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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我的生活最新章节!

    吴佩孚自第一次奉直战争获胜,即目空一切,又和段祺瑞一样,做起了武力统一的迷梦。贿选告竣,曹仲三被捧上台,他更是意气骄盈,一手遮天,处心积虑地进行着他的狂妄的企图。此时他以黄河流域为根据地,攫取直鲁豫巡阅使之职,复伸张势力于长江一带,指使萧耀南占据湖北,齐燮元占据苏皖赣,孙传芳占据福建,更唆使川黔军攻掠四川,勾结陈炯明、沈鸿英牵制广东,驻兵山海关、喜峰口以阻御奉军。这种种的布置,都是他实施穷兵黩武政策的初步。

    但是在他咄咄逼人的布置之中,已经埋藏了将来失败的因素。原来此时直系的内部,也因吴之飞扬跋扈而各怀异心,隐然分成津、保、洛三派。津保派彼此结合,在拥曹抑吴的谋算之下,暗中活动,处处予吴掣肘,使吴难以施展。同时直系以外的各方,在曹、吴的压迫之下,也在积极地应付与对抗。关外的奉张锐意整军经武,想着卷土重来;皖系残余的浙卢,处于重重包围之中,亟谋找一条出路,以图自存;而国民革命的领导者中山先生,也正在奋力迈进,进行着倒直的运动。这些,又都予洛吴以致命打击,使其迷梦不能实现。

    那时粤浙奉实行联合,三公子在奉天会议,反直阵线的三角同盟即告成功。吴佩孚想着迅速地予以各个击破,首先买令陈炯明等攻击广州,并勾结外国势力唆使广州商团哗变,以牵制出发韶关北伐之师。接着又指使苏齐、闽孙合攻浙卢,于这年九月三日爆发了苏浙之战。“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都是第二次奉直战争的前奏曲。

    苏浙战争的结果,是卢永祥败退淞沪。这使得吴之武力统一野心愈炽。我素来主张和平,对曹锟的贿选窃位既深为疾恶,于吴之穷兵黩武尤痛恨已极。目击国势日非,环境险恶,而自顾力量单薄,孤掌难鸣,心里有难言的苦痛。这多年以来,不断地和国民党朋友往还,中山先生把他手写的建国大纲命孔庸之先生送给我,使我看了,对革命建国的憧憬,益加具体化,而信心益加坚强。其间徐季龙先生奉中山先生之命,常常住在我们军中,教育总长黄膺白先生及其他国民党友人亦过从至密,他们都多次和我商洽反直大计。这时眼看着第二次的奉直战争的爆发一天天接近了,我一面由于内发要求的驱使,一面为了各位朋友的有形与无形的鼓励,誓必相机推倒曹、吴,缩短这一祸国殃民的战争。因此除加紧训练部队外,尤时时注意同志的结合。

    在这里,我要提出孙岳这个人,介绍于读者。他是河北高阳人,字禹行,为明末名将孙承宗之后,是一位老革命党,和王励斋、张溥泉诸先生为好友。我们曾共谋滦州起义,自那时订交,多年来往来无间,不但私人交谊深厚,在革命主张上亦志同道合。读者当还记得我停兵武穴时,他奉了曹仲三之命,来说我开向湘西的一段。现在我再补叙一下他的身世。他为人慷慨义气,豪迈倜傥。光绪二十八年,他在保定考秀才,得识一落户河北易县之满洲人,相交数日,无话不谈。谈到当时政治的腐败,那人道:“我来应考是万不得已。我是满人,我若参加革命,谁也不肯信任我。你何苦也来弄这个?”孙闻这话,如当头一个晴天霹雳。这回榜发,得了案首。益发觉得功名之事,毫无一点意味,从此常在茶楼酒馆饮酒作乐,徜徉自得。知交好友有劝他重理旧业进取功名的,他回答道:“我是大明宰相孙承宗之后。我们祖先被清家所杀,我和清家仇比海深,誓不两立。我此生再也不应清家的科举了!”一天回家,于途遇一须发皓白的老者,穿一身破衣,拿着钵子行乞,但细看神情风度又不似穷苦人。因问道:“看您样子不像个要饭的,却为何至此?”老者见问,下泪,自说是蠡县人民,原是富有之家,因有同村一个地痞,是个天主教徒,忌其家财,诬告他为义和团,致倾家荡产,弄到今日地步。孙二哥听说,大起义愤。请老者住到他家,好好款待。派人到蠡县打听是实,那教徒倚仗教势,鱼肉乡民,无恶不作。次日孙二哥打好包袱,拿一把钢刀,磨得雪亮,和老者说道:“走!我和你同去,我为你一报此仇!”老者畏缩不前,道:“你是一个读书人,如何做得这事?而且闯出事来,谁个担当得起!这可万万办不得的呀!”孙二哥顿时恼怒起来,把手里钢刀向着老者乱晃,叱道:“你有仇不敢报,空顶着一个人名,还不如宰了你完事!”老者为势所逼,只得回到蠡县,找到仇家住所。当夜孙叫老者在外等候,自己跃身跳过院墙,一会儿工夫,即提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跳出墙来,把那人头扬着,问老者杀的这人对是不对。老者吓得浑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孙说:“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当,决不牵涉到你。”因写一信给当地知县,详述事情始末,严责其纵奸害良,若再不悔改,必有以报之。信末详具自己姓名籍贯,连同人头挂到城门头上,使全城百姓知晓。自此他即出亡外乡,投入陆军学校读书,毕业后任为排长,又升入陆军大学,继为第三镇参谋官,加入民党,努力从事推翻清室的革命工作。民国既立,曹仲三把他看做洪水猛兽,百般排挤,使之不能立足。他乃脱离第三镇。心想江南为革命势力所在之地,或许可以相容。哪知民元到了南京,许多朋友同志,又怀疑他是袁世凯的探子,对他十分歧视。他住在一位朋友家里,一天,有人告诉他,说一二日将有人前来行刺,请他小心提防。是夜大雨,听到有人敲门,门开,即闻枪声。他在急乱中由窗户跳上屋顶,连过几个屋头,终得逃脱,穿着随身单衣单褂,在金陵大学后面的稻田中躲到天亮。恰巧有一金大学生出来深呼吸,见他形状狼狈,以为是贼;孙二哥向他略述经过,请他把竹布长衫给他一穿。那学生非常同情,即脱与他长衫,衣袋中只有一元钱,亦一并送给他以为盘缠。他出至外面,打算雇洋车到留守府,车夫见他两腿污泥,穿一件不合身的长衫,心里觉得蹊跷,不肯拉他。说了多少好话,并答允给以一元车价,始至留守府找着黄克强先生。当时数道:“若觉得我有何罪嫌,为什么不明着办我,而竟出此暗杀手段!”黄为之解释误会,留他安心住。孙不肯,由此逃往江西。到了南昌,见了李协和先生,相见不胜欷歔,李乃赠以四万元,放他庐山垦牧督办之职(协和先生慷慨义气,后来孙到北方,到处宣扬,以为有眼结识如此好友,为十分自幸之事)。从此他即弄寒了心,以为世界上无所谓真是非,因为人们并不能辨别。其所以由革命的志士一变而为颓废主义者,即因为有这番缘由。

    这个时候,他正任第十五混成旅旅长,兼大名镇守使之职。

    且说这年一民国十三年一九月十日,我在南苑建筑昭忠祠,举行落成典礼。那天军政各方都派有人员前来致祭。孙二哥先是派了代表来参加。过了数日,天上落着小雨,他又亲自坐了汽车来。相见之后。我说:

    “好久不见您了。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说:“上次您这儿昭忠祠落成,我恰好有事,不曾亲来致祭,今天我要来补祭一下。

    我领他致祭完了,走出祠来,陪着他在后面义地中看看。一边走着,一边叹息凭吊。他说:

    “喝!这样多!民国成立不过十多年,这里已经躺下这许多战士了!”

    我说:“长安战死的,河南战死的,各方面的都已经设法迁了过来。他们为国捐躯,落得一忠字,也算不朽了!”

    “都是忠义好汉啊!都是精魂忠骨啊!”

    我和孙二哥多年相契,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此时即笑着和他打趣道:

    “他们死了,能得忠骨之称;孙二哥,将来您百年之后,人当如何称您?”

    “那不用问,”他笑着答道,“像目前这样的干法,一个不折不扣的军阀走狗罢了!”

    “您统兵数千,坐镇一方,为什么甘心做人家走狗?”

    他哈哈大笑起来,停住脚,说道:“我算什么?还有那带着三四万人的,不也是做着军阀走狗,莫可如何吗?”

    说着话,已走到坟地中间一座草亭跟前,即同进去坐下。我于是正式说道:

    “目前闹到这个局面,我想稍有热血良心的人,没有不切齿痛恨的。我所辖的虽然名叫一师三混成旅,但实际还不到三万支枪。处此境地,未可莽撞。但我们必须努力,把这一批祸国殃民的混账东西一股脑儿推翻,不然的话,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我们创造民国的先烈!”

    “焕章老弟!”孙二哥十分恳挚地和我说,“您若是决定这样干,我必竭尽力量相助。此外还有胡笠僧、岳西峰他们,也定然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我可以负责去接洽。”

    我故意说道:“您提胡、岳他们!他们如今有了禄位,有了金钱,怕不见得肯和我们干了吧?”

    “这个大大不然,我知道他们,比您清楚得多。他们现在河南,实际上是郁郁不得志,对曹、吴的做法,早已深恶痛绝。何况他们都是老革命党人,更何况他们和你我有如此交谊。横竖直奉马上就要干了,我们有的是好机会。我们先布置一个头绪,待机行事,必有把握。”

    当夜详商良久,说定由他去和胡笠僧他们接洽,待胡那边来了人,再商讨第二步办法。谈着话,我的随员在旁边给我们照了一张像,作为筹议事情的一个纪念。孙二哥即于当天欢天喜地地走了。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胡笠僧那边派了岳西峰来。我在旃檀寺兵营会见他。我们已经熟识多年,此番相见,更觉得欢慰。坐下来,寒暄数句,他即低声要我屏退左右,并起立把门关上。我知道孙二哥接洽之事已有头绪,却看他如何说法。两人坐定,他即开口道:

    “有几句话,今天要和您细细一谈。您是一位创造民国的革命者,尤其在陕西河南的时候,我们在您的领导指挥之下,为国家效力。我们曾多年生死患难,想您一定能够推心置腹,完全相信我们。我们今天就说革命党的话,开门见山地说,您说好不好?”

    西峰是个热血赤心的朋友,说到这里,把眼睛望着我,十分恳挚地继续说道:“今天见了您,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我常常想,我们在家里,不短吃的,不短喝的,出来做事,就为的献身革命,救民救国。可是而今事实却大大相反,我们不但不能造福人民国家,反倒做了祸国殃民者的走狗,唉!唉!我们太丧了良心,太丧了良心!”说着泪如雨下,呜咽不止。

    我一时也非常激动,因说道:“您这几句话是心窝里掏出来的,说得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您来的时候笠僧弟说了些什么呢?”

    “笠僧的意思是完全听您的命令。只要您肯带着我们打倒这般祸国殃民的东西,你说怎办,我们就怎样办。原先笠僧对您这边的情形还有些不了解,这回孙二哥去了之后,我们才完全了解了。现在笠僧特意派我来接洽一切,只有一句话:就是绝对听您的,毫无半点含糊。”

    我说:“西峰弟,您既如此说,我们公是公,私是私,我也有几点意思,要和您开门见山地谈一谈:第一,吴佩孚为要打倒异己,为所欲为。对奉战事目前已至一触即发的地步,这种战事,我们誓死反对。吴若有命令给您们那边,您们万万不可接受。第二,我们须利用形势,相机而动。将来我们若果成功,必须迎请中山先生北来,主持一切。他是中国唯一的革命领袖,我们应当竭诚拥护。否则我们就是争权夺利,不是真正的革命。他的建国大纲您读过没有?把这个细细读一读,才知道真正的民国是怎么回事,真正的革命是怎么回事。第三,纪律是军队的命脉,有之则生,无之则死。我们既拿定了决心,此后即当严整军纪,真正做到不扰民、不害民、帮助民众的地步,否则我们决不能成功!”

    我郑重地把话说完,他都一一答允,说回去就完全照办。并且要求派送人员到南苑来进我们的教导团。后来一共选送了一百数十名学生前来入学,国民军第一军中有第二军学生者即是此故。

    过了几天,胡笠僧本人也来见一次面。预先约好了时间,在晚上九点钟,他秘密地来了。他说:

    “您叫西峰说的那三条意思我们都完全依从,尤其请中山先生主持大计的一条,是再好没有。不过我们队伍的素质,您是清楚的,在火线上拼命,还可以乱七八糟地拼一气;若是派令进城,必定不能谨守纪律。那时若出了事,我怎样对得起人民,我只有自杀一条路。至于打仗拚命,您不要顾忌,看着哪里险,您就派我上哪里去。您只管给我命令,我们愿意赴汤蹈火!”

    我说:“老弟!你有这几句话就够了!”

    经过这几次接洽,以后经常奔走两方者,在胡笠僧方面,有刘允丞先生等;在孙二哥方面则有王励斋先生,随时不断地往来,联络日臻密切。这时教育总长黄膺白先生常来南苑为我们讲话,前已言之。有时讲演完毕,就请他同坐,闲谈时事。黄为人有胆有识、热血忠诚,日子一久,越谈越是亲密,甚至无话不说。一次谈到贿选和曹、吴的祸心,相对欷歔。他把大腿一拍,说道:

    “只要你有办法,我一定跟着你干!”

    于是我说:“请您严守秘密,我们不久将有大作为。那时请中山先生北来主持,您等着吧!不久的将来定要请你帮忙的。”

    他听说此话,欢喜极了。

    这时我驻在南苑,除勤练部队而外,仍按照我的本色,做些禅益地方的事情。其中最使我发生浓厚兴趣的,就是栽种树木。将南苑隙地,划成若干区,分配各营种树。所种树类不一,一区专种桃树,一区专种李树,一区专种梅树,等等。技术方面,请了一位韩安担任指导,树苗下土,浇上马粪,后来都长到八九尺高,蔚然成林。尤其是孙连仲所种的一区核桃树,大约由于培植得法,到第二年四月间显得特殊繁茂,一片青葱翠绿,好不美观。自南苑经大红门以至永定门大路两旁的地方。我派由第二十五旅旅长宋哲元负责栽树,所买树种皆八尺高,二寸粗,入土二尺半,每棵只价八大枚。头年冬三九天气栽植下土,次年春天即发芽,比春天时栽植更要好些。现在这些树都已成林,每棵至少可值百元钱了。栽种树木,必须有专家指导,否则难有成绩。在北平,六月天气移栽六七尺高一二寸粗的大树,也照样能活。我在南苑租住李星阁的屋子为寓所,院中没一棵树,迁入时已是四、五月,大家都以为不宜于栽树了。我不管这一套,买来八棵槐树,每棵三元,栽了下去,结果七棵全活,只死了一棵;这一棵怕也不是因为时令关系死的。六月间栽植葡萄,亦可活,我也尝试过的。我所领教的所谓专家,只是不识字的粗人,并无科学的训练,不过经验丰富而已。

    战争的发动,一天天紧迫了,但我们队伍因被歧视,器械还未配备齐全。那时政府由意大利办来比土尼步枪,还有大炮和子弹,都是大量的。我派总参议蒋鸿遇去见陆军总长陆锦,接洽领械。蒋回来报告说,在陆锦那里等了足足四个钟头,陆总长只是不见。陆总长在干什么呢?他在和田维勤躺着烟灯,谈今说古,没有完结。田维勤本是民十一我在陕西时开调出去的一个团长(属井岳秀部),此时已升为旅长,为人口齿伶俐,善于巴结,在抽大烟一点上,又是陆总长的同好者。这回必定又是他从陕西带来上好烟土奉献,所以陆总长才那么欢喜。我身居陆军检阅使之职,派人接洽要事,陆总长竟拒而不见,而和一个旅长无所事事,笑谈终日!干部决定一切,曹锟的倒霉,大半因为他的干部过于荒唐之故。

    蒋鸿遇既白去一趟,我只有再上请领的公事。幸蒙曹仲三批准,令发三千支步枪,十八门陆炮和几百万发子弹。那条子是曹锟亲手批的。我以为有了这个,便不愁领不到器械了,哪知一次二次地去领,照旧领不到手。谁也想不到有此情形,使我心里发烦。一天我召集全体幕僚会谈,有的堵着口不开,有的谈别的事。我问蒋鸿遇说:

    “器械领不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我们怎么办?”

    “先前我怕您生气,所以不曾对您说。现在您既然问我,我不能不说了。这个您还不明白吗?”他用手比了个圆圈说道,“症结所在,就是因为缺少这个!现在军械都归李六掌管,不送上钱去,说什么也是领不出东西来的。”

    “得多少数目呢?”我问。

    “至少得十万。”

    我想这钱到哪里去筹?军需贾玉璋坐在旁边,这时就说:“只要检阅使答允,我可以设法。西北边防督办的名下每月应领五万元的经费,虽是拖欠甚多,但近来颇积余了一些,不到十万的数目,少的也有限,可以补足起来。这时什么也不用管,把枪领了下来再说。”

    我说:“好呀,你快去凑去。”又和蒋鸿遇说:“这回您可真要领下来,不是说着玩的!”

    十万元凑齐了,蒋鸿遇便从李彦卿的门路把钱送去,下午四点钟送钱去的人回来,当日六点钟便接到李六的电话,叫派人领器械弹药去。我在隔室听着电话,恨得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第二天曹仲三在居仁堂召集会议,我到的时候,别人都还未到。曹见了我,笑嘻嘻地从台阶上迎了下来,说:

    “焕章,你这么苦,还给我送钱,我实在太过意不去。”

    我才知道得钱的不只李六一人,这混账总统也得了的。大总统左右全是这类狐群狗党,公开地大干卑鄙龌龊的勾当,而觍不知耻。李彦卿在城内盖一住宅,一花就是四十万,试问哪里来的许多钱?

    器械已经补充齐全,一切也都准备妥帖,我照常不动声色,只等着时机的成熟。

    先是这年八月二十四日江浙战争爆发,这就是第二次奉直战争的序幕,奉张因急要声援势将败北的浙卢,即在热河、冀东一带向直军发动攻势。九月十三日京奉线交通断绝,十六日朝阳方面也开始动作。吴佩孚、王承斌奉曹仲三电召,于十七日到北京,十八日即对奉张下了讨伐令。吴佩孚自任为讨逆军总司令,王承斌为副司令,彭寿莘、王怀庆、曹锳和我分任第一、二、三、四路司令,张福来为援军第一路司令,胡笠僧为援军第二路司令,如此等等许多名目,当时报纸上都有记载,不必一一赘述。可记的是吴佩孚在四照堂召集会议,亲下命令的一幕。那晚被邀参加的人员,有他的参谋长、总参议、陆军总长、海军总长、航空署长、代理国务总理,以及派有任务的高级将领及其他有关人员。四照堂四面都是玻璃窗,电灯明如白昼,厅中置一长条桌,挨挨挤挤,坐满六十多人。大家坐了许久,才听到有人大声地报告道:“总司令出来啦!”嚷着,吴佩孚已经摇摇摆摆走到堂中。且看他那副打扮:下面穿着一条白色裤子,身上穿的是紫色绸子的夹袄,外披一件黑色坎肩,胸口敞着,钮子也不扣,嘴里吸着一根纸烟。他走到座上,即盘腿在椅子上坐下,斜身靠住条桌,那种坐法,宛似一位懒散的乡下大姑娘,于是口传命令,念道:“奉张大逆不道,杀我人民,夺我土地,侵我主权,藐我武功。”还有什么“大张挞伐,除此元凶”之类。不知道是他预先拟就的,还是他临时随口胡诌的,听来总如佛道的经咒。念到中间,电灯忽然灭了,半晌才复明亮,王怀庆和我坐在一处,附着我耳朵根低声笑道:“不吉!不吉!这是不吉之兆!”我笑而不言。于是吴佩孚接着念下去,至此已入命令的正文,第一路任务如何,第二路如何,援军各路又如何。命令下完,吴即站起来说:“没有了吧?我们就这么办吧。”此时海军总长连忙站起来说道:“报告总司令!命令上没有提到海军,我们的舰队怎么办?”吴答道:“哦哦,海军没有提。在命令上添一条吧,你们自由巡弋,以防意外。”航空署长又站起来道:“还有我们空军呢,怎么办?”吴又哦哦连声,说:“也添上一条,你们随时准备,相机出击。”又有张家口骑兵将领起立请令,吴答:“在古北口外活动。”接着兵站负责者等人员亦起立,吴搔了搔头,不耐烦地说道:“这样尽着往下添,还成个命令吗?你们不能等着以后再商量吗?今天就是这样了,散了吧,散了吧。”大家才一哄地散了。这样重大的事,办得如此轻率儿戏,吴之鲁莽灭裂,往往似此!这里所写的不过千百条中之一条而已。

    在这个当儿,我打听得北京警备副司令之职尚是虚悬,我意向曹仲三推荐了孙二哥。曹不以为意,即由保定调孙二哥到京,任为警备副司令。后来孙二哥见了我笑道:“你特意把我弄来给你们开城门是不是?”我听了他这话,也不禁笑了。

    奉军进攻,共分三路。直军也便派三路迎敌:吴佩孚自己任第一路,沿京奉线前进;王怀庆任第二路,出喜峰口;我则任第三路,经由古北口以趋热河。吴佩孚这次派我,表面是说古北口这一路关系重大,非劲旅不克胜任,实际是因此路遥远险阻,接济困难,意欲陷我部队于绝地。但还不放心,除派王承斌同行,对我监视而外,复令胡笠僧率部相随,嘱咐他,如我有何异动,即就近解决。吴的用心真阴毒,在他要用我为他拼命的时候,仍然蓄意要把我们消灭。可是他万也想不到胡笠僧会把这话告诉我,所以他的阴狠,实是利令智昏而已。

    命令既下,即须准备出发。为了给养的问题,我和王怀庆特去找吴商议。吴的意思早就宣布,此次出兵,概不设兵站,粮秣饷项,统由各本军随地筹办。我说:

    “这话恐怕行不通吧。路途这般远,这般难,假如还要自己筹饷办站,那不但妨碍了部队的作战,并且扰害地方,乡绅百姓全会被这一着得罪了。”

    吴很轻松随便地答道:“兵站是用不着办的。你们只管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不但自己省却许多麻烦,地方上官绅也是万分欢迎的。”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吴答道:“这还用问吗?地方上官绅谁不愿意接办官差?他们花了五个,可以报十个,大发财源的事,谁也唯恐抢不到手。你只管开拔,不要顾前思后的。我在湖北河南,都是这种办法,地方上欢喜,我们自己也省事。”

    我说:“扰害百姓的话且不说罢。我走的古北口这一路,完全是荒僻的地区,往往一百里八十里的没有人烟,我们向哪里办粮去?您说的办法就说别路可行,我这一路也是万万不成!”

    谈至比,两方僵坐,毫无办法。显然的,吴这些办法,全不脱祸国殃民的作风,好像他和国家人民有了深仇一样,于国家人民怎样有害,他就怎样办。我和王怀庆出来,王仰着头叹口气道:“我们这是死路一条啊!”

    吴佩孚对于我们的饷项粮秣不加理会,但我却不能不开拔。俟到九月二十左右,他派了人到旃檀寺来送我,意思是催我们出发了,我们始准备动身。从九月二十一日起,我即令部队陆续开拔,到二十四日开拔完竣。我派了一营步兵留守后方,委蒋鸿遇为留守司令兼兵站总监,办理后方的一切事务。我原从河南招募一批新兵,约一万余人,编为三个补充旅,由孙良诚、张维玺、蒋鸿遇分任旅长,所领枪械不敷分配,每旅只枪数百支。这时借着训练的名义,着令留驻北京,以为应援。一切安排妥当,我始起程。在我出发的前一天,想到颜惠庆先生是一位好朋友,想把我们即要实现的计划和他谈谈,即去找他,我试探地说道:

    “国家到了今日地步,政治闹得如此黑暗,贿选卖国,无所不为,而今奉直军还要自起内战,都不过是争权夺利,祸国殃民,这种局面将来怎样结束呢?”

    “真是难事!”他做出同情的样子随声附和着。

    “我们总要共同想个办法,以谋挽回,袖手坐视总不行的。若我们将来有了办法的时候,打算请你出来帮忙。”

    我这话是明明告诉他我们即将举义了,颜先生却模棱两可,不说一句有关痛痒的话。谈了两个钟头,话老是不能深入。颜先生是一位老外交家,说话如此不着边际,我觉得这不是革命外交家的态度。若革命外交家,则头脑敏锐,遇事痛快地一言而决,不当如此圆滑。我和黄膺白先生接洽,也是这样说的,他的态度何等明快。我和颜惠庆先生、王儒堂先生都是多年交谊,往来甚密,正想一一与之接头,因此番颜先生态度如此,所以索性连王儒堂先生亦不去说了。到后来班师回京后,始临时约了王先生出来。

    我们先头部队开到滦平,我自己也住到怀柔。从怀柔到古北口,到密云,大路两旁都是枣树,此时正结了实,红的果子满树累累,看着真是美观,真是可爱。那时我们部队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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