乞援。我原派岳西峰由此路出击,岳既不肯奉命,我乃调冯治安、孙连仲、韩德元三部由蓝田武关出荆紫关以援樊军。这次举动,在道义与战略上都是必要的。就道义言,樊是同在一条革命战线上的友军,他在困难之中,我自当尽力相助;就战略言,若樊部不幸溃败,则于学忠无后顾之忧,即可剩出力量封锁潼关,以阻我会师郑州的计划。基于这两个观点,此次派兵援樊,完全出于我十二分的诚意。然而我们处境亦殊不容易,我必得通盘筹划后,方可派兵,总不能冒失从事,于人于己都无益有损。哪知樊部被敌军围困甚急,望援之心过于迫切,只希望援军到得愈快愈好,打得愈猛愈好,可是忘记了我们部队自南口败退,绕道五原宁夏,转战数省,直到陕西,喘息未定,困苦万状。冯治安、孙连仲各部并非例外。他们以疲敝之师,接到援樊的命令之后,枪弹的补充是必不可少的。他们行军的速度不能如当事者所希望之速,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然而樊钟秀不能谅解,等他被于学忠战败的时候,他即把所有愤恨都归到我们身上。为将领者往往以功归己,以过诿人,而不能厚于责己,薄于责人,我对樊也无法解释。

    因为进援樊钟秀,孙连仲部险遭不测。原来在老河口方面驻有张联升部,张为大个儿,河北省籍,自民二以来即为老河口镇守使,向来是个老老实实做官的人。当我们正面军孙良诚、方叔平各部推进至陕州,将刘镇华军击退,续向陇海线进展,而与奉军万福林部交战,正打得激烈的时候,张联升即派孙良诚的表兄为他的代表,前来我处请委,愿受指挥。其日为三月十八日,我即予以三十八军的番号,仍在襄郧驻防。其时,武汉方面接济我们的军需品,由襄河上运,都得经过老河口。孙连仲部此时援樊,即须与张联升接头,而后将子弹分发各部补充。不料他处和刘镇华的作风一样,看见我们此次前线无进展,回头又受了吴佩孚的命令,将我们军用品全部扣留,把我们的人员尽行捆囚,突然翻过脸来,对孙连仲加以猛攻。我接到这个消息,愤恨之余,食不甘昧,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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