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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我的生活最新章节!

投降,拿革命来升官发财。就我所熟知的,就有许多青年志士,有的勤苦耐劳,真诚不苟,的确是以教徒的虔诚去献身革命的,可是经了一次打击,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成天埋身八大胡同中,纵情享乐,再也不提革命这回事了。有的则热情如火,平常高谈阔论,拍桌顿脚,热泪泉涌,真是好样儿的革命志士,可是在北京社会上混不多天,也就变了样儿,也是成天打牌喝酒,吸鸦片,逛胡同,昔日的革命志士立刻成为吃喝嫖赌吹的健将了。这真叫人看着太痛心了。当时有一位李六庚老先生,看着这些情形,忧愤至极,每天早上提着一面锣,到八大胡同去打六更,嚷着说:“你们这些青年革命者还不醒醒吗,国家马上就要完了!”有时大白天里,他老先生打着灯笼,在大街上跑来跑去,问他干什么,他就眼泪汪汪地说道:“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见人,这地方尽是鬼!”后来李老先生竟因此精神失常,忧愤而死。

    我在京防营务处住了不久,就遇到正月十二日晚间兵变的事,这是一段民国史上饶兴有味的史实。

    这天的兵变,最初是从东城铁狮子胡同总统府爆发,变兵是第三镇全体。起事的时候,他们把总统府团团包围,又撞进去放了一排乱枪,接着便大举抢掠,府中比较珍重的东西,搜刮净尽,连窗户什物也都捣毁一空。袁世凯的卧房也被击破了一角。这样闹了一阵,他们怒犹未息,又大举纵火,接着南北两城也陆续起火。这时候不过九点钟光景,还没有吹熄灯号。陆将军得到消息,和大家说:

    “段芝贵这个人真该杀!前几天商谈,大家都说士兵生活很苦,不能减饷,他却偏要把出征的饷银减去了一两。大家坚持不同意,他就抢白人说:‘减了饷怎么着,你的兵难道是老虎,还会咬人吗?’现在好了!激起兵变来了!看他怎么收拾!真是该杀!”

    原来军队开拔,士兵每人加饷一两,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定例。现在段芝贵却凭空把这一两银子减去。一两银子似乎算不了什么,可是在士兵的眼中,却非同小可。因为他们天天盼望的就是关饷。饷下来,扣除了伙食费,还剩得多少,他们一切打算和指望就都放在这上面。如今平白少去一两银子,这实在比要他们的性命还要严重。减饷的消息一传下来,士兵们无不愤激,口里不住地咒骂,算是袁世凯的八代遭殃,给他们骂烂了。士兵虽然知识浅陋,但决不是可以随便欺侮的。军阀官僚们对于自己则奢侈淫逸,无所不用其极;对于士兵,却剥削压迫,无微不至。这样的情形,兵心怎么维系?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不一定能训练得出好军纪,但是破坏起来,一件小事就可以把军纪一扫而光的。这次的兵变,减饷的事实在是一根导火线。

    却说当晚火起之后,继之以枪声,霎时间东南北三城火光烛天,枪声人声糟成一团。陆将军看见事变扩大,情形紧迫,急把营务处的一队骑兵同两队步兵,统统调集到西单头条他的公署前面讲话。那天陆将军穿着一件皮袍,衣襟上的纽扣还没来得及扣上,他用手倒挟着衣裳,一只脚蹬在门口的上马石上,态度从容不迫,嬉笑着脸向士兵问道:

    “你们知道那边枪响是干什么的吗?”

    大家回答道:“不知道。”

    “大概是兵变。”陆将军亲切地笑着说,“依你们看,他们在北京抢了人家的东西,发了财,能回到山东河南的老家去享福吗?”

    大家回说:“不能够。”

    “他们抢了东西,三个五个地溜回家去,行不行?”

    大家说:“不行。”

    “自然不行。溜到半路上就要给人家捉住砍头的。可是他们现在在那里抢的热闹,我们却什么也摸不着,依大家的意思,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道,全听营务处主张。”

    “若是这样地乱抢一阵,大家就能发财,那我早就领着大家去抢了。我比你们年纪大些,见的比你们多些。依我的主意,咱们暂时不要动手,等会儿,看着能抢的时候,咱们再大伙儿动手。那时我们抢到的都集在一起,大家保管,大家花用。但要紧的是不要让他们抢过了界,不然抢光了,就没咱们的份儿了。现在大家快到西交民巷口去防堵,若是那边有变兵往这边冲,你们就告诉他们,就说西城留着咱们自己抢,不要让他们闯过来!”

    那时事变蔓延,人心浮动,有限的一点纪律,显有不能维系之虞。京中无论哪个部队,都变得不稳。其情势如瘟疫传播,如大火之燎原,谁也没能力遏止。这样的时候,陆将军却能不慌不忙,从容应变,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当时他讲这番话时,我就在旁边,他那种镇静自然的神情,使我非常地钦佩。这就是那次北京兵变,全城都焚劫一空,独西城没有遭难的缘故。

    十二点钟左右,枪声渐渐响到前门外,这时陆将军带了二三十匹马队,坐了一辆马车,从西单牌楼经西四牌楼绕过后门北新桥,转而南行,到了总统府。那时袁世凯同他的少爷袁克定正在瞠目相向,毫无办法。府中门窗什物,七零八落,地上纵横狼籍地堆满了残断的文件。袁看见陆将军来了,喜出望外,哭丧着脸对陆将军说道:

    “到了这样时候,什么人都躲光了,你怎么反倒来了?”

    陆将军说:“平常时候我可以不来,现在我却不能不来。说话我不大会,赶到做实事的时候,我也许可以凑付的。”

    袁就问陆将军这事该怎么办?陆将军说:“这事情总统不要管,无非一些土匪捣乱。交给我和姜桂题去办好了。”

    袁沉思一下,窘苦地说道:“好吧,这事就交把你们去办吧。”

    陆将军退出来,已是天光破晓的时候了。

    第三镇残余的部队,当晚即开城外,分驻南苑和长辛店等地。刁坏的分子闹了这一场,善良的官兵自觉肉臭同味,走过街头,低头藏脸,羞愤得不得了。街上家家铺子都关着门,门上贴出“抢劫一空”的字条,满街上冷清清的,地上散乱着变兵们扔下的财物。一些穷人们瑟缩着身子到处搜寻拾着。

    第二天绝早,各城口上和街衢上便贴遍了陆将军同姜桂题会衔搜拿土匪严禁造谣的布告,于是满街上捉土匪,抓嫌疑犯。一场巨大的兵变,硬被偷天换日,饰为土匪的骚乱了。

    “草寇逃了民遭殃”,这话一点不错的。抢掠财物的明明是那些官僚军阀们制造出来的变兵,可是等到搜拿的时候,他们早已在天亮以前就四散窜逃得无影无踪了。街头巷尾狼藉着的布匹财物,都是变兵老爷们扔下的残余,无知的穷人们看了,不由得眼热心迷,视为发财的大好机会。这一下就把他们坑了!早上搜拿匪徒的布告张贴出来,穷人们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于是揭开了最惨痛的场面:满街上不少的小贩和车夫们,背负着被窝,挟带着布匹衣服,被搜拿匪徒的军警们追着乱跑。有的慌了手脚,往胡同里躲藏,军警在两头一堵截,一个又一个,都被拴上了绳索。“人家牵牛他拔橛”,这就是罪状。那些可怜无告的穷人们,都被当做了昨夜闹事的匪徒,牵到天桥去砍下头来,把东单、西单和四牌楼的牌楼上各挂两个,示众了案。

    一场大祸完结了,惶惶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了。不料秩序还未恢复,第二天晚上,姜桂题的队伍——毅军——又在西城哗变起来。接着十四、十五两日,天津、保定,都继续发生兵变的事,一发不可收拾!兵变的范围所以扩大到如此地步,一来是由于那些军队本身平素毫无训练,毫无教育;二来也因为当局的处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们看着人家闹了事,发了财,并未蒙罪,于是不由得眼红心动,从而效尤。这在当时人人都不及料,都不明白何由致此的。袁世凯看着旧有的军队,都是靠不住的了,于是另编练部队,便有备补军。待后边再慢慢地说到。

    在这里,我要郑重地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一九一二年正月十二日的北京兵变,许多文献中都众口一辞,说那是袁世凯预定的阴谋,故意制作出来,以为他不能到南京去的借口。我觉得这未免太恭维了袁世凯,当时老袁对于部队哪有这样擒纵的能力?我是一个实地的亲身经历者,据我所知,事实决不是那样的。至于上面陆将军说过的段芝贵减饷的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原因。根本的原因在哪里呢?第一,满清政府虽已推倒,中华民国的金字招牌虽已挂了出来,可是整个社会的实质和政治方面机构,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一般人民的脑筋里,依旧牢固地存着一个皇帝的偶像。尤其是军队中,士兵们平素受的政治教育,只是忠于皇家,以革命为反叛。袁世凯以及他的左右,刚不久还是如此教育士兵,并且到处镇压革命,捕杀革命党。忽然一天抖身一变,自己做起大总统,成为革命国家的首领了。士兵们的头脑是简单而固执的,在这一变换的中间,官长们又并未给他们以些微的新的政治意识。这样,如何维系军心?当时老袁做了大总统,我就常常亲见亲闻许多官长目兵在背后切齿咒骂他,说他是个篡位的奸贼,愤激达于极点。第二,第三镇的队伍自在长春驻扎,军纪就极败坏。开到北京以后,堕落更甚。官长目兵,公开聚赌,纵饮狂嫖,无所不为,训练教育的事,完全废弛了。唐天熹一团,甚至在总统府大赌大嫖,肆无忌惮。第三镇这样,其余京畿一带的驻军无不如此。带兵的荒唐,目兵从而效尤,统帅者听任不问。好像他们以为皇帝倒了,世界变了,一切都可以胡作非为,用不着受拘束的了。第三,一方面是如此任其荒唐败坏,一方面对于精明干练、前进有为的青年官佐,则百般嫉忌,视如眼中钉,总要借些口实,把他们迫逐了才安心。比如刘一清、孙岳等许多热血赤心,有志有为的官佐,多被逐走。于是庸懦无能者一一升官,各个军队都变成废物集团。可是这种清除,事实上并不能做得彻底,留下来的官佐目兵之稍有志气者,把这些不平的事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不由得不愤郁怨恨。结果一遇机会,自然就会溃决流脓的。这就是当年北京兵变的真正原因。编著历史的人,说那是老袁有意指使的,固与事实相去十万八千里,就是减饷的事,也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罢了。

    说到编史的事,我在这里想起一段题外的话来。一九三一年,我在上海遇某部次长,他拿他编著的一部中山全集给我看。这部书分上中下三册,足有三寸多厚。我随手翻阅了一下,无意中发现许多错误的记载,甚至把冯玉祥和冯国璋当成一个人。我把这种种错误一连找出十几处,指给他看,他也觉得很不安。又比如一九三六年我在南京,有一天偶然翻阅高初中的历史教科书,发现其中现代史各章,把十三年的打倒曹吴等役,都一律名之曰“军阀混战”,置革命的真义于不顾。我找了些当时的报纸请其参考,于是又改了回来。编写历史,如此颠倒黑白,轻率任意,实在是不应该的。我觉得写历史的人,不独需要深思远见与丰富的资料,同时更需要无偏无倚的客观态度和力求翔实的科学精神。这是极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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