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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张曰:“项城何尝有此意?乃杨度、夏午诒辈冒天下之大不韪,媚兹一人。然项城明察秋毫,必有以自白。吾尝询之至再,是以知其然也。”

    张为袁之心腹,与共和党人近,其言如是,二子几疑前之种种误入杨度圈套。因之转辗传说,共和党人遂信袁氏无他,益服党魁卓识。而徐佛苏、袁思亮等拟另树一帜,以任公为之首者,至是亦寝其议矣。顾徐、袁之计划未成,而与筹安会争妍斗胜者,另有所谓“各省联合请愿会”,主持者为梁士诒。梁欲争杨度之功,而耻居其下,乃使沈云霈等为进一步之组织。

    盖筹安会仅以研究政体相标榜,请愿会则公然一实际劝进之团体矣。其时有人密询袁氏:“公欲称王称帝,自为之可耳。即不然,得群雄拥戴,于事良便。奚必假手群儒,制造民意?”

    袁笑曰:“吾不欲开武人干政之端。至于所谓民意,不经制造,安有真正之表现?吾为此,或亦未能免俗耳。”

    △蔡松坡崛起

    无何,各省召开国民大会,对于君宪与共和问题以投票方式取决之。袁在伪造民意之下,窃据帝位,改元洪宪。而晴天霹雳之云南倡义,遂于民国四年十二月昭示国人矣。唐继尧、蔡锷皆倡义人物,然国人讴歌蔡而不讴歌唐。

    蔡系湖南宝庆人,时务学堂学生。东渡留学时(日本士官学校)与杨度最善,休假日必饭于杨家。蔡所持为军国主义,必假手雄才大略之君主,始足以有为。与杨论政,如水乳之调融。归国后,管军云南。癸丑冬间,自请解兵柄为天下先。旋走京师,与杨过从甚密,夏午诒亦时踵其门。

    袁氏以夏谈兵中肯綮,尝戏语曰:“文人不习戎事,非博识之文人也。不观曾、左辈,非以文人为统兵大员耶?吾必以子为陆军次长,以验吾说。”

    夏志之不忘。袁又谓:“小站宿将皆成废物。东邻虎视眈眈,国亡无日,欲修军备,苦乏将才。拟就南人之知兵者,畀以重任,简练新军,庶可去腐生新,适应时势。”

    辞气间隐有授蔡为参谋总长,主持练兵事务之意。时蔡任统率办事处处员兼经界局总裁。帝制议起,袁忌之甚,遣干卒侦其动静。蔡夷然如平日,杨、夏亦交口游扬,谓与蔡有乡谊,且持论夙合,必无他。袁疑稍释。将军府签名赞附帝制之日,蔡夷然居首,孙武次之。然蔡为任公弟子,任公反袁意决,共和党人袖手作壁上观。思深虑远之蔡氏,盖早知所以自处矣。

    曩岁蔡督滇时,有黔人戴戡以黔代表资格来谒,后引滇军入黔靖难,以功擢贵州实业厅长,寻迁巡按使。一帆风顺,骤臻通显,戴自视亦西南之要角也。而袁氏藐之,民四冬撤其职,以交通部司长龙伯易攵继其任。戴北上谋活动,数谒袁,拒不纳。央人说项,始得一参政院参政。戴怒,誓有以报之,日言于蔡锷,谓“盖世枭雄,逆谋已显。滇黔旧部,棠爱犹存。倘公振臂一呼,行见举国景从,独夫自毙。某也愿掉三寸不烂之舌,为公游说,公其有志于斯乎?”

    蔡默然而意态殊不恶。无何,戴袱被南下,经沪返黔,被幽于捕房一宵。人疑为袁授意,而不知戴氏挟有违禁武器,有以致之也。

    先是,蔡为滇督时,袁得谍报,谓有人劝蔡脱离中国版图,自建一国,加大汉王尊号。袁信手批“应查”二字,亦以为羌无故实,束之高阁矣。蔡既供职统率办事处,偶检积档,无意中发现是卷,颇涉忧疑。说者谓统率办事处以雷震春为中坚,雷系小站练兵时旧人。

    袁近来表示,北洋宿将已成时代之落伍者,将物色新才,充实军备,言下颇属望于蔡。雷忌之,故将秘件流露,使蔡不安而去。盖雷、蔡貌善而不相投,人所习见也。会民党由沪入滇者,知滇军非蔡不动,因遣何某携密本入京投蔡。不谓阴错阳差,疑云叠起。先是,天津盐商某与袁有瓜葛,前清末年,营业亏折,家产籍没,惟在京所置巨第由其戚保管,未入官。商有如夫人,事发时清检细软珠饰,命干仆携存戚家。

    事越数年,商墓木已拱,如夫人亦不知所终。惟干仆在,因从军跃为排长矣,隶于军警执法处。国人苟非健忘,当忆袁氏称帝时之军警执法处,其职权庞大无比,侦骑四出,杀人如草芥,“屠户”之名,遂加于处长陆建章冠上。旋陆调陕督,继之者为雷震春,以暴易暴,时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喻(其时北京茶馆,有“莫谈国事”之纸条榜诸座右)。此干仆也而排长者,回溯往事,历历如潮,所梦寐不忘者,即其手存之细软珠饰。因率健卒七八人按图索骥,讵门庭犹是,人物已非,盐商之戚移寓东城,赁居者乃为蔡锷。

    仆固伧夫,不辨朱紫,排闼而入,大呼检查,气象威猛,家人震骇,罔知所措。时蔡整戎装将入谒袁氏,闻声惊悸,不敢出。嗣辨为追寻失物,惊魂始定,岸然而出。仆睹状知误,踉跄遁去,然蔡饱受虚惊矣。仆离蔡宅后,询之路警,得商戚住址,往施咆哮,毕竟取得原物,欢跃而去云。同时,蔡从电话中质问雷震春,何事见罪,乃至派弁检查?雷力辩无之,蔡以实告,雷怒,杀仆以谢。

    然蔡适接滇中密书,中心忄匡怯,共和党人复从而构煽之,谓:“排长见杀,乃以掩人耳目。雷之不利于君,尚有何说?”

    蔡惧,托词治疾,东渡扶桑。无何,绕道入滇,申大义于天下矣。

    △康有为倒袁有功

    天下事往往有发端至微,而影响所及出人意表者。先是,民党中有唐蟒、龚超、章勤士(章士钊之弟)等流落沪上,无以为炊,蹀躞马路中,摭拾巷谈,以遣岁月。唐为唐才常之子,以世谊频诣康有为之居。康固保皇党领袖,志复清室,思假袁氏窃国之机,使民国与独夫同归于尽,以收渔人之利。乃放言讨袁壁垒已成,彼獠旦暮必倒。绘影传声,穷描极相。唐等百无聊赖,骤聆高论,如服一剂清凉散,不察事由,遽电促李烈钧、方声涛等归国。

    李侨居美国,得电狂喜,匆治归装。抵沪,叩唐所见,唐曰:“康有为之言,谅不我欺也。”

    李等相偕访康,一询究竟。康惧,匿不与见,李等大窘,亦惟有相与蹀躞马路中,摭拾巷谈,以遣岁月而已。时谭延客上海,李、唐造访,乞番佛数尊,聊博一醉。谭曰:“此非长久计也,闻松坡间道入云南,公等与赓(唐继尧字)夙共几砚,曷入滇以谋发展乎?”

    李方告以资斧已竭,谭倾囊予之。于是滇越道上,党人往来如织。其时唐继尧频电袁氏,谓某也踪迹诡奇、某也煽动军队,职不敢疏于防范,可纾钧座西顾之忧也。

    △陈与汤芗铭

    疆吏中,怂恿袁氏称帝最早者为陈二庵。陈外简川督时,诣府辞别,忽正容曰:“天下将乱,蜀尤不易治。若非大总统成竹在胸,当机立断,各省疆吏将彷徨无主,焉能竭其才智,共挽狂澜?管见所及,大总统不宜以个人为重,国家为轻,乞本悲天悯人之怀,为长治久安之计。”

    袁氏嘿然。陈长跽而请,泣数行下曰:“共和国体,为举世所诟病也久矣。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总统负天下苍生之重,忍以国家徇党人之私耶?”

    袁仍不应,徐曰:“汝姑与云台一谈。”

    云台者,袁氏长子克定字也。陈退,入字廊晤克定。克定意气高岸,有白眼加入之态。坐甫定,袁遣急卒至,朗声谓克定曰:“总统有命,大爷速备兰谱与陈将军约为兄弟。”

    克定乃改容款客。陈赴任后,首电劝进。无何,滇军倡义,川滇之战以起,纳溪一役,滇军未得手,然南中闻风慕义者,引满待发。陈知袁氏无能为,猝响应义师,通电暴袁罪恶,视倡义诸将领之语气殆有过焉。电末有袁逆密以巨款三千万元汇存英伦,将作逃亡计等语。时袁忧危成疾,阅电大忿,瞿然而起曰:“人心大变,乃至是耶!”

    言已,呃逆气喘,病加剧。人谓陈琳之檄可以愈头风,陈一电,则不啻袁之催命符。等是一陈,而袁氏逊阿瞒远矣。

    湘督汤芗铭亦袁所宠眷,鉴于大势已去,电劝袁氏逊位。袁仰天叹曰:“吾不为帝位惜,吾为天下人心惜也。”

    △帝制取消袁氏谢世

    某日宵分,徐世昌应府中急召,坌息至居仁堂,袁已力疾起,袖出电稿示之。徐频读频点首,读竟,称善不已。袁惨笑曰:“子以为当,即传命发出矣。”

    徐然之。电发,外间尚未及知,翌日始喧腾人口,知袁氏取消帝制矣。徐忠于清室,与袁私交弥笃。袁当国时延为国务卿,夷然任之而不辞。及袁称帝,事前未与谋,则亦故作痴聋,嘿嘿无所臧否,中心殊不谓然也。袁鉴于大势已去,翻然改图,徐则促成之,以符夙志。

    夏午诒趋榻前叩袁曰:“总统取消帝制,事前胡未谋之他人?”

    袁叹曰:“吾昨观天象,见巨星陨地,此吾生平所再见矣。第一次所见亦同,不弥月,李文忠公薨逝。今又再见,吾体力虽健,而抱恙未瘳。矧吾家祖孙相承,未有逾五十九岁者,吾恰逢此年,恐不久于人世矣。”

    语意凄惋,夏不知所对。观此,则袁氏取消帝制,半由于烽燧满目,半由于精神错乱。越数日,袁果死。是日,张一麟入府,觅夏午诒,诟谇万端,夏瞠目无以应。

    △章太炎之名论

    章太炎论袁失败,其关键在于以三人反对三人:其一,梁任公反对杨子;其二,张仲仁(一{鹿吝})反对夏午诒;其三,雷震春反对蔡松坡。当时播为名言。盖任公为文,一泄千里,畅所欲言,为时下所传诵,其左右人心之力至伟。张、夏争宠,北洋宿将冯国璋遂不为袁用,共和党人亦弃其迁就事实之主张,挺而走险。至松坡避谤南下,首揭义旗,固伸其宿昔之怀抱,亦不可谓非震春有以激成之也。

    当帝制议起,驻京军警机关,孰不作鸡犬飞升之想。闻张一{鹿吝}阻挠帝制也,皆恨之刺骨,散发传单,危词恫吓。张疑系夏所嗾使,恚恨不可名状,庙堂逢面,漠然如不相识。后与共和党人周旋,其所宣示,竟以恶夏者恶帝制,不为袁氏留余地矣。旋调迁教育总长,而继任机要局长者,乃称臣最早之王式通。

    张不以为荣,且疑袁氏受人谗间,明予迁擢,实则摒诸门墙以外。他如主持各省请愿联合会之梁士诒、筹备大典之朱启钤,与六君子同为国人所共弃,尤不值得也。

    袁氏为人心忍手辣,才足以济其恶,虽厚于袁者亦不能为之置辩。然有一事可为呼冤,即外传与日人订立二十一条外,另有密约,实无其事也。当时被迫签字,神志不宁者累日,谕丁佛言撰著《中日交涉失败史》,印五万册,密存山东模范监狱中。尝语左右曰:“勾践不忘会稽之耻,卒以沼吴。彼咄咄逼人者,终有肉袒牵羊之一日,此书乃可出而问世矣。”

    又聘学者及军事家组织东三省研究会,搜集国防材料,盖自朝鲜事件发生时,袁已洞见日人野心。迨践位元首,于日皇加冕时,仅命使官就近致贺。经外交部反复陈说,谓:“非常重典,各国皆派专使,矧吾近在邻封,尤不可忽。”

    袁始派周自齐往。日人侦其隐,竟婉言谢绝,以示报复(谓恐中国留学生滋扰,警卫不周,致惊专使云云)。凡此皆证明袁氏之无他也。

    袁氏谢世之日,几上发现亲书二语曰“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此殆留以自挽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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